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王副军长正在医院“疗养”,大栓来到高干病房外,听到里面王副军长正和医院领导谈笑风生,一口北平话倍儿地道。

他鼓起勇气猛然推开门走进去。

里面的人都愣了一下。

王副军长是个粗豪汉子,一身黄军装,胡子拉茬,两眼盯着薛大栓:“你谁啊,进门也不喊报告。”

医院领导有些尴尬,道:“他就是薛大栓。”

王副军长道:“哦,你就是愈雯的对象,那个薛大栓,小子,你挺有种啊,敢和我王栋梁抢媳妇。”

第九十章 阴丹士林蓝依旧

临来之前,薛大栓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护住愈雯,他听说过王副军长的名头,这家伙以前是东北军出身,西安事变后投身革命,打仗十分英勇,人称四野拼命三郎,平时生活作风也十分强悍,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

大栓拉开衣服,露出两颗木柄手榴弹,这是他从医院保护股办公室里偷的,也是他对阵王副军长的勇气,匹夫之怒,血溅五步,就算是百战悍将也不得不退让。

但是初出茅庐的薛大栓还是低估了王副军长的能耐,战场上人家啥没见过,区区两枚手榴弹算个毛啊。

医院领导先反应过来:“小薛你这是干什么!”

王栋梁哈哈大笑:“有点意思,小子,敢在老子跟前舞刀弄枪,你挺有种啊,咋滴,是不是为了个娘们,打算炸死我这个副军长啊?”

薛大栓略一迟疑,被门口悄悄摸过来的警卫员一个虎扑按在地上,手榴弹的盖子还没拧开就易了手。

医院保卫股的同志闻讯赶到,将薛大栓五花大绑起来。

薛大栓瘫坐地上,面如死灰,他知道一切都完了,开除军籍,移送军事法庭,少不了要吃枪子,这样的死法,比死在前线可差距大了,家里也要跟着遭殃,愈雯也要被连累,这一刻他后悔莫及。

王副军长制止了保卫股的进一步行动,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了两步,忽然问薛大栓:“听口音你是北平人?”

薛大栓没说话。

医院领导看过关于他的报道,替他回答:“是的,薛大栓是北平参军的战士。”

王副军长道:“巧了,我也是北平人,我长辛店的,你哪儿的?”

薛大栓还是不答话,医院领导替他着急,心说人家副军长没责怪你,还给你套老乡,你咋这么不识抬举呢,便踢了薛大栓一脚:“傻了啊你!”

“我家在宣武门内。”大栓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这点意思还能分辨得出,兴许能有转机。

王副军长嘿嘿笑起来:“那地方我熟啊,石驸马大街,头发胡同,整天在那一带转悠来着。”

医院领导道:“王副军长,您以前在北平是做什么的?”

“我呀,拉洋车,拉大粪,都干过,后来跟冯玉祥当兵才离开。”

薛大栓心里一动,他经常听父母聊天提到以前的故人,就有这么一号,是自家车厂的工人,后来跟冯玉祥部队走了,貌似也姓王来着。

想到这里,他斗胆问了一句:“知道紫光车厂不?”

王副军长呵呵一笑:“紫光车厂,四个电石灯,北京城头一号,我能不知道?我就是紫光车厂的车把式,小子,你…你姓什么来着?”

医院领导忙不迭:“他姓薛。”

王副军长一拍大腿:“我操,怪不得有点眼熟,小子,薛宝庆是你啥人?”

大栓道:“是俺爹。”

王副军长乐了:“是宝庆的儿子啊,解开解开,你们绑我大侄儿干啥?”

保卫干事赶紧把绳子解开,王副军长亲自将大栓扶起,按在椅子上,掏出香烟来:“抽烟!”

“不会。”

“当兵哪能不会抽烟,抽!”

“那谁,小李子,让军部食堂准备一桌菜,我和大侄儿喝两盅。”

医院领导松了一口气,问道:“副军长,您看愈雯那事儿?”

王副军长道:“喊上,侄媳妇也一块去,我给他俩做主,今天就完婚。”

领导吓一跳:“这么快?”

“干革命就得抓紧,赶紧结婚赶紧洞房,赶紧生下一代,帝国主义对我们虎视眈眈,可不得抓点紧解决兵员缺乏的问题么。”

“是是是,副军长高瞻远瞩的很。”领导擦了一把汗,心里说这位首长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不过这档子闹心事儿总算是圆满收场了。

薛大栓和愈雯被邀请到军部食堂吃饭,王栋梁副军长作为长辈替他俩做主,登记结婚,立刻就办。

愈雯家里是汉口小商人,市侩家庭,一直反对女儿参加革命,更反对女儿嫁给外地人,不过如今一切由不得他们了,王副军长亲自出马,带了一群政工干部到愈家提亲,威逼利诱什么招都用,小商人很快屈服,接受了这么一个北平女婿。

晚上,汉口璇宫饭店举办一场朴素的婚宴,由于是革命婚姻,饭菜酒水都很简单,宾客也大都是穿军装的,愈家亲戚来了一些,知道新郎的叔叔是副军长,这才转忧为喜,攀上贵亲戚大家都沾光哩。

婚礼过后,薛大栓的工作问题摆上案头,他本是炮纵的兵,可现在炮兵早已南下,一日千里,寻找老部队困难很大,王栋梁说你不如跟我干吧,先当通讯员,再慢慢想办法。

薛大栓有些不乐意,他想的是冲锋陷阵建功立业,不过既然已经结婚,身后有了牵绊,在军部谋个没危险的安稳差使也不错。

愈雯跟了薛大栓,王副军长的生活问题依然没有解决,不过这不是事儿,医院里年轻貌美的小护士多得是,很快院方就安排了一个十七岁的女战士和王栋梁结了婚,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于是一切就这么定了下来。

解放军摧枯拉朽,横扫江南,中华民国首都南京在渡江战役第三天解放,十万国军溃散。

四月底,山西太原解放,阎锡山逃往台湾,国军七万人被俘。

五月三日,浙江杭州解放,月底,“固若金汤”的远东大都会上海解放,汤恩伯十万大军被歼灭。

北泰是华东重要军工城市,为保证正常生产,萧郎留任市长,慕易辰留任铁厂总经理,北泰各工厂在党委领导下加班加点生产武器弹药,产量和合格率远超以前。

淮江铁桥连夜修复,一车车的军火南下运输,一船船优质电煤运往上海,支援新中国的解放和建设大业。

省城,枫林路官邸,旗杆上一面红旗猎猎飘扬,路口执勤的战士已经换下了深绿色的美式夹克军装,穿上黄色粗布解放军制服,胸口配中国人民解放军胸章,手持卡宾枪,精神抖擞面貌一新。

陈子锟也换了服装,一袭没有任何标识的绿色中山装,办公桌上摆着一份淮江日报,头版是湖南和平解放的消息,长沙绥靖公署主任程潜与国民党军第一兵团司令官陈明仁通电起义。

程潜是同盟会员,国民党高级元老,陆军一级上将,比陈子锟还要资深的大佬,他的归顺意味着国民党的彻底失败,虽然还有西安的胡宗南、甘肃青海宁夏的马家军,云贵两广四川等地,但天下已经归心,国民党时日无多了。

姚依蕾带着陈嫣从香港回到了省城,夏小青刘婷林文静带着陈姣从北泰回来,一家人基本团聚,鉴冰不放心陈家在上海的产业,陈南要继续学业,先去了上海料理事务,只有陈北,远隔重洋身在台湾。

省城经济秩序得到恢复,共产党实行供给制,吃公家饭的每月都发粮食。货币使用人民币,物价稳定,百姓生活虽然还很苦,但总归比以前好多了。

陈子锟身为江东军政委员会主席,依然是货真价实的江东王,八月下旬,一封来自北平的电报,邀约他赴平参加全国政协第一届会议。

政治协商会议就是议会,联合政府的重要组成部分,江东不光一个陈子锟,还有许多民主进步人士都应邀参会,其中就有淮江日报总编阮铭川。

八月底,陈子锟带着放暑假的小女儿陈姣,在姚依蕾林文静夏小青刘婷的共同陪伴下,再一次踏上了北上之路。

江东铁路局挂了一节软卧专列,送陈主席赴京,虽然北平还叫北平,但消息灵通人士说这个名称已经用不了几天了,北平即将恢复她作为首都的荣光,改回北京。

经过两天一夜的旅途,火车抵达北平正阳门东车站,望着熟悉的月台,陈子锟不禁思绪万千,回到三十年前,懵懂莽撞的自己,就是这样乘坐火车来到帝都闯天下,在车站邂逅初恋林文静,开始一段段人生传奇。

他回望林文静,林文静猜到他心里所想,也正看着他,昔日清纯少女如今眼角已有鱼尾纹,阴丹士林蓝却依旧。

列车喷着大团的蒸汽缓慢驶入车站,寂静的站台忽然热闹起来,军乐声骤起,大批欢迎人员从站内走出,为首一男子气宇轩昂,身穿银灰色中山装,右臂横在胸前,笑容和煦春风拂面,正是周恩来先生。

陈子锟第一个下车,和周恩来先生握手,两人相视大笑,携手前行,突然间陈子锟瞥见人群中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花白头发,黑色制服,腰扎皮带,却是他少年时的朋友,站警赵家勇。

此时此刻,陈子锟不方便过去打招呼,赵家勇的身影在他脑海里转瞬即逝。

站前广场打扫的异常整洁,没有洋车三轮,没有果皮纸屑烟头,没有闲杂人等地痞流氓,只有热情的欢迎群众手拿纸花喊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口号。

不远处的前门箭楼依旧巍峨,彰显着帝都的气派,天格外的蓝,一群鸽子飞来,鸽哨呜呜作响。

第十一卷 新国

第一章 故友

陈子锟一家被安排住进北京饭店,因为政治协商会议要到九月二十一日才正式召开,此前这段时间比较宽松,可以走亲访友看望故交。

当晚周恩来在北京饭店举行晚宴为陈子锟以及同期抵达的政协委员、民主人士接风洗尘,席间见到许多熟悉的国民党元老,宋庆龄、李济深、程潜等,大家欢聚一堂,畅谈未来,无不充满希望。

早在去年初,国民党左派在香港成立国民党革命委员会,简称民革,陈子锟也是国民党早期党员,元老级别人士,经宋庆龄推荐,在北京饭店一个房间内举行仪式加入民革,并经党内推举,担任民革中央委员。

听他们说,这次参加政协会议的不但有民革成员,还有民盟、民建、农工党、致公党、九三学社以及部分无党派人士,新政府将是真正的联合民主政府。

“中国将迎来开天辟地的新纪元!我们都是时代的见证者。”湖南军政委员会主席程潜这样说。

跟在程潜身边的一位身着解放军制服的英挺男子,也颇为赞同的点着头:“共产党人的胸襟令人高山仰止,当年我在四平与民主联军血战,结下深仇,可他们却既往不咎,反而委以重任,任命我为二十一兵团的司令员,与之相比,蒋某人简直就是小肚鸡肠。”

陈子锟道:“阁下莫不是陈明仁将军,久闻大名,素未谋面,没想到竟然在政协会议上遇见,将军毅然起义,使湖南百姓免遭兵灾战祸,令人佩服的很呢。”

陈明仁道:“陈主席折煞我了,我们也是受了您的感召才起义的,您是我们的榜样和路标。”

陈子锟道:“咱们就别互相吹捧了,还是共产党英明伟大,要不咱们也走不到一起来。”

大家开怀大笑。

次日,陈子锟带着家人上街游玩,陈姣已经是高小毕业的年纪,渐渐懂事了,两只大眼睛四下看了看,问道:“爸爸,你说以前拉过洋车,洋车在哪儿?”

北平街头已经鲜见洋车踪迹,取而代之的人力三轮车,陈子锟招手拦了三辆三轮车,带着一家人重走自己当年路。

先去宣武门外柳树胡同大杂院,此处已经物是人非,大杂院被夷为平地,再也找不到当年的痕迹,一群工人在原址上砌砖,过去一问,说是要在这盖一所学校。

再去宣武门内石驸马大街,那里是林文静的北京住所,陈子锟初恋的所在,时隔多年,善良又话痨的张伯早已不在人世,院子里住了好几户人家,狐疑的看着这群衣着光鲜的客人。

“您找谁?”有人问陈子锟。

“不找谁,就看看。”陈子锟看这些居民的打扮就知道是附近的贫民,解放前世道乱,空房子谁抢了就是谁的,他能理解。

自家房子被占了,大家心情略受影响,姚依蕾道:“我想起来了,我家西长安街上还有座小楼呢,快去看看是不是也被人占了。”

来到姚家以前的公馆一看,果不其然,门前挂了北平军管会某办公室的牌子,还有哨兵站岗,进不去了。

“走,去你薛大叔家。”陈子锟没发牢骚,直接带着家人来到头发胡同紫光车厂,沿街墙头和屋檐上的杂草被都拔光,看起来面貌一新,车厂大门刷了新油漆,门上有革命军属的光荣牌。

陈子锟上前敲门,一个穿列宁装的女孩子开了门,看看他们:“是陈大叔一家吧?”

“你怎么知道?”陈子锟有些纳闷。

女孩子道:“我娘说了,这几天你们兴许得来,真没错,快进来。”

一进门,杏儿就迎上来了,喜笑颜开:“大锟子,刚才还说你呢,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这是我闺女四宝,现在部队文工团工作。”

陈子锟笑道:“行啊,年纪轻轻都参军了,对了,宝庆呢?”

“他呀,大忙人一个,去区里开会了,人家可是区上的红人,运输公司的积极分子,听说还要当人民代表哩。”杏儿笑逐颜开,招呼大家进屋落座,让四宝倒茶,开始东拉西扯起来。

以前陈子锟每次进京,都是他在大谈自己如何如何,天下大势如何如何,如今反过来了,杏儿高谈阔论,嘴就没闲着,满口的新名词,什么工农联盟,政治协商,社会主义,民主专政。

陈子锟笑呵呵插嘴:“杏儿,你现在可进步的很呢。”

四宝道:“那是,娘是街道积极分子哩。”

正聊着,宝庆回来了,他穿一身蓝色帆布工作服,拎着饭盒,头剃得锃亮,走起路来腰杆挺直,早没了当年的颓唐气。

“哟,大锟子来了,早盼着你来。”宝庆声若洪钟,透着精神。

“宝庆,咱哥俩又见面了,你可一点不显老。”陈子锟上前和老朋友拥抱,两人相视大笑。

宝庆后撤一步,看着两鬓斑白的陈子锟,感慨道:“兄弟,你可真见老了。”

陈子锟道:“没办法,江东三千万父老我都得操心着,头发不白才怪。”

杏儿道:“别操心那些了,现如今老蒋跑了,帝国主义也打跑了,以后咱一门心思搞建设,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全国上下一条心,不用你劳心费力。”

陈子锟道:“杏儿姐说的在理,国家统一了,内耗就少了,就能专心建设了。”

宝庆道:“饿了,咱吃饭,家里没准备,下馆子去,东来顺我请。”

陈子锟道:“哟,宝庆发达了啊。”

宝庆道:“可不,解放军来了,我的好日子也来了,现在咱家是革命军属,我又是区里的劳动模范,组织上打算成立一个新的运输公司,要聘我当副经理哩。”

陈子锟道:“那敢情好,大儿子参军了?在哪个部队?”

四宝抢着说:“大哥是第四野战军的战斗英雄,现在武汉跟王副军长当通讯员。”

杏儿道:“对了,家里还有奖状呢,四宝快拿出来给你陈叔看。”

宝庆道:“说起来也巧,大栓在武汉受伤住院,遇到一个老熟人,你猜是谁?王栋梁!王副军长!”

陈子锟奇道:“他都当副军长了,不错不错,我记得冯玉祥中原战败之后,部队被张学良收编了一部分,王栋梁就是那时候转过去的,大概是西安事变后投共…投向光明的,他这一步算是走对了,有机会我得见见他。”

宝庆笑眯眯道:“好办,让大栓安排。”

忽然陈子锟想起在车站似乎见过赵家勇,便打听起其他的老朋友来。

宝庆叹口气说:“赵家勇一直跟李俊卿混,和咱们不太来往的,似乎是又当了站警,解放后被新政府留用了。”

“李俊卿呢?”

“人家现在可又风光了,是民主人士呢。”杏儿轻飘飘说道,似乎对李俊卿很不待见。

“哦,有空见见。”陈子锟就没继续这个话题,天色已晚,大家出去吃饭,杏儿说你们去就成,我带孩子在家吃,宝庆一板脸:“团圆的日子,少一个也不行,都去。”

两大家人浩浩荡荡来到东来顺饭庄,要了楼上的雅座,纯铜打造的火锅,切的薄如蝉翼的羊肉片摆在盘子里,能看见盘子上的蓝花,真如艺术品一般。

宝庆端起酒杯:“第一杯,咱祝毛主席万岁,朱总司令万岁。”

陈子锟道:“好,这个提议好。”

饮了第一杯,宝庆又斟了第二杯道:“第二杯,敬大海哥,他没福气,不能和咱们一起喝酒了。”

陈子锟有些黯然,将这杯酒洒在地上,道:“这杯酒,不但要敬大海哥,还要敬子铭。”

宝庆道:“对,敬他们爷俩,赵家一门忠烈,是咱大杂院出的英雄。”

第三杯,宝庆说:“这一杯,祝咱们兄弟越过越好。”

这顿火锅吃的真是酣畅淋漓,宝庆要了二斤白干,和陈子锟对饮,喝完了还不够,又要了二斤,直喝到舌头大了,说话也不利索了。

“大,大锟子,这些年我活的苦啊,偌大一个车厂糟践在我手里,日本人刮,国民党刮,到最后连一辆车也没剩下,我那个小儿子死的惨啊,兜里但凡有俩钱也不能疼死他啊…说一千道一万,感谢共产党,感谢毛主席他老人家,没有咱解放军,咱穷人的苦日子就熬不到头。”

说着说着,宝庆眼泪下来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再苦再累他也没流过泪,如今过上好日子了,却流泪了。

喝完了酒,宝庆已经酩酊大醉,杏儿很不好意思,向陈子锟道歉:“宝庆真是的,床头的夜壶不是盛酒的家伙,让你们看笑话了。”

陈子锟道:“宝庆是高兴的,他憋了太久了,我理解。”

两家人各自回去,杏儿和二宝架着宝庆往家走,一路不停数落他。

宝庆道:“我没醉,我清醒着呢,我五十岁的人,这辈子除了结婚那天,就没这么痛快过,扬眉吐气啊。”

杏儿道:“你个拉车的苦力,还拽词,你知道啥叫扬眉吐气?”

宝庆道:“我咋不知道,我什么都明白,这些年来,老兄弟们一个个混的都比我强,大锟子当大官,小顺子是上海滩大亨,李俊卿更不要说了,甭管是国民党日本人共产党,他都挨得上边,就数我最没出息,杏儿,你跟了我,真是委屈了你,当初你要是嫁给大锟子,也不能跟我受这么多罪。”

杏儿道:“呸,你胡扯什么,大锟子老婆那么多,我跟了他,那才是真倒霉。”

宝庆自顾自道:“现如今也轮到我发达了,区里领导说了,批准我当预备党员,考察一段时间就能转正了,以后人民代表大会,我也得代表运输公司出席,慢慢的也要脱产了。”

杏儿道:“啥叫脱产?”

宝庆咕哝了几句,脚下一虚,歪着头竟然睡着了。

陈子锟回到北京饭店的时候已经八点半了,工作人员焦灼万分,见他回来便迎上去道:“陈将军您可回来了,接上级通知,明天毛主席将在中南海接见您。”

第二章 泛舟太液池

毛主席接见,陈家人都很兴奋,连夜帮陈子锟准备服装,有说要穿军装的,有说要穿中山装的,还有建议穿西装的,最后还是根据林文静的提议,挑了一件符合时令的浅灰色中山装,连夜熨烫的笔挺,皮鞋也擦得锃亮。

这一夜,陈子锟辗转反侧,很晚才入眠。

次日一早,中共中央办公厅派车到北京饭店接人,陈子锟早早吃了饭准备好,一个姓叶的主任上前和他亲切握手,简单寒暄后登车前往中南海。

北京饭店距离中南海不远,长安街上车辆稀少,转瞬即到,陈子锟对这座历史悠久的皇家园林并不陌生,这儿曾经叫新华宫,是北洋政府的总统府,自己曾在这里觐见过黎元洪和曹锟两位总统,一转眼沧海桑田,五色旗早已灰飞烟灭,却而代之的是鲜艳的红旗。

叶主任并不清楚陈子锟的经历,他兴致勃勃的介绍道:“中南海原本是清朝皇帝的园林,后来被窃国大盗袁世凯霸占成了皇宫,国民党时期这儿是北平行辕,绥靖公署所在地…”

陈子锟不时点头,面带微笑,汽车进入大门,迎面就是一池碧水,汽车转弯驶向怀仁堂,主席将在这里接见陈子锟。

接见一点也不拘束,就像是老友重逢一般,毛主席谈笑风生,妙语连珠,指着陈子锟对周恩来说:“恩来啊,当年我是北大图书馆的管理员,他是李大钊先生的车夫,我们现在不也坐在这儿共商国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至理名言啊。”

周恩来笑道:“主席说的是,我和陈将军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二十年代初,我和小平在巴黎求学的时候,我们也曾见过,一起吃面包,喝咖啡,现在想起来就像是昨天一样。”

毛主席道:“陈将军是我们共产党人的老朋友,西安事变、抗战时期,你都无私的帮助过我们,这个情分我们是牢记在心的,有什么要求你尽可以提。”

陈子锟道:“我年纪大了,精力越来越不济,恐怕难以胜任江东军政大事,还请中央减轻我的担子,让我退休。”

毛主席和周恩来相视大笑。

周恩来道:“陈将军,你这个要求让我们很为难啊,正是百废待兴的关键时候,你怎么能撂挑子呢,江东的情况你最熟悉,你不把责任担起来,让我们上哪里去找合适的人选,别的要求都好说,这个要求恕难从命。”

毛主席也道:“你是全才,军政建设金融经济一把抓,这些年来把江东治理的很不错,中央考虑让你管理一个省是不是太屈才了,考虑把你调到中央,肩负更大的使命呢,这个时候你可不能打退堂鼓。”

陈子锟自感汗颜,心说自己小人之心了,本以为共产党要收权,哪知人家不但不收,还要大大的放权。

又聊了几句,毛主席见外面天光明媚,提议去湖里泛舟,办公厅迅速准备了一条小船,陈子锟要划桨,却被周恩来抢过,毛主席坐在另一头拿了桨,陈子锟只能徒手坐在小船中间。

中南海就是以前的太液池,在太液池中泛舟,划船的是相当于以前皇帝和宰相的人物,饶是陈子锟这种心高气傲的人物也不禁被共产党人的胸襟所折服。

天上阳光灿烂,岸边绿树浓荫,湖面波光粼粼,空气清新无比,心情也跟着大好,陈子锟忽然想起一件事,随口问道:“不知道建国的时期定了没有?”

周恩来道:“还没完全确定,外界传说不少,有人说双十合适,有人说明年元旦合适,下半个世纪的开端嘛。”

毛主席道:“我看没那个必要,不需要拘于常理,只要天气好,哪天都可以,我们共产党人打天下的时候,可从不看黄历。”

周恩来道:“所以中央暂定十月一日,陈将军有什么意见?”

陈子锟道:“好,这个日子很好。”

周恩来道:“就看当天的气候情况了,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国民党特务在北平遗留很多,活动猖獗,定下日子一定瞒不过台湾的老朋友,到时候老蒋送些铁疙瘩来庆祝,可就不好了。”

陈子锟道:“这是个大问题,国民党空军有这个实力千里奔袭北平,凌晨从台湾起飞,不走大陆空域,走黄海上空,可以在上午抵达北平,轰炸完毕飞回台湾,一点都不耽误,有了,如何庆典改在下午举行,国民党的飞机就来不及了。”

“哦,怎么讲?”

“国民党毕竟没有B29轰炸机,只有一些轻型轰炸机,飞行员的素质也不高,夜航很成问题,如果下午轰炸,他们就很难飞回去,我想以蒋某人的气魄,以损失一个中队的轰炸机为代价破坏我们的开国大典,怕是做不到。”

毛主席凝神沉思片刻,道:“国民党有没有可能使用南部朝鲜的美军机场?”

周恩来道:“这是个问题,陈将军你和美国人打交道甚多,可以帮我们分析一下。”

陈子锟略一沉吟,道:“以美国人的性格来看,是愿赌服输的,他们输了中国大陆,下一步考虑的是如何拉拢我们,而不是在开国大典上玩阴招,搞不入流的把戏,所以美国人同意借南朝鲜基地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性。”

毛主席道:“这个要尽快做出部署,陈将军你是当过民国航空委主任的,对他们这一套很熟悉,不如你来主持开国大典的防空事务吧,我们解放军的空军正在筹备之中,中央打算让刘亚楼当司令员,回头我让刘亚楼找你商量,多听听你的意见和看法。”

陈子锟道:“义不容辞。”

中午,毛主席设宴款待陈子锟,说是宴,其实就是家常便饭,红烧肉红辣椒,青菜白饭,家常小酒。

吃过了午饭,办公厅直接派车将陈子锟送到了空军筹备处,刘亚楼将军是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出身,皮鞋锃亮,军装笔挺,带着一股俄国军人的洋气,他向陈子锟介绍了目前空军的情况,缺人,缺技术,缺飞机。

“我们连战备执勤的飞机都要参加开国大典,战斗机太少了,优秀的战斗机飞行员更少,说句实话,如果敌人那天来空袭,我真没招。”刘亚楼是爽快人,没啥遮掩,把困难全说了。

陈子锟道:“老实说,我也没什么好办法,不过个人的力量还是有的,我虽然老了,但驾驶技术不亚于那些年轻人,如果刘司令放心的话,给我一架加满子弹的战斗机,我来保卫开国大典的空中安全。”

刘亚楼道:“陈将军是王牌飞行员我们都知道,可是…算了,我相信你,咱们这就去机场,你挑一架飞机吧。”

一行人雷厉风行,直奔南苑机场,一排战斗机、教练机、侦察机停在跑道上,飞行员们见首长来了,一股脑围上来,他们中有东北航校日本教官教出来的解放军飞行员,也有国民党空军起义人员,大都听说过陈子锟的名头。

刘亚楼安排了一架性能最好,状态最佳的美国造P51野马战斗机,让陈子锟练练手,同时安排两位飞行员陪他飞一下。

陈子锟摸着野马战斗机,百感交集,儿子就飞这种战斗机,自己也曾驾驶过多次,或许在开国大典当天,国民党空军来袭的队列中,就有自己的儿子。

“陈将军,试试吧。”刘亚楼亲自递上皮质飞行帽。

陈子锟当仁不让,戴上飞行帽,穿着中山装就爬进了座舱,挑起拇指做了可以起飞的手势,地勤扳动螺旋桨,一阵青烟后,战机飞上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