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桶汽油,每一箱子弹,都是历经千辛万苦送来,而且是以租借或者援助的名义,不需要中国政府化一分钱,而这些稀罕的物资,分配到中国官员手上,第二天就会出现在黑市,这些情况美国人是清楚的,只不过为了顾全大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钱德斯中校经历拘留营的折磨和敌后饥荒的见闻后,似乎得到了涅槃,他变得雷厉风行铁面无私,尤其是在援助物资的分配上,刚正不阿,深得顶头上司史迪威中将的信赖。

美援物资的分配,史迪威才是真正当家作主的人,但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印度或者昆明,负责指挥军队,调配战斗机大队这种大事情,汽油粮秣等具体事务,还是要交给军需官来负责,所以钱德斯中校就成了有签字拍板权的人。

中校和汤恩伯有仇,但说一滴汽油一听罐头不给也不现实,毕竟这是美国军事援助,而汤恩伯的部队在河南作战,正是第一线战场,河南失守,潼关不保,西北西南就都危险了,所以该给的还是得给,不过钱德斯要求每一桶汽油都要汤恩伯签字,并且跟踪使用,为此还派了几名尉官前往汤部监督,总之是想方设法的给汤恩伯找不痛快。

汤恩伯是蒋介石的爱将,专程派来诉苦,可蒋介石也没有办法,就算是他也没办法下令给钱德斯,而且委座本人也陷入极度的痛苦焦灼之中,因为那个可恶的美国参谋长史迪威,他一心想把中国军队置于他的指挥之下,想把委员长架空,这是绝不能允许的事情。

在中国,兵权是最重要的,失去兵权,哪怕你威望再高也没用,黄埔校长出身的蒋介石深深明白这一点,当初如果不是他掌握黄埔学生军,拿什么去和胡汉民、汪精卫这样的元老去争夺。

头可断血可流,军权绝不能放,尤其不能放给一个美国人。

中国需要美国的物资援助,美国需要中国战场拖住日军兵力,双方有着共同的目标,但却一直磕磕碰碰谈不拢,美国本来承诺保持在华空军五百架战机,每月五千吨物资,但空军没到位,物资也不足,分配方案完全由美方来定,中国人无权参与物资分配,这些都让委座很头疼。

史迪威是个顽固的美国老头,他很鄙视委员长,甚至私下里给委员长起了个外号叫花生米,蒋介石不是不知道这件事,但表面上还是保持了风度,因为他太需要美援了,这种需求程度甚至超过美国对中国的需求。

所以,委员长只能敷衍了事,把汤恩伯哄走。

回到内室,宋美龄见他愁眉不展,便问是不是史迪威又惹你生气了,蒋介石说何止史迪威,美国人表面上讲自由平等,其实一点都不平等,只想让中国无条件帮助他们,却不想付出代价,实在可恶。

宋美龄想了想说:“我们需要一个和美方关系良好的联系人,来润滑双方恶劣的关系。”

蒋介石道:“子文不是在美国么,他是哈佛大学的高材生,精通英文,还不是一筹莫展。”

宋美龄道:“子文不是军人,和军人打交道自然有力气使不上,我倒有一个人选,他是西点军校毕业,精通英文,和史迪威是二十年的老交情,和钱德斯中校是西点舍友,上下铺的关系,又有救命之恩,请他出山,定然能打开局面。”

蒋介石冷哼一声:“我知道你说的是谁,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宋美龄道:“子锟是有些脾气,可有脾气的人往往也有真本事,那些没脾气唯唯诺诺的小人倒是大把大把的,可管用么,达令你写一封亲笔信,我想子锟一定愿意出山。”

蒋介石长叹一口气:“为了国家,只好这样做。”

钱德斯中校没有忘记是陈子锟和江北的父老们,是他们省出粮食来营救自己,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

江北乡下野战机场,一架美军c47运输机晃晃悠悠降落了,这种dc-3客机改造成的军用运输机粗壮结实,轮胎巨大,在简陋的跑道上弹跳滑行着,慢慢停下,大批面黄肌瘦的士兵围上去,从机舱里搬出一口口印着洋文的沉重纸箱,有个士兵因为没吃饱饭,头晕眼花手上没力气,一不留神纸箱落地,从里面滚出几十个铁皮罐头来。

花花绿绿的罐头包装纸上,印着肉块的彩图,是吃的!

几个饿的实在受不了的士兵拔出刺刀撬开罐头,忙不迭的掏出里面粉红色的肉糜块塞进嘴里,喷香的肉味让他们止不住的涌出眼泪。

不但是吃的,而且是肉啊,过年都吃不上这么好的肉。

这是钱德斯中校的礼物,整整一飞机的spam午餐肉罐头,这种食品是猪肉、淀粉和食盐香料做成,很油腻,很咸,但很压饿。

狂吃大嚼午餐肉的士兵们,不久便蹲在地上呕吐起来,他们孱弱的胃受不了这种油腻食物的刺激,出现了剧烈的反应。

随同美军运输机前来的还有一个军委会的上校,是专程给陈子锟送信来的,这是一封蒋委员长亲笔手书的信件,言辞恳切,发自肺腑,陈子锟本来是有些芥蒂的,但是想到中美之间的龃龉会影响抗日大局,便毫不犹豫的同意了,但在赴重庆之前,他还要做一件事情。

c47的运载量是两万六千磅,折合两万八千斤的午餐肉,给饥饿的江北送来了救命粮,陈子锟命人把午餐肉投入到大锅里和高粱米一起煮成稀饭施给灾民,这种食物比单纯的谷物多了蛋白质和脂肪,更能压饿。

亲眼看到灾民们吃上午餐肉煮的汤,陈子锟心里悬着的石头才放下,把指挥权依然交给陈启麟,乘坐c47返回重庆。

陈子锟抵达后,军事委员会立刻发布命令,恢复他的现役编制,依然是陆军一级上将,新职务是中美联络委员会主任委员,直属军委会,可以在任何时刻直接向委员长汇报工作。

刚委任不久,史迪威就从昆明飞到了重庆,面见蒋介石提出精简部队,撤换无能指挥官的要求,蒋介石耐着性子向他介绍了新任中美联络委员会的陈子锟主任。

“哦,是你!”史迪威见到陈子锟之后,大为惊喜,两人先是握手,继而热烈拥抱,蒋介石和宋美龄对视而笑,觉得这一步棋走对了。

但事实证明,史迪威是个软硬不吃的杠头,他根本不承认中美联络委员会这个机构的合法性。

“已经设立了中国战区,贵国在我国也有军事代表团和外交人员,我不认为还有增设机构的必要。”史迪威毫不客气的回绝了蒋介石的请求。

不过他话锋一转,看向陈子锟:“陈可以在我的参谋部里工作,担任我的高级助理。”

蒋介石松了一口气,只要把人安插进去就行,什么职务无所谓,当然机构美方不认可也没关系,权当是自己单方面的外交机关就是。

于是,陈子锟就摇身一变成为盟军中国战区参谋长高级助理。

当晚,史迪威谢绝了所有应酬,只邀请了陈子锟和钱德斯中校在自己的寓所吃便饭,斯帕姆午餐肉和通心粉,还有咖啡和红酒,饭菜很简单,招待很热情。

史迪威说:“陈,我和你实话实话,花生米的想法我很清楚,他想浑水摸鱼拉关系,但他不了解你,你是一个真正的美国人,从心灵到身体都是,不会和那帮蛀虫一样同流合污,我说的对不对,我的老朋友?”

陈子锟说:“乔,我的指责就是协调你和中国的关系,事实上我也愿意这样做,如果你们总是在闹别扭,只会让日本人高兴。”

“不不不,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我不反对和中国人包括花生米搞好关系,但前提是他们必须按照我说的做,你的出现,是会缓解目前的紧张关系,但你是作为一个美国人出现,站在我们的立场上说话。”

陈子锟很纳闷:“可我是中国军人啊。”

史迪威道:“以前是,现在不是了,我征召你加入美军,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一名美国陆军军官了。”

陈子锟道:“乔,你不会让我当你的二等勤务兵吧。”

史迪威道:“你是西点肄业,并没有被授予过美国陆军的军衔,也没有加入预备役,所以还真的只能从最低级干起,不过作为你的长官,我有权力根据你的能力和表现晋升你的军衔,那么,你从上尉干起吧,我相信等战争结束的时候,你会戴上将星的。”

第十章 外交努力

堂堂国军上将屈尊降贵做一个小小美军上尉,这也太荒唐了吧,不过看史迪威的意思并不像开玩笑,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陈子锟能猜出来,他微微一笑道:“乔,恐怕我的职务不是高级助理那么简单吧!”

史迪威开门见山道:“那只是过渡职务,我要让你当中缅印战区的美军副司令,替我指挥中国军队,你是中美双方都能认可的人,精通英语,了解美国人的思维模式,我实在想不出有谁比你更合适,即便孙立人也不行,他毕竟是弗吉尼亚军校毕业的,比不上我们西点的学生!”

陈子锟道:“对不起,乔,指挥作战我不在行,学校里那点玩意早就忘光了,这些年也日本人交战多次,也都是低水平的游击战,实在不堪胜任副司令之职,我只想切切实实的做些事情,为中国,为美国,希望你能提供这个机会!”

史迪威向了想:“好吧,我依然给你高级助理的职务,再给你一架飞机和飞行员,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做任何事情!”

事情谈妥,陈子锟回到家里,与妻儿团聚,家里一切正常,柜子里堆满了斯帕姆午餐肉和牛肉罐头,吃喝不用担忧陈子锟与刘婷彻夜讨论,在她的启发下终于有了一个大致的方案。

战争期间,与亲人在一起的时间总是特别宝贵,次日陈子锟就要随同史迪威一起返回印度兰姆加尔,飞机从白市驿空军基地起飞,先抵达昆明,然后飞越驼峰航线去印度。

驼峰航线极其艰险,雪峰伫立,气流紊乱,峡谷中反射着阳光的飞机残骸为航线指明了方向,返程的运输机因为空载所以机动性还算好些,那些重载的运输机经常失事,每隔一段时间俱乐部里就会少几张熟悉的面孔,至少几百位年轻的美国飞行员葬身在这茫茫雪山之巅。

印度北方邦,兰姆加尔盟军营地,一切都让陈子锟有耳目一新的感觉,这还是中国军队么。

营地是按照美军标准建设的,有独立的厕所和排水沟,帐篷鳞次栉比,木头造的房子有板有眼,瞭望塔上,飘扬着中美两国的旗帜,青天白日与星条交相辉映,士兵们都穿美国陆军卡其布军装,大裤衩长筒袜大头皮鞋,帆布武装带,手持汤普森冲锋枪,头戴新型的m1钢盔,形象与以往的乞丐兵截然不同,甚至比37年的德械师还要精神。

营地大门口是中美两军联合执勤,吉普车和大卡车呼啸来去,尘土飞扬,史迪威的汽车前方插着一面三星将旗,哨兵看到旗帜,立刻立正敬礼放他们进去,正好遇到部队开饭,只见大批士兵排着队端着搪瓷缸子和铝制饭盒等着打饭。

陈子锟特地下车看了一下士兵的午餐,牛肉土豆胡萝卜,面包黄油还有一杯红茶,分量虽然不多,但油水足,看士兵们红扑扑的脸色就能知道。

在会议室里,陈子锟见到了老朋友孙立人,他的部队是远征军中保存最完整的,撤到印度变成了驻印军,也成了中国装备最好,战斗力最强的军队,从头到脚全部美式装备,和美国陆军没有差别,部队里全是美国教官,教开汽车坦克,教铺路架桥,教无线电、爆破作业,都是中国军队闻所未闻的新玩意。

孙立人气色很好,简直是意气风发,不过他对陈子锟的到来保持了一定的戒备,毕竟对方军衔更高,和美国佬的关系更好,随时会取代自己。

史迪威开会很迅速,五分钟听完汇报,便带着陈子锟视察训练,兰姆加尔大营的训练场上,坦克车和卡车来回驰骋,一队队步兵在障碍场地上生龙活虎,射击场上,汤普森冲锋枪,勃朗宁机关枪的枪声响成一片,陈子锟不禁技痒,下场从士兵手中接过一支从未见过的半自动步枪,瞄准远处靶子连打八枪,随着一声脆响,子弹桥夹从枪膛里蹦了出来,划着弧线落到地上。

“好枪。”陈子锟由衷赞道。

“将军的枪法更好。”史迪威笑道。

憨厚的士兵们一起鼓掌。

陈子锟道:“乔,中国小伙子们怎么样!”

史迪威道:“他们是我见过最好的步兵,没有之一,就是文化程度差点,不过没关系,他们的聪明可以抵消这一点!”

陈子锟道:“是不是觉得这点军队不够用的啊!”

史迪威道:“当然,可是花生米把国家的军队当成了私人财产,不愿意让我指挥!”

陈子锟道:“委员长白手起家,靠的就是军队,怎么舍得放出兵权,不过我有个解决办法,咱们可以不调委座的嫡系军队,转而武装其他派别的军队,比如云南的龙云,他一定很愿意接受美国的条件,比如我的江东军,也愿意配合美军作战!”

史迪威摇头:“龙云也曾联系过,但花生米坚决不允许地方势力独大的情况出现,至于你的军队,那是在敌后作战,倒是可以考虑竖立一个样板!”

陈子锟道:“既然龙云的滇军不行,那就让委员长出人,不用那些现有的军队,征召新兵运到拉姆加尔来,反正运输物资的飞机空载返回,不如运兵过来,先武装起十个师,归你指挥,等打完日本,连人带枪交给委员长,岂不两全其美!”

史迪威眼睛都亮了:“这个办法好!”

陈子锟只负责出谋划策,具体实施还是要靠美国人和蒋介石交涉,他在兰姆加尔逗留数日,与驻印军将士把酒言欢,将家信捎给了驻印军团长薛斌后,乘机飞往伊朗德黑兰,转机埃及、摩洛哥,抵达德国空军轰炸下的英国伦敦。

时隔二十年,陈子锟重回伦敦,狂轰滥炸后的英国首都到处断壁残垣,破败不堪,但市民和军队的斗志依然高昂。

经驻英使馆帮忙,陈子锟找到了李耀廷的一对儿女,俩孩子本以为在英国留学可以躲避战乱,哪知道伦敦比上海还不如,面临炸弹威胁不说,食物也极其短缺,英国人自家的孩子都疏散到澳大利亚加拿大去了,谁去管外国人的死活,若不是他俩家底子厚实,早饿死了。

陈子锟用自己的专机将两个孩子带到了美国,全世界都在打仗,唯独美国本土没有受到战争威胁,但是也能清晰的感觉到战争在逼近,征兵处外人满为患,都是穿着体面西装,梳着飞机头的小伙子,有人被刷下来,竟然痛哭流涕,这让陈子锟想到国内征兵的情形,招募的都是些吃不上饭的流民乞丐,要么就是直接抓兵,抓来的壮丁用绳子拴着走,如同一串蚂蚱。

华盛顿特区,陈子锟换上了中国军装,三颗金色将星熠熠生辉,外交部长宋子文和中国军事代表团长熊式辉以及驻美大使胡适前来迎接,一番寒暄后,四人在汽车里就谈起外交事务来。

陈子锟道:“兄弟此番赴美,不仅仅是为了争取更多的援助,物资总归是物资,着眼点未免低了些,不如趁此良机,将我中华民国的国际地位大大提升一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宋子文道:“昆吾兄的意思我明白,罗斯福总统推举委员长为同盟国中国战区最高统帅,不就是这个打算么,听起来好像很厉害,其实没什么实际作用!”

胡适也道:“中美英苏,盟国四强,不过是列强给我们戴的高帽子罢了,而且只是罗斯福总统一厢情愿,丘吉尔就从来不提,甚至连中国军队在缅甸的流血牺牲也没有一个谢字,我们的工作重点,还是要争取援助物资的分配权,这才是实际有帮助的!”

陈子锟知道他们在美国待久了饱受打击,心情颓唐情有可原,便道:“物资分配是美国人钳制我们最后的手段,他们定不会轻易放手,我们自然要大力争取,另一方面亦要自强,我建议自行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收回租界,收回香港、澳门!”

“不可,不可。”宋子文疾呼,“子锟,你这是要制造盟国裂痕么,英美在华特权当然要取消,但不可自行废除,要慢慢的谈啊!”

胡适也道:“陈将军,你初来乍到,还是先熟悉一下环境吧!”

当年胡适在北京大学做教授的时候,陈子锟还是个拉洋车的苦力,现在竟成了国府高官,一级上将,而且刚到美国就指手画脚,谈的都是外交方面的问题,岂能让身为驻美大使的胡适服气。

宋子文和胡适也一直面和心不和,此时竟然一起反对陈子锟,一腔热忱被泼了冷水,便不再提了。

接风宴后,驻美军事代表团长熊式辉将军来到陈子锟的住处拜访,在车上他一言未发,此时却侃侃而谈:“陈将军,你的看法我和略同,如今美援不力,正应取消不平等条约,以示盟国之间的平等,外交人员有他们的考虑,和我们军人不同,我建议你绕过他们,直接向美方提出,想必会有下文!”

陈子锟颇感兴趣:“熊兄,你可有渠道!”

熊式辉道:“有,可以找白宫总统行政助理居里先生。”

第十一章 罗斯福

陈子锟和熊式辉对于国际形势的看法颇为相同,深有相见恨晚之感,国民党自孙中山创立以来,门派众多,胡汉民汪精卫等系已经散的散,降的降,目前掌权的是蒋系人马,蒋系中又分为三大派系,陈氏兄弟的cc派,黄埔军校一派,再有就是非党非军的政学系,熊式辉就是政学系的代表人物之一。

此政学系和北洋时期梁启超主导的政学系只是名字相同而已,因为以政客、企业家、学者为主要构成者,所以得此称呼,陈子锟虽然是中央委员,又是军界大佬,但毕竟不是嫡系人马,一直单打独斗,如今遇到熊式辉,大有亲近之感,连带着对政学系的印象也好起来。

熊式辉也有拉陈子锟入伙之意,两人彻夜长谈,决定抛开外交部长宋子文和驻美大使胡适,直接与美方最高当局接触。

事不宜迟,他俩立刻行动起来,熊式辉在华盛顿已经待了一年,熟门熟路,很快联络到总统助理居里,在华盛顿一家饭店的房间里进行了非正式的会晤,陈子锟娴熟的英语和对局势的精确把握都给居里留下深刻印象,但他毕竟只是助理,无法做出任何承诺,只能说把意见转呈给总统阁下。

过了几日,白宫依然没有回音,陈子锟心情焦虑,本想去纽约探望女儿陈嫣,却不得不滞留华盛顿特区。

白宫没消息,国内的消息先到了,胡适卸任驻美大使,换了一个叫魏明道的人,熊式辉说换人主要原因是胡适与宋子文不睦,外交工作极难展开,不过换了一个人来,未必就能打开局面。

华盛顿的秋天,秋高气爽,陈子锟却郁郁寡欢,没事就到拉斐特广场去喂鸽子,这天他刚到广场突然下雨,便折回旅馆,门口停了一辆不起眼的福特车,车里坐着两个穿风衣的男子,身上的气质让陈子锟想到纽约帕西诺家族门口的联邦调查局探员来。

心中狐疑却不敢确定,回了房间,检查拴在卧室门上的头发丝,已然断了!

美方秘密派人搜查自己的房间,陈子锟心中一惊,好在自己身边并无任何机密文件和密码本之类的东西,再看门外的汽车,已经绝尘而去。

正当他焦躁不安的时候,熊式辉的电话到了,声音惊喜:“罗斯福总统要召见你!”

次日,陈子锟换上中国军装,绿呢子制服,德式小帽,领章上三颗将星,系上武装带,花了二十五美分将皮鞋擦得锃亮无比,气宇轩昂的上了代表团派来的汽车,与熊式辉一起前往美国总统的官邸白宫。

白宫简约大气,星条旗高高飘扬,表示总统人在白宫,附近的建筑顶上,隐约能看到高射炮的身影,看来美国人也是未雨绸缪,防备万一。

陈子锟持有罗斯福总统的邀请函,自然一路通畅,他注意到白宫的防御不是很强大,外围是华盛顿特区的警察,内部由陆军士兵把守,据说这也是临时措施,平时卫兵没那么多。

因为陈子锟是盟国陆军上将,所以白宫方面搞了一个小小的欢迎仪式,一个班的陆军仪仗队士兵接受了他的检阅,之后礼仪官引导他进入白宫,宫殿内部朴素典雅,墙上挂着油画,宁静肃穆,庄严大度。

陈子锟来到一间办公室门口,房门轻轻打开,侍从官作出有请的手势,他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房间呈椭圆形,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没有人,一位老人坐在轮椅上,双目炯炯看着自己,不用问,他就是名闻遐迩的美国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

会谈是非正式的,罗斯福的话题也没有局限在关于废除不平等条约上,而是仔细询问了关于抗击日本侵略的事情,以及对中美联合的看法与建议,陈子锟的英语水平应付一般日常情况还行,碰到大量专业词汇就不免抓瞎,幸亏有专业翻译在旁协助,才对答如流。

“孩子,推我到花园走走。”罗斯福忽然提出这个要求,陈子锟这才意识到,坐在面前的不但是个睿智的老人,还是一位患脊髓灰质炎而不能行走的残疾人。

他推着罗斯福来到白宫南草坪上,侍者送来柠檬水和糕点,罗斯福说:“你的建议很好,治外法权、租界、内河航运权、军舰驶入领海权、海关管理权、北平使馆以及交通沿线驻兵权,这些都是不平等的条约,在两个友好的盟国之间是不会存在的,我答应你,在三个月内一定使国会通过这个提案。”

陈子锟不卑不亢表示了谢意。

“你不必道谢,这是中国应该得到的东西,既然我们给不了你们那么多援助,就该在精神层面上给予鼓舞,好吧,我现在想听听你对中缅印战区的战局,还有物资分配上的看法。”

陈子锟道:“我认为当务之急是撤换史迪威。”

罗斯福眉毛挑了挑,当然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但这话从陈子锟嘴里说出来就有些让人奇怪了,毕竟此前史迪威在报告中称陈子锟是最美国的中国将军,建议任命他为中缅印战区的副司令,接替那些沟通不畅的中国将军,因为那些人都是蒋介石的家丁,而不是国家的军人。

“难道乔不是你的好朋友么?”罗斯福问。

陈子锟道:“正是因为乔和我是多年老朋友,我才这样建议,史迪威的脾气太耿直了,他懂得中国官场的规则,却不愿意或不屑去遵从,他不尊重蒋介石,不给他面子,而面子对于委员长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既然两个人互相看不上,何必硬把他们扭在一起,让史迪威去欧洲指挥一个集团军,我想他会更开心。”

罗斯福笑了笑:“那么,你对常凯申怎么看?”

美国人的发音自然不会像中国人那样完美,常凯申就是蒋介石的音译,陈子锟沉吟片刻道:“委员长无雄才有大略,治理国家靠的是近乎原始的会党方式,换句话说,国民党还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现代政党,在某些方面他甚至不如共产党。”

罗斯福很感兴趣:“你详细说说。”

陈子锟将他所见的八路军根据地施行三三民主制,农村直选村长的事情娓娓道来,总结道:“军事物资与其交给正规军,还不如交给八路军,他们的装备很差,但作战意愿强烈,如果能装备美式武器,可以大大牵制华北日军,当然,负责正面作战的任务还是要由正规军来负责,所以我建议史迪威武装十万中国壮丁,这一切都需要蒋介石首肯,毕竟他是中国的领袖,至少在当前,无人能替代他。”

罗斯福道:“或许我该考虑一下史迪威的去留了,不过临阵换将总是不好的,这件事容后再议,现在说说你,孩子,史迪威的报告让我对你很感兴趣,现在看来,史迪威的评价还是保守了,你不但是一位将军,还是一位政治家。”

陈子锟道:“或许我的出身和经历和一般人不太一样吧,见的事情多了,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不同,我虽然是国民党员,中执委员,但我并不忠于某个人或者某个党,我只忠于我的国家和民族。”

罗斯福道:“看来常凯申的眼光不错,你确实是中美联络的最佳人选,史迪威想授予你美国陆军的军衔,不过他手笔太小,这个活儿还是我来干吧。”

说到这里,他清清嗓子:“陈,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美国陆军准将了。”

陈子锟大为震惊,一次接见而已,自己怎么就成了美军准将了,他在西点上过学,对陆军的军衔制度颇为了解,美国军队和中国不同,一个萝卜一个坑大多数军官都是一步一步升上来的,即便破格提拔也不带这样的啊。

罗斯福道:“中美是盟国,你是中国陆军上将,指挥过大规模的战斗,曾亲自驾驶飞机轰炸日本,而且根据你的谈吐,对战略层面也颇有研究,为了保障你的工作,授予一个美军准将的军衔,不算过分。”

说着,他狡黠的眨眨眼睛:“而且你出生在旧金山,严格意义上来说,你是一个正宗的美国公民。”

这下陈子锟可懵了,看来美国人对自己的底细调查的可够认真的,既然罗斯福总统给面子,那就得接着,他站起来敬礼道:“我愿意接受。”

罗斯福笑道:“晚上留下吃饭吧,白宫的香草汁小牛排很好吃。”

晚上八点半,陈子锟才从白宫回来,熊式辉是陪他去的,但是没机会见到总统,等到饭点就被打发回来了,见陈子锟归来,急切问道:“怎么样,谈的还成功么?”

陈子锟道:“谈成了,不平等条约都会废除掉。”

熊式辉松了一口气:“谈了这么久,一定很艰苦吧。”

陈子锟道:“不艰苦,一句话而已,又聊了些别的,顺便吃了顿晚饭。”

熊式辉这个羡慕啊,能被罗斯福留下吃饭,那是何等的荣耀,他问:“又聊了些什么话题?”

那些大逆不道的话题自然不能告诉熊式辉,陈子锟淡淡道:“关于中美联络官的事宜,美方给了我一个准将军衔。”

熊式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什么!你现在是美国将军了!”

第十二章 战略情报局

陈子锟苦笑着回答熊式辉:“是啊,上了贼船,美国人这一手狠啊,明知道是香饵也得乖乖吞下去!”

熊式辉道:“美国军衔可值钱了,你没听说驻印军一个美军上尉就敢和咱们的师长军长甩脸子么,你当了美国准将,就能替咱们好好管管这些骄兵悍将了!”

陈子锟道:“那是其次,有这么个身份,对双方融合了解是有益处的,委座和史迪威之间矛盾日益加深,总要有个缓冲才是,所以我才接受,不过对我本人来说,这可不是好事,委座的心性大家都知道,美国人越是看重我,他越是恨我,等战争结束,就是卸磨杀驴之日!”

熊式辉道:“非也,没你想的这么悲观,诚然,委员长心胸是略有狭窄,但大面子上总都是过得去的,即便是对待政治敌手也是如此,君不见胡汉民汪精卫,再者说,美国是世界头号强国,如今世界大战,各国都依仗美国援助,说句不恰当的比喻,美国就是全世界第一大地主,英国就是他的正房夫人,法国就是小妾,苏联就是外面养的相好,中国充其量就是个通房大丫头,撒撒娇还行,真翻脸,谁也没那个魄力!”

陈子锟哑然失笑:“老兄这话有意思!”

熊式辉道:“即便是战后,委员长也离不开美国的援助,你知道,延安的共产党越来越成气候,胡宗南三十个师不在前线,而在陕西驻防,就是监视他们,等打完了日本,就是和共军开战之时,届时你这个美军准将还是要一展所长的,呵呵,说不定到时候已经是中将上将了!”

陈子锟道:“哪有那么快,你当是坐飞机啊!”

熊式辉道:“还真就这么快,美军中有个中校参谋叫艾森豪威尔的,40年刚晋升准将,今年就是中将了,说不定明年就是上将,战争时期,没什么不可能!”

次日,宋子文得知陈子锟被罗斯福留下晚宴招待之事,不免有些嫉妒,他是中国外长,却从未由此殊荣,陈子锟初来乍到就得此礼遇,实在让人不舒坦,好在陈子锟是他老友,若是旁人,肯定要想个办法打发回国,省的碍眼。

据说美国的行政机关官僚作风也很严重,但是罗斯福总统亲自安排的事情自然特事特办,几个裁缝来到陈子锟下榻的宾馆帮他量体裁衣,连夜赶工把全套军装做出来,衬衣外套礼服热区短袖长裤短裤大檐帽船型帽各种皮鞋,还有闪亮亮的军衔标志都送了来。

送军装的是一个满脸雀斑的小伙子,陆军下士军衔,叫吉米怀特,是陆军部后勤处的,现在被分配给陈将军做勤务兵,他服侍陈子锟穿上陆军常服,帮忙系着腰带,一开口吓了老陈一跳:“阿合身啊!”

下士一口南京官话,仔细一问,原来老怀特先生曾在南京做传教士,吉米自幼在金陵城墙根下长大,喝惯了鸭血粉丝汤,中国话流畅无比,看来陆军部也是动了心思的。

陈子锟的证件制作完毕,隶属于盟军总指挥部的高级联络官,还分派给他一辆40年款的奥兹莫比尔小轿车,od军绿色,车门上涂着一颗大大的白星,车前插着一面小红旗,上面一颗白星,是陈子锟的准将星。

行头置办好了,暂且没什么公务,陈子锟决定去纽约看上高中的女儿,虽然他是头次当美国军队的将军,但很知道其中的规矩,不敢动用公车和司机,自己掏腰包,用运通旅行支票购买了一辆老款福特车,换了便装准备出发,勤务兵吉米很伶俐,也换了便装帮他开车。

华盛顿到纽约之间道路畅通无阻,高速公路笔直开阔,沿途景色优美,工厂社区密布,尽显美国东部的繁华,途径巴尔的摩和费城的时候,陈子锟下车参观一番,想到自己贫穷落后战火中的祖国,不禁感慨万千,什么时候,我的国家才能像美国一样富强啊。

走马观花看了费城,继续上路,吉米不停看着后视镜,说:“长官,有辆车一直跟着咱们!”

陈子锟回头看去,果然见一辆黑色轿车尾随在后面,便道:“可能是同路吧,华盛顿到纽约,这条路很多人在走。”心里却暗暗警惕起来。

抵达纽约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陈子锟急着见女儿,直接来到嫣儿所在寄宿高中,却被阻拦在外,守门老太太以警惕的目光看着这个亚洲人,说即便是家长也不能进入学校,学生周末可以返家,自然可以相见。

陈子锟正要解释,吉米上前巴拉巴拉一通,说这是我们将军,远在亚洲为和平自由作战,手刃无数日本鬼子,刚回到国内和罗斯福总统共进午餐,没漱口就开车过来见女儿,做父亲的五年没见女儿,换了你会等到周末再见么。

老太太哑口无言,但依然坚持不准进校,不过她拿起电话通知了宿舍,让陈嫣下楼。

过了一会儿,嫣儿和一个美国女孩走向校门,看清楚站在铁栅栏门外的正是许久不见的父亲,嫣儿立刻撒腿奔来,冲出学校和父亲紧紧拥抱,热泪长流,泣不成声。

和嫣儿一起的是凯瑟琳的女儿伊丽莎白,长的颇像年轻时候的凯瑟琳,俩女孩关系极好,情同姐妹,听说有客人找嫣儿,便陪她一起下来。

父女在异国他乡重逢,自然有无数话要说,不待陈子锟开口,老太太便道:“记得九点半前回来!”

“谢谢校长。”嫣儿喜不自禁。

“她是你们校长。”陈子锟呆了。

“是啊,玛格丽特女士是我们寄宿学校的校长!”

“谢谢女士。”陈子锟敬了一个军礼。

“不客气,将军,祝愿你多杀几只日本猴子!”

陈子锟找了一家咖啡馆和女儿小坐,正说话呢,忽然瞥见街角停着那辆黑色轿车,车里的人正举着长焦相机冲这边啪啪的拍摄。

“吉米,你陪着她们。”陈子锟迅速出门,那辆汽车反应很快,一踩油门跑了。

回到咖啡馆,嫣儿问爸爸什么事,陈子锟装着没事的样子道:“看到一个熟人过去,没追上!”

时间很快过去,九点十分,陈子锟送女儿和伊丽莎白回了学校,驾车在灯红酒绿的纽约街头徜徉,不时看看后视镜,那辆盯梢的汽车依然在后面。

陈子锟下车打了个电话,继续行驶,开到布鲁克林区一条僻静的道路时停了下来,盯梢的汽车隔了几百米也停下。

忽然无数车灯打开,刺眼的光柱照射着盯梢车辆,身穿制服的纽约警察举着左轮枪大喝:“慢慢下车,把手放在头顶!”

车内两个人慢吞吞出来,都穿着风衣戴着礼帽,三十岁左右的白人男子,警察上前从他俩身上搜出了手枪和照相机,但却没有任何身份证明文件。

这些警察是帕西诺家族安排的,陈北的教父马里奥已经长成一个大胖子,衬衣都扣不上,挺着大肚皮上前和陈子锟拥抱,寒暄一番后道:“这俩个小子就交给我好了,保管让他们说实话!”

那两个人看到黑手党出现,顿时大惊,向警察提出要求,要找联邦调查局的人说话。

布鲁克林地区的警察都被帕西诺家族喂熟了,地方警察才不买联邦调查局的帐呢,用橡胶警棍一顿猛抽,俩家伙老实了,大叫道:“别打,我们是oss的人!”

大家都很纳闷,从没听说过oss这个单位,继续猛揍。

陈子锟却想到曾在旅馆搜查自己房间的那伙人,叫停了警察们,仔细询问,两人交代说oss是美国战略情报局,奉了上司的命令特地来保护陈子锟的。

“保护,连我的房间也要搜查,连我的女儿也要拍照么。”陈子锟一拳打过去,一个家伙牙齿就掉了三枚。

“将军,我们没有恶意,这只是例行调查,就算是丘吉尔到美国,我们一样要这样做!”

这话不假,即便是盟友,也各有自己的秘密,战略情报局这种单位大概就是专干见不得光买卖的,这俩倒霉孩子也只是奉命行事,陈子锟不愿为难他们,指示马里奥,把俩人交给联邦调查局算了。

一场危机化解,陈子锟心情放松许多,当晚下榻珀西诺家,安东尼老头子已经七十多岁,精神矍铄,穿着睡袍接待陈子锟,把酒言欢,彻夜长谈不提。

安东尼老头子告诉陈子锟,自己的五个孙子都加入了军队,海军陆军以及海军陆战队里都有珀西诺家族的人,言语间颇为自豪:“这个国家给予了我们很多东西,我们也要报答这个国家!”

陈子锟颇为感慨,虽说中国自古就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之语,但是打起仗来全靠抓壮丁,有点门路的人都千方百计避免当兵,或者干脆大发国难财,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老安东尼的话很有道理,这个国家给予了我们很多,而我们的民国政府,给了老百姓什么,就拿那些河南难民来说,国家的代言人,政府和军队除了无穷的压榨之外,就再没别的了。

第十三章 跨国大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