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副总统

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言而喻,杨树根脸色阴沉下来,李花子厚颜无耻的一笑,道:“杨队长,那啥,地主家的小老婆非得让我给她上上课,想参加识字班哩。”

杨树根只是哦了一声,背着手走了,随后的几天他开始调查李花子最近的所作所为,村民们都反映李花子做事不厚道,分浮财把好东西都留给自己,村里的民兵都是二流子懒汉,整天和李花子一起凑在村口王寡妇家里搞破鞋。

群众意见很大,但李家庄情况比较特殊,除了李花子豁得出去干革命,其他的积极分子都缩手缩脚放不开,何去何从,很难取舍,杨树根回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稿纸,上面写着“举荐李花子同志评选苦水井乡优秀农会主任”,他再次看了看,默默将稿纸撕了。

李花子不知道自己搞了一回地主家的小老婆就断送了政治前途,能当上农会主任,吃香喝辣另外斗人玩娘们他就心满意足了,暂时还没有更大的追求,他只担心杨树根撤了自己的差使。

等了几天,杨队长没有任何举动,李花子一颗心揣回肚皮里,又兢兢业业的干起来,挖浮财,分田地,干娘们,不亦乐乎。

李家庄的土改工作完成后,杨树根根据群众举报,将李花子的农会主任免掉了,王寡妇的妇女主任也撤了,一时间大快人心,村民交口称赞杨队长是活青天。

三个月后,杨树根由于工作出色,被上级调往南泰县委组织部工作。

1948年初,省高级中学的毕业生们即将面临人生重大抉择,考哪所大学好。

内战如火如荼,每天收音机里都是国军歼灭匪军几千几万,胜利转进的捷报,但形势一天比一天差,东北战局不妙,津浦铁路已经中断,北方的大学虽好,来往却不方便,所以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自然就不在选择之内。

最方便的自然是江东大学,就在家门口,可以走读,省下一笔费用,可是江大的水平毕竟不如南京的中央大学、上海的复旦大学,交通大学、同济大学以及圣约翰大学等。

刘存仁家的小女儿刘媖选择了江东大学,女孩家还是本分一些好,世道那么乱,南京上海太远,父母不放心,再说江大也不差,毕业了留在省城当个老师比什么都强。

陈子锟的次子陈南因为品学兼优,跳了一级也上了大学,陈家的选择和刘家不同,选了上海复旦大学。

考学毫无悬念,两个孩子都是成绩优秀的学生,自然手到擒来,只等三月开学,就开始新的生活。

空军基地,一架P51战斗机拖着黑烟从远处飞来,消防车和救护车早已等在跑道上,等飞机降落便冲了上去,从座舱里把飞行员拖了出来,机身上一排排触目惊心的弹孔,引擎已经着火,怕是要趴窝了。

飞行员是陈北上尉,他一张脸都被熏黑了,扶着膝盖站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这次作战惊心动魄,遭到共军地面火力的拦截,子弹再偏一偏自己就得见阎王。

飞机上涂了二十八个小旭日徽,那代表陈北曾经击落的日寇飞机,这架曾经在抗日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战机现在却沦为内战的工具,被打得遍体鳞伤,真是让人有种说不出的痛。

五分钟后,陈北站在基地指挥官的办公桌前,将帽徽和军衔摘下道:“我不干了。”说罢扭头就走。

若是旁人这样撂挑子,起码要办一个临阵脱逃的罪名,但陈北不是一般人,他是宋美龄的干儿子,陈子锟的亲儿子,谁也不敢办他,指挥官追出来道:“陈北,给你放大假,先休息休息吧。”

陈北也不理他,跳上吉普车疾驰而去,回到枫林路家里,一进门正遇到刘婷,刘婷还和他开玩笑呢:“怎么最近没去找你小姨玩?”

陈北挤出一个笑容,问:“我父亲在么?”

“在楼上书房。”刘婷道。

陈北蹬蹬蹬上楼,推门进去,坦然道:“父亲,我要退役。”

陈子锟已经接到基地打来的电话,他早有准备,道:“听说你今天差点被击落?”

陈北道:“我已经受够了,我不想再开着飞机杀人了。”

陈子锟知道儿子脾气比自己还执拗,便道:“那你想做什么?”

陈北道:“我还没想好。”

陈子锟道:“那你仔细想想,除了开飞机你还会干什么,这段时间先休假吧,带你弟弟到上海去读大学。”

就这样,陈北休了半年的病假,到上海散心去了,姚依蕾和鉴冰也来到上海居住,这两个都是闲不住的人,家里顿时成了达官贵人的交际场所,每天舞会牌局不断。

陈北年轻有为,英俊潇洒,又会开飞机,更是万千少女梦中偶像,这么帅的小伙子都快二十八岁还没对象,不由得让来往于陈家的贵妇们媒婆瘾大犯。

自家儿子如此优秀,岂能胡乱任由这些八婆安排,姚依蕾和鉴冰替陈北把关,借着舞会的名义举办相亲会,上海滩的精英男女汇聚一堂,基本上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年,可以用英语交流,谈吐高雅气质脱俗。

这天来了几位贵客,为首的男子三十多岁年纪,风度翩翩,挽着的女子更是宛若仙子下凡尘,姚依蕾介绍说这位是美国来的钱学森博士和他的未婚妻蒋英小姐,以及蒋小姐的两个妹妹。

三六年柏林奥运会的时候,陈北陈嫣兄妹随父亲游历欧洲,在德国见过蒋百里的女儿蒋英,算是老相识了,时隔多年再见自然有说不尽的话,钱学森在美国是学空气动力学的,师从冯卡门教授,和陈北相谈甚欢,谈的什么导弹、火箭之类的名词大家听也听不懂。

此次派对的主旨是给陈北介绍女朋友,蒋英有两个妹妹蒋华和蒋和,都是豆蔻年华天生丽质,看到英武不凡的陈北自然是一见倾心。

陈北对这两个妹子也挺有好感,一时兴起道:“天气不错,我带你们兜风去吧。”

两个妹子都拍着巴掌说好,陈北戴上墨镜,去车库把敞篷跑车开出来,一招手,俩女孩也不顾矜持了,一溜小跑就过去了。

陈北驾驶着汽车绝尘而去,大人们都欣慰的笑了,蒋家乃是世家,和陈家门当户对,只是不晓得陈北会选哪一个。

外滩马路上,陈北猛踩油门,把个汽车开得如同飞机一般,疾风将他的头发吹向后面,嘴角紧绷,两个女孩吓得花枝乱颤,紧紧抓住座椅不敢动弹。

忽然陈北一个急刹车停下,车门都不打开,直接双手一撑跳了出去,路边一个穿白色水兵服的美国海军士兵一手拿着威士忌酒瓶子,一手揪住骨瘦如柴的中国苦力,高高举起酒瓶子就要砸下去,被陈北一记侧踹踢翻在地,紧跟着饿虎扑食压上去,一拳一拳打去,醉醺醺的美国兵被打得鼻梁骨都断了,满脸是血,陈北还不罢休,站起来用脚猛踢,直到警笛响起。

巡警自然不敢把陈北怎么着,事实上外滩的警察都认识陈北了,这位爷去年砸了杨子公司,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谁敢惹他。

陈北打得两手都是血,这才意犹未尽的上了车,掉转车头回去了,两位女孩又惊又怕,心说原来这位陈公子如此血腥暴力,将来结了婚还不成天家庭暴力啊。

就这样,一桩好姻缘被陈北自己搅黄了。

1948年的行宪国大就要召开,南京政府要进行宪政改革,实行总统制,其实换汤不换药,没人能取代蒋介石的位置,但副总统的人选却成了万千瞩目的目标,据说热门人士有三,一为精通西方民主宪政的前驻美大使、北大教授胡适先生,二为国民政府副主席孙科,三为司法院长,老同盟会员居正。

枫林路官邸迎来一位神秘的客人,美国大使司徒雷登秘密会见了陈子锟,两人进行了一番密谈。

“美国支持您竞选中华民国副总统。”司徒雷登开门见山。

陈子锟沉吟片刻道:“只怕有美国的支持也不够啊,我是国民党员,要想胜出先要战胜党内对手,孙科、于右任这两位的实力都比我强,况且,我当了副总统又能如何,这个烂摊子换谁上也无能为力。”

司徒雷登道:“不要这么悲观,蒋介石的声望日趋势微,美国已经放弃对他的支持,您竞选副总统的优势很明显,年轻、形象好、代表开明进步和向上的力量,据我所知,国民党内也不是铁板一块,蒋介石先生下野也不是第一回了,只要联合其他派系,做到这一点并非难事,届时您接任总统一职,美国自会大量援助,平抑物价,与中共进行谈判,对了,您的当选,对中共来说也是可以接受的一件事。”

陈子锟道:“司徒雷登先生对中国的政治还不是很了解啊,我相信各方都能接受一个毫无作为的副总统,但一个年富力强又有美国支持的总统,却是每一个人都不愿意看到的,我的小女儿才十岁,我不想她这么快失去父亲。”

司徒雷登大为失望:“您这样说实在是太遗憾了。”

陈子锟道:“这个国家已经病入膏肓,不可为也,不过既然您看得起我,我不妨给你推荐一个人,无论威望和实力,都可堪大任。”

司徒雷登想了想道:“其实我也有第二人选,不妨写在手上看看是否同一人。”

于是两人各自写在手上,摊开手掌,陈子锟写的是“李宗仁。”司徒雷登写的是“李德邻。”

“不谋而合,哈哈哈。”两人相视大笑。

第七十四章 民脂

司徒雷登迅速结束对江东的秘密访问返回南京,陈子锟把他的来意向刘婷一说,刘婷扼腕叹息:“大好的机会怎么拱手让与他人。”

陈子锟笑道:“你大事都分析的头头是道,怎么小事反而糊涂,这副总统的位子就是个坑,谁往里面跳谁死,我的资历和实力都不足以胜任,硬上的话只有自取其辱,李宗仁背后有桂系势力和白崇禧的二十万雄兵,他比胡适孙科之流都强得多。”

刘婷道:“我还是觉得你尽力一搏的话未尝没有希望,有美国的援助,再和中共谈判组成联合政府,至不济也能划江而治啊。”

陈子锟道:“若是45年的时候兴许还有希望,现在中共满手的好牌,你要重新洗牌再来,人家怎么愿意,再说了,中国现在就是一团乱麻,谁也解不开的几千万个死结,唯一的办法就是一刀斩开。”

刘婷似乎明白了:“你是说政府气数已尽?”

陈子锟缓缓点点头。

北平中南海,国民政府主席北平行辕,居仁堂内,身着上将戎装的行辕主任李宗仁正在踱步,地上铺着西亚地毯,窗外是紫禁城的角楼,办公桌上放着陈子锟发来的电报。

此刻李宗仁踌躇满志,美国人支持他竞选副总统,陈子锟也发来密电表示全力支持,至于党内竞争对手程潜和于右任,他也有把握说服,可是同为桂系的白崇禧和黄绍竑却持不同意见,不支持自己竞选这个毫无意义的副总统。

李宗仁也有些犹豫不决,他决定问卜,找北平城里最好的算命先生给自己的仕途算一卦,副官已经去请那位名闻遐迩的胡半仙了。

十分钟后,胡半仙来到了中南海,他看起来三十来岁很年轻的样子,穿着藏青色的中山装,戴一副墨镜,不像是算命的,倒像是党务干部。

李宗仁看胡半仙这个样子,心说此人莫非浪得虚名,不过既然人都来了,胡乱替家人问个吉凶,给俩钱打发了便是。

胡半仙站在居仁堂门口忽然停下脚步,望着殿脊上的螭吻道:“上不接天,下不入地,这滋味不好受啊。”

李宗仁心里咯噔一下。

这不正是说的自己如今的处境么,所谓北平行辕主任,名义上负责华北军政事务,乃封疆大吏,但毫无权力,纯粹是个空架子,而自己被调到北平,远离广西根据地,有力气使不上,真是上不接天下不入地的感觉,这个胡半仙,神啊!

他赶紧笑着迎出来:“胡先生,欢迎欢迎。”

胡半仙不卑不亢:“李主任,久仰了。”

一番寒暄后,李宗仁假意道:“我有一亲戚近日南下,请先生来是问一下吉凶。”

胡半仙看了李宗仁一会,诡异一笑道:“南下的怕是不是贵亲眷,而是李主任本人吧?”

李宗仁心中一动,笑道:“胡先生果然慧眼如炬,本人正要南下去做一件事情,不知道把握几何?”

胡半仙左右四顾,李宗仁会意,屏退左右。

“我夜观天象,紫微星黯淡,似有陨落之势,而北方一颗大星突放异彩,隐隐有取代之意…”胡半仙忽然停嘴,笑语盈盈,端起茶盅来吹拂着热气。

李宗仁到底是宦海沉浮多年的政客军阀,这点定力还是有的,自己参选副总统的决定还未下,全中国不超过五个人知道此事,胡半仙乃北平城一个算命先生,竟然能猜到自己心里去,看来真有两把刷子。

“不知道先生所云何意?”李宗仁故意装傻。

胡半仙道:“主任南下,定然马到功成,不但如愿以偿,假以时日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呢。”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也就不必装傻了,李宗仁大喜,一躬到底:“多谢先生指点迷津,来人,把谢仪拿上来。”

这一卦可真够本了,李宗仁给了一根小黄鱼。

副官将胡半仙送出中南海行辕,算命先生一步三摇的走了,口中轻叹:“北方一颗大星,未必就是阁下啊…”

一辆三轮车从面前经过,胡半仙眼睛一亮,招手道:“三轮!”

车夫刹住三轮车,小伙子回头灿烂一笑:“先生,您去哪儿?”

胡半仙道:“后生,我看你印堂发暗,你家里有难啊,我给你算一卦吧…”

“谢谢您,您自个儿算吧。”薛大栓蹬起三轮车就走,这三轮就是比洋车好,拉的多跑得快还省力气,家里两辆三轮跑活儿,日子好歹过得去。

望着大栓背影消失在长安街上,胡半仙摇头叹气:“劫数啊。”

累了半天,挣了一堆票子,大栓忙不迭的跑去黑市兑了些铜子儿,现如今法币跟废纸似的,买个烧饼都得几十万块,老百姓悄悄的把藏的银元和铜子儿都拿出来用了,黑市有人专门兑换这个,去晚了还换不到,价钱蹭蹭往上窜。

兑了铜子儿,大栓又去买了二斤棒子面,一颗大白菜,蹬着三轮车回家,头发胡同越来越破败了,头天刚下过雨,地上粪尿雨水横流,黄莹莹的骚气熏天,要是拉着洋车就得弄脏鞋子,得亏是三轮啊,脚一蹬就过去了。

来到家门口,大栓高喊一声:“我回来了。”却不见弟弟妹妹出来迎接,心中狐疑,往里走两步,看见一群警察宪兵和便衣侦探站在家里,他心中咯噔一下,算命的唬对了,家里有难啊。

宝庆和杏儿站在堂屋门口,几个孩子战战兢兢躲在他俩背后,宝庆拉扯几个孩子长大,几十年来起早贪黑的干活,早没了当年的锐气,在军警宪特面前话都不敢说,反而是杏儿有勇气,她理直气壮的说道:“我们家没有金条,你们来错地方了。”

为首的巡官道:“大嫂,我再重复一遍国家发布紧急经济措施方案,私人不许持有黄金,私藏金条就是犯罪,就是扰乱国家经济秩序,懂不?杀头的罪。”

杏儿道:“任您说到大天上去,没有就是没有。”

巡官冷笑:“我们可是有确凿证据的,你们家上海有个阔亲戚,前年到北平来,给了你们十根大条子,街坊邻居都知道,对不对,白二爷?”

白二凑过来:“对,一点错没有,他们家藏十根金条,银元不知道几千几万呢。”

杏儿大怒:“白二你说话要凭良心,你看俺们家这样子像是有金条的么?”

家徒四壁,孩子们面有菜色,确实不像是富裕人家,不过这帮军警可丝毫没有怜悯心,巡官不耐烦道:“既然不交,那就甭怪我们不客气了,抓人,扣车!”

警察们如狼似虎扑上去,扭住宝庆的胳膊往地上按,大栓怒吼一声:“放开我爹!”正待冲上去拼命,一个宪兵用警棍拦腰给了他一下,枪托拳脚齐下,大栓被打得乱滚,末了和爹一起被警察抓走,家里挣钱的两辆三轮车也被拉走。

孩子们嚎啕大哭,杏儿却欲哭无泪,家里是藏着四根金条,可这钱不是自家的,而是李耀廷入股的钱,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国家出了一个劳什子的政策,以去年的价格收购黄金,就跟明抢没两样,老百姓最后一点民脂民膏也被刮尽搜干,不过为了丈夫和儿子的性命,杏儿还是决定舍弃这些金子。

她先去找了李俊卿,不过如今李俊卿混的也不咋地,光复后的这帮当权者,吃相实在太难看,只顾着捞,别的全不管,北平这些老政客,老江湖,在新权贵跟前连个屁都不算。

老友遭难,李俊卿不能坐视不管,他问杏儿:“家里到底有没有金子?”

杏儿道:“有,顺子给了五根小条子,用了一根,还剩四根。”

李俊卿道:“有金子就好办,如今只能破财免灾了,你把金子给我,我帮你疏通去。”

杏儿拿出包袱,慢吞吞的解开,露出里面藏着的四根一两重的金条,眼泪汪汪道:“兄弟,你千万把宝庆和大栓救出来啊。”

李俊卿眼神有些闪烁:“嫂子,我一定办的妥妥的。”

他拿着金条去了警察局,把金子交给办案的巡官,巡官递给他一根金条:“李爷,这是您的提成,下回再有这样的情报别忘了兄弟们。”

“一定,一定。”李俊卿收好金条,抱拳告辞,抬胳膊的时候,露出中山装腋下的破口来,衣服的领口袖口也都磨秃了。

过了一个礼拜,宝庆和大栓终于被释放了,但两辆三轮车却被没收充公,爷俩带着一身伤痕回到家里,杏儿做了一桌饭菜,棒子面粥,咸菜疙瘩,孩子们大眼瞪小眼,肚子咕咕叫。

“人回来就好,吃吧。”杏儿道。

宝庆和大栓端起碗,吸溜吸溜喝着粥,看着丈夫额头上深深的皱纹,杏儿觉得鼻子酸酸的。

“娘,我饿。”五宝端着空碗说道。

“饿了就睡觉,睡着了就不饿了。”杏儿哄着孩子。

“饿得睡不着觉。”五宝说。

大栓默默拿起五宝的空碗,把自己的一半粥到给他。

到了半夜,五宝忽然说肚子疼,疼的死去活来的,宝庆赶紧抱着儿子去看病,深夜的街头犬吠不断,宝庆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曾经这样去请郎中给杏儿娘看病,时光荏苒,这城市、这街道,基本上没有任何改变。

家里值钱的东西全当了,连隔夜粮都没有,哪有钱给儿子看病,没钱医院就不收,宝庆背着五宝去找中医诊所救命,儿子在他背上躺着,声音越来越微弱,等到了郎中家,已经没了气息。

郎中检查了一下,说是得了绞肠痧,和当年杏儿娘一样的病,孩子是活活疼死的。

宝庆和杏儿最小的儿子就这样死了,宝庆借了把铁锨,和大栓一起来到城外乱葬岗,挖了个坑,把五宝摆进去,小儿子面色苍白,睫毛似乎在颤抖。

“五宝。”宝庆沙哑着声音喊了一句,就哽咽了。

大栓擦了把眼泪,在弟弟身上盖了张破席子,一把土一把土的洒上,堆起个小小的坟头,父子俩默默坐了一会才离去。

夕阳下,宝庆的步履格外蹒跚。

第七十五章 介绍人

宝庆埋葬孩子的时候,国民政府主席北平行辕主任李宗仁南下南京,正式参与竞选,与另一位呼声最高的候选者孙科竞争副总统职位,经过一番激烈拼杀,终于以不大的优势胜出,就任中华民国副总统。

又过了两个月,暑假到了,陈嫣终于毕业,结束了长达八年的美国生活,返回中国,暂时在上海一家教会医院担任实习医生。

嫣儿是哈佛名校出身的大家闺秀,人又生的花容月貌,气质绝佳,家里经常举办舞会和牌局,那些闲的没事的贵夫人们又动了做媒的念头,可连姚依蕾这一关都过不去,嫣儿如此优秀,岂是一般的凡夫俗子能般配的。

陈嫣每日素面朝天,穿着阴丹士林布裙乘电车去医院上班,休息时间就钻研中医典籍,家、医院、图书馆三点一线,日子过得非常简单。

这天中午,陈嫣在电车站等车的时候,一辆乳白色的敞篷小汽车开到跟前,车上一个梳着油亮飞机头的青年男子冲她挤眉弄眼:“小姐,去哪里?阿拉送你。”

若是一般良家女孩,肯定扭转头去不搭理此等登徒子,但陈嫣却彬彬有礼的回答道:“谢谢,不用了,乘电车很方便。”

男子继续纠缠:“怕什么,阿拉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你的。”

陈嫣又道:“谢谢,真的不用。”

叮叮当当,电车来了,陈嫣上车走了。

下班的时候,陈嫣又看到那辆乳白色的敞篷跑车,后排座位摆满了红玫瑰。

“美女,可以告诉阿拉侬的名字么”飞机头自信满满,一副穷追烂打的架势。

陈嫣不理他,自顾自往前走,飞机头驾着汽车慢吞吞跟在后面,不停聒噪着:“美女,侬知道阿拉大伯是哪个,说出来吓侬一大跳,万墨林,听说过么?杜老板的大管家。”

“不感兴趣。”陈嫣硬梆梆丢下一句话,上了电车。

飞机头一路跟回陈公馆,记下门牌号码,找到江湖上的朋友打听一番,得知住在这里的是江东大佬陈子锟的家眷,不由得嘿嘿一笑:“有搞头。”

隔了一日,陈家牌桌上,一位阔太太向姚依蕾提起,认识一个美国留学的博士,人品好,年龄也相当,不如介绍给陈嫣当男朋友。

女儿已经二十三岁了,到了该找朋友的岁数,姚依蕾便随口问了一句:“哦,是哪家大学的博士?”

阔太太眼睛都不眨道:“美国纽约克莱登大学,听说是美国最好的大学之一呢,和阿拉上海的圣约翰差不多。”

姚依蕾又问:“现在做什么工作,多大了,人长的怎么样,家是哪里的?”

阔太太道:“他叫万小飞,眼下在自家的米行帮忙,二十三岁,和你家嫣儿一样大,要说相貌那真是赛过潘安,不胖不瘦风流倜傥知书达理,家里也很有背景,他大伯是米业行会的万墨林,万墨林侬晓得伐?杜老板的大管家哩,上海滩的大米都从他手里过,铜钿老多老多了。”

她眉飞色舞一番话,艳羡的不得了,姚依蕾只是淡淡一笑:“我们陈家不是那么看重门第,只要人好就行。”

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万家虽然在上海滩很老卵,但比起陈家来差的还太远。

阔太太会意,附和了几句,问道:“侬看那天合适见个面?”

姚依蕾根本不热情:“再说吧。”

晚饭后,姚依蕾把这件事当笑话说了出来:“我们家嫣儿真成了白天鹅,什么样的癞蛤蟆都想咬一口,还纽约克莱登大学呢,听都没听过,博士毕业的人能在米铺帮忙,笑话。”

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可是那万小飞却痴心不改,每天开着小汽车到陈家墙外弹吉他,念情诗,姚依蕾让佣人撵了几次都不成,报警更没用,警察说马路是公共场所,万少爷想在这儿弹琴念诗,俺们也管不到。

虽然很讨厌万小飞的这种行为,但人家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也不好动武,直到有一天,陈北从虹桥空军俱乐部归来看见这一幕。

陈北当即上前驱赶万小飞,口气很是不善,如果万小飞知道他是陈嫣的哥哥肯定会服软,甚至会想法拉关系,但先入为主的想法让他认为陈北是自己心上人的男朋友,对方高大英俊也就罢了,偏偏还开一辆比自己这辆还豪华的敞篷车,脾气还这么横,万公子也不是吓大的,当场就发飙了。

万小飞不过是个花花公子,仗着伯父的威风到处横行,遇到真正的硬茬就歇菜了,陈北根本不和他吵嘴,径直回屋拿了一杆双筒猎枪下来,装的是12号的霰弹,一枪轰在汽车风挡玻璃上,一枪轰在轮胎上,一辆跑车就这样废了。

巡警听到枪声赶来,陈北早就扬长而去,万小飞裤裆都湿了,吓得不敢乱动,还是巡警把他送回了家。

万小飞回家就病倒了,躺在床上好几天,发高烧说胡话,家里人通知了他大伯万墨林,万老板来看了被打坏的汽车和生病的侄儿,气的直摇头。

若是换了旁人,万老板一句闲话就把事体办妥了,女的抢来男的打一顿齐活,可对方是陈家,万墨林就得掂量掂量了,思前想后,再看看侄儿半死不活的样子,决定还是出手,不为别的,就为万家这张脸。

万墨林不好亲自出马,于是请杜月笙出面帮忙。

当年上海滩三大亨,黄金荣退隐,张啸林横死,只剩下杜月笙一枝独秀,不过日子也不好过,早年上海滩流氓青皮势力庞大,靠的是租界和洋人的力量,如今租界不存在了,政府军警宪特,哪家都能捏死你,杜月笙未雨绸缪,早早搭上了戴笠,不幸的是戴笠意外身故,蒋介石又打压青帮,杜老板已经不能像当年那样呼风唤雨了。

听万墨林讲了来意,杜月笙沉吟片刻道:“如能和陈家联姻,倒是一件好事,天下大乱,枪杆子才是王道啊。”

万墨林恍然大悟,还是杜老板看问题深远啊,万家几乎垄断上海大米生意,不敢说富可敌国也是金山银海,但硬实力远不如从前,军警宪特都能骑在头上耀武扬威,如果和陈家结成亲戚,那就有了靠山,美事一桩啊。

“阿拉这个侄子,蛮有眼光的,就是差距太大,陈家那个小囡是美国哈佛毕业的,小飞是中华职业学校学会计的,还是肄业生。”万墨林扼腕叹息。

杜月笙哈哈大笑:“学历并不重要,杜某人有什么学历,哪个敢小看阿拉?小飞我见过,小伙子卖相很好,关键是不是真心?”

万墨林道:“岂止是真心,简直就鬼迷心窍,这小子虽然花心,但这次绝对动了真情的,阿拉可以保证。”

杜月笙道:“那就好办了,好女怕缠郎,咱们缠定陈家小囡了。”

万墨林道:“多谢杜老板救了阿拉家小飞一条命,不过听说陈家眼界甚高,这亲怕是不好提。”

杜月笙道:“别人不好提,我有个人选,绝对有资格当这个媒人。”

杜月笙所说的这个够资格的媒人是沪上名记者唐嫣,表面上她是申报的资深记者,实际上却为共产党做事,这一点杜月笙早已掌握,天下早晚姓共,所以他也有意识的维持着和唐嫣的联系,以备不时之需。

正巧报社几个年轻记者发表了同情共产党的文章,被警备司令部抓了去要枪毙,唐嫣找到杜月笙帮忙,杜月笙实力虽然不如从前,但捞几个人还是轻而易举,所以唐嫣欠杜老板一个人情。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唐嫣曾经和陈子锟有过一段婚外情,甚至嫣儿的名字都和唐嫣有关,她说话自然好使。

果不其然,当杜月笙提出请求之后,唐嫣爽快答应,当天就来到陈公馆替万小飞提亲。

唐嫣的突然到来让姚依蕾和鉴冰非常吃惊,她俩都很不喜欢这个女人,但出于礼貌原因不好直接下逐客令,只能敷衍着。

“两位夫人,我此次前来是受人之托,帮嫣儿介绍一个男朋友,这个男孩子还是蛮上进的,家庭也算殷实,光彩礼就有十万美金呢…”唐嫣喧宾夺主,也不客套,直接滔滔不绝说起来。

“我们陈家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也不会为了这点小钱出卖女儿。”姚依蕾毫不客气的回绝,一句话就堵死。

鉴冰也不阴不阳道:“我们家女儿还小不着急嫁人,倒是有些人都四五十岁了还不结婚,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面对明显敌意,唐嫣并不恼怒:“别急呀,你们知道男方的背景么?上海滩米业大王的侄子万小飞,实际上是杜月笙先生委托我来的。”

姚依蕾和鉴冰都冷笑不已,拿杜月笙来压人,简直太可笑了。

忽然楼上响起一个声音:“唐阿姨,我们家不欢迎你,请出去。”

抬头一看,是陈嫣站在栏杆前。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唐嫣淡淡一笑,出门走了,她本来也没打算撮合这门亲事,如果能挑起杜月笙和陈子锟之间的矛盾才更好哩。

第七十六章 金圆券

陈嫣居然直接将唐嫣赶走了,姚依蕾很高兴:“到底是我的女儿,外柔内刚。”

鉴冰也说:“姓唐的这种贱货就欠骂。”

提亲被拒绝,杜月笙也没有办法,只能劝万墨林算了,万墨林苦笑着说:“阿拉倒是想算了,可侄儿跟中邪一样,就迷这个小姑娘,哪能办?”

万家人也劝儿子算了,陈家不是一般人,这个高枝咱们高攀不起,可万小飞不管那些,他绝食抗议,以死相逼,说只求再见佳人一面,家里无奈,只好暗地里安排去医院见陈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