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大兵们来了兴趣,野战军的兵都是精兵,最重视射击,一个班长模样的汉子打量程栓柱两眼,提出要和他比试比试。

程栓柱不愿意比,确切的说,是不屑比试,他能看得出来,这些兵至多能算精确射手,距离神枪手还差的远呢。

他不愿意比,大兵们反而来了劲,民兵们也怂恿他比一比,长长气势,可程栓柱大马金刀的坐着,任凭他们唾沫说干也不愿意比。

“不敢比,你就是个孬种。”一个大兵故意激他。

程栓柱眼睛都不眨:“随你怎么说,俺就是不比。”

正吵吵着,一位解放军的首长骑马路过,见这边热闹,下马走来,随手将缰绳拴在一块石碑上,那座石碑上面写着:赵子铭烈士殉难处。

首长穿着日本黄皮鞋,鞋带松了,踩在石碑上系鞋带,看见上面的字不禁奇道:“这人谁呀?咋没听过。”

县里的陪同干部道:“是以前江北抗日救国军的一个什么司令。”

首长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个土匪啊。”

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走过来笑呵呵问道:“同志们,聊什么呢这么起劲?”

一个老兵道:“李团长,地方上的民兵同志自称枪法如神,俺们想和他比比哩。”

李团长道:“比枪法,好啊。”

老兵道:“人家不愿意啊。”

李团长道:“地方上的同志是怕枪响了扰民,没关系,我给你们做主,可以放两枪,热闹热闹。”

这回程栓柱没有推让,站出来说:“比就比,不过没有彩头就没意思了。”

李团长道:“你要是赢了,我就招你当野战军,渡江打反动派去。”

民兵们顿时兴奋的不行,当野战军的战士可比乡下民兵威风多了,将来指不定多大出息呢。

可是程栓柱却很冷静,只说了一个字:“中。”

团里推选一个老兵,用一杆崭新的三八枪打电线杆上的瓷壶,立姿无依托射击,一枪命中,确实枪法了得。

老兵打完,得意的看着程栓柱。

程栓柱端起步枪,看了看电线杆上另一个瓷壶,看似随意的一抬枪口,瞄都没瞄,枪响之后,电线断了。

“好枪法!”李团长带头鼓掌,“民兵里也藏龙卧虎啊,小同志你枪法这么好,干脆跟我当个警卫员吧。”

程栓柱道:“警卫员?俺不干。”

民兵们都急的要死,恨不得替他答应,打着灯笼找不来的机会啊,怎么说不要就不要,程栓柱真是个憨货。

李团长很纳闷,眯起眼睛道:“小同志,你为什么不愿意给我当警卫员,是舍不得家里的老婆,还是怕累怕苦啊?”

程栓柱摇头:“都不是。”

李团长道:“那我倒要问问了,到底为的啥?”

程栓柱注视着李团长的双眼,一字一顿道:“因为,你不趁。”

李团长差点呆住,战士们也都傻眼了,这个民兵疯了吧,怎么突然就骂人了。

程栓柱继续道:“俺是赵子铭赵司令的警卫员,你这样的给赵司令提鞋都不配,怎么能让俺当警卫员。”

原来如此,李团长回头看了看那个“土匪”的墓碑,再看看程栓柱,阴沉着脸点点头。

县委的同志没料到突然有此变故,急的话都说的不利索了:“李团长,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程栓柱他这个人脑子有毛病的。”

民兵们也噤若寒蝉,心说这回程栓柱可倒了霉了。

程栓柱却一脸的不在乎。

忽然李团长哈哈大笑起来:“有种,是个爷们,我喜欢!”

他返身回去,来到赵子铭遇难处的石碑前,解下缰绳,手一招:“拿酒来。”

通讯员解下军用水壶递过,李团长打开瓶塞,在石碑前洒了三道,酒香四溢。

“赵司令,以前俺不认识你,得罪了,你有这样的警卫员,那你肯定也是个汉子,爷们,这酒就当俺赔罪了。”

众人都吁了一口气,李团长也是个真性情的好汉啊。

李团长从部下手中拿了一支崭新的三八大盖,连同子弹带一起递给程栓柱:“既然你不愿意参军,就好好当民兵吧,这支枪是我给你的礼物。”

程栓柱也不矫情,接了枪,道一声谢,不卑不亢。

县委干部灵机一动,上前对李团长说:“李团长缺警卫员,我们县委有个通讯员,小伙子机灵的很,还有点文化,不如给您当个警卫员。”

李团长略一皱眉,考虑到在渡江战役中还需要地方的大力援助,便道:“好吧。”

县委干部大喜,朝远处招呼:“小关,关山海,快过来。”

北泰城外,源源不断的解放军如同铁流般涌来,第二野战军江北独立纵队在武长青和叶雪峰的率领下与起义的交警总队会师了。

刘骁勇代表江东交警向江纵的首长敬礼,叶雪峰还礼后和他热情握手:“欢迎归队,刘骁勇同志。”

“上级对于江东交警如何改编的问题,有什么结论?”刘骁勇迫不及待的提出这个问题,这是陈寿盖龙泉他们最关心的事情。

叶雪峰道:“原则上不打乱,不混编,组成新的江东省军区,可以让陈子锟将军,或者别的人来做这个司令,我们最多派一些政工干部。”

刘骁勇喜道:“这样的话太好了,大家就不用担心了。”

叶雪峰道:“我们共产党人最讲义气,他们对得起我们,我们也绝不会让他们失望,好了,咱们谈一谈怎么抢修铁桥,尽快渡江的事情吧。”

共产党人果然说话算数,没有吞并江东交警三个精锐总队,只是授予他们江北军分区独立师的番号,建制是压缩了一下,但也能接受,刘骁勇担任了独立师的副师长,兼第一团团长,算是委以重任。

北泰解放,市民们欢聚街头,敲锣打鼓欢迎解放军入城,按中原局上级首长指示,北泰市政当局,警察系统一切留用,依然是原班人马。

叶雪峰来到江北联合机械公司和炼铁厂视察,所有生产设备完好无损,工人干劲十足,原材料也很充裕,他满意的说:“你们为国家保留了一笔财富,这个功劳是要记在史册上的。”

陪同视察的代市长萧郎忧心忡忡道:“大军什么时候发起渡江战役啊,陈将军现在江南打游击,被国民党重兵围剿,形势严峻啊。”

叶雪峰爽朗大笑:“萧市长,你怎么比我还急,渡江战役要看党中央的决策和兄弟部队的协调配合,百万人马横渡长江,历史上也是罕见的,怎能仓促而行,至于陈将军的安危,完全不用担心,我军在江南有游击队活动,他们会施以援手的。”

萧郎道:“那我就放心了。”

忽然一个工作人员气喘吁吁跑来:“萧市长,不好了,部队在砍树。”

萧郎道:“慌什么,砍树怎么了。”

工作人员道:“他们砍的是江滩上的香樟树,说要造木船渡江。”

萧郎明白了,道:“叶政委,江滩上的树木是防洪用的,已经生长了二十余年,每年夏天市民乘凉都到这儿去,如果部队需要木材的话,我建议砍伐云山上的树木。”

叶雪峰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快,旋即笑道:“好吧,我立刻下令让他们停止砍伐。”

第八十八章 百万雄师过大江

大概意识到了什么,萧郎解释道:“渡江的话,临时打造木筏也来不及,还是尽快修复铁桥为主,只要铁路桥通了,兵员和重装备都可以在第一时间运到南岸。”

叶雪峰道:“萧市长所言甚是,咱们不能停留在古代的技术水准上,走,去江边看看战士们的练兵情况,你也给我们多提提宝贵意见。”

萧郎陪叶雪峰来到淮江岸边,荒滩沙地上,数百战士正在练习凫水,他们趴在沙地上划动手脚,像模像样的,不禁哑然失笑:“这样学游泳有用么?”

叶雪峰道:“我们的战士大多是山区人,不习水性,这也是土法上马临时抱佛脚,只要能做到落水淹不死就成。”

萧郎笑道:“如果一个土办法有用,那就不是一个土办法,不过还是要下水才行,岸上干划找不到感觉的。”

叶雪峰一指远处江里:“那不是么。”

几条舢板在水面划行,后面跟着十几个战士抱着木板扑腾着,水花四溅,前进速度极慢。

萧郎不禁感慨,解放军虽然战斗力很强,但技术兵器实在太少,没有空军,没有军舰,想横渡长江怕是不容易啊。

忽然天边有引擎声传来,负责防空的战士鸣枪示警,江滩上演练的士兵迅速撤离,并且架起机关枪对空警戒,不大工夫,两架涂着青天白日的国民党空军轻型轰炸机飞来,不顾地面防空火力的射击,径直扑向淮江铁桥,俯冲投下四枚炸弹。

叶雪峰望着扬长而去的飞机,拳头握紧恨恨道:“早晚有一天,我们也会有自己的空军。”

萧郎忧虑道:“国军日夜轰炸大桥,想修好怕是不容易,不过我倒有另一个办法,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叶雪峰眼睛一亮:“怎么讲?”

萧郎道:“表面上继续抢修桥梁吸引敌人注意,暗地里利用联合机械公司的设备,制造浮箱连城浮桥,供大军渡江所用。”

叶雪峰大喜:“好!萧市长,你为解放全中国立了一大功啊。”

说干就干,萧郎立刻安排生产,炼铁厂、机械厂的技术员们连夜设计,工人们加班加点生产,用铁板焊接浮箱作为浮桥的重要组成部分,时间有限,全部采用钢铁浮箱也不现实,还需征用船只架筑造浮桥。

对于渡江作战,每个人都信心百倍,南岸的国民党军防御阵地图纸已经完全掌握,每一个碉堡的位置,每一道铁丝网的高度和距离,每一门炮,每一个火力点,全部情报都被解放军掌握。

虽然江中还时有国民党海军的炮艇游弋,空中还时有飞机轰炸扫射,但用不了多久,解放军就会饮马长江,直捣黄龙。

江南的起义部队远离城市,扎根农村,等待时机,配合解放军发动渡江战役,江东防线上的国军有不少是江东官校毕业的,算得上陈子锟的学生,大厦将倾,每个人都在找后路,陈子锟对症下药,写了几封亲笔信,挑选精干人员送去,劝说他们临阵起义。

陈家的家眷已经安全抵达香港,消息通过华东局社会部的渠道送到陈子锟这里,唯一遗憾的是,陈北被调往台湾,以后怕是再想见面就难了。

陈子锟叹气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小北怎么走,就看他自己了。”

南京政府的代总统李宗仁还在进行和平努力,国民党和谈代表团飞赴北平,但双方分歧甚大,根本谈不拢。

李宗仁希望隔江分治,中共坚持解放全国,南京政府一切武装力量必须改编为解放军,各地方政府由中共接收,限定四月二十日签字。

南京政府拒绝接受这个条件,武汉白崇禧更是大力反对,于是和谈搁浅。

四月二十一日,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毛泽东,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司令朱德下达渡江命令,第二野战军、第三野战军百万大军横渡长江,向国民党反动派发起雷霆一击。

凌晨时分,三颗红色信号弹升上天空,淮江北岸,江纵三万大军分乘千条货船、渔船、舢板强行渡江,下游三十里处,一座钢铁浮桥迅速搭乘,江北独立师在炮火掩护下渡江。

解放军万炮齐发,数不清的炮弹飞向对岸,整个夜空都被映红了,炮声隆隆,彻夜不息。

茫茫江面上,千舟竞发,渡轮上摆着小山炮,渔船头架着机关枪,边前进边开火,对岸的炮弹落在水面上,击起一道道水柱,船上的战士被淋得湿透,更加奋力划桨。

有些舢板被大浪掀翻,战士们穿着救生衣,抱着木板继续向南游,就是死,也要死在南岸!

刘骁勇副师长率领独立师承担下游突击任务,江纵首长将便利条件让给了独立师,这让他非常感动,国民党军中常见的贪生怕死,互相倾轧,见死不救在解放军里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部队迅速渡江,刘骁勇第一个跨上南岸土地,这里是敌人防御的薄弱地带,只有零散一些碉堡和战壕,机关枪声也不密集。

刘骁勇高呼一声:“同志们,为了新中国,冲啊!”

独立师的战士们排山倒海一般冲锋陷阵,遇到铁丝网就直接用身体压过去,让后面的战友通过。

南岸的抵抗微乎其微,简直可以忽略不计,解放军所到之处,国军高举白旗投降,攻势如同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无数美元建造起来的钢筋混凝土工事、铁丝网堑壕碉堡群,丝毫也没派上用场,甚至有不少部队临阵倒戈,阵前起义。

渡江部队抵达省城的时候,国民党守军已经望风而逃,整座城市不设防,武长青和叶雪峰商议之后,决定连夜入城,维持治安,按照中原局领导的指示,立刻请陈子锟来主持江东局面。

此刻陈子锟正率部赶来,他在次日清晨入城,看到路旁躺满了解放军战士,春天的早晨还有些寒冷,这些年轻的士兵就和衣躺在屋檐下,睡的正酣,整条街寂静无比。

“大军进城,秋毫无犯,竟有当年岳家军的风范。”陈子锟对前来迎接自己的叶雪峰道。

“陈将军过奖了,这是人民军队的传统。”叶雪峰笑道。

来到枫林路官邸,这里已经遭遇过国民党溃兵的洗劫,昂贵的檀木家具丢失不少,地毯也被割开抢走,窗户玻璃被打碎,卧室里的衣服被褥丢失许多,书房里的书籍倒是一本没少。

虽然只离开了短短两个月,就像分别了数年之久一样,陈子锟从地上捡起一本书放回原位,忽然电话铃急促响了起来,他下意识的想去接,叶雪峰却抢先拿起了话筒。

“喂,对,我是叶雪峰,什么,外事问题,好,我马上去。”

放下电话,叶雪峰说道:“陈将军,我们的战士抓了几个外国特务,咱们去看一下吧。”

陈子锟自然同意,他们乘坐汽车途经省府大楼,远远看见大楼天台上站满了穿黄军装的解放军,挥舞着红旗,一轮红日从背后升起,更显得战士们朝气蓬勃。

汽车停在英国领事馆门口,这里已经被解放军占领,上了楼,沃克领事和几个华裔工作人员抱着头蹲在地上,一个年轻的解放军战士手持英国造斯登冲锋枪看守着他们。

陈子锟道:“这是怎么回事?”

陪同的解放军排长解释说,他们沿大街搜索前进的时候发现楼上有人拍照,于是上去查问,看到是一个高鼻凹眼的外国人,就起了警惕性,一搜身还发现有枪支,于是将其扣押,此人狡辩称是外交人员,干部战士分不清真假,于是上报首长。

“这位是英国领事沃克先生,是我的朋友,不用这么对待他。”陈子锟道。

小战士才不买他的账,纹丝不动。

叶雪峰一挥手:“放了。”

小战士这才收起枪,板着脸走了。

沃克从地上站起来,伸展一下蹲麻的腿,道:“谢谢,我是英国外交官约翰沃克。”说着向叶雪峰伸出手。

叶雪峰打量一下他,并不握手,义正言辞道:“在我解放大军强渡长江之际,英国军舰紫石英号悍然炮击我军,企图阻挠我军行动,在此我向贵国、贵军提出最强烈抗议,我正告你,中国不欢迎你们这些侵略者。”

沃克有些尴尬,耸耸肩收回手,转向陈子锟:“陈将军,看来我是不受欢迎的人。”

陈子锟打圆场道:“不如让他留下,也多了一条对外联系的渠道。”

叶雪峰道:“真正的国际友人我们当然欢迎,可是别有用心的帝国主义特务还是尽快礼送出境,沃克先生,我限定你24小时内离开江东。”

沃克只好一摊手:“好吧,看来我违反外交部的命令确实是个错误。”

从领事馆出来,叶雪峰依旧谈笑风生,但陈子锟却有些失落,他感到江东的天已经变了。

叶雪峰诚恳的说道:“陈将军,外交层面的事务由中央负责,擅自接洽未免有越俎代庖之意,再说您现在的身份比较敏感,还是低调一些更好,这话本来我不该说的,但咱们也是多年老交情了,希望将军理解。”

陈子锟道:“我有这个心理准备。”

第八十九章 盘肠大战

江东解放后,陈子锟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辞所有职务,不出三日,北平党中央复电,不接受他的辞呈,委任陈子锟为江东军政委员会主席,江东省军区司令员。

一干原本忧心忡忡忐忑不安的老部下都定了心,共产党果然义薄云天,陈子锟可以继续做他的江东王,这些老兄弟也能安享晚年了。

武长青和叶雪峰率领部队继续南下,兵锋所指正是汤恩伯固守的大上海,上海外围遍布钢筋混凝土工事,又有工业后盾和海运支援,国民党叫嚣可以固守十年,这一场攻坚战定然血腥无比。

但这些都不是陈子锟等人需要关心的了,经历多年战乱,民间元气大伤,如今改朝换代的大事已经完成,到了休养生息的时候了。

省城成立军管会维持秩序,曾蛟被留任,担任军管会副主任,另成立公安局,首任局长竟然是徐庭戈。

香港发来电报,陈家亲眷安然无恙,正准备搭机返回江东。

陈子锟心里一块石头落地,除了长子陈北,全家都算在这场风云变革中保全了。

五月,湖北汉口解放军第四野战军某炮兵阵地,战士们正忙碌着搬运炮弹箱子,大栓没别的本事,就是力气大,别人搬两趟的活儿,他一趟就成,速度还比别人快,赤日炎炎,军装被汗水浸透,他索性赤膊上阵,甩开膀子猛干。

“小北平,累不?”老班长叼着烟袋锅子,笑嘻嘻的问道。

“不累。”大栓乐呵呵的回答,他是连里唯一的城市兵,按说和这些吃大茬子粥长大的关外汉子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但自小吃苦受累的薛大栓丝毫没有城市人的油滑和娇气,很快就融入到团体里去了。

部队上伙食虽然不够好,但是管够,吃了两个月军粮,大栓觉得体格都比以前好了,心情更好,整日唱歌行军,擦拭大炮,还能听文工团的女战士说快板,每天都跟过年似的。

大炮就位以后,炮击开始,一枚枚炮弹飞向长江对岸的武昌,大栓负责装弹,抱着一枚枚擦得锃亮的炮弹推进炮膛,炮手一拉炮绳,炮弹出膛,震耳欲聋,大栓学着老兵的样子张大嘴巴,防止耳膜受伤。

随着炮击的持续,阵地上硝烟弥漫,耳朵渐渐失灵,全靠手势和旗帜指挥,每发射一轮炮弹,地面就颤抖一阵,就跟地震一般。

忽然,一阵奇怪的啸音传来,经验丰富的老兵们顿时变色,大栓就看到老班长张大嘴对自己喊着什么,然后一阵气浪袭来,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敌人的炮火命中了我军阵地,数门大炮损毁,十几名战士牺牲,受伤者更多,大栓睁开眼睛,耳朵里嗡嗡直响,看什么都是红色的,爬起来一看,肚皮上一个大口子,花花绿绿的肠子淌了出来。

“我要死了…”大栓心里一凉。

自己才二十出头,还没娶媳妇,就要死在遥远的异乡,临死前也见不着爹娘了,可大栓一点也不觉得悲哀,甚至也不觉得疼,他踉跄着站起来,硬生生把肠子塞回肚皮,随手扯了根背包带勒紧了,又去抱了一枚炮弹,跌跌撞撞向大炮走去,使出最后的力气将炮弹填进炮膛。

战友们全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小北平竟然是这样一条不怕死的硬汉,肠子都淌了还照样作战,“卫生员!”老班长大叫一声冲了上去。

大栓拉动炮绳,大炮被后坐力推动向后剧烈一震,炮弹呼啸而出。

卫生员和战友们冲上来,七手八脚帮大栓包扎伤口,用担架抬了下去。

如今解放军的医疗卫生条件已经远胜从前,伤兵很快得到救治,一个日本籍的军医帮大栓缝合了伤口,告诉战友们,伤员无大碍,只要防止别感染就行。

老班长这才放下心来,叼起烟袋锅子和野战医院的熟人说起大栓的英勇事迹来,正巧军报记者在附近寻找新闻线索,听到他们的对话,顿时耳朵竖了起来,笑眯眯走过来道:“同志,我想采访一下你们可以么?”

薛大栓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汉口的大医院了,洁白的床单,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空气,还有来来往往的白衣天使,都让他松了一口气,死不了啦。

一群没有扎武装带的首长在医院领导的陪同下前来视察,挨个病床的问,哪个地方人,哪个部队的,怎么受的伤,轮到大栓的时候,为首那个瘦削白脸浓眉毛的男子忽然笑道:“这不是军报上报道的盘肠大战的英雄炮兵么。”

大栓憨厚的笑笑,不好意思说话。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首长说:“小同志,当时是什么精神在感召着你做出这么英勇的举动?给我们唠唠。”

大栓道:“没想别的,就觉得当一回炮兵没开过炮太不值了,临死前怎么着也得放一炮。”

首长们爽朗大笑起来。

大栓挠着头,不晓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那个白脸浓眉毛的首长也轻轻笑了笑,说了一个字:“好。”

首长们走了,大栓才问旁边病友:“那是谁啊?”

“林总你都不认识,亏你还是四野的兵。”病友鄙夷道。

“妈呀,是林总司令啊。”大栓长大了嘴,能塞进一个鸡蛋。

过了两日,政治部给大栓颁发了一枚战斗英雄奖章,军报的记者又来给他拍了照,大栓问能不能把奖章和照片给家里寄去,记者满口答应:“你放心好了,咱们的后勤工作绝对到位,你立功受奖的事儿,家里一准知道,指不定门上还挂了大奖状呢。”

大栓成了英雄,可是因为受伤的缘故,滞留在医院不能随军南下,四野已经攻克了武汉重镇,向湖南进军,战友们一个个出了院,眼瞅着只剩下大栓一个了。

他心急火燎,可医生就是不给开出院单,还说你现在出院也来不及,部队一日千里,等你追到湖南,大军指不定就到了海南岛呢,你上哪儿追去。

大栓说那我也得去啊,总不能一辈子住在医院吧。

话虽这么说,他确实没那个魄力去追部队,天下那么大,万一追不到就完了,于是每天帮着医院干杂活,扫地洒水抬担架什么的。

一个叫愈雯的小护士喜欢上了大栓,两人从眉来眼去到互赠礼物,后来还一起逛江汉路,大栓用津贴给愈雯买了笔记本和钢笔,愈雯送给大栓一块绣了名字的手帕。

盛夏时节,汉口江滩上草木茂盛,野花遍地,大栓和愈雯在这里私定了终身。

大栓写了一封信回家,信里还附带一张他和愈雯的军装合影。

解放军的军事邮政系统效率很高,信件经平汉铁路送到千里以外的北平城,邮递员蹬着脚踏车来到宣武门内头发胡同,解放了,北平城内面貌大变,臭水沟被填平,道路重修,人民政府掏钱帮困难户修缮了房屋,宝庆家是军属,享受特殊照顾,区里来人用白粉刷了墙,铺了新瓦片,还给宝庆安排了工作,在区运输公司当班长。

薛家大门重新刷了一层油漆,门上钉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军属家庭四个字,还挂着一朵大红花。

“宝庆家的,你家的信。”邮递员是老熟人了,在门口就喊上了。

杏儿赶紧出门,两手才围裙上擦了两下,诚惶诚恐接了信,问道:“是哪儿寄来的?”

邮递员道:“盖着军邮的戳子,是武汉寄来的,大栓写的报喜信,准没错。”

杏儿喜滋滋,前些日子,区里敲锣打鼓来送喜报,说是儿子在战场上立了大功,当了战斗英雄呢,区里奖励了一百斤小米,全家上下都跟着沾光,走哪儿都有面子。

不过听说儿子光荣负伤,当娘的可没偷偷掉泪。

杏儿不识字,不敢拆信,直到宝庆下班回来,才让女儿拆开信来念,二宝念了哥哥的信,全家都高兴起来,双喜临门啊,大栓不但立功受奖,还要娶媳妇呢。

宝庆沉默了半天,说:“娶个汉口姑娘,将来在哪儿过日子,我看不妥。”

医院里人来人往,首长来的尤其多,不是来看病,而是来找女护士谈工作,武汉是大城市,漂亮妹子城里妞可不少,军医院是部队的自留地,那些老革命打了半辈子光棍,忽然见到这么多水灵妹子,就跟孙猴子进了蟠桃园一样,没事也要找个由头来转转。

首长们虽然官大,但是年纪也大,性子粗鲁,不讲卫生,脏话连天,护士们并不喜欢,尤其一个姓王的副军长,跟个土匪似的,人见人怕,护士们听到他的名头就绕着走。

怕什么来什么,王副军长看上了愈雯。

组织上一点不含糊,院党委找愈雯谈话,关切的询问她的个人问题,愈雯说我还年轻,现在不考虑个人问题,还有很多革命工作等着做呢。

党委同志笑眯眯的说:“你有这个想法很好,但也不能光顾着革命,不顾个人问题啊,你看那么多老同志干了一辈子革命,戎马生涯几十年,四五十岁也没成家,现在革命就要成功,新中国就要建立了,他们的生活问题,也是咱们的任务啊。”

愈雯咬着嘴唇不说话。

党委同志说:“王副军长很关心你,说你认真负责,业务过硬,你也知道王副军长这个人脾气很大的,他从没夸过谁,你是第一个,组织上觉得,你和王副军长结成革命伴侣的话,对你个人来说也是学习和进步的机会。”

愈雯面无表情的说:“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谁?不管是谁也不行,这是政治任务!”党委同志沉下脸,发了脾气。

愈雯扭头就走,背地里哭的稀里哗啦,大栓知道以后也很无奈,他只是一个大头兵,哪有资本和副军长斗。

愈雯拿出一把手术刀说:“他们再逼我,我就死!”

大栓一咬牙,道:“我去找那个姓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