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婷冷笑:“议会争夺席位么?早年北平不是没演过大戏,五千大洋一张票,现在价码不知几何,共产党都是泥腿子,哪有钱买选票。”

陈子锟道:“那你的意思是一定要打了?”

刘婷道:“国共之间的恩怨太多太久了,很难化解,不过外在因素也很多,现在就看美国人的态度了,如果一碗水端平,相信还是有希望的。”

谈了半天政治,陈子锟又有些郁闷:“算了,管好我江东就行了,他们不民主,我先搞民主。”

忽然阎肃推门进来,道:“重庆电报,任命区广延为江东省长!”

陈子锟拍案而起:“老蒋欺人太甚,江东是我的江东,他派别人也还罢了,派区广延来不是成心恶心我么!”

阎肃道:“还有更不好的消息,顾祝同的五个师已经开到省城附近,现在不比当年了,中央统一调度军队,咱们也不好做什么。”

陈子锟道:“增强省城防务,从江北调一个师过来,防范于未然。”

过了一日,陈启麟前来请辞,原来是接到重庆最高当局的命令,调他去国防大学培训,据说另有重用。

陈子锟明白,这也是中央有步骤的行动,相当于斩自己一臂。

如果没猜错的话,下一步就是要借着改组军队的名义,侵吞自己在八年抗战中壮大起来的抗日救国军了。

他坐在办公室里想了许久,依然焦头烂额,于是拿起内线电话将刘婷叫来问计,刘婷笑道:“抗战都胜利了,还保持着抗日救国军的名头,不是给人家口实么,不撤编才奇怪,我军那么多美式装备,顾祝同早就眼红了,你要不赶紧想办法,迟早被他吞了。”

陈子锟道:“所以请你这个女诸葛来嘛。”

刘婷道:“既然和平了,军队就要裁撤,但治安不好,保持一支警察或者治安部队还是有必要的,所谓换汤不换药就是这个道理。”

陈子锟豁然开朗:“好办法,把抗日救国军改变成江东省交通警察总队,师长直接改成总队长,这样他们就没借口了吧。”

刘婷道:“中央军入驻昆明,云南王龙云被迫下台,前车之鉴。不可不防,抗战胜利后蒋介石的声望如日中天,中央政府接管地方也是名正言顺,真对抗起来,我们不占优势,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蒋的吃相了,毕竟你和美国人的关系很近,他不会那么快动你。”

“但愿吧。”陈子锟长叹一口气,躺在椅子上。

刘骁勇办事果然迅捷,一个月后他带着厚厚一叠材料前来汇报,胳膊上还打着夹板,用纱布吊在脖子上。

“骁勇,你的手怎么了?”陈子锟奇道。

“没什么,中了一枪。”刘骁勇不以为然道。

“谁敢打你!”陈子锟震怒。

“陈长官,您还是先看了材料再说吧。”刘骁勇道,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一切谜底都在材料里。

陈子锟拿起来信手翻了两页,眉头就皱了起来,继续往下看,眉头越来越深,看了十分钟,将材料摔在桌子上,大骂:“简直就是一群土匪!”

刘骁勇面不改色:“长官,说句不该说的,他们本来就是土匪,已经不适应现在的社会了。”

陈子锟深吸一口气,从抽屉里拿出烟盒,叼一支在嘴上,气得嘴唇都哆嗦,想了想还是抛了一支给刘骁勇:“太多了,我不想看了,你讲给我听。”

刘骁勇不卑不亢,点上烟卷,坐在沙发上侃侃而谈,经过他的调查,江东省的接收比其他地方还要不堪,抗日救国军的高级将领纷纷委任各种接收专员,所到之处犹如蝗虫,只要看上的东西,一概打成敌伪资产,然后收归己有,不少真正的敌伪资产其实并不多,遭殃的却是老百姓。

“有时候看上人家的媳妇或者女儿,就把丈夫或者父亲、兄弟抓起来,扣一个汉奸的帽子,不交人就枪毙,警察厅大牢里关了一千多人,几乎全是无辜的,反而那些真正的汉奸,摇身一变成了官员,敌伪时期当特务的省城三虎,现在竟然在警察厅侦缉队任职。”刘骁勇不顾陈子锟面色已经变黑,继续说道。

陈子锟一拍桌子:“曾蛟怎么管的警察厅,简直混账。”

刘骁勇道:“曾厅长本来就是水匪,干的是老本行了。”

陈子锟道:“难道没人告状么。”

刘骁勇道:“当然有,但法院和检察厅管不了,也不敢管,因为这些接收专员都是有后台么,要么是陈家班的,要么是盖家班的,要么是曾厅长的手下,谁不知道这几位是长官您的嫡系,动他们,就等于直接和您为敌。”

陈子锟反而冷静下来,问道:“你的胳膊是谁打的?”

“陈双喜旅长开枪打的。”刘骁勇从容答道。

陈子锟觉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双喜是自己的身边人,当了二十年的副官,一直尽心尽力,品德也很优秀,竟然会开枪射击自己委派的调查人员,而且他又不是不知道,刘骁勇和自己的关系。

难道抗战胜利了,手下这帮兄弟都得意忘形,发狂了么!

“他为什么打你?”

“陈双喜旅长强奸民女,我和弟兄们正好路过,双方发生枪战…”

“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晚。”

陈子锟沉着脸拿起电话:“副官处,叫双喜到省城来,马上!”

抽了几口烟,平静一下心神,陈子锟又拿起了材料,后半部分几乎都是状纸,有些还是血书,一桩桩,一件件,罪行累累。

刘骁勇正襟危坐,似乎有话想说。

“有话就说,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应该怎么处理?”陈子锟道。

刘骁勇道:“那要看长官选择什么了,是要江山,还是要名望。”

“怎么讲?”

“如果严加惩办的话,您的嫡系部下就全得抓起来,军队就散了,中央军趁虚而入,江东尽归重庆,但您可以得到万民拥戴,江东的未来就变得光明无比。”

“继续说。”

“如果不惩办,或者只是稍加训诫的话,您的军队和地盘就保住了,起码暂时无忧,不过…”

“不过什么?”陈子锟的脸色已经从黑色变成了红色。

“不过民心尽失,下台也是早晚的事情。”

陈子锟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一声脆响,茶杯四分五裂,刘骁勇立正站起,目不斜视。

“你你你…”陈子锟指着刘骁勇的鼻子,咬牙启齿。

刘骁勇坦然面对,卫兵听到声音,开门查看,都不敢进来。

“你说得好!”陈子锟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颓然坐在椅子上。

“我在江东二十年,一直以为是老百姓的大救星,其实最大的灾星就是我。”陈子锟自言自语,黯然神伤。

第四十章 壮士断腕

刘婷闻讯赶来,见状让卫兵撤回,关上门问道:“怎么回事?”

陈子锟道:“让他说,继续说。”

刘骁勇既然开了头,便再无顾忌,索性敞开了说:“长官,错的不是您,是制度,起初您在江北发家之际,靠的就是这些土匪出身的老弟兄,战斗力强,忠心耿耿,后来北伐成功,国家统一,就该杯酒释兵权,让这些旧军人做个富家翁,依靠军校出身的职业军人建设新型现代化军队,这才是正道,可是由于各种原因,您没有这样做,依然保持了原来的建制,直至今日,江东军队虽然装备现代化,其实骨子里还是一支封建私人军队,在四十年代的今天,早已不适应时代潮流了。”

刘婷责怪道:“越说越不像话,这是你能说的么。”

刘骁勇道:“我是江东军的一份子,我当然有权利说,青年军人依然爱戴陈长官,您现在进行改革还来得及,我们支持您!”

陈子锟道:“你所说的我们是谁,有多少人,有组织么?”

刘骁勇顿了顿,道:“军队不许私下结社,我们就是一些志同道合的军校出身的中下级军官,平时聚在一起谈论时政而已。”

陈子锟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今天的谈话不要告诉别人。”

刘骁勇敬礼,离开,皮靴在走廊里发出一串清脆的脚步声。

刘婷有些不安:“小勇不是故意顶撞你的。”

陈子锟道:“无妨,很久没人在我面前直言了,我都快成睁眼瞎了,刘婷,你说现在的江东,究竟烂成什么样子了,没关系,说实话,我受得住。”

刘婷道:“其实江东也不算很烂,比起其他地方来强多了,但也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差距,军中将领分为几个派系,各自找门路捞钱,或者强占,或者绑票,金融方面,龚梓君利用兑换法币之便利,也捞取了不少好处…”

陈子锟道:“就没有干净的人了,阎肃呢,他的情况总归好点吧。”

刘婷道:“阎肃本人没什么贪腐行为,就是他的一些亲戚仗着他的名头胡作非为,别人也不敢管。”

陈子锟道:“看来这些事情你都是掌握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刘婷苦笑:“太普遍了,反而没什么值得一说的,再说…打铁还需自身硬,您屋里几位夫人也没少捞,让人怎么说。”

陈子锟勃然色变:“谁?姚依蕾还是鉴冰?”

刘婷道:“其实也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收些首饰裘皮珠宝名表,牌桌上赢个几千上万美金,夫人们在一起整天就是这些事情,完全置身事外也不可能。”

陈子锟明白了,自己这套班子,已经无可救药了,其实何止是江东,整个中国都是如此,要抓贪腐,就得把自己的铁杆部下全抓进去,连自己夫人都不能幸免。

“好了,你回去吧,我一个人静一会。”陈子锟打发了刘婷,坐在办公室里闭目沉思,从自己当上江北护军使的那天开始,往事历历在目,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老兄弟们都从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变成了中年人,头发白了,肚子发福了,但是变化最大的还是心。

陈子锟起身出门,来到卫队营,他的贴身卫队选择士兵要求很特殊,只有江北贫苦农村的良家子弟才能入选,身体素质过硬,头脑简单,可以说是最可靠的部队。

长官亲自视察,卫队营的小伙子们列队欢迎,陈子锟和他们一一握手,嘘寒问暖,他能说的出每一个士兵的名字,知道他们家里的情况,用江北土话和大家唠嗑,唠完了还留下吃了一顿饺子。

“孩儿们,上靶场练练去,让你们开开眼。”陈子锟似乎是一时兴起,带着卫队营开赴靶场,练了一下午的枪,提拔了十几个枪法精准,素质过硬的士兵和军官。

次日,陈子锟把梁茂才找来谈话,在办公室里密谈了两个小时之久。

又过了一日,陈子锟召集众将开会,商量将抗日救国军改编交通警察总队的事宜,因为牵扯到编制和财政拨款的问题,阎肃和龚梓君也参与了,会议在枫林路官邸举行。

枫林路,满眼红枫,景色优美,柏油路一尘不染,一辆辆黑色轿车开来,在官邸楼前停下,副官们先下车,颠颠绕过来打开车门,手搭在车门顶上,保护着长官们下车。

阎肃、盖龙泉、陈寿、曾蛟、柳优晋、龚梓君、梁茂才、王三柳等相继来到,大家互相打着招呼,进了大门,副官们和司机护兵在专门的休息室里抽烟喝茶,吹牛聊天。

大员们谈笑风生来到会议室门口,卫兵要求所有人交出配枪,没人在意,都将配枪解下递过去。

楼上书房,刘婷轻轻敲门:“他们来了。”

陈子锟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M1911手枪,检查子弹匣后插上,别在腰间。

“你真的要做?”刘婷道。

陈子锟点点头,表情严肃无比,将军帽戴在头顶,刘婷帮他扣上风纪扣,嘱咐道:“小心。”

“不会有事的。”陈子锟下楼,昂首阔步,龙行虎步,卫兵们持枪敬礼,他潇洒回礼,双手推开会议室大门,副官高呼一声:“陈长官到!”

乱哄哄的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将领们全都起立,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在座的不光是陈子锟的几位左膀右臂,所有少将级以上军官都来了,会议室里满满当当十几个人。

所有目光集中在陈子锟身上,今天的陈长官似乎气色不太好,眉宇间有些戾气。

“双喜怎么没来。”陈子锟扫视一番,淡淡问道。

“他请假了。”陈寿答道。

“打算娶媳妇呢,事多。”盖龙泉说了一句,顿时一阵笑声。

陈子锟看看手表:“好吧,人都到齐了,开始。”

刘婷一声不吭的捧来厚厚的文件,在每个人面前放了一份。

“大家先看看吧,给你们五分钟时间。”陈子锟看了看手表。

陈寿翻了两页就拍桌子站了起来:“诬告!栽赃陷害,谁敢阴我!”

盖龙泉也摔了文件:“岂有此理,我姓盖的哪有那么荒唐,这里面写的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曾蛟却淡淡一笑:“说警察厅绑票勒索,太可笑了,我曾某人差这点钱?”

阎肃和柳优晋一言不发,面露忧色。

王三柳地位较低,一脸委屈道:“还请长官明察,我确实不知道这些事情。”

只有梁茂才稳坐泰山,他底子最干净,下面乱作一团,陈子锟却冷笑道:“先别忙着撇清,仔细多看几遍再说,你们先看着,我还有事要办,茂才!”

“在!”梁茂才站了起来。

陈子锟拔出手枪拍在桌子上:“这把枪放在这儿,谁敢出去,就拿枪打!”

“是!”梁茂才走过来拿起手枪,哗啦一声推弹上膛,摆出一副六亲不认凶神恶煞的样子。

陈子锟拂袖而去,两扇门重重关上。

他走了,下面更乱了,陈寿盖龙泉等人碍着面子不便发作,便示意下面人闹事,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将愤然道:“就算这些都是真的又他妈怎么了,咱们出生入死为大帅保江山,打日本,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弟兄,享这点福也是应该的。”说着就要开门出去。

梁茂才眼睛都不眨,一枪打在他腿上,众人皆惊。

“老十,你狗日的真开枪啊!”盖龙泉惊呼道。

老十梁茂才当年就是个二杆子,过了多少年脾气依然不变,翻脸谁都不认,枪口冒着硝烟,他冷着脸道:“大帅的话,我不能不听,没伤着骨头,死不了。”

门开了,过来两个卫兵将伤者抬了出去,留下一地鲜血。

众人面面相觑,再看窗外,院子里站满了卫队士兵,步枪上都上了刺刀。

看来大帅要玩真格的了。

陈子锟匆匆出了院子,上了一辆吉普车,在十余辆军车护卫下直奔城郊军营,刘骁勇和一帮青年军官早已等候多时,一处营房里,关押着几十名中级军官,吵吵嚷嚷要见陈长官。

大门打开,阳光射入,陈子锟高大的身影屹立在门口,冷声道:“谁要见我?”

“长官,冤枉啊。”下面乱作一团,他们终于明白,这不是刘骁勇兵变,而是大帅要清洗了。

陈子锟没闲空搭理这帮中级军官,一转身来到指挥使,有条不紊的下令,组织二十支执法队,每队一百人,带队的是一名军官,一名警察,一名检察官,负责抓捕全省范围内霸占侵吞百姓财产的败类。

一声令下,车队呼啸而出,陈子锟坐镇军营,严防中央军趁机发难。

当夜,枫林路官邸内,被软禁的大员们有饭吃,有厕所上,想睡觉的话还提供床铺被褥,就是不许出去。

外面隐隐传来零星枪声,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人心惶惶,龚梓君道:“我给家里打个电话总行吧。”

“不行!”梁茂才丝毫不给面子。

“兄弟,借一步说话。”盖龙泉过来想揽梁茂才的肩膀,被他用枪顶住胸膛:“老大,别逼我开枪。”

盖龙泉大怒:“怎么了!说句话都不行,有种你就开枪,朝这儿打!”说着扯开军服前襟。

梁茂才也不含糊,倒转枪柄道:“大哥,别为难我,你要是不高兴,先打我一枪,咋样?”

第四十一章 杯酒释兵权

盖龙泉自然不会接枪,拿了枪就等于造反,他狠狠瞪了梁茂才一眼,回到座位上抽烟,别人见盖大王偃旗息鼓,也不好消停下来,彼此窃窃私语的议论,都觉得陈长官不会把他们怎么着。

就这样过了整整一天一夜,次日中午,陈子锟终于出现,神色有些疲惫,众人都默默不语,等他发落。

陈子锟慢条斯理的摘下白手套,道:“大家都饿了吧,我请你们喝酒,来人啊,摆酒。”

一队勤务兵走进来,在每个人桌上摆了一个海碗,抬进来四个酒坛子,当场打开泥封,在每人碗里倒满了醇香的白酒,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陈子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子锟道:“这酒是南泰的透瓶香,是我当江北护军使的时候买的,一直埋在地下,已经二十多年,怎么样,够味吧。”

陈寿耸耸鼻子,道:“够味,绝对好酒。”

盖龙泉道:“好酒!”

陈子锟摩梭着古朴的酒坛子,沉浸在往事中:“陈寿、老盖,你俩都是纵横江北的巨匪,曾蛟混江龙的名头也不是吹出来的,弟兄们都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我还记得那年,咱们和省军干仗,打得他们落花流水,抱头鼠窜,缴获了好些格鲁森快炮…”

他娓娓道来这些往事,弟兄们都动了感情,盖龙泉道:“大帅…”

陈子锟伸出手:“啥也别说,喝酒。”

说罢端起海碗,一仰脖咕咚咕咚干了。

大帅都干了,弟兄们自然有样学样,纷纷端起海碗来狂饮。

一碗酒下肚,陈子锟接着和大家交心:“弟兄们,有人说咱们江东军就是一窝土匪。”

陈寿暴跳如雷:“放屁!这话谁说的,我找他去。”

陈子锟道:“你别生气,坐下,这话一点不假,弟兄们都是绿林好汉出身,我也不例外,当年东北老林子里,我陈子锟报号双枪快腿小白龙,那也是响当当一条汉子,所以,我和大家投缘,我原想着,咱们弟兄能打能拼,再有阎肃这样的军师,龚梓君这样的财神爷,成就一番霸业,那是杠杠的。”

大家都沉浸在回忆中,当年峥嵘岁月,意气风发,大帅夜袭省城,活捉督军,二十来岁就是北洋上将军,这威风,这气派,这前途,普天之下有谁能与之匹敌。

“唉…”陈子锟长叹一口气,“可惜造化弄人,我还是没这个运道,这天下的英雄太多太多了,弟兄们再帮衬,咱们也只能占据江东一省,北平有个算命先生号称胡半仙,算命很准,他说我这辈子到顶就是个上将,他算的挺准,不过我也知足了,这辈子能有你们这帮患难兄弟,值了!”

陈寿猛地站起来,心潮澎湃:“大帅,都在酒里头了!”

一仰脖,他干了第二碗。

大家齐刷刷站起来,捧起酒碗一饮而尽。

陈子锟也干了,抹抹嘴道:“我听一位哲人说过,军人的职责不是逐鹿天下,而是守护家园,我觉得这话对,当年军阀纷争,打来打去,打的屌蛋精光,最后落得什么下场,还不是在天津上海做个寓公,那么多大帅称雄天下,能混到今天的又有几人?”

大家就都慢慢点头,这些年来他们跟着陈子锟,基本上是顺风顺水,大帅人脉广阔,手腕高明,和各路人马都有交情,若是换了别的大帅,早他妈歇菜了,大帅下野,部将自然作鸟兽散,就算是投降别个,也不过跟着吃个残羹剩饭而已,那还有什么大出息。

陈子锟忽然话锋一转道:“陈寿,我问你个事儿。”

“大帅请讲。”

“你当土匪的时候是怎么个干法?”

陈寿想了想道:“起初是绑票,劫道,后来名气大了,也不用费时绑人了,直接发信给财主家,就说你给我缴多少大洋,不然我绑你儿子,钱就送来了。”

陈子锟点点头:“你不打家劫舍?”

陈寿道:“那样干的也有,不多,把村子都祸害了,老百姓就搬家到县城去,乡下没人,想绑票都找不着财主。”

陈子锟又问盖龙泉:“老盖,你又是怎么做买卖的?”

盖龙泉道:“我在杀虎口设卡子,收过往商户的买路钱。”

陈子锟道:“你们听听,做土匪的都有讲究,先是绑票,后来连绑票的程序都省了,盖大王手段更高,设卡收费,还保证人家的安全,这他妈哪里是土匪,分明就是初级阶段的诸侯,就是政府。”

盖龙泉呵呵一笑:“谁说不是这个理儿,张作霖张大帅,起初也不是响马么,他就是这么干的。”

陈子锟道:“对头,当土匪的都知道爱惜百姓,不能竭泽而渔,杀鸡取卵,把地方杀的鸡犬不留,老百姓不种粮食就没钱,土匪就没生意,劫民不如养民。”

众人就都频频点头,觉得蛮有道理,大帅就是有学问,跟着他老人家就是能学到东西。

忽然陈子锟一拍桌子:“你们当土匪的时候都他妈的懂的道理,怎么现如今都忘到爪哇国去了!纵容亲属部下,肆意妄为,搜刮民财,不择手段!你们这是自掘坟墓,如今中央军两个师就在城郊,重庆早想把江东收走了,这个节骨眼上,你们得罪老百姓,就是找死!”

下面一片寂静。

陈子锟继续咆哮:“谁也没拦着你们发财,能给我,我陈某人什么时候吝啬过,缺什么,你们不会找我要么,非得抢老百姓的!日本人搜刮了八年,百姓水深火热,盼着咱们江东军杀回来,可是你们看看你们干的这个事儿,比他妈的日本人还不如!”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陈子锟平静了一下情绪,开始谆谆教诲:“古人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做什么都不能太过分,江东收归中央,我陈某人可以去南京当官,可以去上海,也可以去美国,可是你们呢,中央军可不要你们这帮杂牌,为了眼前一点小利,把前途葬送可不值。”

在座军官们,有些深谋远虑的开始沉思了。

陈子锟道;“昨天我没闲着,把涉嫌搜刮民财的这帮货全抓了,基本上都是在座诸位的亲戚,你们放心,我不会枪毙他们,我把这个权力给你们,怎么办,你们自己看着办。”

大伙儿就都松了一口气,看来大帅还是念旧啊。

“不过,我把脸给你们,你们不要的话,就别怪我陈子锟翻脸无情了!”陈子锟话锋一转,又让所有人的心掉进了冰窟窿,不给个标准,这怎么处置啊。

陈寿站了出来,噗通跪下:“大帅,我对不起你,没管住家人,我做个表率,这帮亲戚手里有人命官司的,抵命!霸占财产的,双倍奉还!若是做不到,请大帅枪毙我!”

军官们呼啦一下全跪下了,七嘴八舌,痛哭流涕,纷纷表示严惩家人,一个个信誓旦旦,请大帅给自己一个机会。

陈子锟道:“不急,不急,我从来不会一棍子把人打死,你们各自处理去吧,在处理完毕之前,各人的职务就先卸了吧,谁先处理完先复职。”

陈子锟两碗酒,一句话,解除了几乎所有高级军官的军职。

众人迈着蹒跚步伐离开了官邸,阎肃却没走,实际上他的情况也最轻,只有一个远方侄子打着他的旗号接收了一家工厂,而且几乎可以肯定是背着阎肃干的。

“我的参谋长,让你陪绑了,不好意思啊。”陈子锟笑呵呵向他赔罪。

阎肃道:“理解,理解,要抓就全抓,不能有例外,不过你把军中高官的职务都解除了,万一出事怎么办?”

陈子锟道:“你觉得,凭咱们的力量能和中央军对抗么?”

阎肃摇摇头:“悬殊太大。”

陈子锟道:“如果中央军真想吞并我们,那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再者说,这帮老兄弟,有几个是军官学校出身的?他们懂得步炮配合,空地协同么,知道榴弹炮集群怎么用,轰炸机的航程和载弹量么,会看军事地图,会用指北针和圆规么,我们的军官指挥水平,还停留在清朝。”

阎肃道:“可你想过没有,受过军校教育的军官,可没这帮老部下这样忠心。”

陈子锟道:“国共都合作了,联合政府都要成立了,难道江东能保持一辈子的独立王国?趁我还有绝对权威,能压得住这帮骄兵悍将,得把这事儿赶紧做了,这是我的责任,我的使命。”

阎肃道:“看来你已经下定决定了,好吧,我支持你。”

陈子锟道:“这是大势所趋,不是谁的个人意志能改变的,现在换血还来得及,再迟一些,我就要在历史上留下骂名了。”

阮铭川走了过来,手拿一张趣件:“老朋友,你真打算公布个人财产?”

陈子锟道:“对,我第一个公布财产,有多少房子,多少存款,多少产业,让老百姓知道的清清楚楚,该拿的钱我绝不会手软,不该拿的,我一分都不拿,也不许家里人拿,我让淮江日报刊登这个,就是带个头,让老百姓来监督。”

阎肃道:“好吧,我第一个响应,我家就一套房子,三万法币的存款,也没什么好隐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