部下们纷纷嚷道:“阁下,进山剿灭他们吧。”

田路少将望着巍巍大青山,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兵不厌诈,敌军在拿军工厂引诱我,我想山田大尉就是这样阵亡的。”

第三十二章 一炮

田路少将出身武士家族,毕业于陆军士官学校第十九期步兵科,后在陆军大学进修,历任大队长、联队长、师团参谋、支队长、旅团长之职,深谙中华文化,熟读孙子兵法三十六计等,是军中有名的儒将,江北守备旅团是隶属于新成立的中国派遣军的独立旅团,组建时间不长,但军官们对田路少将都很尊敬,对他的命令更是不折不扣的执行,将军说怎么干,那就得怎么干。

现在将军说这是支那人的圈套,军官们都破口大骂,说支那人狡猾,我们决不会上当,田路朝一淡淡一笑,又道:“你们都错了,我偏要进山。”

众军官面面相觑,不知道将军是何意图。

田路朝一朗声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此时天空中飘起了雪花,洁白的六角雪花和房屋焚烧形成的黑色尘埃混杂在天空中,形成一道奇异的景色,肃杀不已,军官们穿着黄呢子军大衣,挎着军刀簇立在将军身后,虽不能明白将军的意图,但是那种风萧萧兮之感却自然而然的弥漫开来。

壮哉啊皇军,朝鲜籍的翻译官被这一幕感动的差点掉了眼泪。

田路少将其实想的很简单,陈子锟设计想消灭自己,何不将计就计,勇往直前灭了敌军,中国人虽然讲究兵不厌诈,喜欢耍弄诡计,但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可笑的。

敌人方向已明,田路少将下令兵锋直指牛马庄,先铲平八路军的根据地,然后进山消灭陈子锟,一劳永逸的解决江北治安问题。

八百日军如同滚动的铁桶一般向前挺进,前锋有斥候,两翼有掩护,走的极有章法,游击队的骚扰部队只能像苍蝇一样在附近瞅机会叮一口,却伤不到日军的主力。

日军开进牛马庄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依然是炮火开道,步兵突击,冲进空无一人的村庄,将所有房屋付之一炬,牛马庄是大青山脚下一个贫瘠的小村子,房屋以土坯山石砌成,上铺茅草,刚下过一场雨夹雪,茅草湿漉漉的,用火柴点不着,日军泼了汽油才把火放起来。

山上的老百姓看见世世代代居住的家园被焚烧,都哭了。

八路军指战员看到好不容易建立的根据地变成火海,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立刻冲出去,消灭敌人。

日军一把火烧了牛马庄,开始准备进山围剿,飞机先行出动,在大青山上空侦查,看到下面有炊烟或者人员移动,就是一阵机关枪打过去,大规模的兵力调动,根本瞒不过飞机的眼睛。

援军源源不断的从江北各处调来,田路旅团总共五个大队,起码出动了三个,其中包括一个炮兵队,大批给养堆积在山脚下,士兵们支起行军锅,把抢来的家畜家禽煮了吃,虽说田路少将严禁虐俘,但下面军官还是偷偷抓了不少妇女当慰安妇使用,宪兵看见也装不知道。

眼瞅着敌人在山下肆虐,游击队员们却无能为力,一来没有远程武器,二来兵力不济,稍有动作就会引来炮击。

陈子锟亲自在山麓侦查敌情,他举着望远镜看了半天,指着山下日军营房正中的一座帐篷道:“田路就在那里。”

武长青也举起望远镜,看到那座大帐篷附近,竖着无线电的天线,挎军刀的军官进进出出,应该是日军指挥所。

“陈将军的意思是,干他一家伙?”武长青试探道。

陈子锟摇摇头:“田路比我想象的狡猾的多,他是结硬寨,打呆仗,按部就班,步步为营,丝毫纰漏都没有,如果派出敢死队的话,恐怕还没接近就被消灭了。”

武长青道:“咱们不是缴获了很多日军大衣么,化装成鬼子趁天黑混进去,杀他个措手不及,只要能打掉敌人的指挥所,就算全牺牲了也值得。”

陈子锟依然摇头:“这是日本正规军,夜间防御措施完备的很,各种口令你知道么,你会说日语么,稍有不慎就会暴露,风险太大了。”

武长青道:“那就没办法了么?”

陈子锟道:“还真就没办法了,除非…除非我们有一门远程大炮,在这开炮的话,可以一炮炸掉鬼子的指挥所。”

游击队没有重武器,连小山炮都没有,最厉害的就是掷弹筒,可这玩意射程近,威力小,根本派不上用场。

武长青想到那门88炮,不由得叹气:“如果德国大炮能用就好了,我们还有一枚炮弹呢。”

正巧刘骁勇走过来,听见他们谈到德国大炮,忍不住问道:“咱们有炮?”

陈子锟道:“搞了一门没炮闩的88炮,你不知道这事儿,对了,那天你不在苦水井。”

刘骁勇道:“没炮闩很正常啊,当初北泰沦陷的时候,炮兵炸毁了一些88炮,最后一门没炸药了,就把炮闩拆下来找个地方埋了。”

陈子锟道:“你知道埋在哪儿?”

刘骁勇道:“知道,就埋在市政厅广场上。”

“快,你带几个精干人员下山去把炮闩挖出来,如果有困难就找萧郎解决,一定要快!”

刘骁勇带了三个弟兄迅速下山,这儿距离北泰足有一百多里地,光靠两条腿根本跑不到,何况路上遍布日军的运输车辆和盘查,简直举步维艰。

不过刘骁勇很有智慧,他会说几句日语,穿着黄呢子军大衣冒充日本军官,在路上拦了一辆回北泰的空车,畅通无阻的来到北泰,找到萧郎,顺利在市政厅广场的下水道里挖到了用防潮油布包裹的炮闩,打开一看,依旧锃亮。

回程依然搭乘日军运输车辆,来回只用了十二个小时。

炮闩取来了,老张兴奋莫名,捧着上下抚摸,咂嘴感叹:“德国佬的东西就是好啊。”

大炮太重,实在拉不上山,藏在山脚下用树枝掩盖,怎么把它拉到合适的发射位置成了一个最大的难题。

游击队出动了二百个精壮汉子,轮番上阵拉大炮上山。

炮实在太重了,拆散之后每个部件依然极重,几十个汉子都拉不动,山路崎岖,又不敢白天拉,只能夜间出动,简直就是难于上青天,但为了打击日寇,所有人都拼了老命,大冬天打着赤膊,在鞋底上绑了麻绳防滑,一步一声号子,使出吃奶的劲往上搬运,前拉后抬,每个人的手指、肩膀都被绳子勒出了血。

号子声在夜间传的很远,兵营里的田路少将也听到了奇怪的声音,走出烧着火炉的帐篷,仰望黑暗中的莽莽大山,久久不语。

一个参谋走过来:“阁下,支那人在喊什么?”

“在喊山,这是一种古老的仪式,用于表达对山神的敬畏。”田路少将道。

那参谋作恍然大悟状:“所噶,原来他们是在祈祷山神。”

田路少将忽然哈哈一笑,拍了拍年轻参谋的肩膀:“其实是我瞎猜的。”说完自顾自进帐篷了。

参谋挠挠头:“这样啊。”心道少将阁下有时候真是风趣啊,他扶着军刀进了帐篷:“阁下,何时发起进攻?”

田路少将皱眉道:“本来还想继续施加压力,等再下一场大雪,困死他们,现在看来…明天就出击吧。”

“哈伊,我这就传令下去。”参谋敬礼出去了。

田路凝神沉思,支那人在夜晚发出如此震人心魄的呼喊,恐怕不是什么好的预兆啊。

大炮就要拉上山顶了,每个人都精疲力竭,陈子锟亲自来给大家加油鼓劲,眼看就差十几米了,忽然从树林里钻出一头体型巨大的黑瞎子来。

很多人都知道,冬天是没有熊的,这头成年公熊大概是住在附近山洞里,被汉子们的口号声惊扰了冬眠的好梦,愤然出洞看个究竟。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愣住了,但却没人退缩,这种时候如果松了劲,大炮滑下山去,可就前功尽弃了,有人掏枪想打熊,却被陈子锟喝止,试探着喊了一声:“大壮?”

公熊低低吼了一声,显然是认出了故主。

陈子锟悬着的心放了回去,指着大炮道:“大壮帮忙一起抬。”

然后众人就见这头笨重无比的黑熊慢腾腾的爬下去,两只巨大的爪子托起了大炮底座,大伙儿顿觉肩上轻松了许多。

好家伙,这头熊起码顶五个人的力气。

有了大壮的帮忙,88炮终于被拉上了射击阵地,地面已经平整好了,摆着树枝做掩护,炮闩装上,严丝合缝,老张临时用铁皮做了一些瞄准机构装上,也能凑合用,那枚88毫米的炮弹也被搬来,擦的锃亮无比。

天亮了,日本侦察机再度从天空掠过,撒下一片传单,这几天日军使用劝降战术,光传单就撒了几万份,都被战士们当了擦屁股纸。

山下日军开始集结,一片密密麻麻的黄色人影在指挥部帐篷前列队,大概是听候军官发布命令,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陈子锟急忙下令开炮。

操炮的是刘骁勇,他是游击队里炮术最好的,但也没用过这种德国火炮,88炮是高射炮,弹道平直,不像榴弹炮那样曲射,直瞄就可以了,但是还要考虑山的海拔,射击距离,风速,以及炮弹的质量,炮筒有没有变形之类,总之各种原因都会影响射击效果,如果打偏了,可就没有第二发炮弹了。

陈子锟、陈寿盖龙泉武长青叶雪峰赵子铭等人都来到发射阵地,赵子铭心急道:“咋还不开炮,你不行我来。”

刘骁勇道:“万一打不准怎么办。”

陈子锟道:“你只管开炮,打不准算我的。”同时心里默念道:“老天爷千万保佑…”

刘骁勇将炮弹填进炮膛,关上炮闩,一咬牙,拉动了炮绳。

一声巨响,88毫米口径炮弹激射出去,炮口处腾起一团橘红色的膛口焰,所有人都觉得耳膜一振。

第三十三章 将军之死

田路朝一少将整一整军帽,走出了帐篷,面前列队的是旅团的大尉以上军官,佩刀铿锵,马靴锃亮,天气寒冷,军人们嘴里喷着白气,胡子茬上凝着冰霜,少将不禁暗道,寒冬作战,诸君真是辛苦了。

刚要说话,忽然一阵奇怪的尖啸之声传来,田路少将从军多年,立刻分辨出是炮弹即将在近距离内落地的声音,大喊一声:“卧倒!”

爆炸掩盖了他的喊声,一枚88毫米口径高爆弹在指挥所前炸响,炽热的铁雨打击下,旅团的中高级军官们几乎无一幸免,等烟尘散去,呈现在勤务兵们面前的是一团团包裹着血肉的黄呢子碎片,靴筒、军刀残骸等。

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旅团指挥官竟然被一锅端了。

田路少将反应最快,但也受了致命伤,一条腿断了,胸腹部流血不止,嘴角流出带泡沫的血来,显然是伤到了肺部,医护兵一拥而上,将他抬到一旁七手八脚的绑着纱布。

“没用了…撤兵…撤…”田路少将断断续续的说着,周围的人饱含热泪看着他的渐渐闭上了眼睛。

半山腰发射阵地上,一片欢腾,虽然不清楚到底打中了什么,但至少这枚炮弹没浪费。

既定作战任务完成,炮闩又被拆下带走,大炮拖进山洞,用石头堵上洞口,树枝做好掩蔽,游击队员们消失在莽林中。

日军群蛇无首,只剩下一帮年轻的尉官,有人建议进山复仇,有人说立刻撤军,谁也说不服对方,索性各自为战,但是没了田路少将的指挥,这些以小队为单位的散兵游勇根本发挥不出战斗力,彼此间的协调也很成问题,战争的天平顿时倾斜过来。

日军闹了三天,进山搜剿的部队遭遇狙击手,付出几十人的伤亡后终于撤了出来,灰头土脸的回到南泰,一个从北泰赶来的大佐接管了部队,出乎意料的下令结束这次围剿作战。

后来陈子锟才知道为何日军偃旗息鼓,因为就在他打死田路的同时,八路军杨成武部在太行山黄土岭上也用迫击炮炸死了一个叫阿部规秀的日军旅团长。

日军短期内损失两个旅团长,中国派遣军高层震惊,下令收缩战线,不得随意出击,一场大战就这样被一枚炮弹改变了进程,虎头蛇尾,不了了之。

阿部规秀和田路朝一同是士官学校第十九期的毕业生,但一个是精锐旅团的中将指挥官,号称名将之花,一个是异种守备旅团的少将指挥官,战功也不算卓著,而且战斗规模也不同,相比之下自然是八路军的功绩更高一筹。

一连击毙两个敌酋,重庆连发表彰电文,报纸也连篇累牍的进行报道,远在北平隐居的吴佩孚也看到了新闻,“名将之花凋零在太行山上”。“皇军儒将马革裹尸。”

“痛快!”吴佩孚抚掌大笑,“共产党打仗颇有章法,陈子锟也不愧是我第三师出来的,教训了小日本,打得好,今晚喝酒,吃饺子。”

最近一段时间,日本特务频繁上门骚扰,请他老人家出山主持华北政府,吴佩孚虽是过气的北洋旧人,但是极有风骨,对日本人更是痛恨至极,自然不会答应,对上门游说的昔日北洋同僚也是不假辞色,当面训斥。

大帅心情好,幕僚们却高兴不起来,虽说吴佩孚下野,但排场还在,帅府里依然保持着八大处的建制,几十口子跟着他开饭,以前有张学良每月三千块的接济,陈子锟每月两千块的汇款,日子总算能过下去,现在张学良被软禁,陈子锟的日子也不好过,再说北平是沦陷区,金融汇兑不通,这些钱就都断了,帅府里就快断炊了。

吴佩孚要吃饺子,亲自出门采买羊肉,他向来不修边幅,一身半旧的棉袍就出去了,街上也没几个人能认出这位爷就是当年叱咤风云的吴玉帅。

买了三斤羊肉,一口袋面粉,正往回走呢,路边一个算命先生忽然喊道:“先生留步,我看你印堂发暗,最近怕是有灾啊。”

吴佩孚搭眼一看,算命先生的幌子上有三字:胡半仙。顿时哈哈大笑:“老夫不信这个。”说罢昂首去了。

胡半仙在身后喊了几嗓子,吴佩孚头也不回。

“唉,这就是天意啊。”胡半仙摇头叹息。

十日后传来消息,吴佩孚因吃羊肉饺子被碎骨头伤了牙龈导致发炎,请了日本医生来诊治,却离奇暴亡。

吴玉帅辞世,举国震惊,华北沦陷区下半旗致哀,日军司令官出席丧礼,重庆和延安都发了唁电,军委会追授他陆军一级上将荣誉军衔,可谓极尽哀荣。

难民和游击队从大青山上下来,回归家园,南泰县有二十八个村子被焚毁,农民们只能露宿荒野,伐木夯土,建造房屋,全村集体盖屋,材料劳力都不足,看来这个年只能在荒郊野外过了。

陈子锟戴着狗皮帽子穿着黑布棉袍,胳膊上带着孝,他是从县城报纸上得到吴佩孚死讯的,恩重如山的玉帅就这样走了,他却来不及哀伤,大敌当前,无数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自己发起的江北战役终于以胜利告终,击毙日军高级将领一人,缴获大量物资,几乎每个人都穿上了日本军大衣,裹上了日本军毯,枪支弹药起码够用一年的。

游击队虽然也有数百伤亡,但并没有伤筋动骨,相比之下老百姓的损失就大多了,家园被毁,亲人被杀,据不完全统计,光是死在日寇刀下的就有千人,事后冻饿疾病而死的老人和孩子估计也不是小数字。

不知不觉走到村子旁,一户人家正在盖屋,寒冬腊月本不是建房子的时间,但总住着窝棚也不是办法,黄泥夯土加上茅草,就是简陋的房屋,这家妇人骂骂咧咧,陈子锟仔细一听,骂的竟然是自己。

“狗日的陈大帅,招惹了日本鬼子,把俺们都害苦了,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双喜正欲上前质问,陈子锟拦住了他:“回头派几个人,帮他们盖屋。”

转身回去,那家男主人说话了:“孩他娘,话不能这么说,这是国战啊,当兵的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和日本鬼子拼命,咱家房子没了能再盖,人家的娃打日本战死了,可活不过来。”

陈子锟心里一阵酸楚,多好的老百姓啊,自己不能为了打击日本人而牺牲他们,可这是反侵略战争,在自己国土上作战,很难避免伤害到百姓。

看来还要再仔细研究才是,如何能两全其美。

冥思苦想了一夜,终于明白了,目前的局势是一种平衡状态,日军占据重镇和交通线,游击队占据广大农村,谁也无法打破这种平衡,游击队即便占领了县城也无力固守,同理,日军兵力不足,鞭长莫及,只能偶尔发动扫荡,无法根除游击队。

自己要做的不是打破这种平衡,那样只会带来灾难,而是维持现状,慢慢发展壮大,等国际形势有了新的变化,再随之改变策略。

从北泰市长萧郎那里得来消息,冬季日军不会再有大的行动,结合王三柳送来的情报,应该属实,战争打了两年半了,起初叫嚣三个月灭亡中国的言论早就没人提了,日军泥足深陷,恨不得早日结束战争。

趁着没有战事,陈子锟大力整编江北各路武装,组建新的江北抗日救国联军,亲笔署名盖了上将总司令关防的委任状不要钱一般乱发,手底下有一百人枪,就给个司令当当。

赵子铭也混了个司令当,弄了一身黑色的皮夹克,腰里别着两把盒子炮,骑着骏马带着满满一口袋子弹壳再去牛马庄外的土地庙找叶唯,等了一下午也没见到人影,他急了,直接进庄找人,在村口就被一帮拿着红缨枪的少年拦住。

“站住,干什么的?”

“有路条么?”

少年们稚嫩的嗓音和煞有介事的表情让赵子铭很想笑,他拍拍胸膛:“连我都不认识?我是赵子铭,赵司令,知道不?”

孩子们才不甩他:“不知道,俺们只知道武司令,叶政委。”

赵子铭道:“你们武司令和我是平级的。”

孩子们道:“那也不行,没有路条,别想过我们儿童团这一关。”

赵子铭没辙,又不好对一群孩子下狠手,只好道:“那帮我通报一声总行吧,我找卫生队的叶唯,叶护士。”

一个女孩子眼睛亮了:“你找叶护士?”

“对啊。”

“好吧,跟我来。”

赵子铭乐了,看来提叶唯的名字很管用啊。

儿童团员们低声商量了一阵,派出两个人来送他过去,带着赵子铭转了七八个弯子,来到一扇虚掩的门前,道:“就这儿,你进去吧。”

赵子铭耸耸鼻子,怎么这么臭啊,一推门,就觉得背后有人推自己,他自小练武,下盘极稳,一个千斤坠就站定了,再看眼前,分明是个大粪坑,农村茅房没那么多讲究,就是随便挖个坑而已,这大概是部队的茅房,粪坑很深,几乎溢出来了,掉进去可就惨了。

他回身怒喝:“小兔崽子,想害我!”

俩儿童团员撒丫子跑了,冲他做着鬼脸道:“就你那怂样,还想娶叶护士,吃屎吧你。”

第三十四章 心敌

赵子铭大怒,拔腿追过去要揍人,俩小孩飞也似奔到卫生队门口大喊:“小叶子姐姐,救命啊。”

叶唯两眼通红从卫生队里出来,正看见赵子铭抓住一个儿童团员,挥起了蒲扇大的巴掌,急忙大喝一声:“住手!”

赵子铭讪讪放下巴掌,笑道:“那啥,我和他逗闷子呢。”说着放开了小孩。

俩小孩跑到叶唯身后,冲他伸舌头眨眼睛。

叶唯冷冷问道:“你来牛马庄做什么?”

赵子铭举起装着子弹壳的口袋道:“那啥,给你送点东西。”

叶唯嗤之以鼻,现如今八路军已经鸟枪换炮,打下县城缴获了一批武器弹药,陈子锟又调拨了一批物资,警卫连的战士们都换了崭新的三八枪,子弹带里也插满了黄澄澄的真子弹,军工厂虽然还在加工复装子弹,但远没有以前那么迫切了。

“谁稀罕。”叶唯翻翻眼皮,抱着膀子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事找我?”

赵子铭急得抓耳挠腮:“那啥,咱出去溜达溜达吧。”

叶唯气笑了:“你觉得我和你一样闲得慌么,我正在干活呢。”

赵子铭无言以对。

叶唯不耐烦道:“还有别的事情么,没事的话我进去了。”

赵子铭急了,大吼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么,我就是稀罕你,咋了,就是想和你处对象,咋了,行不行你给个准话!”

正值晌午,村民们都捧着大碗蹲在门口看热闹,指指戳戳的让叶唯的脸通红,低头道:“进来说,别在外面丢人。”

把赵子铭拉进了卫生队的院子,又将两个儿童团员打发走了,正色道:“赵司令,请你以后不要来找我,我和你是不可能的。”

赵子铭道:“为啥说这话,你心里有人么?是谁?”眼中凶光毕现。

叶唯道:“我心里有没有人,和你没关系,你是土匪,我是八路军,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赵子铭道:“我才不是土匪,我是陈总司令委任的江北抗日救国联军第七路司令。”

叶唯鄙夷道:“那就是国民党顽军,和土匪没啥区别,和我们共产党八路军不是一路人。”

赵子铭道:“你这话就不对了,国共合作你懂不懂,我是国军,你是共军,咱俩结合,那揍是国共合作,蒋委员长和你们共产党都能合作,咱俩就不能合作一把?”

叶唯脸红了一下:“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赵子铭嘿嘿笑道:“说不过我了吧,小唯妹子,我和你说实话,自打我见你第一面,就喜欢上你了,甭管是吃饭睡觉,就是打日本人的时候都想着你,想你想的吃不下饭,能见你一面,回去就能吃三大碗。”

叶唯小声道:“饭桶。”

赵子铭道:“小唯妹子,你…”

叶唯打断他道:“啥也别说,我们支队的老张在北泰采购的时候,被日本宪兵队抓了,你要是能把他救回来,我就…”

“就给我当媳妇么?”赵子铭眼睛一亮。

“想得美,就考虑和你来往。”叶唯道。

“小事一桩,您就瞧好吧。”赵子铭转身就走,迎面遇到叶雪峰进来,身后还跟着俩儿童团员。

“子铭来了,到我屋里坐会吧。”叶雪峰道。

“没空。”赵子铭冷着脸和他擦肩而过,走了。

叶雪峰叹了口气,问叶唯:“叶护士,赵子铭他来做什么?”

叶唯的脸又红了:“他…叶大哥,其实赵子铭是好人。”

叶雪峰道:“我知道他是好人,他曾经是一名红军战士。”

叶唯惊呆了:“什么,赵子铭当过红军!”

“是啊,那还是长征以前,在江西苏区,他父亲是党的高级干部,长期从事敌后工作,肃反的时候被当成AB团错杀,赵子铭因此对党产生了误解,脱离了部队。”

叶唯想了想道:“叶大哥,这么说你认识他了,那时候你在哪儿?”

叶雪峰觉得脸上发烫,缓缓道:“那时候我在政治部保卫处工作。”

叶唯张大了嘴,虽然她军龄很短,但也知道保卫处是干什么的,想必赵子铭的父亲就是死在叶政委手里的。

往昔一幕幕浮上心头,那时候叶雪峰还叫叶开,因为政治素质过硬,被选入政治部保卫处担任保卫干事,赵大海被捕之后,组织上让他检举揭发赵的罪证,他苦苦煎熬了三天依然保持沉默,要不是保卫处领导作保,差点也被肃反了。

赵子铭不清楚此事,一直认为叶雪峰见死不救,结义兄弟恩断义绝,形同陌路。

刚才两个儿童团员跑来报告说大土匪赵子铭来欺负叶护士,让自己赶紧去看看,本想借机解释清楚,可是见了面却还是无法开口,因为这段经历同样也是叶雪峰心中难以抹去,无法释怀的伤痛。

“小叶同志,没事你就继续工作吧。”叶雪峰转身回去,来到支队会议室,武长青正在主持营救老张的军事会议,屋里烟雾缭绕,大家愁眉不展,都没有好办法。

老张叫张启发,以前在国民党巩县军工厂当过技术工人,后来参加八路军,专门负责武器研发制造,是支队不可缺少的人才,这回潜入北泰采购游标卡尺等工具,遭叛徒出卖,被日本宪兵抓去,至今杳无音讯。

“张启发同志是支队的宝贝,少了他,军工厂就转不起来,战士们就没有弹药打击敌人,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人给我救回来!”武长青敲了桌子。

同志们一筹莫展,狠命抽烟,北泰可是大城市,驻扎着大批鬼子,强攻劫狱是没可能的,若是被汉奸侦缉队抓走还能通过关系想想办法,被宪兵队抓去只能听天由命了。

叶雪峰道:“陈子锟在北泰经营多年,据说市长萧郎是他的老朋友,我想可以通过他的关系进行疏通。”

武长青道:“好,备马,我这就去找陈将军。”

赵子铭惦记着叶唯的话,没回驻地,直接纵马扬鞭奔着北泰去了,到地方已经是晚上了,在城外寻了家车马店,把马交给伙计,交代道:“拿上好的饲料喂,少一根马鬃唯你是问。”

伙计见他身穿黑皮衣,腰插盒子炮,吓得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伺候着他的战马,赵子铭昂首阔步到了柜台前,拍出两枚大洋:“掌柜的,一间上房,再帮我找身老百姓的衣服,不要多好,半旧就成。”

“好嘞,上房一间。”掌柜的满脸堆笑道。

等这位凶神恶煞的客人进了房间,伙计过来道:“老板,这人来者不善啊,兴许是这个。”说着竖起大拇指和食指,比划出八的字样。

“兴许是八路,兴许是陈大帅的人马,兴许是土匪,反正咱惹不起,小心伺候着吧。”掌柜的愁眉苦脸道。

歇了一夜,次日早上,伙计拿着一套黑布棉袍上楼敲门:“客官,衣服送来了。”

“进来。”

小伙计推门进去,见客人正坐在桌旁擦枪,锃明瓦亮的长苗盒子炮拆散了,拿棉布仔细擦拭,黄澄澄的子弹撒了一桌,他哪敢废话,放下衣服战战兢兢就出去了。

“站住!”赵子铭一声厉喝。

小伙计吓的一抖,夹住两腿,差点尿了。

赵子铭走过去瞧了他两眼,忽然将伙计的毡帽摘了下来,在指尖上转了两圈:“这个我借戴两天。”

“成,成。”小伙计哪敢说半个不字。

赵子铭掏出一枚大洋塞在他手里:“不白借,给你钱。”说着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戴上毡帽,穿上棉袍,将身上的戾气尽力收敛之后,赵子铭背着褡裢袋进城去了,北泰是大城市,没有游击队骚扰之虞,治安还算良好,由于是新兴城市,没有城墙城门,只在交通要道上设了卡子,两个没精打采的伪军站岗,对来往行人根本不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