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叶雪峰瞪眼呵斥。

“老叶,谢了。”赵子铭一抱拳。

“你可以走,但是特务连不能走,他们是八路军的战士,不是你的私兵。”叶雪峰面无表情道。

赵子铭也明白,如果把连队全拉走,叶雪峰和武长青没法承担这个责任,便痛快答应,回头对众位弟兄抱拳道:“弟兄们,八路容不下我,我先走了,你们好好干,多打鬼子,想我了就来找我喝酒!”

老蔡道:“大哥,我跟你走!”

赵子铭道:“你跟我走了,弟兄们咋办!”

老蔡便停住了脚步。

赵子铭转向叶雪峰道:“我姓赵的对得起八路军,你帮我给武司令带个话,就说以后有啥事情尽管招呼,我赵子铭和八路军的缘分尽了,再会吧!”

说罢脱掉军装,丢下军帽,昂首大踏步而去。

栓柱有样学样,也脱了军上衣摘了帽子狠狠一甩,跟赵子铭走了。

秋风呜咽,叶唯哭了起来,战士们也都低下了头,叶雪峰表情痛苦,下令道:“特务连回去休息,警卫连解除任务,小李,你把我绑起来送司令部!”

赵子铭走了,特务连在三天后被解散,战士们分别编入其他连队,老蔡被降职为排长,而直接责任人叶雪峰被上级严厉批评,记大过一次。

不过事情并未就此结束,本来已经达成意向的美援变得遥遥无期,都说此事与赵子铭有关,人家可是陈子锟的侄儿,把他逼走,谁还给你援助。

江北特委介入此事,经认真调查研究,特委书记郑泽如决定撤销叶雪峰的处分,对工作方法方式不正确的马主任进行了批评教育。

叶雪峰收到消息后立刻去找赵子铭,希望能把他争取回来。

第二十三章 英雄之死

再见面的时候,赵子铭已经模样大变,头发留得老长,黑皮夹克,马裤皮靴,腰插双枪,威风凛凛,身边又聚集了十几个弟兄,依然打抗日救国军第十三路的旗号,就在南泰县近郊活动,专杀汉奸走狗,劫富济贫。

“子铭,回去吧,组织上决定恢复你的职务,另外考虑你的入党申请。”叶雪峰恳切的说道。

“好汉不走回头路,好马不吃回头草。”赵子铭道。

“你要为叶唯想想啊,小孩就要出生,你不在身边可不行。”叶雪峰道。

“没办法,大老爷们总不能守着老婆过一辈子,我有正事。”赵子铭毫不客气的拒绝。

外面传来喊声:“司令,人带来了。”一个蒙着头套的家伙被人牵了进来,摘掉头套,是个头发花白的白胖老头,穿一身绸缎衣服,神色倒还镇定。

“你就是陈官庄的老财陈嘉上?”赵子铭打量他两眼,冷声问道。

“正是老朽,你是何人,为何绑我?”老头面色不改。

“我就是赵子铭,前天我派人到你家里借枪,你非但不给还打伤我的弟兄,你这就是汉奸罪知道不,如今到我手里了,你还有啥说的。”赵子铭道。

老头挺硬气:“有种你就杀我,就怕你没这个胆子。”

赵子铭一摆手,手下将老头押了出去,一脚踢在膝盖弯,人跪在了门外一条沟旁。

“栓柱,你执行吧。”赵子铭很随意的下了命令。

栓柱拽出盒子炮,在腰带上蹭了一下上膛,走到老头身后抬手就是一枪,人立刻栽进了沟里,栓柱吹吹枪口硝烟,别回腰里,道:“叔,执行完了。”

叶雪峰大愕,这杀人也太随意了吧,他诚恳劝道:“子铭,你这是在破坏我党的统一战线政策,在八路军的时候我难道没给你讲过这些道理么,要团结一切力量抗日,你这样任意杀人,早晚会害了自己。”

赵子铭道:“我念书少,别给我整大道理,我就知道一条,不支持抗日的就是汉奸,就该杀,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咱不说那些不痛快的,来人,准备酒菜!”

为了劝说赵子铭归队,叶雪峰留下喝酒,酒菜是镇上小酒馆送来的,八个凉八个热,酒是上好的透瓶香,赵子铭道:“掌柜的,多少钱?”

“赵司令见外了,一共是五十万块。”掌柜的陪着笑脸道。

“栓柱,给钱。”赵子铭毫不含糊。

栓柱拿了一叠印刷粗劣的钞票递过去,那饭馆老板竟然就接了,点头哈腰:“谢了,赵司令。”

国统区使用法币,日占区使用储备券,江北情况比较复杂,还多了共产党根据地发行的江北票以及陈子锟所部发行的关帝票,不过那都是以武力和经济为基础发行的货币,赵子铭不过十几个人,就敢发行钞票,这气魄够大的。

叶雪峰向赵子铭讨了一张票子仔细观察,这种钞票质地极差,居然是用草纸印的,图案古拙,是一个汉子骑着老虎,旁边有壹万圆的字样,背面盖着赵子铭的司令大印,还有钞票号码,貌似手写而成。

“这叫骑虎票子,我不是属虎的么,就弄了这么一个图,咋样,威风吧。”赵子铭道。

叶雪峰道:“合着这票子上骑老虎的是你啊,这钱…能用么?”

“这钱可顶用了,在南泰一带谁也不敢不收。”程栓柱骄傲道。

叶雪峰苦笑着摇摇头,他知道赵子铭和八路军越走越远了,怕是拉不回来的,但仍不想放弃最后的希望。

“子铭,跟我回去吧,部队需要你。”

赵子铭摆手:“不了,队伍上管得严,杀个鬼子都有人说三道四,我的性子不适合跟着别人干,就得自己当司令才行,你放心,我绝不会和你们作对,等打败了日本人,我就带着老婆孩子回北平去,买个四合院,过安生日子。”

“那好吧,我也不勉强你。”叶雪峰端起酒碗。“干!”

“干!”赵子铭也端起了海碗。

过了几日,赵子铭接到一张请柬,马家庄有人娶媳妇,请他过去镇场子,这种事儿很常见,他欣然前往,喝的酩酊大醉,有人提议去城里泡澡,问他敢不敢去。

“操!县城老子平趟,有啥不敢去的。”赵子铭不屑道。

“算了,最近城里查得严,日本宪兵可不是吃素的,赵司令你的人头悬赏五万大洋哩,咱还是不去了吧。”有人劝道。

赵子铭本来就是个不信邪的,酒劲上来更加胆大:“屁!什么日本宪兵,在我眼里就是吊毛,去,剃头洗澡,一个不拉。”

一帮人就这样进城去了,先找了家剃头铺子坐下,老师傅帮他们松骨敲背,祖传的手艺不是盖的,一通敲敲打打,赵子铭就舒服的打起了鼾,睡着了。

众人见状,悄悄起来离去,剃头师傅将赵子铭的头发绑在椅子上,也出去了。

“醒醒,你的醒醒。”迷糊中的赵子铭被人唤醒,眼前是一张狰狞的面孔,呢子略帽上缀着黄星,日本人!

酒劲瞬间全消了,赵子铭伸手摸枪,两条胳膊都被绑住,连头都不能动,他头发长,被绑在沉重的剃头椅子上了。

见他醒来,日本人阴恻恻的笑了:“赵司令,我是日本宪兵队长桥本隆义,久仰你的大名,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赵子铭冷笑一声,双手发力,麻绳挣断,劈面给了桥本隆义一拳,打得他满脸花,背着椅子站起来向窗外跳去,剃头椅子沉重无比,功夫再好的汉子背着把椅子也跑不动,鬼子们忌惮他的武艺,早有准备,刚跳出来迎面就是一个石灰包,顿时看不见东西了。

赵子铭长啸一声,挥去椅子砸去,硬生生把一块头皮扯去,椅子砸到了一个侦缉队特务,但更多的人涌上来,用木棍乱打,赵子铭抢了一根木棍,闭着眼乱挥,打翻了数人,无奈眼不能视物,背上头上挨了几十下,气力不支倒了下去。

再度醒来,已经在宪兵队的牢房里了,精钢镣铐绑住手脚,桥本大尉亲自审讯:“赵司令,我钦佩你的英武,如果你交出八路军的情报,我不但放了你,还保荐你当南泰的治安军司令,你意下如何。”

“小鬼子,你做梦吧,老子就是死也不当汉奸。”赵子铭怒目圆睁,骂不绝口。

桥本隆义点头道:“果然是英雄,好吧,我就成全你。”

赵子铭被捕的消息迅速传出,江北各路豪杰震动,不管是八路军还是抗日救国军,都迅速作出反应,调动部队准备劫狱,北泰的日本驻军听说后指示桥本隆义,尽快处决,以免后患。

行刑那天,鬼子出动了一个中队在现场警戒,另外在城外埋伏了一个大队的兵力,防范有人劫法场。

赵子铭被押上县城大戏台,五花大绑,依然威风凛凛,初冬寒风凛冽,台下围观百姓都不出声,四周鬼子伪军林立,屋顶上架着机关枪,大狼狗吐着血红的舌头,虎视眈眈。

“赵司令,唱一个。”不知道是谁在下面鼓噪。

赵子铭干咳一声开始唱戏:“长坂坡,赵子龙,杀的曹兵个个逃…”台下一片叫好。

“脑袋掉了碗大的疤,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赵子铭仰天长啸,豪气万丈。

台下人群中的栓柱早已泪流满面,赵子铭被抓之后,弟兄们就都鸟兽散,去求抗日救国国军和八路军,一个个嘴上说的好听,动真格的就都歇了,今天来劫法场的,就只有他自己一个。

赵子铭继续大喊:“爹,我对得起咱赵家的列祖列宗,没给您老人家丢脸,过会咱爷们就相聚了,来世再做父子!”

台下又是一阵叫好,赵子铭的名声远扬,今天见到真人,果然是条硬汉。

赵子铭接着喊:“小唯妹子,我对不住你,你跟了我,就没过几天安生日子,我死以后,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儿子,爹对不住你,你还没生下来,爹就走了,没办法,爹不能当孬种啊。”

台下叫好声稀疏下来,有人已经潸然泪下。

赵子铭被石灰打瞎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栓柱,别干傻事,叔已经不中用了,别把你折进去。”他虽然看不清东西,但却能感受到,栓柱就在台下。

人群中的程栓柱强忍着泪水,一言不发。

桥本隆义铁板一样的面孔流露出一丝敬佩,他脱掉呢子制服上衣,只穿着白衬衣,拿着军刀走上台去,宣读了赵子铭的罪状,翻译官在一旁草草翻了一遍,无非是破坏大东亚共荣之类的罪名。

“赵司令,我敬佩你的英勇,所以让你死的体面些,一般人都是枪毙,对你特殊照顾,以武士的规格来将你斩首,我亲自行刑,我的刀很快,你不要担心。”

桥本隆义的中国话说的很好,赵子铭一点头:“好,那就谢了。”

桥本缓缓拔出军刀,翻译官端来一碗酒,他顺着刀刃倒下,清洗了刀锋,赵子铭叫道:“好酒,好刀!”

“赵司令,请你跪下。”桥本隆义说。

“那不行,我不能跪着死。”赵子铭摇摇头。

“你不跪下,我不好下刀。”

“哦,那我坐下吧。”赵子铭盘腿坐下,气沉丹田叫了一嗓子:“老少爷们,都看清楚了!咱们十八年后再相见!”

桥本隆义是剑道高手,他双手挥刀一拧身子,刀光闪过,赵子铭的大好头颅飞出去老远,腔子里的血喷出一丈多高。

“好快的刀,痛快!”被斩下的首级犹自嚷道。

八路军卫生队,叶唯正在为伤员量体温,忽然一阵剧痛袭来,众人急忙把她扶进手术室,把白玲找来,一看是羊水破了,孩子要早产,忙碌了两个小时,婴儿终于降生,是个健康的男孩。

叶唯躺在床上,满脸的幸福无以复加,逗弄着婴儿对白玲道:“白姐,是儿子哎,子铭知道一定很高兴,这个死鬼,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叶政委派人去找了么?”

白玲把脸扭过去,眼泪夺眶而出,低声道:“已经派人去找了。”

今天,是赵子铭行刑的日子,大家都瞒着叶唯不敢让她知道。

第二十四章 猎头

赵子铭被斩首的时候,程栓柱一度想拔枪救人,可是一双有力的大手攥住了他的胳膊,抬头一看,是叶雪峰。

叶雪峰穿着便装,戴了一顶大斗笠,他缓缓的摇头,示意栓柱不要轻举妄动,鬼子设下埋伏就为引劫法场的好汉们上钩,城外更是布置了大队人马,就算拉来八路军一个团也无能为力,救不出赵子铭不说,还要搭进去很多战友的性命。

程栓柱急得两眼冒火,叶雪峰低声道:“你死了谁给他报仇!”

一句话浇灭了他冲动的火焰,是啊,日本人严阵以待,现在冲上去就是一块死,正中敌人奸计,那些设计坑害赵司令的狗汉奸就要逍遥法外了,栓柱恨恨地松开了枪柄,两眼瞪得溜圆,记住台上每一个人的面孔,他要报仇,给叔报仇雪恨。

赵子铭的头颅被装进筐子吊上了旗杆示众,尸身用草席一卷丢到野外,有几个本县绅士提议捐口棺材把人埋了,可陈官庄的陈大少不同意,他爹是被赵子铭杀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说要让野狗把土匪的尸体吃了才解恨。

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各回各家。

当夜,月黑风高,寒风刮得象刀子一样,在旗杆下看守的几个伪军躲到一旁小屋里烤火,一个伪军出来小便,顺便抬头一看,脑袋还在,没丢。

可是第二天早上再看的时候,筐子里的脑袋已经换了人,变成了陈大少,又有人报案,说剃头铺的老王被人杀了,头皮都被揭掉了,死状甚惨。

一时间县城风声鹤唳,说是赵子铭的魂魄回来复仇了,桥本大尉不信邪,亲自带人调查案件,却一无所获。

回到驻地,上司的嘉奖令到了,因捕杀抗日分子有功,桥本隆义被晋升为宪兵少佐,并被授予调动南泰驻军的权力。

八路军驻地,叶唯躺在床上坐月子,忽然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赵子铭,而是叶雪峰。

“子铭呢,没跟你一块儿来。”叶唯看看他身后,有些不甘心。

“子铭去上海执行任务了,要不了多久就能回来。”叶雪峰勉强笑道。

“执行什么任务连老婆孩子都不顾了,真是的,这人最没良心了。”叶唯抱怨着,不过看到躺在身边的小襁褓,心情就好了,“乖乖,喊叔叔!”

“孩子真乖,长的象子铭,不过眼睛象你。”叶雪峰将一篮子鸡蛋放在桌上,逗了逗孩子,看看手表:“我下午还有个会,先走了,白医生,你照顾好小叶!”

“我送送你。”白玲送叶雪峰出来,到走廊里低声询问:“怎么样!”

叶雪峰道:“我把他的遗物也整理了一下,除了几件衣服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他家在北平,千山万水的也没法报丧,你看小唯这边什么时候情绪能稳定下来!”

白玲道:“正在坐月子的女人经不起打击的,突然一个噩耗下来,怕是要留下病根的,等等吧!”

“也只能这样了。”叶雪峰掏出烟来想点燃,擦了几次火柴都没擦着,他的手在发抖,想到叶唯孤儿寡母以后的日子,就心如刀绞一般。

“子铭他…”微弱的声音传来,叶雪峰和白玲回过头去,只见叶唯扶着门站着,嘴唇苍白,眼中尽是绝望,正慢慢往下滑。

白玲急忙冲了过去扶住叶唯,叶雪峰徒劳的解释:“没事,子铭没事!”

“我已经听见了,子铭抛下我们娘俩走了。”叶唯出奇的镇静,一滴眼泪都没掉,但是眼神空洞,看起来更让人担心。

白玲把她扶到床上:“小唯,想开点,人死不能复生,孩子还小,全指望你了,你可不能倒下!”

叶唯道:“我承受的住,战争期间这种事情多了,不差我一个,没事,你们忙你们的!”

她越是这样,大家越是难过,叶雪峰道:“小唯,子铭的父亲是我的义父,我俩相交多年情同手足,从今以后,你们娘俩我来照顾!”

叶唯只是淡淡点头:“谢谢了,叶政委!”

此刻她还不知道,将来叶雪峰终生未娶,只为信守这一句承诺。

南泰县依然笼罩在恐怖之中,参与设计捕拿赵子铭的人陆续离奇死去,死的一个比一个惨,就算是躲在深宅大院里也没用。

为此桥本少佐很头疼,但却无计可施,对方极其机智,身手利落,如同一只狡诈的独狼,他数次设伏都被对方识破,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对方掌握之中。

“他不是狼,更像是猎人,而我就是他的终极猎物。”桥本少佐终于明白了。

宪兵队位于南泰老县衙大院内,是一栋民国二十五年建成的两层小楼,日军进驻以后重新装潢,铺了木地板和榻榻米,能让士兵在异国他乡感受到一丝家乡的温暖。

电话线经常被游击队割断,南泰和北泰之间的联系要靠通信兵,桥本少佐写了一份手令,按了按桌上的铃铛,想把勤务兵叫进来,可是半天没人回应。

桥本不耐烦的走了出去,发现自己的勤务兵小野俊正坐在角落拿小刀削着什么,神情极其专注,仿佛忘却世间一切,顿时大怒,骂了一声八嘎,勤务兵急忙跳起来敬礼,一只手藏在身后。

“小野君,你手里拿的什么。”桥本隆义皱起眉头,厉声喝道。

宪兵一等兵小野俊迟疑着拿出一个木刻的火车头来,还未完工,手艺挺不错,据说这家伙在入伍之前是个木匠,本来分配到步兵部队,后来不知咋地就当了宪兵,桥本曾经问过他,小野君,你为什么当宪兵,他说,步兵每月只有八日元零八十钱的军饷,宪兵每月有一百日元,当然要努力当一名宪兵了,这种不正确的态度让少佐很是不满。

桥本隆义将火车头踩在脚下,用力践踏,脸色铁青的质问:“混蛋,你知道目前的严峻形势么,还有闲情逸致搞木刻!”

小野俊不敢顶嘴,不住点头:“哈伊,哈伊!”

木头火车被踩成碎片,桥本隆义还不解气,劈脸给了小野俊四个耳光,打得他东倒西歪,依然站直了:“哈伊!”

发完了脾气,桥本隆义继续往前走,忽然想起一件事,停下脚步道:“小野,听说你老婆怀孕很久了!”

“哈伊,我昨天接到家书,老婆给我生了一个儿子。”鼻青脸肿的小野俊脸上居然洋溢起幸福来。

“这样啊,名字取了没有!”

“想好了,就叫耕作!”

桥本隆义明白了,那小火车是小野俊给刚出世的儿子预备的,心中略有愧疚。

“把这份命令送到北泰司令部去。”桥本递上命令,小野俊毕恭毕敬接过,出门骑上摩托车走了。

桥本隆义回了办公室,从书架上拿下一个精致的铁质火车头模型来,这是他的父亲老桥本在南满铁路株式会社担任路警队长的时候买的,把玩一番后,他准备将这个东西送给小野俊的儿子。

可是小野俊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桥本隆义亲自侦查了现场,终于在公路边的树林里发现了小野俊骑的摩托车,人大概已经死了。

连宪兵的安全都得不到保证,桥本少佐简直气得发疯,宣布全城戒严,四下搜捕,抓了上百人严刑逼供,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终于得到一条线索,屡屡作案的可能是赵子铭的贴身护兵,一个猎人的儿子。

桥本隆义是中国通,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对方神龙不见首尾,根本没法捉拿,况且战局僵持,自己只是个宪兵军官,又不是野战部队指挥官,无法发起大规模请教,只能静待时机,报仇雪耻。

他在等待,程栓柱也在等待,大青山里的年轻猎人沉得住气。

赵子铭的首级和遗体都被栓柱请回了老家程家寨,就在当初他们爷俩一起练武的地方掩埋起来,那些暗算他的鼠辈被一一处决后也都用人头祭奠了赵司令在天之灵,不过始终还欠一颗人头,就是桥本隆义的首级。

程栓柱一直盯着宪兵队,一个日本宪兵骑着摩托车去送信,被他打了伏击一枪撂倒,故意没打死,只是打伤了一条腿。

那家伙又矮又瘦,还带副眼镜,乍一看像个教书的,不过胳膊上带着白底红字的宪兵袖章,这帮货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绝不能被外貌欺骗,栓柱将宪兵嘴堵上,跟捆野猪一样捆了个结结实实,硬是走了几十里山路背回了赵司令坟前,他要活人献祭。

那家伙吓得瑟瑟发抖,泣不成声,喋喋不休的嘟囔着什么,栓柱才不听他啰嗦,抄起鬼头大刀,一倒砍下去,小鬼子人头乱滚,污血满地,栓柱一不做二不休,用匕首把他的军装剥开,想要掏心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化学夹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张照片,穿便装的鬼子和一个温和的妇人合影,大概是他老婆吧。

栓柱最终没掏他的心,而是把他摆在了赵司令坟前,让他谢罪守灵。

第二十五章 屠村

赵子铭牺牲的时候,陈子锟还在重庆忙的不可开交,蒋介石和史迪威之间矛盾日深,几乎达到水火不容的地步,美国逼迫云南远征军进攻缅北,又不予物资支援,蒋介石强硬反击,声称美国之做法有违同盟之道,中国对在华美军之费用将不再负担,中美关系频临破裂。

罗斯福给了陈子锟一个美军准将的军衔,就是想让他充当蒋介石与史迪威之间的缓冲桥梁,夹缝中做人的滋味很难过,况且陈子锟本来就不是那种八面玲珑之辈,协调工作难以为继,美援物资骤减,那还有多余的去武装江北八路军。

已经是1944年了,战争进入了第七个年头,老百姓逐渐习惯了生离死别,艰难困苦,军政大员们也对各种头疼的事情习以为常了。

几个月来,苏联的触手伸到新疆各个角落,据说要把新疆变成加盟国;甘肃回人暴动,号称西北各民族抗日救国军,剧中五六万,波及二十余县城,刚被平息,四川、西康又有造反;河南大饥荒,饿死百万人;延安方面与美国人眉来眼去,满口民主自由,要搞联合政府,偌大一个中国,就如同千疮百孔的大船,在惊涛骇浪中艰难前行。

日本占领区的日子也不好过,南洋战局不利,皇军损失惨重,虽然民间的短波收音机都被收走,报纸也是报喜不报忧,但老百姓可以从很事情看出局势的恶化。

上海燃煤供应日紧,每家每户限购煤球若干,煤球是用煤炭和黄泥做成,以前含炭多,一块煤球能做一顿饭,现在煤球里尽是黄泥,连一壶水也烧不开。

战争耗用大量钢铁资源,日本人虽然占了许多铁矿,但开采困难,运输困难,只好从大城市里搜集废铁,首当其中的就是上海,电车钢轨,铁质门窗,铁锅,甚至连抽屉把手也要征收,最先倒霉的是南市的电车轨道,被拆下来堆到码头上等待运回日本国内,可是一等就是半拉月,据说是轮船都被美国潜艇打沉了,没有船拿来运输废铁,捐献运动只得草草收场。

伪政府的官员们消息灵通的很,罪大恶极的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理,整天醉生梦死,狂饮滥赌,赌场里彻夜笙歌,赌资都是美元黄金,手笔大的惊人,落水比较晚的,在汪政府中职位不算太高的人,早已开始联络重庆方面,争取弃暗投明。

众所周知,文化部燕次长和重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很多人托他的门路,想寻一张保证书,燕青羽也不含糊,找了个萝卜刻了一方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只要拿出真金白银,就给一张委任状,证明此人系军统潜伏人员,一时间赚了个满坑满谷,金条装满一口大皮箱。

就连特高课的日本特务也来拜访,起初燕青羽吓了一跳,以为是来抓自己的,寒暄起来才知道,日本人也在筹划后路,免得战败之后无路可退,不过他没黄金美钞,手头值钱的只有一份名为“一号作战”的军事情报。

原来美国空军利用中国基地作战,已经严重影响到战局进展,汉口、新竹、海南岛的机场被炸,损失飞机无数,连第三飞行师团的中将师团长都被击落身亡,为摧毁美空军基地,大本营决定发动打通大陆交通线的作战行动,动员兵力数十万,规模空前强大。

燕青羽搜集情报的渠道多了去了,关于一号作战的事情他早有耳闻,这么大的军事行动完全不泄密是不可能的,不过如此详细的作战计划轻易到手未免太简单了些,且不管真假,先送回去再说,他将情报装在一麻包法币里面,用走私飞机运回了重庆。

战争打到这个地步,中日双方都精疲力竭,大规模的作战已很少见,经济战则占了主要地位,日军强制使用伪政府的储备票,使用法币者格杀勿论,留在沦陷区的无数法币一夜之间变成了废纸,而这种钞票在大后方还是通用的,于是日本人用废纸的价格收购法币,派特务去后方抢购物资,人为制造通货膨胀。

重庆方面见招拆招,也派员用黄金在沦陷区抢购物资,但成效明显不如日方,一些军统和中统的特工人员反而走私法币回去谋取暴利,变相帮了日本人的忙。

燕青羽也做收购钞票的业务,他是和军统之间联系的,沈开由于办事得力,已经被提拔为军统组长,军衔也升成上尉,每周都有一班飞机从沦陷区过来,满载收购的棉纱、药品、古玩玉器字画和成麻袋的法币。

沈开从麻包里翻出了一号作战的情报,急忙交到戴笠那儿,戴老板相当重视,亲自上报蒋委员长。

数月后,日军果然进犯,本该早做戒备的国军却一溃千里。

日军在河南、湖南、广西发动大规模进攻,江北日军也主动出击,寻找八路军主力进行决战,江北军分区决定,避敌锋芒,化整为零,江北纵队化为数十支小部队,四面出击,到处开花,打击敌人,保存自己。

桥本隆义少佐终于等到了报仇的机会,他亲率一队宪兵,在一个大队的步兵协同下进山清剿抗日力量。

以往皇军在大青山地区多有损失,那是因为步兵不习惯山地作战,如今调来的这支部队非同一般,乃是台湾师团下属的山地步兵,兵员在台湾山区整训过,熟悉山地情况,更有一部分兵员是高砂族人,从小在大山里成长,爬山都不穿靴子,赤脚前进,到了大青山就跟回了家似的。

八路军一个连伏击了鬼子兵,却没收到预期效果,这些鬼子和以往的鬼子截然不同,在山地行走如飞,体力过人,迅速绕到八路军背后展开攻击,若不是指挥员当机立断撤退,搞不好要吃大亏。

初战告捷,桥本少佐很满意,但他的目标不是八路军,而是大青山深处的程家寨。

战争爆发以来,很多百姓携家带口逃入深山,程家寨收留了许多,人口暴涨,开垦山地种植苞谷,小日子过的其乐融融,因为地处深山老林,又有虎跳涧天险,所以不必担心什么。

凌晨,村里的狗突然狂吠起来,有人披衣出屋,只看到月光下无数黑影,当即大叫示警,村民们慌忙起床,一个汉子举着马灯想看看是不是八路军进村了,结果却看见日本膏药旗,吓得他丢下马灯狂奔:“乡亲们快跑,鬼子来了!”

还没跑出五步,一颗子弹穿透了他的身体,凄厉的惨叫如同彗星划破夜空,程家寨笼罩在恐怖之中,有猎户藏在屋里用火铳开枪,打倒了一名日军,立刻遭到机关枪扫射,几名日军冲进去用刺刀将猎户全家捅死。

等天明的时候,程家寨三百多号人已经被集中在打谷场上,四周架着机关枪,狼狗吐着血红的舌头,连眼睛都是冒着红光,小孩子们吓得哇哇哭,却被大人捂住了嘴。

桥本少佐慢条斯理的摘下白手套,跳上一张八仙桌,俯视着村民们开始讲话,先是皇道乐土、大东亚共荣圈之类的套话,然后话锋一转,提到了县城的多起惨案。

“据查,这是贵村的人所为,我今天到此,就是想请你们交出凶手!”

下面噤若寒蝉,没人敢言语。

“老乡,你说。”桥本指着一个白胡子老头道。

老头站了出来:“长官,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是谁干的您就抓谁去,俺们村都是良民,外面的事情不清楚!”

桥本冷笑:“良民,请问这些是什么!”

几个鬼子抱着一捆步枪过来,都是日式三八大盖,还是当年陈子锟赵子铭和程石一起伏击鬼子兵缴获的战利品,村民们拿来当猎枪用,子弹打光了就藏在家里,如今尽数被搜出,成了罪证。

老头昂然道:“兵荒马乱的,村子里有几把枪不算啥!”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刁民。”桥本少佐忽然拔刀,口中喝的一声,刀光闪过,老头肩胛处被劈开,人踉跄两下倒在地上。

人群中一阵骚动,几个年轻后生眼睛冒火,和日军警戒士兵厮打到了一处,桥本一挥手,机枪响了起来,惨呼和枪声混在一起,无数老弱妇孺倒在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