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武长青和叶雪峰都沉默不语,仿佛霜打的茄子,私下里两人展开了讨论,武长青说如果国民党军队都这种装备,这种后勤水平的话,将来我军很难能占到便宜。

叶雪峰说:“不妨换一个思路,如果我们分配到了美援,那国民党的日子还会长久么!”

武长青道:“有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像陈部这样的国民党军毕竟是少数,大多数都是腐败透顶,战斗力低下,美国人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会乱给!”

这么一想,两人就都释然了,静候美国人的佳音。

可是美国人返回重庆后就没了下文,国际形势风起云涌,又岂是武长青叶雪峰此类干部能知晓的。

江北抗日救国军挺进江南之后就不回去了,在江东南部生根发芽,大大拓展了敌后战场,此役日军打败,损兵折将无力回天,身为情报部门负责人的李士群受到日本方面的严厉斥责,焦头烂额,苦闷无比。

更让他焦虑的是,自己的靠山晴气庆胤奉调回国,已经没人保护自己了。

九月初,李士群应邀来到百老汇大厦冈村宪兵中佐家里赴宴,在座的都是老熟人,罗君强的心腹徐庭戈,御机关的燕青羽,大家面和心不合,话不投机半句多,坐在一起强颜欢笑而已。

冈村夫人做了一些美味的牛肉饼,李士群推说牙疼不愿动筷子,冈村中佐拿起肉饼吃了半个,然后塞给李士群:“李桑,你的一定要吃!”

见冈村吃了,李士群略微放心,吃掉了剩下半个饼。

忽然勤务兵来报,有重要电话请中佐去接,冈村当即离席,李士群觉得有些不妙,正要辞行,却被强拉住欣赏艺伎表演,过了一会冈村回来,大家继续饮宴谈天,冈村还煞有介事的表示要为李士群和徐庭戈说和,冤家宜解不宜结之类的一番话,李士群虚以委蛇,心中焦灼不安。

好不容易挨到宴席结束,李士群立刻返回七十六号,让医生给自己洗胃。

可是已经晚了。

第二十章 前瞻

洗胃之后,李士群并无大碍,心中稍定,可是过了两日,忽然上吐下泻,痛苦不堪,经医院检查,症状类似霍乱,无药可救。

咽气的时候,李士群的身体已经萎缩的很小,面孔皮肤皱巴干瘪如同八旬老者,他以微弱的声音交代手下,要为自己报仇,然后一命呜呼。

后来才知道,李士群中的日本人秘密研制的阿米巴病毒,系用患霍乱的老鼠粪便培育出的剧毒,中毒后并不立刻出现征兆,而是快速繁殖细菌,三十六小时后开始上吐下泻,耗尽全身水分而死,死亡过程极其痛苦。

叱咤一时的七十六号特工主任,令上海市民闻风丧胆的特务头子李士群就这样被日本人害死了,死时年仅三十八岁,因为不是死在宴会当场,所以冈村中佐完全没有干系,事后还假惺惺的前来悼念,李士群的遗孀和部属敢怒不敢言。

吴四宝是死于李士群之手,而李士群又是被罗君强联合日本人毒死,自此七十六号风光不再,渐渐没落,汪精卫明知爱将是被日本人害死,也只好接受现实,派代表吊唁,另拨五万抚恤金,而如今货币贬值,一双玻璃丝袜都要二十万,五万只能买几个花圈而已。

李士群死了,可谓皆大欢喜,无论是伪政府、日本人抑或是重庆方面与新四军,都去了一根眼中钉肉中刺,大家继续忙着捞钱,局势一天紧似一天,太平洋战场打得尸山血海,消息灵通人士透露,本来防备老毛子的关东军精锐都调到南洋去了,可见兵力缺口之大。

上海各种资源稀缺,最紧张的是燃煤和汽油,电厂缺煤,只能拉闸限电,可奇怪的是那些有后台的赌场舞厅却彻夜亮灯,用起电来毫无顾忌,有车阶层都买不到汽油,只能改装汽车,在后面安一个烧木炭的黑铁锅炉,到后来连木炭都买不到,只能停在车库里,而那些依附于日伪的暴发户们却一辆接一辆的换豪华大轿车,天知道他们是哪里弄来的新车和汽油。

虹桥机场,一架没有任何标识的运输机降落下来,御机关的工作人员早早等候在此,飞机上卸下一辆新款别克牌小轿车,油漆锃亮,车轮崭新还带着毛刺儿,这是从重庆运来的走私货,虽然还在打仗,但这种秘密交易已经进行了很久,走私的飞机往来于重庆与上海之间,双方的战斗机都视而不见,一路畅通。

卸货完毕,飞行员应邀来到十里洋场,先去新雅饭店吃大餐,然后百乐门跳舞,晚上赌场伺候,赢了是自己的,输了算燕次长的,末了还给安排一个舞女陪宿,第二天一早,飞行员揣着鼓鼓囊囊的小费,带着一箱子充作货款的古玩玉器名人字画回重庆去了。

重庆某高级沙龙,政界学界的一些要人和美国朋友欢聚一堂,大谈政治形式,从战区回来的陈子锟也在其中,如今他风头正健,隐隐成为国民党内政学系的代表人物之一。

林文龙也在座,他是西南联大的教师,民盟成员,经常在报纸上发表时政评论,在重庆文化界是个名人,他说:“当今的中国分为三个,一个是日本人统治下的傀儡中国,一个是国民党统治区的封建中国,一个是共产党统治区的民主中国!”

有人道:“林先生,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中国的希望在共产党身上!”

林文龙道:“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认为,唯有民主才能救中国!”

新华社的阮铭川翘着二郎腿道:“可惜啊,最民主的地方却被大军包围,国军包围陕北的部队从十四个师增加到二十一个师,精锐军队不去前线打日本,朝自家人磨刀霍霍,真是荒唐、可笑,可叹,可悲啊!”

林文龙道:“可不是么,若不是顾忌美国友人的面子,蒋某人早就下手了。”说着看看正在不远处和陈子锟谈笑风生的美国大使馆秘书戴维斯。

戴维斯是史迪威的政治顾问,和周恩来关系良好,曾经向华盛顿建议在陕北设立总领事馆以及派出军事观察团,并且分配美援物资给国军军队,持这种观点的并非他一人,在国统区生活越久,就越有这样的想法,国民党腐败不堪,军队士气低落,长官贪污成风,政治派系纷争不止,无意抗日,只想坐享其成,等待美国打败日本,这样的政权已经烂透了,和朝气蓬勃的共产党相比,简直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垂暮老人。

陈子锟在华盛顿工作了一段时间,掌握了许多政治军事上的专业词汇,和戴维斯相谈甚为投机,聊到延安已经扩建机场等待美军代表团光临时,忽然有人闯进来大喊道:“好消息,意大利投降了!”

顿时一片寂静,陈子锟最先反应过来:“消息确实么!”

“千真万确,BBC的广播,意大利正式宣布投降。”来人兴奋无比的答道。

一片欢腾,林文龙高叫:“开啤酒,我请!”

陈子锟笑道:“还轮不到你请,今天我买单。”拿了一瓶啤酒与戴维斯对饮,耸耸肩说:“其实意大利投降未必是好事!”

“哦,陈将军的看法很奇特,可以解释一下么。”戴维斯道。

陈子锟道:“要不是意大利海军不争气,一直灭不掉马耳他的英国分舰队,陆军在北非拖累,隆美尔岂能败给蒙哥马利,现在投降了,过一段时间少不得还要向轴心国宣战么,这样一来,德国少了一个累赘,盟国却多了一个猪一般的队友,岂能是好事!”

戴维斯哈哈大笑:“很有趣,不过还是值得干一杯!”

聚会结束时,很多人喝的酩酊大醉,陈子锟将醉酒的林文龙放进自己汽车,驱车回府时,发现后面有一辆汽车不紧不慢的跟着,立刻停车在路边店铺借了电话打了一通,继续上车前行一段距离,索性下车走了过去质问,对方很客气的出示了中统重庆统调室的证件,还反问他:“有问题么!”

陈子锟冷笑一声:“跟着我做什么!”

“陈将军,重庆的路不是您一家的吧。”一个满嘴黄牙的中年特务不阴不阳的回敬道。

陈子锟道:“那好,愿意跟就继续跟,别怪我没提醒你!”

上车又开了一段路,中统的车辆依然跟在后面,忽然车灯大亮,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四辆威利斯吉普车前后堵住了军统的汽车,从上车跳下来一帮头戴船型帽的空军小伙,不由分说将俩特务从车里拖出来就打,一顿胖揍之后,还把车灯和车玻璃给砸烂了,轮胎放了气,这才扬长而去。

俩特务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擦擦脸上的血,好在对方下手有分寸,没伤到骨头,远远两个巡警望着这边,不敢过来询问。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抠了。”黄牙特务冲巡警骂了一声,咝咝抽着冷气:“格老子的,门牙松了,这帮瓜娃子,连中统局的也敢打!”

他的搭档道:“人家是飞虎队啊,没地方讲理去,认了吧!”

陈子锟回到家里,已经五岁的小女儿陈姣颠颠跑过来,奶声奶气喊着爸爸,却见爸爸从车里把舅舅搬了出来,赶忙跑回去把妈妈找来,大家一起将林文龙抬进客房休息。

“怎么喝成这样。”林文静责怪道。

陈子锟将意大利投降的喜讯一说,众人俱是欣喜万分,不过当陈子锟说出被中统特务盯梢一事,大家就愁眉不展了。

“想必是你力主武装八路军,惹恼了最高当局,这才授意中统盯你的。”林文静道。

陈子锟道:“非也,我做这些事情都是光明正大的,不需要暗中盯梢,再说我的身份在这摆着,谁也不敢动我,中统特务是冲文龙来的,他这段时间在报纸上发表的文章都很激进,怕是上了黑名单了!”

林文静伤心道:“这可怎么办,文龙在北平上大学的时候就热衷政治,性子又耿直,早晚害了自己!”

陈子锟道:“军事和政治是男人永恒不变的爱好,文龙读的书多,思考的就多,热衷政治没什么不好的,总比贪钱贪色的好,世事无常,谁能保证国民党一党独大的局面还能维持几年!”

林文静道:“这话也就是自家说说,外面可不敢乱说!”

陈子锟一笑置之。

时间尚早,陈子锟到书房看报纸,顺手扭开收音机,点上小烟袋吞云吐雾,林文静进来默默站在他身后,帮他捶着肩膀。

“你刚才说大局会有变化,到底什么意思。”林文静问道。

“日本战败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中国便会面临两个选择,一是施行民主,二是打内战。”陈子锟道。

“既得利益集团是断不会放弃权力的,所以面临内战的可能性最高。”林文静虽是女流之辈,但也是参加过学生运动的知识分子,对政治形势的把握很准确。

陈子锟转身握住她的手:“这就是我极力赞同以美援武装八路军的原因,他们越强大,蒋介石是越不敢发动内战,我相信在美国的协调下,国共两党能放下武器,以选票来决胜负。”

第二十一章 军分区

林文静忧虑道:“恐怕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吧,中国人口基数大,受教育程度低,再加上几千年的封建统治,想在短时间施行普选,难度太大!”

陈子锟道:“那么依照你的看法,什么时候才能进行普选!”

林文静想了一下道:“起码要一代人的努力,到1960年代差不多就可以了!”

陈子锟轻笑:“你太小看老百姓的素质了,就连原始氏族社会都能公平选举出族长,现代社会难道不行,在共产党掌权的区域,已经实现了基层普选,老百姓很看重自己的选票,我亲眼目睹过他们的选举过程,很科学,很公平公开公正,底层劳动人民的生存智慧是很高的,永远不要低估他们,所以关键还是在于掌权者愿不愿意放权!”

林文静道:“蒋某人是断不会放权的!”

陈子锟道:“国民党派系众多,桂系李宗仁白崇禧从来就不服老蒋,宋庆龄何香凝这些老资历也对他很有意见,就算是嫡系的何应钦、陈诚也难保不心怀鬼胎,到时候就算他不想放,也得放了!”

林文静道:“据说清末时期,张之洞临死前要求摄政王载沣善待百姓,载沣却说,不怕,有兵在,如今蒋某人兵权在手,只要是要做困兽之斗的!”

陈子锟道:“张之洞下面还有一句话,国运尽矣,如果蒋某人敢发动内战,国民党的气数就到头了!”

林文静点点头:“你呀,又要管外交协调,又要管前线打仗,还要操心国家大事,才四十出头的人,两鬓都白了,可要多注意身体啊!”

陈子锟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就是个拉洋车的出身,能混到今天不容易,该有的我都有了,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下半生就献给我灾难深重的祖国吧,我是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了,可不论是哪个人,哪个组织能把中国往光明道路上带,我陈子锟甘愿生死相随,哪怕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林文静赶紧捂住他的嘴:“别生生死死的挂在嘴上,姣儿才五岁呢!”

陈子锟道:“老了,小北已经二十多了,再过两年就该结婚生孩子了,咱们就是当爷爷奶奶的人了,对了,算起来赵子铭的媳妇也该有动静了,大海哥在天有灵一定很高兴!”

赵子铭此时正在禁闭室里生闷气,特务连在一次伏击中活捉了三个鬼子兵,被他浇上汽油活活烧死了,违反了组织纪律,受到严厉批评,先关一星期的禁闭再说。

谁也不敢真把赵子铭怎么着,所谓禁闭室就是一间宽敞的谷仓,里面堆着麦草,躺着舒坦的很,到了饭点,警卫员程栓柱还会来送饭。

“叔,俺支持你,全连弟兄都支持你,俺知道,你这是给俺爹报仇呢。”栓柱红着眼睛说道,他爹程石在不久前在一次战斗中牺牲,赵子铭一直憋着这口气,好不容易活捉几个鬼子,自然要宰了祭奠兄弟在天之灵。

“没事,不就宰了三鬼子么,不是事儿,武司令不会把我怎么着的。”赵子铭拍拍栓柱的脑袋,拿起烤红薯啃了一口。

栓柱道:“听说这事儿已经武司令也压不住,特委已经知道了,要严办你哩!”

“操,这帮杂碎,有能耐冲日本人使去,就会整自己人。”赵子铭才不在乎,躺在麦草堆上,嘴里叼着一根草棒子,优哉游哉。

“我听司令部的通信员说,他们要撤你的职务哩。”栓柱道。

“撤就撤,老子不稀罕。”赵子铭道。

栓柱收拾东西出门,看到两个军装严整的男子在司令部李参谋的陪同下走来,顿时紧张起来,静静站在一旁。

李参谋推开门道:“赵连长,起来一下,军分区保卫处的同志有话问你!”

保卫处的干事皱了皱眉:“你们的禁闭室都没有锁么!”

李参谋大大咧咧道:“条件有限啊,再说赵连长只是犯了错误,用不着锁!”

保卫干事冷冷看了他一眼,转向屋里的赵子铭:“赵子铭,你收拾一下,跟我们走!”

赵子铭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拍拍衣服:“去哪儿,干什么!”

“去了你就知道。”另一个干事不耐烦的答道。

这一刻,赵子铭心中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当年苏区政治部保卫处的人就是这样把父亲抓去的,屈辱、愤怒、仇恨、委屈的复杂感情瞬间充斥了他的内心,眼睛一瞪道:“少他妈来这套,老子无罪!”

保卫干事气得发抖,没见过这么毫无组织纪律的人,当即怒道:“有没有罪,是组织决定的,不是你说了算的,你再这样,就把你绑起来!”

赵子铭道:“你敢绑我,你动老子一下试试!”

保卫干事腰带上有一支配枪,用红绸子包裹着放在皮套里,这就要掏枪,赵子铭岂能容他动作,一脚踢出去,小干事摔了个四仰八叉,另一人大惊失色,也要拔枪,早被栓柱在背后一闷棍打倒。

保卫干事气得大叫:“警卫连,快来人,抓反革命,抓叛徒!”

李参谋急死了:“老赵,你这是干啥!”

赵子铭气得太阳穴突突跳,冲李参谋一拱手道:“我知道上面有人一直看我不顺眼,这回是要借机整我,我得找叶雪峰把事儿说清楚。”说罢大踏步而去。

特务连依然是当年抗日救国军第十三路的老底子,队伍已经扩充到一个营的规模,但依然是独立连的编制,驻地就在附近,当赵子铭赶过去的时候,司令部警卫营已经赶到,双方正在对峙。

“谁敢动我的弟兄。”赵子铭大喝一声,走上前来,警卫营的战士都佩服他,一步步向后退。

关键时刻,叶雪峰赶到现场:“都把枪放下!”

警卫营战士先放下了枪,特务连的人却依然举着枪,他们都是短枪居多,毛瑟二十响平端着,歪戴帽子敞胸露怀,一副痞子相,军分区保卫处的俩干事气得直抖手:“这是哗变,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性可言!”

叶雪峰冷着脸道:“两位同志,请不要火上浇油好不好!”

两人毕竟级别不高,悻悻住了嘴。

叶雪峰道:“老赵,让同志们把枪放下!”

赵子铭一摆手,特务连的弟兄们这才放低枪口。

叶雪峰道:“老赵,你不要误会,组织上不过是进行例行问话,没有大事!”

赵子铭道:“妈的,这俩瘪犊子要绑老子,老子打日本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那儿和泥巴玩呢!”

两位干事怒火万丈,却不得不强压着,真激起哗变,他俩可担不起责任。

叶雪峰道:“同志们,没事了,都回去吧,老赵,你要是不放心,我陪你去军分区把事情说清楚!”

赵子铭想了想,脑子里闪过叶唯挺着肚子的样子,自己就要当爹了,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闹事,于是点点头道:“好吧!”

一场危机化解,赵子铭在叶雪峰的陪同下来到军分区政治部,政治部主任姓马,一口湖北话,很热情的接待了他们,详细询问了赵子铭杀俘之事,做了记录之后说:“冒的事,杀的总归是日本鬼子撒,时间不早了,先住下,明天请示司令员之后,就把案子销了!”

当晚赵子铭就睡在招待所,条件还不错,次日早上见到叶雪峰,发现两眼通红,似乎没睡好的样子,问他昨晚干啥去,叶雪峰只是疲惫的笑笑,没说话。

政治部马主任继续和小赵谈话,他笑眯眯问道:“小赵同志,你似乎还有些问题没有交代!”

赵子铭道:“昨天不都说了么,宰了三个鬼子,再没别的了!”

“再想想。”马主任点上一支烟,依然笑容满面。

赵子铭冥思苦想一阵:“实在想不出,没事我先走了!”

马主任掐灭烟头:“你想不起来,我给你提个醒,来人呐,把东西拿进来!”

一个保卫干事提了个网兜进来,里面尽是炼乳、罐头、奶粉、糕点之类的东西。

赵子铭一推桌子站了起来,太阳穴突突的跳,他沉声质问:“你什么意思!”

这些营养品都是赵子铭带给叶唯的,竟然出现在马主任这里,说明叶唯也受到了调查,说不定已经被保卫部门羁押了。

“什么意思,那要问你了。”马主任又点燃一支烟,胸有成竹的看着赵子铭:“坐下!”

赵子铭恶狠狠瞪着他,慢慢坐下。

“你有严重的违纪问题,还有重大的经济问题,在军分区多住几天吧,什么时候把事情交代清楚,什么时候走。”马主任道。

赵子铭冷笑:“要是说不清楚呢!”

“那就军法审判,开除军籍,坐牢!”

“他奶奶的,别以为说一嘴湖北话老子就不认识你,马家老六,你丫挺的敢动我。”赵子铭一拍桌子又站了起来。

房门突然打开,两个膀大腰圆的保卫战士冲了进来,扭住了赵子铭的胳膊。

赵子铭两条胳膊如同铁棍,纹丝不动,忽地发力一震,两个战士撞到了墙上,马主任想跑,被他一把拽了回来,钵盂大的拳头挥起来,雨点一般落下。

“住手。”门外传来叶雪峰的厉喝,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

赵子铭松了手,马主任如同烂泥般瘫在地上,一张脸变成了猪头,早已人事不省。

“姓马的故意整我,丫底子不正,他爹是北京城的恶霸,他也不是好东西,不信你就去访访。”赵子铭面对枪口毫不畏惧,昂然撞开叶雪峰,扬长而去,出门见院子里一匹神骏无比的白马,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也不管是谁的,解了缰绳骑了就走。

马夫在后面追着喊:“停下,那是余司令的马。”

第二十二章 一拍两散

赵子铭闯下了滔天大祸,把军分区政治部主任给打了,还把司令员的战马骑走了,他却跟没事人似的,跑到了卫生队去找叶唯。

叶唯怀孕六个月,还在坚持工作,见丈夫来了,顿时眼泪汪汪:“保卫处的人来过了,把你给的东西都收走了!”

赵子铭道:“我知道,一帮狗东西,我已经教训过了,你放心,万事有我在!”

叶唯道:“你可别惹祸,我害怕!”

赵子铭道:“我心里有数,换当年的脾气,早一枪崩了狗日的了,就把姓马的揍了一顿,没大事!”

白军医从屋里出来,听见他的话,大惊失色:“你把政治部马主任给打了,他可是大有来头的人,小赵,你的脾气咋就不能收敛收敛!”

赵子铭道:“他妈的玩意,当我认不出他来,早年北京城一个纨绔子弟,改头换面混进革命队伍,我还没检举揭发他呢,屁大点事,不就杀几个日本鬼子么,咬上老子了,还把我给媳妇弄来的炼乳罐头槽子糕都给抢去了,这口气,是个男人就咽不下!”

白玲叹口气:“你啊,早晚在这上面吃大亏!”

赵子铭若无其事,趴在叶唯肚皮上听:“咱儿子又闹腾了么!”

军分区,党委会紧急召开,政治部马主任坚决要求严惩凶手赵子铭,说他的所作所为影响极其恶劣,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武长青说:“赵子铭的脾气是火爆了一些,但毕竟不是原则性的问题,我看就让他将功赎罪算了!”

马主任说:“武司令你不能护短啊,这样的害群之马留在队伍里是有隐患的,保卫干事提审他的时候,特务连竟然有哗变的迹象,我看你们的政治思想工作还是极大的提高空间!”

武长青反问:“那依着你的意思,应该怎么严惩!”

马主任道:“决不姑息,军法审判,该枪毙的枪毙,该判刑的判刑!”

叶雪峰忽然道:“马主任,赵子铭为我军立下汗马功劳,如果不是他三刀六洞逼退国民党军,我们的根据地早就完了,他父亲赵大海同志死于肃反,所以他对保卫干部有些抵触情绪,他的爱人正在怀孕期间,从战利品中拿出一些来给孕妇补充营养,这是经过我同意的,说到底他的错误就是杀了几个鬼子而已,用的着上纲上线么!”

马主任道:“叶政委,我算是明白了,赵子铭都是被你们惯出来的,贵部只重军事,不抓思想工作,这个风气要不得,赵子铭杀的不是鬼子,而是放下武器的俘虏,优待俘虏的政策是中央定下来的,难道你要推翻么!”

军分区的余司令干咳一声发了言:“纵队是野战部队,特务连经常出入敌区,作风不泼辣一些是没办法和敌人作斗争的,当然了,思想工作还是要抓的,不然都成了骄兵悍将,就不是党指挥枪,而是枪指挥党了!”

高政委道:“我同意老余的看法,该表扬的要表扬,该处理的要处理,既要秉公办理,又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现在赵子铭的主要问题已经不是虐杀俘虏,而是殴打上级领导,军阀土匪习气严重,我就还是先把人提来控制再说,是杀一儆百,还是将功赎罪,要听取多方面的意见,毕竟赵子铭还是有功之臣嘛!”

余司令主管军事,高政委负责政治管理,他的话就是定锤音,军分区保卫处再次派出精干人员前去逮捕赵子铭。

抓捕人员在纵队司令部警卫连的配合下包围了直属机关宿舍,可是冲进去一看,只有白玲和叶唯。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白玲披衣质问。

叶雪峰站了出来:“赵子铭犯了错误,我带他回去问话,你们知道他在哪里!”

“不知道。”白玲生硬的回答。

“你知道么。”叶雪峰转向叶唯。

“我…我也不知道。”叶唯低着头。

“你们先出去。”叶雪峰让战士们出去,拉了把椅子坐下,开始做思想工作,经过一个小时的劝说,叶唯终于告诉他,赵子铭在观音庙。

叶雪峰道:“我向你保证,子铭绝对不会有事,只要他配合组织调查,最多关禁闭写检查,如果一意孤行的话就不敢说了,所以希望你能配合!”

叶唯点点头:“我跟你们一起去!”

一行人来到观音庙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一片寂静,唯有踩在枯枝上细碎的脚步声,四周黑洞洞看不见人影,忽然一声唿哨,十几支手电筒同时打开,雪亮的光柱照的人睁不开眼,紧跟着是哗啦啦拉枪栓的声音,特务连早就埋伏在这里了。

“叶雪峰,你带人是来抓我的么。”赵子铭腰插双枪走了出来,身后小栓柱举着火把,背着卡宾枪和大刀,绑腿打到膝盖,看来早有防备。

叶雪峰以温和的语气让警卫连的战士们放下枪,上前说道:“子铭,你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本来只是很小的事情,你这样一闹,连我和武司令都保不住你,让同志们放下枪,你跟我回去把事情说清楚,认个错写个检查,就没事了!”

赵子铭道:“你别唬我,你们整人的那一套我不是没见识过,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能把人整的生不如死,再说我哪儿错了,姓马的把我媳妇的营养品都抢去了,他还是人么,我揍他算轻的!”

叶雪峰道:“那你想怎么样!”

赵子铭道:“我不想怎么样,我干八路不图升官发财,就想打鬼子,过日子,你告诉姓马的,这事儿就算揭过,我不找他的麻烦,他也别来惹我!”

叶雪峰道:“子铭,你想的太简单了,你现在不是土匪武装,也不是抗日救国军,而是一名八路军的干部,是要受到纪律约束的,你这样做等同于叛变,是要受到党纪军纪的严肃处理的!”

赵子铭道:“你别给我说那些大道理,我就问你一句话,行,还是不行!”

叶雪峰坚定的摇摇头:“不行,你必须跟我走!”

“大哥,少跟他废话,打吧,大不了一拍两散,咱回抗日救国军去。”特务连的副连长老蔡气势汹汹道,他原是北泰铁路工人,和赵子铭相交多年,是过命的交情。

赵子铭顿时也动了这个念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的手慢慢伸向了枪柄,打算杀出一条血路来。

警卫连的战士们感受到强烈的杀意,再次端起了枪,唯有叶雪峰昂首挺胸无所畏惧,气氛极其紧张,一触即发。

千钧一发之际,叶唯走了过来,抓住赵子铭的胳膊泪流满面:“别做傻事了,跟叶政委走,没事的,你不看我的面子,也要看孩子的面子,他还没出生不能没爹啊!”

赵子铭道:“小唯,你跟我走,咱不当八路了!”

叶唯毅然道:“我绝对不会离开八路军的,要走你一个人走。”说着冲他眨了眨眼。

赵子铭心中会意,媳妇挺着大肚子怕连累自己呢,留在医疗队,至少有白玲保护,暂时不会有事。

“老叶,我意已决,你不要拦我,兄弟一场,我不想见血。”赵子铭深吸一口气道。

叶雪峰点点头:“子铭,你是八头牛拉不回的倔脾气,我明白了,同志们!”

警卫连战士们全都举起了枪瞄准特务连。

“把枪放下,让开道路。”叶雪峰喝道。

警卫连战士本来就不想同室操戈,听到命令立刻闪开一条道路。

军分区保卫处的干事急眼了:“叶政委,你这是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