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部嗤之以鼻:“傅作义…也配,算了,你领一套军装,登记一下名字,回家告诉一声,然后回来报道。”

于是薛大栓领了一套黄军装,一条牛皮腰带,一顶缀着五角星的解放帽,在登记本上认认真真写下自己的名字,干部还挺吃惊:“哟,识字哩。”

大栓憨厚一笑:“斗大的字认不了一箩筐。”

领了军装,大栓兴冲冲的往家跑,杏儿正在锅屋做饭没留意,妹妹们也没看清楚,就见大哥一阵风似的冲进门,咣当把门关上了。

过了一会儿,大栓笑眯眯的出来了,一身崭新的黄军装,还带着折痕呢,帽子戴的端正无比,红五角星里金色的八一字样,腰里扎着皮带,精神抖擞,见娘从锅屋出来,啪的一个立正,学当兵的模样敬了个礼。

三个妹妹都兴奋起来:“哎呀,哥,你当兵了!”

大栓骄傲的说:“是罗荣桓政委亲自批俺吃的粮。”

虽然妹妹们不知道政委是多大官儿,但看大栓这架势,肯定小不了,都叽叽喳喳闹个不停,摸着哥哥的军装和帽徽,兴奋又羡慕。

“别吵吵了!”院门口一声怒喝。

顿时安静下来,大家回头看去,是爹站在门口,一脸怒容。

“爹,你生啥气?”大栓很是纳闷。

“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谁让你当兵的!”宝庆将手里的口袋往地上一摔。

杏儿从锅屋跑出来,见状傻了眼。

“这是咋的,她爹你生啥气,大栓,你穿的这一身是干啥的?”

大栓不服气的顶撞道:“谁说好男不当兵,大锟子叔不就是当兵才发的家,还有舅舅也是当兵才…”

杏儿急忙捂住儿子的嘴:“小声点,别提你舅舅,咱家只当没这个人。”

宝庆道:“现如今全国都在打仗,你当兵能落着好?我和你娘岁数都大了,家里就你一个壮劳力,你走了,家里咋办?”

大栓道:“爹,你思想太落后了,家家户户都像你这么想,国民党反动派就消灭不了,全国人民就得不到解放,我就是要当兵,为五宝报仇,为天下穷人报仇,你们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宝庆气得浑身乱抖:“你把衣服给我脱了,给人家送回去!”

“就不!”大栓脖子一梗。

“那你就给老子滚!”宝庆一指大门。

“滚就滚。”大栓毫不迟疑,拔腿就走。

杏儿拦也拦不住儿子,又来求宝庆:“她爹,你生啥子气,大栓当兵也未必就不是好事。”

宝庆将她拨开:“就是不许他当兵。”闷头进屋。

大栓冲出家门,顿感天高地阔,一时间没地方好去,溜达着就到了天桥一带,这儿相当热闹,耍把式卖艺卖药说相声拉洋片的都有,大家伙都对这个年轻的解放军战士致以尊敬的目光,尤其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瞅着大栓的眼神都带着意。

不由自主的,大栓的胸膛就挺了起来,转往人多的地方钻,嘴里还念叨着:“劳驾,借光。”

人家听到他一嘴地道的北京话,都有意搭讪,爷们,哪儿人?大栓就骄傲的告诉他们,自己就住宣武门内,是解放军的炮兵。

得瑟了半天,忽然一人上前拉住大栓,正是军管会的干部,他急道:“上家找你也没找着,原来跑这儿来了,部队要开拔南下,今夜动身,你赶紧回家和父母告个别,马上赶到区里,我带你去部队。”

大栓慌了:“咋这么急?”

干部道:“部队都是雷厉风行,马虎不得,你麻溜的,要是晚了时间,要军法惩处的。”

大栓应了一声,一溜小跑回到家里,到门口没敢进,正踌躇间,娘开门出来,眼圈红红的,瞅见儿子忙道:“部队来人找你,说今儿黑就走。”

“嗯,娘,我不能孝敬您了。”大栓低头道。

杏儿将大栓拉进院子,宝庆正蹲在角落里抽烟,看见儿子进来一言不发,二宝已经将哥哥的衣物整理好,几件换洗小褂,袜子,一双皮头洒鞋,打成小包袱,妹妹们眼泪汪汪,依依不舍。

大栓拿起包袱,给娘鞠躬:“娘,我走了。”又给角落里的爹鞠躬:“爹,我走了,您老当心身体。”

又给妹妹们交代:“我走以后,你们照顾好爹妈。”

妹妹们都点头流泪。

大栓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杏儿送到门口,扶着门框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眼泪婆娑。

宝庆忽然站起来,从脖子上摘下一个铜锁,对四宝说:“把这个给你哥。”

四宝跑得快,一溜烟跑到胡同口追上大栓:“哥,爹给你的。”

大栓接过还带着爹体温的铜锁,终于忍不住流泪了。

来到公所,干部带着大栓直接去火车站,把他交给部队上的人,按照罗荣桓政委的批示,大栓被编入第四野战军炮兵纵队某野炮团,这支部队装备的是缴获美制105榴弹炮,属于精锐特种兵,大炮被固定在平板车上,在夜色中威武雄壮。

大栓上了一辆闷罐车,满眼都是东北口音的陌生人,这些头戴狗皮帽子的彪形大汉对他很不客气,没人搭理他,只有班长指着铺着稻草的角落道:“小子,你睡那儿。”

就这样,大栓离开了住了二十多年的北平,列车在夜幕下向南方疾驰,铁轨发出均匀的节奏,催人入睡,可他却辗转反侧睡不着,直到下半夜才入睡,正在梦里神游,忽然被人踢醒:“新来的,起来吃饭了!”

火车停在不知名的小站,四野茫茫,天阴沉沉的,车站上支着大铁锅,熬的是小米粥,滚烫粘稠,伙夫们用马勺给排队的士兵盛饭,或用搪瓷碗,或用饭盒,大兵们盛了饭,蹲在地上狼吞虎咽,啧啧连声,好像一群饿狗在进食。

大栓没有碗,也没有饭盒,排到跟前也没法打饭,伙夫才不管他,直接道:“下一个。”

后面的人把大栓推开,继续打饭,没人关心这个新兵蛋子是不是饿着肚子。

这一顿大栓没吃。

浙江奉化,前国民政府总统蒋介石在此暂居,虽然名义上下野,但奉化与南京之间电报不断,遥控指挥。

三大会战之后,国民党主力尽失,半壁江山落于敌手,只能据守长江天险,苟延残喘,南京一线有坚固的江防要塞,武汉一线有白崇禧的二十万大军,中共没有飞机和军舰,想要横渡长江怕是没那么容易。

但是有一个环节不得不重视,中部长江支流淮江上有一座铁桥,如果被共军占领的话,防线就会出现漏洞,而这里是江东绥靖区的防区,绥靖区主任陈启麟在徐蚌战场失踪,可能已经战死,现在没人负责这一块。

江南的初,乍暖还寒,蒋介石长袍马褂坐在溪口雪窦山顶露台,与当地名流下着围棋,身后站着一名敦实汉子,手持雨伞肃立,下山的石阶上,数十名侍从肃立,外围是手持斯登冲锋枪的御林军,整个溪口都处于严密拱卫下。

一名机要人员匆匆而来,却被侍从拦住,蒋介石抬头看了一眼,道:“经国,你去看看,李德邻又搞出什么名堂来。”

蒋经国上前处理,接过密电看了两眼,回来低语道:“父亲,江东有事,陈某人与中共秘密接洽,恐有变故。”

蒋介石道:“刘峙不是在江东么,让他戴罪立功,稳住局面。”

蒋经国道:“刘峙怕镇不住场面,毕竟陈子锟是党国元勋,不好乱来…”

下棋的老叟见总统有重要事情处理,赶紧借故离席,到一旁去欣赏松涛竹林去了。

蒋介石冷冷道:“你立刻部署,重新启用区广武,设立江北编练司令部,整合从徐州战场上溃败下来的部队,接管北泰,将军工厂南迁,炸毁铁桥,不给共军留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是。”蒋经国拿着小本子做着记录。

“同时密令刘峙监视陈子锟,必要的时候将其控制住,稳住江东。”

“是。”

“给毛人凤打电话,让他密切注意陈子锟在上海的家属,必要的时候把他们送到台湾去。”

“父亲,这样恐怕不太好吧。”蒋经国有些犹疑,这一招未免太露骨,等于绑架人质。

“这个关头,杀伐决断不能犹豫,搞政治,是不能有妇人之仁滴。”蒋介石冷哼一声,对自己的接班人进行了一番教育,最后蒋经国诺诺而退。

区广武被撤职查办之后,一直对陈子锟含恨在心,奉化一纸电报将他重新启用,担任江北编练司令,名义上所有江北地域的军队都归他掌握。

老头子的命令很明确,摧毁江北工业能力,不给中共留下囫囵东西,区广武决定不折不扣的执行,纠集了三个师的残兵败将开向北泰,要求接管城市。

驻军也收到南京国防部的命令,交警总队归江北编练司令部指挥,放弃城市,企业南迁,来不及迁走的就地炸毁。

消息很快流出,联合机械公司和铁厂的工人们在地下党的指挥下组成护厂队,将车间里的半成品组装起来,在厂门口架起机枪小炮,誓死保卫工厂。

区广武的大军蠢蠢欲动,整个北泰山雨欲来。

北泰市政厅,军政大员均在,萧郎、陈寿、盖龙泉,刘骁勇等人坐在长条桌旁,一个个面色凝重。

刘骁勇道:“诸位,发动起义的时机已经成熟。”

第八十三章 开枪为他送行

北泰是陈子锟一手建立的工业重镇,整个江东省的生产总值有一半在这座城市,钢铁和军工都是将来建设新中国所急需的,所以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住。

此前陈子锟已经密令亲信们必要的时候发动起义,与国民党反动当局正式决裂,但谁也没料到事态如此迅疾,本以为起码国民党能支撑到1950年代初,没想到短短几个月时间就土崩瓦解,解放军南下长江指日可待,所以陈子锟的安排部署就不免迟滞了一些。

为了迷惑敌人,也为了另谋出路,家眷有一多半在上海,陈子锟和夏小青林文静则留在省城,如果冒然发动起义的话,他们势必会遭殃。

陈寿提出质疑,如果发动起义,危急在省城的家眷亲属怎么办?刘骁勇说自己一家人也在省城,自古忠孝难两全,身为军人,要对国家民族负责,那才是大义。

说着说着,两人脾气都上来,陈寿拔了枪拍在桌子上说:“小子,我在南泰做大买卖的时候你还玩泥巴呢,这里能轮到你说话?”

刘骁勇也不示弱,道:“要是岁数管用的话,河里的王八官儿最大。”

两人脸红脖子粗,身后的卫兵马弁也都怒目而视,不过吵架归吵架,动枪的事儿谁也不敢做。

萧郎和盖龙泉苦苦相劝,根本劝不住,陈寿是江东军的老资格,陈子锟的铁杆嫡系,刘骁勇是少壮派和军校生的代表,在军中也有一大票支持者,他俩内斗起来,绝对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然值班军官来报:“区广武发来最后通牒,让咱们一小时内撤出防区,不然以兵变论处!”

本来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同时暴起:“妈的,打!”

区广武帮他们做了决定,兵临城下非打不可了,开战就意味着决裂,必须赶紧通知大帅早做安排,北泰和省城之间电话线是通的,可是现在打却打不通了,幸亏还有发报机。

省城,枫林路官邸电报室,译电员正接收着来自北泰的密电,破译后立刻交到陈子锟手里。

陈子锟看完,当机立断下令:“复电,起义!”

发完电报,陈子锟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心情无比复杂,院子里的旗杆上飘扬着青天白日旗,当年自己追随这面旗帜而战斗,付出无数心血,如今就要与之决裂,沧海桑田,万千变化,恍如昨日。

回想民国九年,在上海与蒋介石结识,那时候他还是一文不名的混混瘪三,后来却青云直上,成为国家领袖还没几年就面临全盘失败,想来令人唏嘘。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朋,眼见他楼塌了。”陈子锟叹口气,按下电铃,梁茂才走了进来。

“让卫队集合,我有话说。”陈子锟道。

枫林路官邸有一个营的卫队,武器精良,训练有素,忠心耿耿,一水的美式军装,钢盔皮靴卡其制服,船帽上缀着青天白日徽章,一声令下,除了在岗的卫兵之外,四百余名士兵在院子里集合完毕,等候大帅讲话。

陈子锟一身戎装,腰佩手枪,目光炯炯,扫视众人,所到之处,士兵们挺起胸膛接受检阅。

“弟兄们!”陈子锟大喊一声。

所有人啪的一个立正,齐刷刷脚跟碰击的声音令人精神一震。

“这个政府!”陈子锟伸手一指旗杆上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激昂道:“已经烂透了,国民党蒋介石气数已尽,咱们江东三千万百姓的路要自己走,不能给他们再当炮灰,我宣布,与当局一刀两断,即日起撤销省政府和省党部以及绥靖公署,江东进行自治!”

说完,他将大檐帽上嘉禾环绕的青天白日桃形大帽徽摘下,掷于地上,领子上的金梅花和肩膀上的将星也摘下,一并丢在地上。

士兵们效仿他的做法,将和国民党有关的军衔徽章全都摘下。

这一幕让陈子锟感慨万千,二十三年前的三一八惨案后,他也做出了这样的举动,将北洋政府的五色星徽摘下,如今又到了做出抉择的历史关头,希望这回依然没有选错道路。

忽然副官来报,说是刘峙邀请参加晚上的宴会。

“就说我一定参加。”陈子锟很镇定的说道。

既然决定起义,远在上海的家人一定要尽快撤离,陈子锟打长途电话过去,可是很不巧,线路检修,打不通,于是用无线电发密电进行联系。

上海,陈公馆附近的街道上,一辆无线电侦听车停在角落里,保密局译电员截获密电,但却破译不出来,只好请示已经调回上海的沈开。

沈开击毙高级间谍燕青羽立下大功,深得毛人凤赏识,晋升为中校军衔,监控陈家人的任务就由他负责,当初他是搞密码破译出身的,区区密电码不在话下,很快就破译出来。

“不好,陈子锟要背叛党国!”沈开大惊失色,急忙挂电话给南京的毛人凤局长。

毛人凤已经得到蒋介石的授意,必要时候可以行使一切手段,当机立断道:“马上扣押陈子锟的家属,还有,陈子锟的小舅子林文龙是共党分子,一定要抓住严办。”

“是!”沈开挂了电话,凶相毕露,带领手下直扑陈公馆。

陈公馆的警卫力量很薄弱,对付一般的毛贼还行,在保密局别动队的特工面前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特工们如同神兵天将般从大门、围墙,后门突入,警卫的枪还没拔出来就被按倒在地,姚依蕾和鉴冰正在打麻将,听到佣人的尖叫声急忙出来查看,见带队的是沈开,不慌不忙问道:“小沈,你这是搞什么?”

沈开彬彬有礼道:“夫人,对不起,为保护你们的安全,请不要随意进出。”

姚依蕾大怒:“你什么意思,难道要软禁我们?”

沈开道:“夫人息怒,这是上峰的意思,我也是执行命令而已。”

姚依蕾吵嚷道:“我要打电话给毛人凤,给李宗仁!”返身回去,拿起电话,毫无声音,电话线早被切断了。

家里的管家拿着电报过来,低声道:“夫人,省城来电,老爷让咱们赶紧走呢。”

姚依蕾道:“走不出去了。”想了想冲上楼打开首饰盒,拿了两根金条,打算下去贿赂特工放人出去,通知女儿陈嫣千万别回家,还有陈南,也得赶紧逃跑。

可是她刚下楼就看见女儿从外面进来,还懵懂不知的样子:“妈咪,家里怎么这么多人?”

沈开道:“大小姐,我们是奉命来保护你们的。”

陈嫣道:“是我父亲的命令么?”

沈开笑而不语。

姚依蕾道:“嫣儿,进来!”

把女儿拉进门,砰的一声关上屋门。

沈开点起一支烟,吩咐手下:“不许乱来,等候上峰指示。”

特务们知道陈子锟的身份,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不进洋楼,只在院子里巡逻监视。

沈开留下一队人马软禁陈家人,亲自驱车去复旦大学抓捕林文龙。

林文龙是江东大学的国文教授,现在复旦大学做学术研究,沈开是他的小学同窗,两人关系一直很好,所以看到沈开来访,林文龙很高兴:“老同学,找我什么事?”

沈开笑道:“跟我走,一会你就知道了。”

林文龙不疑有诈,跟他上了汽车,一直开到淞沪警备司令部的监狱外才醒悟:“沈开,你要抓我?”

沈开狰狞的笑了:“老同学,你在报纸上经常发反动言论,以为我们保密局不知道那是你的化名么,颠覆政府,罪无可恕,这回我也帮不了你。”一伸手,咔嚓一声,手铐戴在了林文龙手腕上。

“走狗!你这条反动当局的走狗!”林文龙啐了沈开一脸。

沈开没生气,掏出手帕擦擦脸,道:“老同学,看在小时候的情分上,我不和你计较,幸亏你摊在我手上,要换了别人,非把你活埋了不可。”

林文龙道:“那你准备怎么处置我?”

沈开道:“我会让人把你打死之后再埋,这样少了许多痛苦,谁让咱们是老同学呢。”

林文龙腿有些软,他是个文化人、学者、教授,并不是那种为理想勇于牺牲的革命者,突然得知自己将被处死,片刻之间心中千万种思绪涌过,竟然镇定下来,扶了扶眼镜,捋一下领带,对沈开道:“有纸笔么,我要写遗书。”

沈开命人将林文龙带进监狱,给他拿了纸笔道:“你随便写,还有几个钟头才送你上路。”

就这样过了四个小时,直到夜里沈开才回来,此时林文龙已经写好了遗书,洋洋洒洒几千字。

沈开看也不看就把遗书丢到一旁,道:“好了,把衣服脱了。”

林文龙鄙夷的笑了笑,将西装脱下,领带解开。

“裤子,衬衣也脱。”沈开面露诡异的笑容。

林文龙还是依言照办,脱得只剩下内衣,沈开还不罢休:“眼镜,手表,皮鞋。”

“你们杀人的讲究真多,也罢,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林文龙摘了眼镜和手表,脱了皮鞋,身上只有短裤背心和袜子。

沈开递过来一套衣服,衬衣裤子长衫,还有一双布鞋:“换上这个。”

林文龙不解,但隐约猜到了什么,急忙穿上新衣服。

沈开的助手从外面拖了一具尸体进来,体型相貌年纪与林文龙差不多,头发也是中分,身上只着内衣。

他们将林文龙的衣服套在尸体上,给死人穿上皮鞋,戴上眼镜。

“走吧,老同学。”沈开笑着推了一把林文龙。

来到监狱后面的黑松林,地上已经挖了一个坑,特工将穿着林文龙衣服的尸体放进去,用铁锨铲土掩埋。

“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一直往前走,会有人接应你,再见了,老同学。”沈开伸出手,林文龙迟疑了一下,还是握住了他的手,两人紧紧握手,许久没有分开。

“走吧。”沈开道。

林文龙点点头,快步离开。

身后传来三声枪响,穿透夜空,宿鸟惊飞,林文龙忍不住回头,沈开手持青烟袅袅的手枪,正向自己挥手。

他知道,这是老同学在开枪为自己送行。

第八十四章 起义前夜

林文龙在黑松林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艰难跋涉,不时有飞鸟扑扇着翅膀冲上天空,黑暗中闪着绿光,不知道是什么危险的动物,堂堂教授哪里受过这种罪,等他跑出树林,衣服也破了,脸和手也被树枝荆棘划破了。

远处道路上停着一辆汽车,车里烟头明灭,难道就是接应自己的人,此时的林文龙已经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去,车门打开,下来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复旦大学校务处的一个教工。

“林教授,上车。”教工微笑着向他点头。

“你是…共产党。”林文龙太惊讶了,共产党简直无孔不入。

教工没有立刻回答他,请林文龙上了车,自己坐到驾驶席发动汽车,沿着夜路向前开,这才说道:“国民党反动当局气数已尽,大肆屠杀民主进步人士,林教授就是他们黑名单上的一员,我们党动员了所有力量,尽一切可能营救你们,此前已经有不少进步人士被解救。”

林文龙道:“我现在去哪儿。”

教工道:“北平。”

林文龙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忽然想到亲戚们,便道:“家里人…”

教工自信满满的笑道:“你放心,组织上考虑的非常周全,你的家人,还有陈子锟将军的家眷,都在我们的全面保护之下。”

林文龙由衷感慨:“贵党真是神通广大。”

省城,枫林路官邸,林文静帮陈子锟系着领带,忧心忡忡道:“一定要去赴这个鸿门宴么。”

陈子锟道:“咱们在省城就一个营的兵力,硬拼只有死路一条,我去和刘峙谈谈,兴许能有转机。”

林文静道:“这也太冒险了,要不你多带些卫兵。”

陈子锟道:“人家真要害我,带多少兵都没用,我就带双喜一个。”

林文静道:“不能不去么。”

陈子锟顿了一下,道:“我不去的话,他们就会直接来攻打,那样会死很多人。”

小女儿陈姣走了进来,她今年已经十一岁了,眉眼间酷似少女时代的林文静,只不过多了几分娇气,手里拎着洋娃娃嘟着嘴道:“爸爸,你晚上还回来给我讲故事么。”

陈子锟捏捏女儿的脸蛋:“乖,爸爸晚上一定回来。”

林文静拿手背擦擦眼睛,帮陈子锟穿上西装,夏小青一身劲装打扮已经等在门外,陈子锟冲她点点头,夏小青也点点头。

正要出门,电话铃响了,陈子锟亲自接了电话,居然是郑泽如打来的,他焦急万分的告诉陈子锟千万不要赴宴,刘峙和区广延安排了大批特务准备对付你。

“谢谢关照。”陈子锟放下电话,出门上车,没带卫兵,只有一个副官双喜担任司机,孤零零的一辆汽车驶出了官邸,大铁门吱吱呀呀关上,院落恢复了寂静。

汽车在空旷的道路上疾驰,陈子锟问双喜:“家里怎么样。”

双喜道:“老婆有喜了,都说是男孩。”

陈子锟点点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也有孩子了,对得起祖宗,这回咱来共赴鸿门宴,可是玩命的买卖,你怕不怕。”

双喜道:“跟大帅这么多年,玩的就是一个命,这帮土鸡瓦狗咱还不放在眼里。”

陈子锟道:“不错,是我的兵。”

来到省府大楼,门口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看到陈子锟只带了一个副官倒有些惊讶,一个少校陪他们走进去,来到宴会厅门口大喊一声:“陈上将军到。”

宴会厅里寥寥十几个人,都是江东的社会名流,其中就有淮江日报的总编辑阮铭川,他看到陈子锟进来,表情一阵黯然,显然是猜到了什么。

刘峙笑容满面过来握手:“昆吾老弟,快坐,就等你了。”

区广延皮笑肉不笑:“陈将军坐镇江东,日理万机,来迟了些也是应当的。”

陈子锟没搭理他,直接落座,服务人员奉上冷盘,大家寒暄了几句,忽然刘峙话锋一转道:“听说北泰交警总队不听国防部调遣,公然抗命,可有此事。”

陈子锟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说不清楚此事,还反问刘峙:“即便真如刘老兄所言,也不该质问我啊,我现在赋闲在家,不问军政大事,交警总队的事情,你要问区主席才是。”

区广延勃然变色,拍桌道:“陈子锟,你不要欺人太甚,谁不知道交警总队是你的私兵,他们公然抗命定然是得了你的授意,你这是要背叛党国么。”

气氛陡然突变,客人们噤若寒蝉,尤其阮铭川,紧盯着刘峙手中的酒杯,生怕他摔杯为号,杀入一群刀斧手来,如同评书里说的那样大开杀戒。

刘峙哈哈一笑,道:“昆吾老弟,你和区主席之间一定有所误会,不如趁今天这个机会,我替你们说和说和,化干戈为玉帛,大家都是党国精英,理应共进退才是。”

陈子锟知道这俩人串通好了,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就是想抢班夺权而已。

“刘老兄,那你说该怎么办。”陈子锟悠悠问道。

刘峙道:“首先要解决北泰交警总队抗命的事情,既然老弟在这儿,就打个电话过去安排一下,让他们好好上峰交代的事情稳妥的处理了,咱们也好向总统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