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婷惊诧万分:“这也太大胆了吧。”

陈子锟冷笑:“这算什么,我当年出奇兵袭省城,一举俘获孙督军,就是走的这个路子,日本军部那帮参谋,难道这点谋略也没有。”

刘婷道:“如果真这样发展的话,战争一定来的非常突然,存在上海租界和香港银行里的资金要尽快转移才是。”

陈子锟道:“我已经派人在办了,把大额资金转移到美国本土去了。”

刘婷松了一口气,忧愁道:“现在的米价比开战那年贵了四十倍,法币贬值,市面上又开始流通银元了,要不是咱们有些家底子,早就饿死了。”

陈子锟道:“重庆还会饿死人?”

“是啊,不法商人囤积居奇,物价飞涨,可苦了那些吃工资的人,大学教授的薪水只相当于战前的十几块钱,政府从农民手里收取官粮,倒手卖给不法商贩赚取差价,不少人靠这个发了横财。”

“政府难道不管?”

“管,怎么管?这些商人都是有后台的,查到最后,被查的人没法办,查案的倒先进去了。”

陈子锟长叹一声,闭上眼睛,陪都都这副样子,其他地方可想而知,战争让很多人家破人亡,但也让很多人发了横财,这就是现实,不接受也得接受,他忽然想起共产党的根据地,和陪都的情形截然相反,政治清明,减租减息,社会各阶层的日子倒也过得下去,敌占区的情况也略好,日本人施行供给制,至少饿不死人,相比之下竟然是国统区情况最差。

刘婷又道:“战争持续,日本固然泥足深陷,中国也元气大伤,财力物力接近枯竭,西南本不是富庶之地,涌进来这么多机关和军队,这么多的官员和家属,粮食都不够吃的,外援微不足道,军费浩大,通货膨胀,政府腐败,国共两党互相猜忌,摩擦频频,再这样下去,日本不胜也胜了,中国不败也败了。”

正谈着,忽然外面一阵鸡飞狗跳,进来几个穿灰布军装的大兵,为首的是个上尉连长,手按枪套道:“你就是这家的房主?”

陈子锟依旧躺在躺椅上:“我是,有何贵干?”

连长道:“我们是高射炮连的,奉命在此驻防,你家的院子被征用了,收拾收拾赶紧走吧。”

陈子锟道:“你们是打算把我的院子当防空阵地还是驻地呢?”

连长道:“那你就别管了,赶紧搬走就是,你不动手,我就让兄弟们帮你搬了,我们这些粗人砸坏了东西你可别见怪。”

陈子锟道:“征用民宅用于抗日大业,我没意见,好歹你得拿出个条文吧,还有相应的赔偿款,总不能一句话就让人搬家,我一家十几口人,坛坛罐罐那么多,匆忙间怎么搬?又搬到哪儿去?”

连长道:“你这人,话挺多啊,小心我办你一个阻碍军务的罪名。”

陈子锟见他越来越横,便道:“负责防空事务的是黄震球吧,你把他叫来,我和他说话。”

连长一惊,这人挺内行啊,便收了威风小心翼翼道:“您认识黄将军?”

陈子锟道:“谈不上认识,我在航空委的时候,打过一些交道。”

连长脸上挂了笑容:“阁下在航空委是什么职务?”

“主任委员,后来误传死讯,就让贤给周至柔了。”

“原来是陈将军,卑职该死,请您处分!”连长终于回过味来,啪的一个立正。

“下去吧,别扰民,该征用就征用,记得给人家钱,老百姓不容易。”陈子锟道。

连长诺诺连声,带着手下慌忙逃窜,以后再也没出现过。

转眼到了冬天,重庆的寒冬阴冷潮湿,陈子锟浑身伤病,犯了关节炎住进了医院,除了一些老朋友来探视之外,高层并未有任何表示,似乎已经将他这位能征惯战的将军遗忘。

到了十二月八日,农历十月二十这天,陈子锟带领全家参加了薛斌的婚礼,会场设在军人俱乐部,重庆物资紧张,即便结婚也搞不到足够的酒水菜肴,只能一切从简,以茶代酒,弄些瓜子花生招呼客人。

薛斌比陈子锟年纪略长,四十多岁的汉子,穿着浆洗干净的军装,下巴刮得铁青,努力使自己年轻一些,配得上二十来岁的蒋倩倩,蒋阿姨嫁给薛大伯,小孩子们最高兴,尤其薛斌的俩儿子,穿着礼服当花童,忙的不亦乐乎。

外面鞭炮齐鸣,震耳欲聋,忽然一人匆匆进入会场,向刘婷低声耳语了几句,刘婷面露震惊之色,走过来向陈子锟低声道:“果然被你猜中了,几个小时前,日本海军联合舰队空袭了夏威夷珍珠港,美国终于要参战了。”

陈子锟精神一振,端起茶杯道:“诸位,静一静,我有话说。”

众人安静下来,笑眯眯地期待着他对新人的祝福。

陈子锟道:“先声明一下,我没有喧宾夺主的意思,可是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重大了,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宣布。”

姚依蕾道:“快说吧,别吊胃口了,是不是委座启用你了?”

四下一阵哄笑。

陈子锟摇摇头:“不用猜了,我告诉你们,美国,终于要参战了!”

静了片刻,会场内突然沸腾起来,四年来中国苦苦支撑,等的不就是今天么,美国既要参战,胜利就不远了。

“我提议,为新人,为胜利,为苦难深重的祖国,干杯!”陈子锟高举起茶杯。

“干杯!”欢呼声响彻云霄。

又过了两日,偷袭珍珠港事件的具体细节渐渐传到重庆,据说美国太平洋舰队损失惨重,战列舰皆被击沉,航母因为出港航行受损较轻,死伤人员数千,可谓惨烈至极,最重要的是日本发动的是突然袭击,在珍珠港被摧毁后才递交的宣战书,这势必激起美国人的怒火。

仅隔一日,美国国会通过对日宣战,中国紧随其后也对日本、德国、意大利正式宣战。

第二次世界大战终于随着美国的加入而拉开大幕。

第五十九章 孔二小姐和洋狗

日本对英美宣战后。租界和香港都成为不安全的所在,此前为躲避战祸寓居在香港的大批民国高官名人的安全成为重庆政府的头等大事。

重庆,珊瑚坝民航机场,一群人翘首以盼,等待亲人归来,陈子锟和姚依蕾也在其中,岳父母姚启桢夫妇就在这趟航班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冷风吹过空荡荡的机场跑道,所有人冻得瑟瑟发抖却依然紧盯着天际,忽然一个黑点出现在云端,众人欢呼雀跃,来了!

香港飞来的“空中行宫”号降落了,迎接人群围上去,却被一队宪兵驱逐开来,几辆黑色大轿车径直开上跑道,停在舷梯下面,先下来的孔祥熙夫人宋霭龄以及她的一对儿女,其中一个身材矮小却穿着高筒马靴的小家伙,趾高气扬旁若无人,大概就是传说中孔祥熙最顽劣的女儿孔令俊了。

随后下机的是十几个管家佣人和大量箱包行李,最后还有一群洋狗。

孔夫人的随员下完,其他客人才下机,不过只有区区七八个人,只带随身行李,穿的还是适应香港季节的衣服,一下飞机冷的打喷嚏流鼻涕。

“爹地妈咪怎么不在飞机上?”姚依蕾抓住了陈子锟的胳膊,满脸都是忧色。

其他人则拉住飞机上下来的旅客询问为何很多预定坐这次航班的人没来,那些旅客忿忿不平的讲起在香港登机时的经历,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原来按照本来计划,飞机是要坐满下野政客与商界名流的,先登机的是宋霭龄一家,孔二小姐为了给狗腾座位,把当年的南天王陈济棠夫妇赶了起来,陈济棠当年雄霸两广,是和蒋介石分庭抗礼的人,岂能受此折辱,于是和孔二小姐吵起来,这下可好,惹怒了孔令俊,喝令保镖强行将陈济棠夫妇赶下飞机,亲自霸在机舱口把守,把孔家的丫鬟佣人老妈子连带行李全都搬上来,据说行李中还有一个专用马桶,这些物件把飞机挤得满满当当,其他旅客自然上不来。

而这些无法登机的旅客中,就有姚启桢夫妇。

大家本分悲愤莫名,却敢怒不敢言,转脸看去,身穿裘皮大衣的宋霭龄正和一脸谄媚之色的机场主任在汽车旁说话呢,孔二小姐牵着两条高大健硕的猛犬,穿着马靴的两条腿叉开站着,不可一世。

孔祥熙当过行政院长和财政部长,又是孙中山和蒋介石的连襟,可谓权倾朝野,富可敌国,俗话说宰相门口七品官,他家的狗都能享受到比陈济棠还高的待遇,谁敢说个不字,但陈子锟不认他这一套,当场破口大骂:“操你娘的孔祥熙,祸国殃民!该杀!该杀!该杀!”

姚依蕾吓得花容失色,猛拉他的衣袖:“他们还没走呢。”

旅客们也都惊讶万分,心说谁这么大胆,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孔夫人和孔二小姐的面辱骂孔祥熙,这不是嫌命长么!

果然,宋霭龄和孔令俊都听见了骂声,孔夫人到底涵养高些,没有当场发飙,孔令俊可没那么好的脾气,平日里只有孔二小姐欺负别人,今天居然有人主动骂上门来,到让她有些欣喜,终于可以有个名正言顺的机会毙人玩了。

孔令俊牵着两条比特犬走上去,叉着腰冷着脸扫过众人,操着公鸭嗓问道:“谁骂我爹?”

“老子我。”陈子锟挺身而出,居高临下看着孔二小姐。

“你有种就当着我的面把话再说一遍。”孔二小姐道,几个保镖远远的望着这边,二小姐不发话,他们暂时不会过来。

“我说的是,操你娘的孔祥熙,听明白么,就是说,操你奶奶,孔二小姐。”陈子锟慢声细语的解释给她听。

孔令俊当场就爆了,松开狗绳大喝一声:“咬他!”

两条通人性的比特犬早就跃跃欲试了,大嘴里闪烁着獠牙和涎水,主人放开绳子的一瞬间,它们就扑了出去,目标是陈子锟的咽喉。

惊叫声四起。

说时迟那时快,陈子锟使出多年未曾示人的佛山无影脚,迅如闪电的一击之下,即便是武林高手实打实的挨一下也要受重伤,遑论两只畜生,两条狗飞出去老远,呜咽几声,狗嘴里喷出一股黑血,死了。

孔二小姐眼睛都快瞪出眼眶来了,既心疼爱犬,又出离愤怒,眼前这个男人太猖狂了,居然敢当面杀死自己的狗!

保镖们围了上来,虎视眈眈,只等孔二小姐一声令下。

陈子锟从容不迫的解开大衣扣子,露出腋下的枪柄来,征战多年的猛将在临战状态下散发出的凛冽杀气让保镖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机场主任也跑了过来,忙不迭的劝架:“二小姐息怒,陈总司令息怒。”

孔令俊虽然无法无天惯了,但是绝非没有脑子的蠢货,知道什么人能欺负,什么人不能欺负,眼前这位汉子敢在机场开枪,肯定是位高权重之人,一杀了之的话,怕是要给爹娘带来一些麻烦。

更重要的一点是,对方身手极为利落,真打起来未必能占到便宜。

“你是谁?”孔二小姐质问道。

“回家问你三姨夫去。”陈子锟挽起惊慌失措的姚依蕾,扬长而去。

孔二小姐七窍生烟,几次想拔枪从背后把他打死,但是总觉得这男人背后似乎生着眼睛,贸然拔枪,怕是自己先死。

宋霭龄走了过来,看到血泊中的两条狗,心疼的直摇头。

孔令俊道:“妈咪,那人是谁?”

宋霭龄道:“陈子锟,你舅舅的好朋友。”

孔令俊念了好几遍,将这个名字牢记心间。

委座临时官邸,宋美龄回到卧室,孔令俊扑过来搂住姨妈,先撒了一会娇才道:“姨妈,有人欺负我。”

“我们的詹妮特不去欺负人就是好的了,怎么会被别人欺负?”宋美龄笑道。

“真的,他把萨利和杰克都打死了,当着我的面动的手。”孔令俊眼泪都流出来了,想到当时的情景,委屈的泣不成声。

宋美龄这才认真起来:“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是一个叫陈子锟的人,姨妈,你一定要帮我出气啊。”

“是他…”宋美龄犹豫起来。

“姨妈,怎么了,他很厉害么?您也怕他?”孔令俊察言观色,觉得不妙。

宋美龄勉强笑笑:“这里面一定有误会,陈子锟是姨妈几十年的老朋友了,怎么会欺负你呢。”

孔令俊急了:“我妈咪也在场呢,你不信可以问她,对了,陈子锟还骂我爸爸来着。”

宋美龄是什么人,岂能偏听一面之词,敷衍道:“好了,你刚从香港回来一定很累,早些休息,这件事姨妈会帮你问问的。”

“嗯,姨妈一定要帮我报仇啊。”

哄走了难缠的外甥女,宋美龄拿起电话想打给陈子锟,想了想却又放下了,来到蒋介石的办公室,见他正在伏案工作,走过去帮他按摩着双肩:“达令,有什么好消息?”

蒋介石站起来,叹口气,拿起茶几上的《大公报》摔在宋美龄面前:“看看这帮记者干的好事。”

宋美龄定睛一看,正是大姐的负面消息,说什么宋霭龄的洋狗占了陈济棠的座位,导致许多政要滞留香港,可能会落于敌手云云。

蒋介石道:“抗战正在紧要关头,这些记者只盯着阴暗面,就不会多报道一些前线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我看是要让戴笠好好调查一下了,还有你那个大姐和外甥女,也是喜欢添乱的角色,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宋美龄全明白了,柔和的笑笑:“事情怕没这么简单,大公报是CC派控制的,二陈和大姐夫素来不和,怕是想借机生事,至于詹妮特,已经有人教训过她了。”

“哦,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陈子锟,据说他在机场宰了大姐家的两条狗。”

“杀人了?”蒋介石眉头一皱。

“不是,是真狗,子锟性子烈,詹妮特碰上他活该倒霉,这孩子,也该有人管管她了。”

蒋介石沉吟片刻道:“陈子锟这是借题发挥啊,我知道他心中对我不满,他是不明白我的苦心,中国不会亡于日本,但会亡于共产党啊,他既然同情共产党,就再坐几年冷板凳吧,等想清楚再说。”

陈子锟回到家中依然余怒未消,岳父母年龄大了,身边又没人照应,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笔帐该找谁去算。

姚依蕾却替丈夫担忧,招惹了孔祥熙可不是好事,那孔二小姐更是凶悍跋扈之辈,据说当年在南京开车横冲直撞,把拦路交警一枪打死,后来也不了了之,惹上这号人,不值得。

如今陈子锟没权没兵,孤家寡人一个,拿什么去和人家斗。

鉴冰和林文静听说以后也很担忧,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建议陈子锟找人说和,冤家宜解不宜结。

陈子锟冷笑:“我堂堂陆军上将,还怕她一个小丫头不成。”

夏小青也道:“对,大不了鱼死网破,咱们去延安投共产党去。”

众人被夏小青的惊天言论吓坏了,姚依蕾忙道:“可别乱说,小心隔墙有耳。”

忽然外面传来爽朗笑声:“我已经听见了。”

第六十章 相互报复

随着笑声,一个英俊的青年走了进来,正是陈子锟的小舅子林文龙,林文静欣喜道:“文龙,什么时候到的,也不提前发个电报。”

林文龙穿着大衣提着行李,风尘仆仆,坐下来道:“怕给你们添乱,就没事先打招呼,我从昆明过来的,刚下车就听说姐夫的壮举了,打得好,对这种祸国殃民大发国难财的家伙,就应该怒斥痛打。”

陈子锟道:“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看来和孔祥熙的梁子是结定了。”

林文龙道:“不用担心,老百姓是分得清善恶美丑的,我看这回姐夫不妨先下手为强,把孔祥熙给扳倒。”

陈子锟道:“我无权无势,怎么扳倒这尊财神爷?”

林文龙说着扬了扬手中的大公报道:“这趟飞机上本来应该有大公报的资深报人胡政之先生,结果被孔二小姐的洋狗占了位置,大公报的记者朋友愤然揭露此事,媒体先行,舆论继续,再把学生们组织起来上街游行,何愁孔祥熙不倒。”

陈子锟道:“那我能做点什么?”

林文龙道:“姐夫不是监察委员么,何不去找任公出面,弹劾孔祥熙。”

陈子锟如梦初醒,他是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会的委员,有弹劾官员之权力,只不过多年不行使权力,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于右任是同盟会元老,国民党内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身为监察院长,刚正不阿,一身正气,找他出面弹劾孔祥熙,胜算更大。

陈子锟赋闲在家,早已满腹怨气,再加上岳父母的事情,对这些贪官污吏恨之入骨,林文龙给他指了明路,自然照做不误,立刻去找监察院长于右任商量弹劾之事。

重庆郊外某座豪华别墅,壁炉内燃着松木,温暖如春,民国财政部长孔祥熙只穿着西装背心坐在宽大的沙发椅上看报纸,嘴里叼着他的大烟斗。

孔令俊蹑手蹑脚从楼上下来,走到父亲背后捂着他的眼睛道:“猜猜我是谁?”

孔祥熙道:“詹妮特,别闹了,都是大人了还这么调皮。”

孔令俊放开了手,撅起嘴:“没意思,爹地你真无聊,你一点也不疼我。”

孔祥熙放下报纸道:“是不是还在为两条狗的事情不高兴啊,别难过,爹地帮你报仇。”

“真的?”孔令俊瞪大了眼睛,做天真可爱状。

“爹地什么时候骗过你,陈子锟不是负责遗孤烈属安置的么,现在经费这么紧张,卡他一下,几千张嘴就得活吃了他,到时候看他不乖乖来道歉。”

“就知道爹地最厉害了。”孔令俊兴奋的直跳。

宋霭龄走了过来,呵斥女儿:“别打扰你爹,自己玩去吧。”

“是。”孔令俊很听话的离开了客厅,到了外面,一张天真纯洁的乖乖女面孔瞬间变得狰狞起来,院子一侧是她的犬舍,里面大群猛犬看到女主人出来都嗷嗷狂叫着,扑打着铁栏杆。

下人拿来一盆生肉,孔令俊亲自喂狗,看着猛犬们撕咬着血淋淋的肉,她似乎有种别样的快感,犬舍的尽头是两个空笼子,里面供着木制牌位,一写爱犬萨利,一写爱犬杰克,还有一张孔令俊和两只狗的合影贴在里面。

“萨利,杰克,妈咪一定要让陈子锟为你们偿命。”孔令俊念念有词。

客厅内,宋霭龄埋怨孔祥熙:“女儿都是被你惯坏的,三妹刚才打电话来说了,坐飞机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很不好收场。”

孔祥熙道:“大公报的报道不用担心,委员长自会处理,骂我孔祥熙就等于打他的脸,维持现在这个残局,财政是第一要务,离了我,谁能帮他,难道指望宋子文那个败家子?”

宋霭龄道:“这个我自然不担心,报纸敢造谣,大不了封报馆抓主编,可是就怕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啊,你是没看见,那个陈子锟在机场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令俊和他讲道理,反被他欺负,这个人真是太坏了,野蛮,无礼,没教养。”

孔祥熙冷笑道:“上次物资管理委员会的事情,也是他给我上眼药,这笔帐我记着呢,陈子锟是丢了地盘的军阀,就像没牙的野狗,不用怕他,随便找个由头都能捏死他。”

忽然电话铃响了,孔祥熙拿起话筒应了几句,面色渐渐难看起来,放下电话起身穿西装,宋霭龄道:“要出去?”

“嗯,有事情,监察院启动弹劾程序,想动我。”孔祥熙道。

“是谁?”宋霭龄大惊失色。

“是于右任,监察院长。”孔祥熙匆匆出门,汽车就停在门外过道上,司机拉开车门,伺候孔部长坐好,这才关门开车。

汽车行驶在山城的道路上,迎面过来一队学生,手举标语气势汹汹,司机不耐烦的按响喇叭,却被震耳欲聋的声浪淹没:“严惩孔祥熙,打倒贪污犯!”

游行队伍浩浩荡荡,足有几千人,孔祥熙不是没见过学生运动,这些年游行示威集会极多,隔三岔五就能碰见一回,但是针对自己的还是头一回,饶是他见惯了大场面,面对众怒也不禁为之心惊胆战,拿出手帕不停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其实车内的温度并不高。

好在学生们并没有认出这就是孔祥熙的座车,潮水般从旁边经过,司机也吓得面无人色,不敢乱动,等大队通过后才开车离去。

蒋介石召见了孔祥熙,开门见山说监察院在弹劾你,学生们游行示威要打倒你,我也没办法保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孔祥熙沉默了一会,道:“我教子不严,理应承担责任,我这就引咎辞职。”

蒋介石眉头一展,道:“你为党国作出的牺牲,我都会牢记在心滴。”

孔祥熙回到家里,把事情一说,宋霭龄大为埋怨,说蒋介石卸磨杀驴,孔令俊更是要去找三姨夫问个究竟,孔祥熙道:“不能怪他,委员长也要顾全大局,当下正是抗战的关键时刻,出不得乱子,其实作祟的小人是谁,我清楚的很。”

孔令俊道:“爹地,你告诉我是谁,我立刻宰了他们。”

孔祥熙道:“你一个也动不了,大公报背后站着的是陈立夫,陈家兄弟素来与我不和,凡是对我不利的事情,绝少不了他们,至于监察院方面我已经打听过了,于右任不过是被人蛊惑了而已,提出弹劾的其实是陈子锟,我倒忘了,他还顶着一个监察委员的头衔,再有就是那帮学生的幕后指使,肯定是共产党,他们惟恐天下不乱,不会放过任何给党国抹黑的机会。”

孔令俊眼珠子转转,心道陈家兄弟我是招惹不起,共产党更是虚无缥缈,抓不到实际的人,但陈子锟好对付啊,他一无权无职的虚衔上将,还不随便摆弄,回头找几个袍哥,把他揍个半死,谁不知鬼不觉的,谁能奈我何。

仿佛猜到女儿所想,孔祥熙道:“俊儿,你切莫不可胡来,乱了爹地的安排。”

“嗯,知道了。”孔令俊随口应道。

傍晚,陈宅,离得老远就能听到一阵阵笑声,陈子锟和林文龙开怀畅饮,笑谈孔祥熙下台的开心事。

林文龙道:“孔祥熙下台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蒋宋孔陈四大家族,同枝连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蒋介石不会真的责罚他这个连襟的,过不了多久就会重新启用他。”

陈子锟道:“想扳倒他太难了,不过好歹能给他提个醒,做人不要太猖狂。”

林文龙道:“名为民国,实为蒋家的家天下,这个世道烂透了!”言语中已有醉意。

陈子锟道:“文龙喝多了。”

林文龙道:“我倒是宁愿喝醉,那样才能忘记社会的黑暗,民族的灾难,可惜啊,越是喝多,这头脑越是清醒。”

忽然房门打开,遗属抚恤委员会的一位工作人员带着满身雪花进来,向陈子锟禀告,今天下午检察官带着警察到他们办公室查封了账本,扣押了刘婷。

陈子锟忽地站起:“凭什么抓人?”

“说是刘秘书长贪污抚恤金。”

“简直血口喷人!备车,去检察厅。”陈子锟知道这是孔祥熙在报复,对方抓不到自己的把柄,就对刘婷下手了。

林文龙摇摇晃晃站起来道:“我跟你一起去。”

陈子锟道:“你喝醉了,今晚就住下吧。”

林文龙道:“你不让我去就算了,我回去,找朋友帮忙曝光这件事,他们公报私仇,公道自在人心…”他是喝多了点,说话都口齿不清了。

陈子锟惦记着刘婷的安危,匆匆出门走了,林文静也劝弟弟住下,却拗不过他,只好给他一把伞,让他自己回去,走了几分钟,又担心路上不安全,派下人在后面跟着。

过了十分钟,下人一脸惊慌的回来,说:“夫人,不好了,舅老爷被人绑票了!”

林文静大惊:“什么!怎么回事?”

下人道:“我远远的看见,舅老爷在墙角小解,后面忽然跳出两个人来,一闷棍砸倒他,装进麻袋就走,上了一辆汽车。”

“汽车的牌照看见没有?”

“看见了,号码224。”

林文静心中稍定,只要有线索就好,回头找林文龙的同学沈开想办法,沈开是军统特务,路子野的很。

她更担心的是刘婷,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是想把陈子锟扳倒啊。

第六十一章 贪污案

重庆地方检察厅,因灯火管制而被贴起来的窗内透出一丝光亮,为侦办特大贪污案,检察官们正在彻夜办公。

现役陆军上将,中央监察委员陈子锟来访,被工作人员请了进来,负责办理此案的检察官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迎接他,一身黑色呢质中山装一丝不苟,威严无比,配上冷峻的面孔,一看就知道是个难打交道的角色。

“陈将军漏夜前来,不知道有何贵干啊。”检察官问道。

陈子锟针锋相对地问道:“贵厅抓了我的人,难道我就不能来探视,再说我是遗属抚恤委员会的主任委员,有什么事情冲我来好了!”

检察官阴恻恻地笑了:“陈将军是爽快人,倒省了我们许多麻烦,我叫李华廷,是负责本案的检察官,素闻陈将军大名,今日得见,名不虚传,幸会,幸会!”

两人握手,李华廷的手苍白冰冷,如同僵尸。

陈子锟提出要见刘婷,李华廷没有拒绝,叫来一个下属安排道:“带陈将军去羁押室!”

下属迟疑道:“按规定不可以带枪械进入羁押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