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能做的仅此而已,药品严重缺乏,尤其是盘尼西林,整个城市不过十支而已。

杜鲁门小姐自告奋勇,给宋美龄打了电报,请求援助一部分盘尼西林,宋美龄不敢怠慢,立刻打电话给孔令侃,让扬子公司捐助,盘尼西林这种昂贵的西药,一支能卖到一根小黄鱼的价钱,但对扬子公司来说不算什么。

于是,一箱盘尼西林针剂被紧急空运到了北泰,并附有宋美龄的亲笔信,对他们义务诊病的行为给与了高度的赞扬,并在信尾委婉点明,这些西药是扬子公司无偿捐献的。

蒋夫人一向聪慧,此举却画蛇添足,因为这些盘尼西林包装上带有联合国医疗援助的标签,工作人员不懂英文就没撕掉,但这帮来自美国的大学生却是懂英文的,他们顿时明白,联合国援助的药品,竟成了党国皇亲国戚牟利的工具。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无语。

忽然帐篷外有人哭喊:“救命啊,救救俺娘吧。”

嫣儿急忙出去,只见一个青年推着辆平车,上面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老妇,不停咳嗽着,应该是肺炎晚期。

第六十七章 夜校

病人情况危急,不但有严重肺病,还有褥疮,浑身散发着恶臭,头发结成一绺绺的,肮脏不堪,神智已经不太清晰了。陈嫣立刻让护士把病人抬进来救治,亲自用一个大针筒接上胶皮管吸痰,充满毒菌的粘液横流,护士们赶紧戴上口罩和手套,陈嫣却丝毫不在乎。

吸出一堆浓痰后,病人神智恢复了一点,竟然挣扎着要走,说看不起病,不能给儿子添负担,病人的儿子是个穿着工作服的青年工人,跪在病床前哭道:“娘,砸锅卖铁俺也要给你看病。”

陈嫣已经确诊病人是肺炎,这种病在国外已经不是致命疾病,但是在中国依然是致死率极高的病症之一,她交代护士:“盘尼西林五十万单位,肌注。”

听到盘尼西林四个字,工人眼睛瞪大了:“要…要多少钱?”一双手不由自主的捏住了空空如也的口袋。

陈嫣道:“不要钱。”

工人道:“那要什么?”

陈嫣道:“免费医疗,什么也不要。”

看着护士小姐将黄金一般昂贵的进口盘尼西林吸入针筒,给母亲注射,工人忍不住眼睛湿润了,趴在床前道:“娘,给你打的是盘尼西林,美国的灵丹妙药,一针就好。”

陈嫣笑道:“一针是好不了的,要连打一周,病人居住环境和卫生习惯也要改善,不然还会再犯。”

病人得知给自己打的是盘尼西林,精神头立刻好了起来,看来神药的心理作用大于病理作用,老妇人感激涕零:“二喜,还不给活菩萨磕头。”

二喜泪眼涟涟,朦胧中穿着白大褂的陈嫣美丽圣洁,真如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一般,他噗通跪倒,磕头砰砰响:“菩萨,谢谢您大慈大悲,救了俺娘的命。”

陈嫣赶紧搀扶:“快起来,这些都是我们医疗工作者的份内事。”

二喜道:“俺是穷光蛋一个,啥也没有,就是有两膀子笨力气,以后这儿的脏活重活,俺一个人包了!”

晚上,江滩一处窝棚正在召开会议,虬髯大汉道:“最近斗争形式发生改变,敌人派了一个劳什子医疗队来分化瓦解群众,很多人贪图小利被他们蒙骗,我们要采取行动,我建议,趁黑一把火把医疗队烧了。”

几个工人打扮的家伙摩拳擦掌,纷纷附和。

“我反对!”说话的是杨树根,“虽然医疗队的行为会给我们的工作带来一定阻力,但从本质上来说对群众是有好处的,我们没能力救人也就罢了,怎么能阻拦别人救人。”

杨树根是组织上派到北泰工业区的特派员,他的话代表党,工人积极分子们虽然有些抵触心理,但还是接受了。

医疗队还不知道,他们躲过了一劫。

次日上午,杨树根也来到医疗队附近,隔的远远的看陈嫣给贫民们诊病,她温言细语,不辞劳苦,丝毫没有大小姐的架子,竟然让杨树根有一些感动。

“陈嫣是个善良的女孩,只是生错了人家,生在这样的反动家庭,是她的个人悲剧。”杨树根喃喃自语道。

忽然肩膀上被人大力拍了一把,杨树根一个踉跄差点趴下,回头一看,是马春花这个冤家。

“看什么呢,是不是也想去瞧病?”马春花围着围裙,手里拿着根大葱,当水果啃。

杨树根没好气道:“我在想,这些人究竟算不算好人?”

马春花咬一口大葱,大大咧咧道:“这有什么好琢磨的,干好事的时候就是好人,干坏事的时候就是坏人,就这么简单。”

杨树根有些惊讶,这个看似粗苯的女人竟然说出如此哲理的话来,他有心考考马春花,“春花,我有个问题请教你,给工人上文化辅导课的时候,他们总是缺席,要不然就心不在焉,怎么才能扭转这种局面。”马春花不屑道:“你讲老夫子那一套谁爱听,就得讲窦尔敦大战黄天霸,孙猴子西天取经这样的段子,工人保准爱听。”

杨树根啼笑皆非:“我是夜校文化教员,又不是说书的…哎呀,春花,我忽然懂了,谢谢你!”说完飞奔而去。

“一惊一乍的,吃撑了吧。”马春花望着杨树根远去身影,又咬了一口大葱,咯嘣脆。

正好陈北从帐篷里钻出来,一甩头发,戴上蛤蟆墨镜,弹出一根骆驼香烟点上,看见远处的马春花,友善的冲她打个招呼:“哈喽。”

马春花看他这副花花公子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朝地上呸了一口,扭头就走。

陈北耸耸肩,想不明白自己怎么招惹了这个村姑。

江北联合机械公司文化夜校,和往常一样,课堂上只做了稀稀拉拉几个工人,前排的几个男工呵欠连天,后面几个女工凑一起打毛衣,剥豆子。

杨树根轻敲桌子:“工友们,今天上课之前,我想给大家讲个故事。”

工人们疑惑地看着杨老师,心说他今天怎么了,吃错东西还是咋滴?

杨树根干咳一声,开讲:“话说当年山东有个大军阀叫张宗昌,他有三不知,第一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第二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兵,第三呐,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姨太太。”

工人们哄笑起来,寻常百姓家能娶一个老婆就算不错了,能娶个姨太太那就是地主了,多到不清楚数量,这军阀得有多糊涂啊。

杨树根心中暗喜,看来自己这个办法选对了,随着他的讲述,课堂上不时爆发出阵阵笑声,从外头经过的工人也好奇起来,进来一听就不愿意走了,慢慢的课堂竟然坐满了人。

故事讲完,工人起哄:“杨老师,再讲一个。”

杨树根道:“好,我就再讲一个,刚才说了山东督军张宗昌的段子,现在咱说一说江东督军,陈大帅的故事,不过你们可得替我保密,要让上头知道我讲陈子锟的段子,非开除我不可。”

又是一阵善意的哄笑,一个青年工人说:“杨老师,你放一百个宽心,我们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记不住的。”

大家都笑了,杨树根也笑了,道:“好吧,我就开讲了,不瞒大家说,我小时候在陈家做过园丁,他们家的事情知道一些…陈家的姨太太洗澡用什么,你们猜猜?”

“要我说,木盆里得滴小半瓶花露水。”一个女工说道。

“切,瞎猜,人家大户人家的太太,洗澡哪能用木盆,都是包澡堂子,随便洗。”一个男工反驳道。

杨树根笑笑:“大家猜的都不对,有钱人家洗澡不去外面澡堂子,嫌脏,人家在自家浴室里洗,用的是白玉的浴缸,纯金的水龙头,洗澡水更不得了,用的是鲜牛奶,撒上玫瑰花瓣,洗澡的时候要五个丫鬟伺候,洗一个澡要花多少钱你们再猜猜。”

“起码十个大洋吧…”

“打不住,光一缸牛奶就多少钱了,估计得三十个大洋。”

工人们对这类竞猜问题的兴致很高,但总也猜不对。

杨树根举起一只手指:“洗一次澡,花费一根金条。”

下面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老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当官的洗澡用牛奶不说,洗一次花费一根金条,这还是人过的日子么,神仙也不过如此吧。

有人提出疑义:“一缸牛奶也用不了那么贵吧?”

杨树根鄙夷道:“你以为是普通牛奶么,那是美国进口的洋牛奶,洗了能让皮肤变白,年轻十岁的。”

工人们一阵乍舌,还是杨老师懂得多啊。

有个工人纳闷道:“我就不明白了,有钱人咋就不会过日子呢,拿牛奶洗澡,那是要遭天谴的。”

杨树根道:“这位工友,你说到点子上了,财阀和军阀把持着这个国家,他们糟蹋的都是咱的血汗钱,咱们厂还有铁厂的工友们,为什么吃不饱穿不暖,因为大头都被上面搜刮走了,下面我来给你们讲讲,什么叫剩余价值…”

下课后,依然有一帮年轻工人围着杨树根刨根问底,杨树根笑道:“既然你们几个这么好学,咱们就组建一个兴趣小组,到我宿舍里咱们接着聊,我请你们吃花生。”

工友们来到宿舍,杨树根拿出烟和花生招呼大家,坐在床上开了腔:“你们知道苏联么,那是一个由穷人组成的国家,苏联共产党是穷人的党,专门革富人的命…”

一个工友提问:“杨老师,你把苏联说的这么好,那到底是苏联厉害,还是美国厉害?”

杨树根道:“谁厉害我不知道,我告诉你一个事实,美国和日本打仗,打了三年没打赢,苏联大元帅斯大林宣布出兵,不到一星期,你们猜怎么着?”

工友们瞪大眼睛,静待下文。

杨树根一拍大腿:“不到一星期,关东军土崩瓦解,日本投降了。”

刚才发问的工友挠着脑袋憨厚的笑了:“我知道了,还是苏联厉害。”

杨树根笑而不语。

第二天夜校学堂里座无虚席,窗外都站满了人,下班以后的工人们闲着没事,都来听杨树根讲故事,看着一双双热切的眼睛,杨树根知道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第六十八章 心里有人

杨树根的工作终于打开了突破口,他心情非常兴奋,更加口若悬河妙语连珠,一堂课讲完,又在大家的强烈要求下讲了好几个段子才下课,结束之后,他没有立刻回宿舍,而是去了江滩散步。

月明星稀,远处是雄伟的淮江铁桥,江滩上长满了香樟树,波涛拍岸,绿草茵茵,杨树根点起一支烟,吹着江风,踌躇满志,正在考虑下一步如何组织工人进行罢工,忽然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白裙子的纤细身影,月光下如此美丽。

他认出那是陈嫣,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主动打个招呼:“陈医生你好。”

陈嫣道:“你是?”

“陈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叫杨树根,十几年前曾经在你家当过佣人。”杨树根很洒脱的自我介绍道,并不以这段经历为耻。

陈嫣恍然大悟:“想起来了,是你啊,真对不起,我在国外生活了很久,小时候的记忆都模糊了。”

杨树根道:“没关系,你是贵小姐,我是下人,不记得很正常。”

陈嫣道:“人生而平等,怎有贵贱之分呢。”

杨树根潇洒一笑,正要驳斥她,忽然树丛里钻出一个小伙子,正是铁厂的陆二喜,他看了看杨树根,呵呵笑道:“我还以为是流氓呢,原来是杨老师。”

陈嫣道:“二喜,你跟在我后面多久了?”

二喜道:“有一阵子了,俺娘说世道乱,怕你遇到坏人,让俺保护你。”

嫣儿道:“谢谢你二喜,也谢谢你娘,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再见杨树根。”说完就走了。

杨树根目送她背影离去,觉得没驳倒她有些遗憾,不过转念一想,陈嫣其实本性不错,并没有沾染那些资产阶级千金小姐的毛病,看她在医疗站的表现就能知道,那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不知怎么,工作再也思考不下去了,杨树根满脑子都是陈嫣窈窕的身影,挥之不去。

回到宿舍,心依然静不下来,杨树根责备自己道:杨树根啊杨树根,你是一个没爹没娘的苦孩子,是党把你养大,现在正是解放战争的关键时刻,你怎么满脑子都是资产阶级娇小姐,你对得起组织的培养和领导的信任么。

开展了自我批评之后,脑子果然清静了许多,寂静的夏夜,窗外蟋蟀在鸣叫,杨树根双手枕头,双目盯着天花板,忽然想到一件事,如果自己想方设法接近陈嫣,利用这个机会打入陈家,岂不是可以获取许多机密情报,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策反敌人。

想到这个,他猛然起床,跑到厕所去淋了个凉水澡,睡觉的时候也没盖被单子。

第二天,杨树根如愿以偿的热伤风了,他对着镜子打扮起来,穿上白衬衣和西裤,裤子在枕头底下压了好几天,裤线笔直,再把旧皮鞋擦擦,端的一个风度翩翩的寒门学子形象。

忽然门被推开,马春花拿着饭盒走进来,瞪大眼睛道:“哟,扮上了,这是打算干啥去?相亲还是咋滴。”

杨树根羞恼道:“你这个人,怎么不敲门就进来。”因为感冒,鼻音很重。

马春花大咧咧道:“咱不是两口子么,进屋还敲门,太假了,你感冒了?清水鼻涕都快淌嘴里了,没事,发发汗就好了。”

杨树根道:“马春花同志,我的事情不要你操心,我有事先走了。”

马春花道:“哎哟,你这个瘪犊子怎么不识好人心,我给你送早饭来了,哎,你怎么说走就走了。”

杨树根懒得搭理她,大步流星走了,他要赶紧去看病,晚了就排不上队了。

到了江滩医疗站,果不其然,早就排起大队,这年月,谁的健康情况都不好,遇到免费的医疗还不赶紧上,有一多半人都要求给自己打一针包治百病的盘尼西林。

医疗站内只有陈嫣一个医生坐诊,所以排了很久的队才轮到,杨树根坐在椅子上,距离陈嫣很近,白天的光线很充足,可以看到陈嫣的皮肤白皙,小巧的鼻梁大大的眼睛,嘴唇如同花瓣一般,手指细长,隐约能看见皮肤下的血管。

陈嫣给他检查了一下,道:“昨晚上着凉了,你这是热伤风,我给你开一剂中药吧。”杨树根灵机一动道:“双黄连或者藿香叶水都可以。”

陈嫣停笔,奇道:“你懂中医?”

杨树根道:“上师范的时候读过几本中医方面的书籍,谈不上懂,不过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据说你是美国念得医科,怎么也懂中医。”

陈嫣得意道:“我是中国人,当然要发扬光大祖国的传统医术,我的毕业论文就打算以中医为题呢,好吧,就给你开双黄连。”

她低头写方子,白大褂的领口敞着,可以看到修长的颈子和优雅的锁骨,一股淡淡的少女体香传来,杨树根简直都要陶醉了。

此刻他只恨自己病的太轻,不能多耽搁一会,不过陈北的出现帮了他的大忙。

原来陈北陪着玛丽去市立医院做了一台切除阑尾的小手术,此时一起回来,正遇到杨树根。

“杨树根你也来看病啊。”陈北很热情。

杨树根道:“是啊,一不留神就伤风感冒了。”

陈北道:“嫣儿,你还记得杨树根么,小时候他在咱们家干活,对了杨树根,你有空的话一起出来玩,我们正愁没人陪呢。”

杨树根心中暗喜,表面上却装的有些为难:“最近工作挺忙的,不过既然老朋友你开口,我就是请假也一定奉陪。”

陈北一拍他的肩膀:“好兄弟!”

隔了一日,杨树根果然出来找陈北他们,萧市长派了两个医生替她们诊病,几个年轻人一同在江上泛舟游玩,小南看到杨老师来了,欣喜万分,陈嫣有些奇怪:“小南你怎么认识杨树根?”

小南就说杨老师是我们省高级中学的老师,带我们游行示威的就是他,忽然意识到说走了嘴,赶紧捂住嘴巴。

杨树根洒脱的笑了:“没错,我以前在省城教书,因为被特务追杀所以躲到北泰来,说来还要感谢陈北救命之恩。”

陈北道:“杨树根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共产党?”

杨树根早有准备,坦然道:“我不是共产党。”

小南也配合道:“对,杨老师不是共产党。”

杨树根拍拍小南的肩膀,会意的笑了,他知道少年是在保护自己,不过根本不需要这样做,他接着说:“虽然我不是共产党,但我渴望加入共产党,因为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

陈北微笑起来,这回答一点不出乎他的意料。

三个女大学生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都很惊讶,伊丽莎白更是兴奋:“太好了,我一直想采访共产党分子,终于找到一个了。”

杨树根用英语说道:“斯坦利小姐,请允许我指出你的不正确之处,我不是共产党分子,因为现在这个所谓的政府并不是民选的,实际上它是一个非法的独裁政权,任何中国人都有权力,有义务推翻它。”

伊丽莎白拿出笔记本:“可以详细说说么?”

杨树根道:“很抱歉,我的英语水平不高,只能进行日常的会话。”

陈嫣道:“没关系,我来帮你翻译。”

于是杨树根开始侃侃而谈,从美国独立宣言和华盛顿精神讲起,他说我最敬佩的政治家是华盛顿,因为他不但缔造了美利坚合众国,还开创了总统只能连任两届的制度,消除了独裁的可能性。

“在我们中国,每个当权者都想干一辈子,袁世凯不但自己要当皇帝,还要立太子,让他们的子子孙孙都当皇帝,奴役我们中国人民,幸亏我们把他推翻了,不过现在这位蒋委员长,和皇帝也没什么区别,中国的体制就是家族政治,军阀和财阀掌握着我们民族的命运,蒋宋孔陈四大家族,你们知道吧。”

陈嫣点头:“不但知道,还打过交道呢,玛丽被他们绑架,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大家都深有感触,四大家族真是只手遮天,法律对他们形同摆设,这样的国家还谈什么民主,谈什么宪政。

杨树根接着说:“国民党没有经过全民选举,用武力夺取北洋政权,本身就不是合法的,按照孙文先生的建国大纲,军政、训政之后应该施行宪政,可是蒋介石做到了么,他独掌大权,不容其他党派染指,即使政府改组,行政院委员中有青年党,民主社会党和无党派人士,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橡皮图章罢了。”

陈北道:“那你说共产党就能实现真正的民主了么?”

杨树根道:“这个问题我不好直接回答你,毕竟共产党还没有取得政权,我想给大家讲一个故事,黄炎培先生与毛主席的‘窑洞对’,黄炎培说‘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一部历史,‘政怠宦成’的也有,‘人亡政息’的也有,‘求荣取辱’的也有。总之没有能跳出这周期率。问共产党能否找出一条新路,跳出周期律的支配。”

大家聚精会神的听着,眼睛都不眨。

江风瑟瑟,吹起杨树根雪白的衬衣,他眯起眼睛望着浩瀚的江水,慢慢说道:“毛主席回答黄炎培说,我们已经找到新路,我们能跳出这周期律。这条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让人民来监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来负责,才不会人亡政息。”

“好!”陈北鼓起掌来,小南也立刻响应,船上所有人都鼓起掌来。

第六十九章 落花有意

杨树根终于如愿以偿,以睿智和风趣接近了陈家兄妹,本来不修边幅的他变得更加注意形象了,拿出积蓄买了几件同样款式的白衬衣,又去厂区理发店剪了个时髦头,把两边鬓角剃干净,人显得精神百倍。

愉快的日子总是过的特别快,暑假就要结束,陈嫣就要返回省城,杨树根觉得不能再耽误了,必须在此之前表白。

这天夜校放学后,杨树根坐在台灯下,铺开稿纸拿起自来水笔,凝神沉思了一会,下笔有神,洋洋洒洒,一封饱含真挚情感的情书出炉了,写完之后读了一遍,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

这封情书,以一个穷人家孤儿的视角表达了对纯真爱情的向往与追求,文采出众,妙笔生花,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打动。

杨树根仔细将信纸折起来放在衬衣口袋里,回宿舍睡觉去了,当夜自然是辗转反侧,想了许多,对方是接受还是拒绝?或许被我的真情打动吧,但她的家庭不会接纳我,毕竟身份悬殊太大,我相信陈嫣不是个重视门第的俗人,她应该会冲破家庭的牢笼…

想着想着,杨树根就睡着了,第二天起来,刷牙洗脸,穿着背心来到办公室,可是衬衣不见了,到处找也不见,他急眼了,口袋里装着情书呢,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忽然马春花哼着拉魂腔进来了,手里捧着个陶盆,里面一堆衣服,其中就有自己的衬衣。

“你把我的衬衣洗了!”杨树根气急败坏。

马春花还不知道闯下大祸:“咋了,你的玉白褂子领口脏了,俺就帮你洗了,别客气,咱是一家人呢。”

杨树根从盆里捞起自己的衬衣,早被马春花拧成了麻花,口袋里残存着一堆纸浆,那是自己一晚上的心血啊。

“谁和你是一家人!谁让你乱动我东西的!你滚!”杨树根这回真发脾气了。

马春花脾气更大,开始还忍了两句,随后把陶盆往地上一摔:“谁稀罕和你当一家人,俺这就走!”转身就走,留下杨树根一个人生闷气。

马春花怒火万丈,本来自己是一名战士,和敌人真刀真枪的干仗,要多爽快就多爽快,为了组织需要干了地下工作,当小媳妇不说,还要受气,她实在忍无可忍了,就算违反纪律也在所不惜,这地儿呆不下去,必须马上走。

胡乱收拾了行李,马春花急火火往外走,出了厂门一拐弯,一辆汽车正从侧面过来,她心浮气躁没注意到汽车的鸣笛声,被车撞个正着,当场就飞了出去。

汽车戛然停下,陈嫣从副驾驶座位下来,急匆匆上前检查马春花的伤势,是陈北开的车,他也傻了眼,怎么这人走路不长眼啊,直往车头上撞。

陈嫣扶了一下,马春花太重,扶不动,招呼道:“快过来,送医院。”

陈北急忙上前将马春花抱起,他身材魁梧,抱着村姑往汽车方向走,此时皮糙肉厚的马春花竟然苏醒过来,发现自己依偎在陌生男人的怀里,登时暴跳:“你是谁,快把我放下来。”

说着就从陈北怀里挣扎着下来,红着脸走了。

陈北目瞪口呆,陈嫣刚从车里拿出医药箱,看见这一幕也傻眼了。

路人道:“那是机械厂杨老师家的,娘们壮实着呢,没事。”

陈北道:“哪个杨老师?”

路人道:“夜校的杨老师,斯斯文文整天穿白衬衣的那个。”

陈北和陈嫣对视一眼,这个村姑竟然是杨树根的媳妇,怎么从没听他提过。

过了一会儿,杨树根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马春花也是一番好意,再说人家是革命同志,战友身份,怎么能任意发脾气呢,他后悔莫及,赶忙追了出去,到食堂一问,工友说不知道啊,刚才还看见呢,于是又去别处找,最后终于在女工宿舍打听到了情况,一个女工说马大妹子收拾行李气鼓鼓的走了。

在他离开的时候,汽车驶到夜校门口,陈北陈嫣兄妹下车去办公室找杨树根,没见到人,只好拿起桌上现成的信纸写了个留言条,看看有信封,又用信封装起来。

杨树根追出厂门,车水马龙,哪里去找,只好叹口气慢慢的走回来,到办公室一看,桌上摆着一封信,上写杨树根亲启,落款是陈嫣。

他的心脏砰砰的跳了起来,自己的情书毁于一旦,陈嫣的情书来到桌上,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想想也能理解,像陈嫣的富家小姐,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才入不了她的眼,也就是自己这样的寒门学子才值得她爱。

他的手有些颤抖,打开信封,抽出信纸,深吸一口气看去,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话。

大意是杨树根我们回省城了,有机会再见,仅此而已。

这个,严格来说不能算是情书吧。

陈嫣尚未毕业,要回美国进行论文答辩才能拿到学位,所以她还要和两位同学一起返回美国,与此同时,魏德迈将军也结束了为期两个月的对华访问,离去之前发表演讲,痛斥国府官员的贪污腐败与军事经济政策的无效拖沓,说中国之复兴需要一位新的领导者,和彻底广泛的施行政治经济改革,武力是不能消灭共产主义的云云。

蒋介石对魏德迈的访华本来充满希望,以为可以拿到巨额的美元援助和大量美式武器装备,从而迅速打败共产党军队,哪知道事与愿违,美国人不但要撂挑子,还要赶自己下台。

委员长迅速作出回应,在国民党中央执委会上讲话,说不再寄希望于美国援助,要设法改善对苏联关系也有人说,是杜鲁门小姐的遭遇使美国总统改变了对华政策,不过蒋夫人批驳说一个成熟的政治家是断不会为了琐事改变策略,这个纯属诬陷,谁再敢编排扬子公司和孔家的段子,一概依法严惩。

上海虹桥机场,陈家人都来为陈嫣送行,姚依蕾哭的泪人似的,说女儿你一定早些回国啊,陈嫣说妈咪我毕业就回来,在北泰开个诊所,专门为穷人治病,姚依蕾破涕为笑说闺女你真善良,不愧是妈咪的好女儿。

夏小青冷眼旁观自家儿子和伊丽莎白卿卿我我,难舍难分,玛丽小姐则面无表情,不大自然。

“你儿子随你,花的很。”夏小青拿胳膊肘捣一下陈子锟。

陈子锟狡辩道:“什么话,小北这个花心是跟他舅舅学的。”

夏小青冷笑道:“伊丽莎白这女孩不错,娶来做儿媳妇,你就能名正言顺的和她娘来往了,岂不美哉。”

陈子锟道:“小青你别编排我的段子,我和凯瑟琳之间是清白的。”

夏小青冷哼一声,不屑于揭穿他的谎言。

陈嫣和玛丽、伊丽莎白乘坐美军的运输机离开了上海,飞往日本东京,在那里转机经阿留申群岛赴美,此去关山万里,起码一两年不能见面。

飞机抵达日本,有一天半的换乘时间,陈嫣等人在东京游览一番,据说战争中东京遭到B29机群的地毯式轰炸,整座城市都化作焦土,时隔两年并未完全恢复,但也有许多新房子拔地而起,日本民族的坚韧与勤劳可见一斑。

美国在日本有大量驻军,街头时常可以见到美国大兵,身旁总是跟着一个千娇百媚的日本女孩,想来她们的父兄一定是在战场上死去了,不然怎么会容忍自家的女人沦为敌兵的玩物。

就在陈嫣他们浏览东京风光的时候,桥本隆义正一瘸一拐的走在街头,路边有人兜售美国营养餐,买的人很多,前宪兵少佐桥本现在只是一名苦力,兜里只有两个零钱,看到价格低廉,也上前买了一碗,狼吞虎咽的吃着,碗里有午餐肉和年糕,香的很,可是吃着吃着觉得不对劲,慢慢从嘴里拽出一个塑胶套子来,顿时大怒:“八嘎!锅里怎么有这个东西!”

原来这些食物都是从美军的泔水桶里捞出来的,胡乱加工一下就卖给日本百姓当美味大餐,吃客中有不少是前军人,自尊心都很强,顿时将饭摊掀了,将老板和帮工暴打一顿,警察迅速赶到,将闹事者都抓了起来。

桥本坐进了囚车,手抓着栏杆望着外面同胞冷漠的面孔,他忽然想到当年在中国的那些日子,自己是占领军可以耀武扬威,如今终于尝到了亡国奴的滋味。

北泰,杨树根接到了陈嫣从上海寄来的信,信上说我就要回美国继续学业了,等以后还会回来的,咱们再在一起游山玩水,最好把你的妻子也带来,她是个很可爱的人。

杨树根脸色变了,完了,这个马春花,坏了自己的大事。

门口传来动静,一回头,是马春花提着小包袱回来了,脸色很难看,大概是受到组织的批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