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战斗准备,迎上去。”陈子锟下令道,他很想见识一下第四师团的战斗力。

日军一个中队约二百人从对面开过来,发现遭遇中国军队,一个个大呼小叫,收缩队形,撤离道路作防御阵势,双方僵持了十分钟,竟然都没有开枪。

陈子锟意识到日军大概不想交战,便让一个分队先开过去试探。

十几个士兵端着枪猫着腰从日军面前通过,日军依然没有开火。

再过一个排,还是没动静,这回陈子锟明白了,日本人真不想打,于是命令部队让出道路放日军过去。

日军指挥官也是个明白人,指挥部队小心翼翼的开过来,双方剑拔弩张,手指都搭在扳机上,但都没有开枪,当日军中队通过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继而哈哈大笑起来,打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怂的皇军。

来到龙阳县城关十里外的一个镇子,共产党江北特委的书记苏文山热情接待了陈子锟一行,安排他参观市镇,这儿虽然不是县城,但比县城还要繁华,街道两侧店铺林立,茶楼酒肆生意火爆。

苏书记介绍道:“我们是军事经济两手一把抓,既要把抗日武装搞上去,也要把经济搞上去,要不然没法养活军队啊,龙阳县委工作开展的很出色,农产品手工业都恢复了战前的水平,和敌占区之间的经济交流也很广泛,部队的战斗力上去了,老百姓的负担也减轻了。”

陈子锟问道:“你们采取什么货币和敌占区交易?”

苏书记笑道:“陈将军果然是内行,一语中的,我们使用的货币种类很多,在敌占区采购普通物资使用法币或者华兴券,购买敏感物资就用银元和金条,再就是鸦片,根据地通行的货币是江北票,发行自己的纸币,对于经济是大有益处的。”

说着拿出一张纸币给他看,毛边纸印刷粗劣,上面有江北根据地政府的大印。

陈子锟心中一动,暗想自己怎么忘了这一招,回去就把封存的老江东关帝票拿出来投入使用,也捞他一把。

在大街上溜达了一圈,苏书记请陈子锟观摩镇政府选举。

选举不是个稀罕玩意,北洋时期就有选举,江东省的国会议员就是民众选举出来的,但并非普选,而是类似于精英人士们的推举,银行家龚稼祥就是因为留洋出身,有学问有资历,人还在外国,就稀里糊涂当了议员,后来他还在大总统选举上投了陈子锟一票呢。

陈子锟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笑容,共产党的这套把戏他清楚的很,当初在湖南闹农会,夺取地方政权,把地主的家产全抢去,农会干部爬上地主家的牙床,把姨太太、小姐全当成了战利品,那时的口号是一切权利归农会,整个湘鄂地区腥风血雨,杀的人头滚滚,十几年过去了,不知道他们长进了多少。

令他震惊的不是选举秩序井井有条,而是候选人中竟然有不少乡绅地主,镇民们拿着选票经过一间屋子,在写着候选人名字的箱子前投下自己的一票,镇上年满十八岁的男女百姓均有投票权,选举完毕后,当中开箱子,唱票,在小黑板上划着正字记录选票,当天就可以选出镇长来。

当选的是个穿着长衫马褂的中年人,上台向大家鞠躬致意,表示要支持根据地建设,为百姓谋福利云云,谈吐不凡,衣冠楚楚,肯定不是乡下泥腿子。

苏书记看出陈子锟的疑惑,解释道:“根据延安的指导精神,根据地施行三三制原则,政府中不仅有工农代表,也有其他各阶层的非党人士,即共产党员三分之一,进步人士三分之一,不左不右的人士三分之一,这样选出的政府更有代表性和包容性。”

陈子锟道:“那基层农村的选举情况如何?”

苏书记道:“农村有它的局限性,我们尊重村民的宗族观念,照顾他们文化程度,施行了无记名的投票,每人一根草棒子代替选票,每人一票,选出村长,我党绝不干涉选举。”

陈子锟表面平静,心中却是惊涛骇浪了。

招待宴在镇政府食堂进行,龙阳县的县长和参议员们也来陪客,陈子锟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南泰县的乡绅李举人。

“总司令,小老儿现在是龙阳县的参议员。”李举人站起来鞠躬,长袍马褂瓜皮帽,帽子后面还有一根稀疏的黄毛小辫。

陈子锟很纳闷:“李举人,你不是南泰人么,怎么跑到龙阳来当参议员了?”

李举人道:“回总司令的话,我原籍就是龙阳,家里在龙阳有不少田产,前两年跑日本反,回龙阳乡下躲避战祸,共产党八路军来了,请我出山当县参议员,我寻思一把老骨头了,为桑梓出把力也是应该的,嘿嘿,就选上了。”

陈子锟道:“好,好。”

苏书记道:“吃完饭咱们去部队上参观一下,武司令员去延安抗大学习了,不然就是他来陪你了。”

饭后参观了八路军驻地,一队士兵在校场上练习拼刺刀,他们的军容比以前大有进步,统一的粗布军装,绑腿布鞋,枪械中三八枪较多,再不济也是汉阳造,老套筒都淘汰给了区小队的民兵,村口还有拿着红缨枪的儿童团员在站岗,处处热火朝天,斗志昂扬。

叶雪峰政委接待了陈子锟一行,热情的给他倒了一茶缸滚烫的白开水,招呼道:“陈总司令喝水,别客气,今天你来的巧啊,可谓双喜临门。”

陈子锟道:“什么事情?”

叶雪峰道:“您侄子赵子铭,因为作战勇敢,被提拔为副营长,支队吸收他为预备党员,这是一喜,还有一喜是小赵和卫生队的小叶护士订婚了。”

陈子锟道:“这是好事啊,侄媳妇呢,我还没见过呢。”

叶雪峰道:“小李,跑步去把叶护士叫来。”

“是!”警卫员小李一溜烟的去了。

叶雪峰端起茶缸子吹拂着热气,似乎不经意的问道:“陈总司令对我们根据地的建设有什么意见和看法?”

陈子锟道:“如火如荼,好,很好。”

叶雪峰和苏文山交换了一下目光,苏文山忽然道:“如果蒋委员长让您攻打我们,您会怎么做?”

陈子锟心中一动,莫非共产党在重庆内部安插特务,把绝密电报内容都搞到了,要不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邀请自己访问,又怎么会问这么敏感的问题。

“陈某虽然是军人,但不是岳飞那样愚忠的军人,且不说蒋委员长不会这样做,就算有这样的乱命,我也是不会接受的。”

苏文山点点头:“陈将军,您不愧是我们共产党的老朋友啊。”

卫生队里,特委组织部的马大姐正在和小叶护士做思想工作,她语重心长的说:“小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给你介绍的这个对象,组织上是经过全盘地认真地考虑的。”

叶唯道:“我不想结婚,卫生队的工作很忙,我没有时间考虑个人问题,也不想考虑。”

马大姐严肃起来:“小叶同志,不妨和你直说,你的个人问题也是统一战线工作的一部分,你身为一个共青团员,必须服从组织的安排,这由不得你。”

一听这话,叶唯沉默了,半晌才沙哑着声音道:“给我几天考虑时间行不行?”

她知道,统一战线工作意味着什么,那就是让自己嫁给某个开明绅士或者国民党军官什么的,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答应赵子铭呢。

马大姐道:“时间来不及了,今天就得订婚,陈子锟已经在司令部了,苏书记和叶政委正陪着他说话呢。”

叶唯瞪大了眼睛:“你们想要我嫁给陈子锟!”

马大姐愣了一会,忽然笑了:“小叶啊小叶,你想哪儿去了,陈子锟四十岁的老头子,还三妻四妾的,组织上怎么会把你往火坑里推,给你介绍的这个对象你也认识,就是特务连那个愣头青赵子铭,对了,我听说他马上要升副营长了,组织关系也过来了,预备党员,比你还进步呢。”

叶唯嘻嘻笑了,神情大为放松。

马大姐道:“你这个意思,就是答应了?”

叶唯扭捏道:“我服从组织安排。”

第五十六章 那是我的儿子

正在外线执行任务的赵子铭收到命令,紧急赶到龙阳根据地,风风火火进了营房,一帮战友嘻嘻哈哈将他拖进去换了套崭新的军装,簇拥着出来,只见叶唯也被一群女同志众星捧月般推出来,看见他脸就红了。

一对新人被送进了会议室,陈子锟和苏书记叶政委笑呵呵的坐在里面,对他俩的结合表示了真诚的祝福,苏书记送了一支钢笔,叶政委送了一对搪瓷茶缸。陈子锟来的匆忙,没准备礼物,便把自己的蔡司望远镜送给了赵子铭,把自己的万国牌飞行手表摘下来给了叶唯。

赵子铭和叶唯一起向陈子锟和苏书记鞠躬,叶雪峰却悄然离开了会场。

“早点办婚礼,我一定要参加。”陈子锟笑呵呵地说,他知道苏书记搞这一出也是为了统战,把自己给统进去,不好向八路军下手。

一场隆重而热闹的联欢会后,陈子锟离开了龙阳返回驻地,思索良久,命人前往江南秘密侦查,江东省被淮江分外南北两个部分,江北是八路军的地盘,江南由新四军负责,陈子锟想知道龙阳三三制模式,到底是个别现象,还是普遍存在。

结果不出所料,新四军的控制区域内也广泛施行三三制民主,很多原本惧怕共产党而躲到敌占区的士绅纷纷回来,参政议政,热情高涨。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共产党这是在和国民党挣民心啊,怪不得重庆密电进攻八路军,但日本人还占据着半壁江山,这种情况下向抗日友军下手,陈子锟干不来,只能拖延了事。

他比较关切另一件事,敌后货币发行是极其重要的经济战略,想当初自己就曾发行过军票和江东关帝票,金融经验不比共产党强多了,八路军都发行江北票,自己何不把关帝票重新搞起来,到时候只要开动印刷机就能搜罗钱财,岂不美哉。

说干就干,陈子锟将老部下龚梓君从后来调来,商讨发行货币事宜,战乱期间缺少印钞纸和油墨,又不想因陋就简发行共产党那种粗制滥造的票子,龚梓君想了个办法,说省城老江东实业银行的地下金库里存了一批崭新的关帝票,是法币发行后没来得及投入市场的,不如运来使用,先看看市场反应,如果反响很好的话,就在重庆加印,反正模板都在。

陈子锟的地下力量已经渗透了省城,这些废纸币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以销毁的名义正大光明的运出来,在造纸厂里兜了一圈又出来了,装船运到江北乡下,统一盖上“抗日救国”的戳子,新的关帝票就出炉了。

首次发行一百万元关帝票,以黄金白银美元为储备,可以持币到大青山国军前进基地来兑换,消息一出,江东震惊。

关帝票横空出世,瞬间打压法币和华兴券,甚至在省城都能通用,可谓坚挺至极,八路军发行的江北票也受到一定影响,使用范围大大缩小,仅在根据地里受到欢迎。

与此同时,一种新的纸币也进入了江北市场,汪伪政府新成立的中央储备银行,发行中储券,以期取代法币、军票、华兴券、联银券等,江东省设立了中储分行,北泰也开设支行,就连南泰县也开了一家中储兑换所,号召百姓拿法币来兑换中储券。

伪中央储备银行的总裁是财政部长周佛海兼任的,他深知金融之威力,重庆政府虽然偏安一隅,但依然掌握着国家货币发行权,上海租界内四大银行依然在正常营业,敌占区内最通行的货币依然是法币,如果能驱逐法币,推行中储券,则能将东南富庶之省份的财富攫取,对战局乃至汪政府的根基,都有极其深远的影响。

上海是全国金融中心,要想打败法币,唯有从上海下手,中储券和法币的斗争早在年初就开始了,汪伪特务和军统特务大打出手,曾有七十六号特务深夜将农民银行职员集体枪决之惨案,当然中储银行的人也是死伤累累,不敢出门。

相比之下,省市县的中储券发行难度就低了很多,唯独在江北,简直寸步难行,最大的敌人一是法币,二是关帝票。

北泰侦缉队的洪天霸承担了推行中储券的重任,上回摆了乌龙把御竜王打了一顿后,他被宪兵队抓去吃了不少苦头,出来之后更加蛮横了,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惹不起日本人,还惹不起你么!”

所有敢拒绝接受中储券的商铺老板,都要被侦缉队请去喝茶,扣一个破坏金融秩序的大帽子,要缴纳一大笔罚款才放人,缴不出钱来就等着送进宪兵队喂狼狗吧,最可笑的是罚款还不收中储券,必须得金条银元,实在拿不出的,法币或者关帝票也能凑合。

春天的一个午后,洪天霸躺在侦缉队院子里的躺椅上睡午觉,旁边搁着他最喜欢的茶具,牢房里押着几个不老实的小贩,等晚上再不交钱就直接送宪兵队。

洪天霸恍惚间看见进来一个人,身材魁梧手持双枪,不像是侦缉队的伙计,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来人用两把二十响盒子炮将侦缉队上上下下扫了一遍,把牢房里的人放了出来,扬长而去。

当宪兵队长桥本大尉赶到侦缉队的时候,洪天霸浑身冒血死在躺椅上,两眼望天,死不瞑目。

桥本大尉虽然不喜欢洪天霸,但他毕竟是日本人养的一条狗,容不得别人打杀,正当他沉着脸检查杀人者留下的痕迹时,远处一声巨响,侦缉队办公室的玻璃都震碎了。

中储银行北泰支行营业部被炸了,银行职员死伤惨重,一批中储券也不翼而飞,走运的是,有人看见了凶手并且认出了他的身份。

那人叫赵子铭,以前是北泰铁路局的工人,后来加入忠义救国军当了个司令,现在据说跟八路混,这二年犯下的案子可不少,南泰三井油行杀人绑架案据说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赵子铭!桥本隆义大尉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1941年6月,德国撕毁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出动百万大军突袭苏联,十天内突进六百公里,歼灭苏军数十万,摧毁飞机上千架,德国纳粹的战果令全球为之震惊。

战争的范围越来越大,苏联终于自食恶果,被希特勒阴了一把,但有识之士并不这么认为,所谓苏德互不侵犯条约的签订就是为了被撕毁,俄国和德国百年世仇,岂能被一纸空文约束住,只不过希特勒比斯大林先下手而已。

消息传到中国,几家欢乐几家愁,汪伪弹冠相庆,重庆愁云惨淡,日本德国意大利三国结盟,德国的胜利自然就是日本的胜利,德国陆军天下无敌,希特勒是不世出的军事谋略家,意大利的领袖墨索里尼更是一等一的豪杰人物,意大利乃列强之一,虽然意军战斗力稍逊风骚,但是在欧洲非洲给德国人打个下手还是绰绰有余的,亚洲这边日本独大,英法自顾不暇,美国独善其身,局面慢慢变得不利起来。

德军在苏联高歌猛进,明斯克陷落,基辅战败,苏军上百个师被全歼,损失兵力高达二百多万!所有人心里都明镜似的,苏联,再有几个月就会成为历史名词。

日军也没闲着,在越南南部登陆,切断了中国的西南国际通道,滇越铁路中断,物资进口终止。

世界打的七零八落,江北战场依然不温不火,第四师团循规蹈矩,过着平静的占领区生活,哪管游击队进城搅得天翻地覆,那是宪兵队的责任,和他们无关。

陈子锟借来赵子铭进行自己的金融战,把中储券赶出江北,又派遣梁茂才前往省城秘密打击中储券的发行,配合重庆的总体行动。

八月中旬,陈子锟接到重庆电报,让他回去述职,想来已经很久没见家人了,他欣然从命,特地把刘骁勇带在身边护卫,辗转来到上海,先和老朋友们见个面,如今慕易辰的粮食生意越做越大,李耀廷经营鸦片买卖,专卖江北土,生意也是红火的很,租界依然是夜夜笙歌,醉生梦死,战争带来的创伤唯有鸦片和酒精才能抚平,整个上海处在一种末日降临前的奇异气氛中。

陈子锟察觉到这种诡异气息,只逗留了两日便乘机飞往香港,他还多了个心眼,本来预定的是船票,临到最后一刻才改成飞机。

抵达香港后,听说那班轮船在公海上失火沉没,陈子锟惊出一身冷汗,日本特工的本事没这么大,想必是自己破坏中储券发行的事情被周佛海知道,派七十六号的人下的毒手。

好在香港是英国人的地盘,汪伪特务的手伸不到这么远,军统在这儿的力量倒是很强大,陈子锟特地去拜会了寓居在此的杜月笙,在杜府上意外的遇到了吴开先。

这位中央组织部次长奉命在上海展开地下工作,短短两年头发白了不少,谈起工作更是满腹怨言。

“太难了,金融血战,死伤累累,我这次来就是想请杜先生出面讲和,四大行的职员都是国家精英啊,不能白白死在这种消耗上。”吴开先这样说。

杜月笙自然满口答应,设宴款待两位重庆方面的高官,吴开先也要回重庆述职,正好和陈子锟同机前往。

“上次咱们同机来港,这次一同回重庆,真是有缘啊。”吴开先道。

陈子锟道:“和吴次长坐一架飞机,我放心。”

飞机是华航安排的专机,只运载陈子锟以及吴开先和他们的随行人员,从香港启德机场起飞,前往重庆。

专机在云端飞行,引擎单调的轰鸣声催人入睡,大家都在打盹,只有陈子锟醒着,他感觉到飞行有些异常,便到驾驶舱询问,两个飞行员的表情都很紧张。

“怎么了?”陈子锟问。

“出现日本战斗机!”副驾驶答道,他不停舔着嘴唇,这是紧张导致的。

两架涂着红膏药日本新型战斗机从云层中钻出,快速在专机前掠过,一串机关枪子弹擦着机舱飞过去,敌机抖抖翅膀,示意客机跟他走。

陈子锟心一沉,泄密了,敌人出动战斗机意图俘获自己和吴开先。

“将军,怎么办?”飞行员的声音有些颤抖,专机的机动性远逊于日机,跑是跑不掉的,以往这条线从未遭到敌机骚扰,没想到今天倒了霉。

“有降落伞么?”陈子锟问。

“有,可是下面是敌占区,跳下去也是当俘虏的命。”飞行员道。

此时乘客们也都醒了,纷纷过来询问,得知敌机就在附近,一个个脸色大变,空中不比地面,再强的猛人也得吃瘪。

吴开先不停擦拭着冷汗,在机舱里点燃了机密文件。

陈子锟已经开始在背伞包了,他可不会坐以待毙。

又是一串子弹打过来,在机舱壁上凿出几个孔洞来,日机来硬的了。

陈子锟打开舱门,转身道:“我先跳,你们紧跟着,不要怕,闭上眼睛跳出去,拉开绳索就…”

忽然他顿住了,目光停在远处,一架战鹰从耀眼的阳光中飞出,虽然逆光看不见机徽,但可以确定,这是中国空军的战斗机。

随着一阵机枪响声,日机凌空爆炸,另一架试图反击,也被迅速击落,专机内一阵欢呼,陈子锟也忍不住大呼:“好样的!”

那架飞机绕了一圈回来了,是一架美造P40战斗机,座舱内,一个头戴皮质飞行帽的英俊年轻人向他们伸出手指,做V字形胜利手势。

霎那间,陈子锟热泪盈眶,大声道:“那是我的儿子!”

第五十七章 飞虎

坐在P40战斗机里的正是远渡重洋赴美留学的陈子锟长子陈北,他的座机上涂着一个插翅的老虎,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年轻的飞行员一压操纵杆,战机径直俯冲下去,又从另一侧爬升过来,小伙子推开舱盖,肆无忌惮的哇哇大叫,一副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美国范儿。

另一架战斗机从云层中钻出,飞行员是个金发碧眼的洋人,紧跟在陈北侧后方飞行,大概是他的僚机。

有了战机回航,剩下的航程自然不用担惊受怕,顺利降落在重庆白市驿机场,一行人从舷梯上下来,小北又献宝一般来了个低空通场,几乎是贴着地面飞过去,劲风把不少地勤的帽子都吹掉了,气得大家破口大骂,但怎么听都觉得这骂声里带着骄傲,带着自豪。

历经无数次血战,中国空军的精华早就牺牲殆尽,苏联志愿航空队也因政治原因撤走,现在偌大的中国空域,就是日寇肆意妄为的乐园,此前陈子锟就有耳闻,美国志愿航空队初见雏形,想必小北就是其中之一,有这批新鲜血液的注入,受尽了日机欺凌的地勤们自然是欢欣鼓舞。

P40停稳之后,小北从里面爬出来,双手撑着座舱来来个体操动作,这才跳下来,从飞行夹克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副墨镜戴上,嚼着口香糖,手指插在裤兜里走过来,完全不像国军飞官的作派。

吴开先一脸惊诧道:“昆吾兄,这是令郎?”

陈子锟道:“…是啊。”

吴开先看看陈北,再看看陈子锟,确实很像父子俩,这才点点头:“令郎果然洒脱自如啊。”

陈北走过来,啪的一个立正,敬礼道:“长官好是美国志愿航空队少尉飞行员陈北。”

“稍息。”陈子锟还了一礼,打量儿子,整整五年没见儿子了,陈北从少年变成了青年,个头和自己一样高,长的也宛若年轻二十岁时的自己,只是多了几分玩世不恭的劲头。

陈北在父亲面前还是拘束了一些,敬礼之后竟有些手足无措,想了想还是很腼腆的喊了一声“爸爸”。

“好儿子!”陈子锟拍拍儿子的肩膀,“比你爹飞的好,谁教你的?”

“飞虎队的伙计们一起研究的对付日本鬼子的战法,利用P40的速度俯冲下去,火力全开,打他个满脸开花,一击不中掉头就走,绝不恋战,日机的机动性太好,缠们不是对手…”陈北滔滔不绝的讲着,陈子锟饶有兴致的听着,一旁迎接他们的车队静静等待,谁也不敢打扰将军父子团聚。

“咳咳,昆吾兄,是不是回家再议?”吴开先笑呵呵道。

陈子锟恍然大悟:“哎呀,让大家久等了,走,回家。”

又向儿子介绍这帮人:“这是中组部的吴次长,这是你双喜叔叔,这是你刘姨的弟弟刘骁勇,你就喊舅舅。”

刘骁勇比陈北大不了几岁,基本上是同龄人,和他握手道:“别客气,名字好了。”

众人登车,一名地勤将陈北的座驾开过来,是一辆敞篷美国造新型越野车,年轻的少尉邀请上将军上车,陈子锟欣然跳上副驾驶的位置,一挥手:“出发!”

先回家和亲人团聚,陈子锟这一走就是近两年,再看重庆已经面目全非,连绵不断的轰炸让城市改变了摸样,到处都是废墟瓦砾,残存的建筑物也破败不堪,车队正在行进,忽然防空警报响起,街上的百姓似乎早已习惯,迅速进入最近的防空洞,小北一脚刹车将汽车停在路边,愤怒的瞪着天上的日本轰炸机,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陈子锟见他如此胆大,暗道不愧是将门虎子,便也陪着不下车。

吴开先等人也匆忙下车,向防空洞奔去,看见陈子锟父子在车上端坐,吴开先喊道:“陈将军,躲躲。”见他们不动,无奈地摇摇头,先进了防空洞。

“日本人轰炸是有规律的,昨天炸过这个区域,不会重复轰炸。”陈北解释了不躲避的理由,陈子锟心中惭愧,儿子不但勇敢而且足智多谋,比自己强多了。

经日本轰炸机这么一折腾,回家的路程又耽误了半小时,警报解除继续上路,终于来到新的陈公馆,原来栖身的小洋楼已经在轰炸中化为瓦砾,现在一家人都住在郊区的几间平房里,有一小块田地种菜养花喂鸡,有压水井,还有自家挖的防空洞。

一家人终于团聚,除了尚在美国的嫣儿和在香港的岳父母,基本上到齐了,姚依蕾带着鉴冰夏小青林文静刘婷等人张罗了一桌酒菜为丈夫接风,陈南已经是十二岁的少男,见了父亲竟有些害羞,最可爱的当数小女儿陈姣,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粉嫩娇憨,人见人爱。

饭菜齐备,陈子锟端起一杯酒道:“这第一杯敬你们几个,家里全靠你们张罗,辛苦了。”

姚依蕾道:“们不辛苦,真正苦的是老百姓,六月的时候日本人来轰炸,防空洞里闷死了两万人,整车整车的往外拉尸体,仗打了四年了,老百姓的血都快流干了,这第一杯酒,咱们祭奠死去的同胞。”

众人默默将酒水洒在地上,然后才开始吃饭,重庆物资紧张,饭菜花样不多,有鸡有菜,鸡是自家喂养的,青菜是自家种植的,味道别样的香。

吃完了饭,夫人们忙着收拾,父子俩来到院子里谈话,陈子锟递给儿子一支烟,陈北惊诧的看着父亲,他小时候偷家里的香烟抽,被爹狠狠打了一顿呢。

“你是大人了,抽。”陈子锟道。

陈北笑笑,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古巴雪茄递过来:“爸爸,尝尝这个。”

陈子锟呵呵一笑,接过来咬掉雪茄头,陈北熟练的擦着ZIPPO火机帮父亲点燃,开始谈论父子俩都感兴趣的话题。

原来陈北所属的部队是美国志愿航空队,飞行员都是志愿来华助战的美国人,队员月薪七百五十美元,击落一架日机,奖励五百美元,这年头法币贬值,美元和黄金挂钩,是绝对的硬通货,飞行员的月薪顶得上五个大学教授的收入,高的简直离谱。

“原来是雇佣军,你们的头儿是谁?”陈子锟道。

“是克莱尔·李·陈纳德上校是在美国被他招募的。”提起自己的指挥官,陈北一脸崇拜之色。

“哦,是克莱尔啊,以前在杭州笕桥中央航校当过教官认识他。”陈子锟点头赞许,“他是个好的飞行员,天生喜欢在空中打仗,喜欢刺激的感觉,是个好战分子。”

“们都应该痛恨战争,不是么?”陈北道。

“当然,但痛宰小日本不在此列,那是一种享受,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敌机伏的专机的?”

“哦,是情报部门截获了日军的电报,所以派飞虎队双击编组出击,说起还要谢谢您,以身为饵,赚了一千美金。”

短暂的团聚后,陈子锟前往军委会述职,却被告知委座正在前线视察,让他等几天再来,这一等就是一个星期,正好用来拜会各路战友。

阎肃、陈启麟、薛斌等老部下都来到陈公馆聚会,大家把酒言欢,酒过三巡后,薛斌道:“大帅,有个事得告诉你。”

陈子锟见他一脸严肃,心中一凛,道:“说。”

“…要结婚了。”薛斌道。

“哦,这是喜事啊,女方是哪儿的?日子定了么?”

“说起来还要感谢嫂子们撮合,新夫人是帮小南针灸的女大夫,叫蒋倩倩,世代行医,在重庆开了一家医馆叫杏林春,她人好,俩儿子也投缘,就是家里反对,好事多磨,费了不少周折终于把事儿定下了,日子是请先生看的,阴历十月二十,不知道大帅能不能参加。”

陈子锟先道了恭喜,又说:“那是年底了,军务繁忙,可能无法参加了,让你嫂子们多喝两杯。”

这话说的早了些,陈子锟在重庆一待就是一个月,愣是没被委员长接见,好在江北军务不忙,又有盖龙泉和陈寿镇着,不然他真放心不下。

九月底,委座终于接见了陈子锟,蒋介石的官邸也在轰炸中被摧毁,换了一处地方居住,相对简陋许多,战争期间就连国家领袖也不得不屈尊就简,可见抗战之艰难。

蒋介石对陈子锟在江北的战绩大加赞誉,表示要颁发勋章给他,整个会见过程热情洋溢,但却让陈子锟感受到一丝异样,委座似乎生分了许多,笑容中搀杂着一些别的东西。

果然,蒋介石说:“子锟领导能力很强,把你放在江北这个局部战场实在是屈才了,你暂时留在重庆,军委会有更重要的担子交给你。”

陈子锟道:“委座,江北的军务离不开人啊。”

蒋介石早有安排,道:“陈启麟伤愈归队准备让他接替你出任江北游击区司令,他是你的老部下了,做事你一定是放心滴,对不对?”

陈子锟明白自己在亲王事件和对共产党的态度问题上得罪了老蒋,这次回来述职就是早有预谋的,调虎离山,趁机架空,从此江北无宁日矣。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杆道:“委座所言极是。”

第五十八章 婚礼与战争

陈子锟就这样被剥夺了兵权,新职务一直没有着落,只能赋闲在家,刚开始还时常去军委会打听,后来干脆不去了,在家种菜喂鸡,修身养性。

陈启麟在临行前拜会了陈子锟,他身兼双重身份,既是蒋介石的学生,又是陈子锟的兄弟,是双方都能认可的人选,他问陈子锟有什么要嘱咐的么。

“在美国参战之前,切记保存实力,不要和日寇争一时之长短。”陈子锟躺在藤椅里,闭着眼睛说道。

陈启麟淡然道:“知道了。”

陈子锟道:“仗已经打了四年,牺牲的都是中华民族最优秀的儿女,苟活在后方的都是什么人你也知道,投机钻营,唯利是图,见风使舵,这场战争不是优胜劣汰的选择,要为民族留一些种子。”

“是。”陈启麟的语气凝重了一些。

“双喜跟我当了十几年副官,也该出去练练了,你把他带去随便给个官干干,刘骁勇是江北军官学校出身,小伙子打过不少硬仗,可担大任。”

“是。”

“还有一点,不要轻易和共产党开战,我和他们有过君子约定。”

陈启麟眉头一皱,但还是没说什么。

“好了,军务紧急,你去吧,我不留你吃饭了。”陈子锟摆摆手。

陈启麟起身,敬礼,转身,戴上军帽出去了,正遇到小南进来,乖乖喊了一声陈叔叔。

小南在蒋倩倩的针灸治疗下已经渐渐恢复了听力,现在听说能力都和正常小孩差不多,为了锻炼他,刘婷把他放到重庆普通小学里读书,搞的说话略带一点川味。

陈南是收养的孩子,而且从小残疾,陈子锟和他的交流也不够多,孩子对这位父亲一直心存畏惧,他进了院子,看见父亲躺在椅子上,便低头喊了一声爸爸。

“小南回来了,到爸爸这儿坐一会。”陈子锟指指面前的小板凳,小南坐下,有些紧张,不过很快就放松下来,他发现原来爸爸其实一点也不凶,反而风趣亲切的很。

父子俩其乐融融的时候,刘婷进来了,打发儿子去玩,自己坐在凳子上道:“从军委会了解到最新情况,美国调停失败,战争很可能在年内爆发。”

陈子锟道:“日美之间必有一战,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想这一点两国首脑心中都有数,道理来讲,开战越晚对美国越有利,对日本则不利,我想日本一定会先下手为强。”

刘婷道:“所见略同,我估算日本会用兵东南亚,攻占香港、菲律宾、马来亚、新加坡等地,将美国海军的前进基地全部扫除,获取东南亚的石油与橡胶,以解燃眉之急。”

陈子锟摇摇头:“如果我是日本决策层,会拿珍珠港开刀,那里是美国海军的重要基地,横跨太平洋的重要交通枢纽,兵家必争之地,只要击沉美国太平洋舰队的几艘战列舰和航母,太平洋上就再无对手,等美国人缓过劲来,亚洲尘埃落定,再想反攻都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