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了万家的求婚之后,姚依蕾也做了相应准备,嫣儿不再乘坐电车,出入都有专车和保镖护送,秉承陈家的传统,嫣儿的包里也装了一把意大利造贝雷塔微型手枪,随时顶着火。

陈嫣在教会医院内科坐诊,迎来一个病人,眼窝深陷瘦骨嶙峋,一副病怏怏的样子,陈嫣没认出他来,铺开病历开始询问,哪儿不舒服?

“阿拉单相思,陈小姐,请侬可怜可怜阿拉吧。”万小飞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陈嫣面前,痛哭流涕。

陈嫣将自己的手袋拉了拉,看到里面幽黑的枪管,心里定了神,就算打架,万小飞这种病秧子也未必打得过自己,何况走廊里还有保镖,于是她低下头问万小飞:“万少爷,你喜欢我哪一点?我改还不行么?”

万小飞见佳人肯跟自己说话,顿时精神焕发:“阿拉就是喜欢侬,全身上下都喜欢,嫁给阿拉,保管对侬一万个好。”

陈嫣道:“喜欢我的人多了,凭什么要选你呢,你哪点好?论个头你还不如我高,论家世你们万家更没优势,你没文化没素质一个花花公子,仗着家里开米铺囤积居奇坑害百姓,你知道么,我很讨厌你这样的米虫子。”

万小飞瞠目结舌,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过了一会才道:“可是我爱你啊,世间不会有别人更比我爱你,我,我可以为你去死!”说着眼睛瞄了瞄窗口,陈嫣冷笑:“以死相逼,你觉得有用么,父母生你养你,你就为了这点小事自杀,你对得起谁,你这样做只会让我更厌恶你。”

万小飞道:“那我改还不行么,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我争取做到。”

陈嫣道:“如果你能做到我爹的三分之一,或者我哥哥的一半,就算你合格。”

万小飞咬牙启齿:“好,你等着瞧吧!”

说罢转身离去,回到家里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翻出中学课本来苦读,家里人都惊呆了,小顽要闹哪样啊,早先求着都不读书,二十大几了怎么开始发奋了。

万小飞看了一会书,上面的东西完全不懂,只好弃文从武,他听说过陈嫣的父兄都是军人,于是托人打听到底牛逼到什么地步,这一打听不要紧,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脖子,陈子锟白手起家成为一省督军,封疆大吏,一级上将,陈北是飞虎队出身,击落日机二十八架。绝对的空战英豪,父子两人都是青天白日勋章获得者,将门世家,岂是万家这种米虫子能比拟的。

时至今日,万小飞终于明白,自己倚仗的东西为啥陈嫣看不上了,强烈的自卑感让他失去了所有动力,再次回到颓废状态。

陈嫣回到家里,看到沙发上坐着两个男子,美式军装,软肩袢上缀着两条金属横杠,这是新式军服的中尉军衔,俩人见陈嫣进来,立刻立正敬礼,亲切喊一声姐姐,原来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薛文薛武兄弟。

两小子44年底参加青年军,现在已经是中尉军官了,部队驻防在江南一带,特地来沪探望亲戚,第一站就是陈家。

陈嫣和他们聊了一会,陈南放学回来也进入进来,谈时政谈战局,不亦乐乎,又过了二十分钟,陈北回来了,薛文薛武兄弟俩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对陈北道:“北哥,能单独聊聊么?”

“好,到我房间来。”陈北把他俩叫到自己房间,薛文郑重拿出一封信道:“北哥,这是蒋督导给你的亲笔信。”

陈北很纳闷,接了信浏览一番,原来是新任上海经济督导员蒋经国写的信,诚恳请求自己加入到他的团队中去,担任一定职务。

蒋经国是蒋总统的长子,赫赫有名的太子,最近几年风头越来越劲,身边有赣南系的政务干部,青年军和军人,青干校的储备人才,形成一股强大的“太子系”,基本上都是年轻人为主,陈北是空军精英,自然也是他拉拢的对象。

薛文道:“政府颁布了《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和《金圆券发行办法》,实行重大金融改革,消灭通货膨胀问题,上海是全国经济金融中心,上海稳定下来,全国就稳定了,但是投机者和资本家是不会轻易屈服的,所以我们急需各方面支持,北哥,为了国家民族,加入我们吧。”

陈北道:“好吧,我去看看。”

三人从房间出来,陈南见他们穿上外套准备出发,便问去哪里,陈北说去见蒋经国,陈南立刻兴奋起来:“带我去好不好,我参加了青年服务总队,只在大会场上见过蒋经国先生,还没和他握过手呢。”

陈北道:“没问题,一起去。”

陈南高兴地直跳:“姐姐,你也一起去吧。”

陈嫣却不感兴趣:“你们去吧,我还有书没看。”

于是四人出门上车,直奔九江路上的中央银行,经济督导员办公室就设在这里,门前停了许多汽车,来来往往都是年轻人,穿军装的居多,也有学生打扮的青年,一个个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蒋经国听说陈北来了,亲自走出办公室迎接,他和弟弟蒋纬国不同,身材敦实相貌宽厚,而纬国则高大英俊,看起来简直不象一个父亲所生。

“欢迎,欢迎,欢迎你们这些生力军的加入。”蒋经国非常热情的和大家握手,嘘寒问暖,还关心了陈南的学业,寒暄完了,他说:“我到上海来,是要掀起一场风暴的,一场针对投机商人和暴发户的风暴,不消灭这些社会的蛀虫,国家就不得安宁,上海人民就没法过日子,敌人很强大,但是再强大也强不过人民,我准备组织十万青年服务队,以群众运动的方式打击投机,平抑物价,陈北,你做我的先锋官。”

陈北听的热血沸腾,却谦虚道:“我只是一个飞行员,并没有经济工作的经验,先锋官恐怕难以胜任。”

蒋经国道:“你单枪匹马大战杨子公司的事迹,我可是早有耳闻,经济管制工作就需要你这样有魄力,有胆识,敢担当的青年。”

他双目炯炯看着陈北,充满期待的眼神让年轻的飞行员下定了决心:“好,我就追随你轰轰烈烈干他一场!”

蒋经国道:“好,我现在委任你为上海青年服务总队特勤大队的大队长,这可是咱们的拳头力量,非虎将不能担当。”

陈北敬礼道:“是!”

陈南想插嘴又不敢,蒋经国明白他的心意,道:“我们需要每一分力量,陈南同志,你是复旦大学的高材生,就在我的办公室担任统计员吧。”

陈南也学着哥哥的样子敬礼:“是!”

蒋经国点点头,满意的笑了。

次日,蒋经国在复兴公园召开上海青年服务总队誓师大会,台下人山人海,全都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蒋经国穿一件浅色中山装,在一群助手簇拥下登台,开始发表演讲,他的演讲风格和大家熟悉的官员四平八稳的风格不同,充满了激情和煽动性。

“人民的事情,只有用人民自己的手可以解决,靠人家是靠不住的,要想将社会翻过身来,非用最大的代价,不能成功!本人此次执行政府法令,决心不折不扣,决不以私人关系而有所动摇变更!”

说到激昂处,蒋经国带头高呼:“打倒豪门资本!铲除腐化势力!”

台下声浪一波接着一波,青年人都激动了。

士气可用,蒋经国下令将青年服务总队编成二十个大队,分驻上海各区,开始执行经济管制任务,检查商店工厂仓库,登记囤积物资,严惩奸商。

新的货币金圆券也开始发行兑换,每三百万法币兑换一金元,金圆券两元折合一枚银元,四元折合一美金,可谓坚挺至极。

政府规定,人民不得持有黄金白银外汇,必须在规定期限内兑换为金圆券,违者严惩不怠,同时规定所有物价以八月十九日为准,不得涨价,不得囤积物资,违者法办。

一场声势浩大的打击奸商运动开始了,不少囤积大米、棉纱、日用品的小奸商被经济警察揪出来,或枪毙,或判刑,一时间人心大快。

陈南结束一天的工作,从中央银行办公室回到家里,他有许多的新鲜故事想告诉姐姐和阿姨们,可是一进家门,就看到姚依蕾和鉴冰正和几个太太打牌,桌上的筹码竟然是美钞。

政府规定私人不得持有外币,限期兑换金圆券,可家里居然还藏着这么多美钞,陈南身为青年服务总队人员,不能坐视不管,他当即上前说道:“大娘,二娘,怎么家里还有美钞没去兑换?”

姚依蕾一边搓着麻将一边轻飘飘说:“好端端的美钞去换废纸做什么?”

陈南觉得血往头上涌,呼吸急促起来。

第七十七章 打老虎

陈南是个敏感的少年,他没有去争辩什么,而是默默来到楼上,找姐姐陈嫣争取支持。

哪知道陈嫣竟然也不支持自己,她说:“市民持有黄金和外币是个人自由,政府不应该强制兑换。”

陈南道:“乱世要用重典,个人自由也要服从大局,金融改革需要准备金支持,国家外汇不足,需要每一个国人支持,如果连咱们家人都不支持货币改革,那我们这些青年的努力不都白费了么。”

陈嫣想了一下说:“你说的也有道理,我这就下楼去和妈咪说。”

两分钟后,楼下传来一阵争吵,陈嫣回来两手一摊:“我也没法说服她们,人家对币制改革根本不信任。”

陈南无语,回到自己房间,给自己母亲写了一封长信,洋洋洒洒万言书,从自己的亲身经历讲到国家民族的命运,劝说家里支持金圆券改革,兑换外币,登记境外资产。

一周后,信件到了刘婷手里,她看完之后交给陈子锟:“看看你儿子的见识。”

陈子锟浏览一番,道:“年轻人有报国之心值得褒奖,但这币制改革,治标不治本,只不过用一种废纸换另一种废纸罢了,断不会成功。”

刘婷道:“那你总得表个态度吧,不能寒了孩子的心。”

陈子锟道:“我这就给上海挂电话。”

一通长途电话打过去,姚依蕾奉命行事,将三千美元钞票和几件金首饰交给陈南,道:“这个你且拿去兑换金圆券,不过大娘事先提醒你,金圆券维持不了多久的。”

陈南信心满满道:“大娘,您放心好了,有经国先生在,经济管制一定会成功的。”

姚依蕾道:“那我们就打一个赌,三个月内金圆券不贬值,就算我输了。”

陈南道:“好,我就和大娘赌一回,币制改革一定成功,如果我输就把这笔钱还给大娘。”

当天下午,陈南就拿着这些美钞黄金兴冲冲到兑换点换了一叠金圆券回来。

中央银行大楼,特勤大队紧急集合,警备司令部宪兵队、警察局经济警察队也整装待命,吉普车、摩托车都发动起来,陈北坐在打头的吉普车里,手里举着一支司登冲锋枪,将烟蒂一扔:“出发!”

他们是前去逮捕米蛀虫万墨林的,此人乃是杜月笙的前管家,上海滩青帮人物,米业公会的头目,控制上海粮价涨跌,翻云覆雨无法无天,赚了无数的黑心钱,为了抓他,蒋经国派出了最强阵容。

万家养了不少保镖,但在全副武装的军警面前只能乖乖投降,不费吹灰之力就逮捕了万墨林,他名下的多家米铺、仓库被查封,数名亲属、手下涉嫌囤积物资亦被逮捕,万小飞因为在公司里挂了职务,也遭到牵连,被警察从床上揪起来,连睡衣都没穿就押进了囚车,呜呜一路鸣叫,送到了苏州河畔的警备司令部。

报纸上刊登了米蛀虫被捕的消息,上海民心大振,蒋经国召集亲信开会,决定再出重拳,这回拿上海滩最后的大亨杜月笙开刀。

部下们摩拳擦掌,干劲十足,但手头并不掌握杜月笙投机倒把的证据,这种老奸巨猾的江湖人士早就不亲自处理事务,凡事都交给下面人去做。

有人提议,动不了杜月笙,动他的儿子也一样。

蒋经国深以为然,派人秘密调查杜月笙的儿子杜唯屏的犯罪证据,杜公子是中汇银行总经理,从金融方面入手肯定会有所斩获,果不其然,很快查到他抛售棉纱股票制造市场混乱,套汇外流,金额巨大。

特勤大队再次出动,将杜唯屏抓捕归案,过程中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经济督导员办公室,同事们互相祝贺又一次的成功,大家眼中闪耀着胜利的光辉,匆匆走过时,总会彼此默契的点一点头,互相鼓励。

陈南是复旦大学的学生,又是陈子锟的儿子,所以被蒋经国特别照顾,位子就设在督导员室里,每日经手文件无数,这些天来蒋经国日理万机,雷厉风行,几乎不怎么休息,让人看了不由得感动。

秘书送来一份文件,是枪毙贪赃枉法的警备司令部某宪兵大队长的执行书,蒋经国在上面签了字,让陈南拿去备份,忽然外面一阵喧哗,一群人竟然擅闯督导员办公室,连卫兵都不敢拦。

来的是上海工商业的巨头们,为首的是杜月笙,他一袭黑色长袍马褂,从人也都穿黑色短打,青帮大亨的威名远震,督导办公室的青年们都自发的站起来,看保护在蒋经国周围。

蒋经国冷冷道:“杜先生,你来这里可是为令郎鸣冤?”

杜月笙不慌不忙道:“杜某人教子不严,犬子触犯经济管制条例被捕,是他咎由自取,蒋先生秉公执法令人敬佩,不过最近市面上传闻,蒋先生只拍苍蝇,不打老虎,放着最大的囤积奸商不去抓,只动我们这些小角色,如此这般,实在令人难以心服口服。”

蒋经国道:“不管任何人,有任何背景,只要触犯经济管制条例,不管苍蝇还是老虎,一概严惩不贷!这是我对上海人民的庄严承诺”

杜月笙道:“那就请蒋先生派人到扬子公司去查一查,扬子囤积的物资,比所有人加起来都多,希望蒋先生能一视同仁,把杨子公司的货物查封,人员法办,杜某人代上海父老,谢谢您了。”

说着深深一鞠躬,那些西装革履或长袍马褂的工商业巨头也都跟着鞠躬,表面上恭敬,眼神里却尽是挑衅。

说完这些话,杜月笙带着这帮人扬长而去,蒋经国回到办公室,神情凝重许多,来回踱了十几趟,抽了两根烟,大家都面面相觑,期待他下决心。

扬子公司的所作所为,上海滩人尽皆知,杜月笙虽然是来刁难的,但这番话却说到大家心里去了,不办扬子公司,就不能服众,就不能把经济管制顺利进行下去。

良久,蒋经国才下了决心,他深吸一口气道:“传我的命令,特勤大队集合!”

众人差点欢呼,一个个精神抖擞,迅速做好准备,整装待发,出发之前蒋经国又把陈北叫到办公室,拉上百叶窗交代了几句话。

蒋经国道:“扬子公司的几个货仓位置,我们早已掌握,这次全部查封,一个不留,但是…人暂时不要抓。”

陈北瞪大眼睛:“不抓孔令侃怎么行?他是罪魁祸首,最大的奸商。”

蒋经国拍着陈北的肩膀道:“这是政治啊,孔家势力太大,只能一步一步来,操之过急的话,前功尽弃。”

陈北不懂这些,他见蒋经国说的恳切,便答应下来,只查封货物不抓人,随即带领特勤大队,会同警备司令部稽查队,警察局经济警察大队,浩浩荡荡前往沪西扬子公司的仓库进行查扣。

特勤大队查禁物资早有经验,剪断电话线,爬墙进入打开大门,大部队一拥而入。

在强大武力面前,扬子公司的保镖只能举手投降,所有物资被当场查扣,数量之大令人震惊,大批的钢锭、棉纱、大米,还有国家明令禁止进口的小轿车和留声机,偌大的仓库里锃亮崭新的轿车一字排开,足有数十辆之多,所有人瞠目结舌,这扬子公司真是太有钱了,杜月笙说的一点不假,全上海的奸商加在一起都比不过他一家扬子。

仓库被贴上了封条,物资清点造册,拍照留影,仓库账本也被送往督导员办公室,按说行动就该结束了,但陈北觉得意犹未尽,上回和孔家交手不分胜负,他一直引以为憾,何不借着这次机会再给孔令侃一点颜色看看。

于是陈北振臂一呼:“弟兄们,去查扬子公司总经理的私宅,肯定藏着大批物资。”

众人立即响应,一队人马杀向孔家别墅。

孔令侃近期正在上海坐镇,太子爷发行金圆券,查囤积物资,打击奸商,忙的不亦乐乎,不过孔家根本不在乎,反而趁机扩大囤积规模,买进一大批棉纱,等这股风过去,转手一卖,翻几倍的收入。

万墨林被抓,杜唯屏被抓,对于孔令侃来说无关紧要,孔家和宋家、蒋家是姻亲,他和蒋经国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却是正儿八经的表兄弟,不看僧面看佛面,蒋经国羽毛未丰,断不敢撕破脸皮。

忽然大门被砸的山响,孔令侃勃然大怒,心里却隐隐有些明白,太子爷不拍苍蝇,要打老虎了。

公馆的大铁门挡不住特勤大队的精英,一群武装人员闯进了孔家,正和下人保镖推推搡搡,孔令侃出现在阳台上,衬衣坎肩,手拿烟斗,不可一世。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谁给你们的权力私闯民宅!”孔大少爷威风无比,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毕竟他的背后,站的是孔祥熙、宋霭龄、宋美龄。

保镖们顿时神气起来,把特勤大队的人往外推。

别人有所忌惮,陈北却不吃这一套,他举起司登冲锋枪,一枪托砸翻一个保镖,朝天扫了一梭子:“给我查!”

第七十八章 外戚

有些事情只是缺一个带头的,青年服务总队的志愿者们早就恨透了扬子公司和孔家,陈北动了手,大家便一哄而上将保镖们打翻在地,五花大绑。

孔令侃顿时慌了,他的自信建立在所谓“皇亲国戚”的身份上,但比起太子爷蒋经国来还是差了一层,他见势不妙夺路而逃,刚从楼梯上下来就被陈北揪住了衣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孔令侃咬牙切齿道:“姓陈的,你要造反么!”

陈北单手就他单薄瘦小的孔令侃提了起来,掷到角落里,喝道:“老子在执法!”

特勤队员中有不少身怀绝技的高手,很快就从挂着的油画后面找到了保险柜,有人上前用听诊器贴在密码盘上,拧了一阵子,柜门打开,里面是大叠美钞和金砖。

“孔令侃,你违法持有外币和黄金,触犯经济管制条例,这些赃款我们没收了。”陈北让人清点了美钞和黄金,写了一张罚没单据丢过去,带着人马扬长而去。

望着一片狼藉的屋子,孔令侃羞怒到了极点,一直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鼻青脸肿的保镖过来搀扶,被他一把推开,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爬起来,刚才被陈北摔了一个屁股墩,尾椎骨疼得钻心。

保险柜里的十万美钞和五百两黄金被抄走,但这不是最心疼的,沪西仓库里的货才是大头,尤其那三十辆进口豪华小轿车,都是各路权贵订购的,已经付了定金的,现在没法交货哪有脸见人。

孔大少爷决定回南京搬救兵,找小姨妈出面收拾蒋经国,你不是太子么,我请皇后出来压你。

事不宜迟,他立刻动身回京,由于担心蒋经国在火车站飞机场设卡,他选择乘坐汽车离开上海。

陈北带着战利品兴冲冲回到督导员办公室,向蒋经国报告了办案详细经过。

蒋经国似乎并不怎么兴奋,淡淡道:“让报纸跟进宣传一下吧。”

陈北道:“罪证确凿,我建议对孔令侃进行羁押,审判后公开枪决,上海的经济秩序绝对立刻好转。”

蒋经国拍拍陈北的肩膀:“你辛苦了,先去休息吧,后续的事务会有其他同志跟进。”

次日,太子系控制的《大众夜报》和《正言报》在头版报道了查封扬子公司一案,北平、南京的各大报纸纷纷转载,全国震动,太子爷真正向豪门权贵开刀了!一时间各种美誉头衔飞来,什么铁面包公,蒋青天,经济沙皇之类,督办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也沾沾自喜,引以为豪,但细心的陈南却发现,蒋经国的笑容比以前少多了。

民间也有杂音,一些工商业人士发牢骚说蒋经国没有一碗水端平,既然扬子公司非法囤积物资,为何不逮捕当事人,反而任由孔令侃逃回南京,分明是做样子给大家看。

孔令侃回到南京,立刻面见宋美龄,向三姨妈哭诉蒋经国的所作所为,宋美龄大为震动,因为蒋经国并非她所出,继母与嫡长子之间的矛盾是天生的,眼见这位太子爷靠着蒋介石赋予的权势向孔家开了刀,那宋家还会远么。

蒋介石的发迹,靠的是宋家以及江浙财团在背后的支持,几大家族从中获取一些好处无可厚非,蒋经国为了自己的声望抛弃这种同盟关系,谁都得不到好处,如今维系各家族关系的总协调人就是宋美龄,事到如今,她必须出面。

蒋夫人立刻安排铁路局挂专列,带着孔令侃前往上海,正好摊着中秋佳节的日子,借着亲戚团聚的名义,请蒋经国前来谈话。

此时蒋经国还在中央银行督导员办公室里忙碌,接到宋美龄亲自打来的电话,他立刻驱车赶往永嘉路孔宅。

孔家公馆依然保持着被抄家当天的样子,墙上的保险柜大开,黑洞洞的如同吞噬人的血盆大口,地上散落着一些单据文件,沙发罩子也被扯开,孔令侃坐在摇椅上抽着烟斗,看见蒋经国进来,便把脸扭向一旁。

宋美龄笑脸相迎,把蒋经国按在沙发上,又把孔令侃拉过来,说:“你俩是表兄弟,正经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清楚,来,握个手吧。”

蒋经国倒是很识大体,主动伸出手,孔令侃却冷哼一声,抱着膀子洋洋不睬。

“经国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如果我们都不遵纪守法,怎么要求别人遵守经济管制条例,这也是为了大局出发,希望令侃能够体谅。”蒋经国姿态放得很低,他知道必须给宋美龄一个面子,毕竟在这个政治家庭,父子关系比夫妻关系远了一层。

孔令侃道:“你话说的漂亮,把我的扬子公司查了就能解决问题么,那么多的贪污受贿走私,你怎么不去查,你怎么不去管,你真有本事把他们全抓了,我就服你。”

蒋经国道:“我现在的身份是上海经济督导员,我管不了其他事情,我就只管经济犯罪,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谁破坏经济我就办谁,决不姑息!”

孔令侃暴跳如雷:“你不要欺人太甚!为了政治资本把亲戚都得罪光了,我看你怎么收场,你耍狠是吧,好,狗急了还跳墙呢,大不了一拍两散,我手上掌握了蒋宋孔陈四大家在美国的资产,明天去见报,咱们都曝光算了,反正这个国家也快完蛋了,你姓蒋的不在乎,我姓孔的还担心个屁!”

此刻的孔令侃如同炸毛的狮子狗一般,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同归于尽的杀气,宋美龄吓坏了,急忙劝说:“不要激动,有什么话不能慢慢说。”

蒋经国没料到孔令侃一点面子不给自己,气的胸膛剧烈起伏,丢下硬梆梆一句话:“拭目以待!”然后拂袖而去。

“我看你怎么收场,就凭你这点能耐也来闯大上海!”孔令侃咆哮着,直到蒋经国出门而去,才悻悻的松开衬衣领子,倒了杯水润喉。

“姨妈,你看看他这个样子,真把自己当经济沙皇了。”孔令侃余怒未消。

宋美龄摇头叹气:“你们这些孩子啊,真是永远长不大。”

她立刻拿起电话,让电话局接北平长途,上海与北平之间的国土被共产党零零碎碎占据了许多,电线杆子被摧毁大半,只能靠军用临时载波线路通话,而且时断时续,杂音很大。

“达令啊,出大事了,你必须马上赶回上海,不然无法收拾了。”宋美龄直截了当的让蒋介石飞回来。

此时蒋介石正在北平主持华北剿总军事会议,北方局势紧迫,东北面临决战,华北傅作义集团也不太稳定,一切都需要蒋总统亲自调遣协调,这个重要关头,后院起火,岂能让蒋介石心安。

蒋介石知道,一定是儿子在上海打老虎打出了问题,北平的报纸都刊登了扬子公司被查封一事,如今下层民心已经不稳,如果高层再乱,就像在病入膏肓的病人胸口插上一刀,连苟延残喘的时间都没了。

他决定,立刻飞回上海,灭后院的火。

北平南苑机场,美龄号专机的螺旋桨已经开始运转,蒋总统身披黑色斗篷,与前来机场送别的华北剿总将军们一一握手,国军已经换了新式军装,将军们穿着笔挺的呢子军装,领子上缀着梅花,肩膀上扛着将星,威武雄壮,与机场的破败景色有所不同。

蒋介石拉着傅作义的手说:“宜生啊,华北的战事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坚持住。”

傅作义道:“请总统放心,卑职一定尽力。”

蒋介石上了飞机,在舱门口向大家挥手,飞机慢慢升上天空远去了。

傅作义长叹一口气:“老头子不容易啊,到处灭火,不知道上海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一帮将军怨声载道:“后方的问题再严重,能有前线紧迫,老头子真是厚此薄彼。”

上海江湾军用机场,美龄号专机降落之后,一干人等来到舷梯前迎候,宋美龄带着孔令侃先行登机,蒋经国见状也想上去,却被侍从很客气的阻拦。

足足过了半小时,私房话才说完,蒋介石下了飞机,面色如常,众人松了一口气,陪着总统来到天平路的总统官邸,准备接受训示,可是宋美龄却出来说:“总统旅途劳累,已经休息了,诸位明天再来吧。”

众人面面相觑,只好离去,蒋经国想留下向父亲单独汇报,枯坐了半天依然得不到召见,只好默默离开。

次日,蒋经国早早来到官邸,蒋介石把他叫办公室,侍从们在外面都能听见暴风骤雨般的训斥,夹杂着大量的“娘希匹!”

蒋经国低头承受着训斥,实在憋不住了才顶撞了一句:“父亲,不反腐,党国就要亡了啊。”

蒋介石注视着儿子,面色和缓了一些,幽幽道:“我何尝不知,不反,要亡国,反了,要亡党,你现在的做法,只会加速这个过程。”

蒋经国道:“父亲,难道真的没有希望了么?”

蒋介石默默不语,良久才道:“你退下吧。”

第七十九章 最后的稻草也没了

打老虎事件发生戏剧性逆转,上海市警察局对外宣布,扬子公司仓库内所有物资已经向社会局备案,属于合法囤积,予以解封,物归原主。

这个消息是通过无线电广播出来的,连蒋经国都始料未及,督导员办公室里的所有工作人员都愣了,呆呆的看着蒋经国,期待他的雷霆震怒,期待他的雷厉风行。

但蒋经国一句话也没说,慢慢走进了办公室,将屋门关上了。

“怎么会这样?”工作人员们惊诧而激愤,自己在前方奋战查封囤积,打击豪强,后腰眼却被人捅了一刀,被出卖的感觉实在不好。

忽然陈北兴冲冲走进来,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直接走进蒋经国的办公室问他:“可以抓捕孔令侃了吧?”

蒋经国站在窗前,屋里烟雾缭绕,烟灰缸里一大堆烟蒂。

“陈北,这件事先告一段落,你也回去休息吧。”蒋经国的声音有些沙哑。

陈北很纳闷:“怎么回事,我做错什么了么?”

蒋经国道:“你没有做错什么,特勤大队解散了。”

陈北声调提高了八度:“为什么!正干的热火朝天,为什么半途而废,难道你不要整顿经济秩序了么,难道你不要打击奸商了么,难道你要放弃一切来之不易的成果么!”

除了蒋介石,还没有人敢这样训斥蒋经国,他猛然转过身来,盯着陈北:“你不懂,这是大局!”

陈北勃然大怒:“什么大局!孔令侃就是大局,国计民生就不是大局,这是什么狗屁道理,一颗子弹就能解决的问题,你拖拖拉拉犹豫不决,大好机会白白溜走,蒋先生,你辜负了我们的新任。”

说罢摔门而去,陈南上前拉住大哥:“哥,蒋先生有难处,最高当局为扬子公司开脱,你让他怎么办。”

陈北醒悟过来,他也是官宦人家的儿子,明白其中的道理,蒋经国不是地方诸侯实力派,他的一切权力都来自父亲蒋介石的赐予,蒋介石就像是皇帝,一句话可以立他为太子,一句话也能废掉他,没有父亲的支持,蒋经国做不成任何事情。

陈北是个有担当的汉子,他立即转身回去,向蒋经国道歉:“蒋先生,我太激动了,没有体谅你的难处。”

蒋经国道:“我不怪你,是我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上海打老虎行动变成了一场闹剧,奸商逍遥法外,同志们的努力成了泡影,我对不起大家。”

说着,他的泪水夺眶而出。

办公室里几十个年轻工作人员都哭了,压抑而悲愤的哭泣响彻中央大楼。

上海整顿金融经济的行动终于以失败告终,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那些工商巨头们都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缴纳罚款保释了事,杜月笙的公子也轻判了几个月的徒刑,再弄个保外就医,跟没事一般。

舆论界淡然处之,先前报道打老虎行动最为积极的《大众夜报》和《公言报》被当局勒令停刊整顿,也发不出声音来了。

政府的信誉一溃千里,再也没有人相信,刚发行的金圆券迅速贬值,沦为废纸,市面上抢购风再现,米铺外彻夜排着长队,工薪阶层一领到工资就迅速去黑市兑换成银元金条或者美钞。

大上海青年服务总队保留建制,实际上已经解散,蒋经国结束了上海经济督导员的职务,向大家发表告别演说,几度哽咽,青年们也悲愤莫名。

“最后一根稻草也没了,这个政府完蛋了。”陈北这样对弟弟们说。

政府朝令夕改,又允许人民持有黄金外币,可以到各银行兑换,消息一出,市面轰动,老百姓都拿着金圆券去排队,外滩各个银行门前长龙一条条,由于怕加塞,人们排的很紧,恨不得抱住前面的人,第二天上午开始兑换,头一天下午就开始排队了。

陈南用大娘给的美钞黄金换了一叠金圆券,后悔的不得了,也加入排队的行列挤在人群中,不能上厕所,饿了就啃一口干粮,渴了有自带的水壶,就这样等了一夜,次日上午九点半,银行终于开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