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亚楼对另两个飞行员道:“你们试试他的本事,锁定他。”

两架战斗机紧跟着起飞,从背后扑向了陈子锟的座机。

陈子锟自然知道所谓“陪着飞一下”是什么意思,立刻打起百倍精神来应对,对于飞行员来说,最重要的就是飞行时数,这些年轻飞行员论起来就是陈子锟的孙子辈,连他的零头都不够,自然难以招架,手忙脚乱。

半小时后,三架飞机陆续降落,两个年轻人灰头土脸,悄悄告诉刘亚楼,陈子锟的技术应该是国内最好的,没有之一,若是真打,他俩刚才在天上早死十八回了。

刘亚楼拍板:“到时候就让老陈给咱们压阵,任谁来也不怕了。”

晚饭在机场吃的飞行员餐,大伙欢聚一堂,不亦乐乎,刘亚楼借着酒劲要聘请陈子锟当空军总顾问,陈子锟爽快答应下来。

从南苑机场回来的时候已经傍晚七点半了,陈子锟进了房间,姚依蕾道:“真不巧,你朋友刚走,等了你整整一天。”

“哪个朋友?”

“李俊卿啊,我都快认不出他了,人老了,脸不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梅兰芳的同行呢。”

陈子锟哦了一声,没再问什么。

姚依蕾又道:“明天小青姐要回乡祭祖探亲,你去不去?”

陈子锟道:“政协要开会,我就不去了,你们几个陪小青回沧州老家看看吧。”

第三章 开国大典

次日,陈子锟去参加政协会议,夏小青等人乘火车前往天津,专车下沧州探亲,各忙各的,互不耽误。

陈子锟开完会,回房间稍事休息,打算下午去南苑机场再熟悉一下飞机性能,忽然走廊里来了几个人,负责政协保卫工作的军人领着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人走过来,正是多年未见的老友李俊卿。

虽然听宝庆说小李子办的事儿不大地道,但陈子锟还是热情接待了他,李俊卿有些拘谨,屁股边倚在沙发上,听陈子锟说话的时候还拿出笔记本和钢笔来记录着。

“小李,你这是干什么,还带记录的,是不是记我有什么不当言论啊。”陈子锟半开玩笑道。

“不不不,我这是学习您的讲话精神,您现在是国家领导人,一言一语都对我们这些群众很有启迪意义。”李俊卿很诚恳的说道。

陈子锟哭笑不得,道:“咱们多年老友,我不和你客气,中午时间不多,我还得去空军那边走动一下。”

李俊卿立刻站起来:“您还要去空军视察啊,那我不耽误了,有时间再来拜会您。”

陈子锟道:“你找我有什么具体的事情么,能办的我会考虑。”

李俊卿道:“主要是多年未见,实在思念,其次也有些小事,我的组织问题还未解决。”

“什么组织问题?”

“我想入党。”

“哦”陈子锟明白了,“想进步啊,这有点难度,我自己还是国民党呢,就是民革,你想入民革的话我还能说上话,想入共产党,我这个党外人士爱莫能助啊。”

李俊卿立刻道:“我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您别当回事,那啥,我先告辞,您有空的时候我会再来看您。”

送走了李俊卿,陈子锟正要休息一下,又有人前来拜会,是北京市军管会的干部,很客气的要带陈子锟去市内转转。

陈子锟很警惕,军管会带自己转转,这有几个意思?

军管会的同志笑笑:“去石驸马大街,还有西长安街。”

陈子锟顿时明白了,跟他们上车去了,来到宣武门内石驸马大街林宅,这里的住户已经搬光了,打扫的干干净净,大门还刷了油漆,房屋布局和三十年前一样。

军管会人员说道:“这里原来是陈将军的产业,后来世道乱,一些百姓就迁进来住了,我们军管会接到上级指示后,在最短的时间内清理了院子。”

陈子锟道:“住户都妥善安置了么,不能因为是我家的产业就把人家赶走啊。”

“陈将军放心,所有住户都分到了新房子,北平城别的没有,空房子还是蛮多的。”

又来到西长安街赵家楼附近的姚公馆,原先在这里办公的某单位也撤出了,小洋楼恢复旧貌,随时可以入住。

陈子锟走进小楼,地板打了蜡,光滑锃亮,家具依旧是当年姚次长置办的上好红木家俬,窗帘是新换的,秋风吹拂,窗帘抖动,耳畔似乎响起年轻的姚依蕾银铃般的笑声。

“这座小楼是姚启桢先生的产业,他不在国内,就由您来接收吧。”军管会人员奉上房屋产权文件,陈子锟在上面代签了名字。

夏小青一行来到沧县乡下,燕忌南让家里小辈杀猪宰羊包饺子招待远道而来的亲戚们,席间谈到这些年来的经历,燕忌南感慨万千,说没料到共产党最后坐了天下。

“小章庄的章金鹏当了副县长,他也不敢把我怎么地。”燕忌南用独臂端起一杯酒,“咱保家卫国打过日本,身上三处弹片还没取出来哩。”

一个本村小孩嚷道:“燕大叔,你还得过一个奖章,老大一个金子的。”

燕忌南一板脸:“小崽子胡咧咧什么,什么奖章,早扔了。”

扭头对夏小青道:“早年我这条胳膊换了个青天白日章子,现在也不敢拿出来显摆了,到底是改朝换代了,不小心点不行啊。”

夏小青问到土改的事情,燕忌南道:“咱家本来也不算啥大户,有几亩地都早让我卖了买枪炮子弹了,家里穷的叮当响,没有浮财,大姐您放心,革命革不到我头上。”

一条胳膊的表弟很豪迈的大碗喝酒,夏小青心里却有说不出的酸楚。

祭奠了父母之灵后,夏小青结束沧州之行,一来一回折腾小半个月,回到北平的时候政协大会已经开完了,该定的都定下来了。

陈子锟告诉她们,新国家的国号叫中华人民共和国,采用公元纪年,定都北平,改名北京,国旗是红底五星旗,一颗大星,四颗小星环绕。

而开国大典的日期,就定在十月一日,届时党和国家领导人将会登上天安门城楼,检阅三军,宣布国家成立。

小女儿陈姣问道:“爸爸,你能站在天安门城楼上么?”

陈子锟想了一下回答:“应该是有这个资格的。”

陈姣道:“那你能带我一起去么?”

大人们都笑了,陈子锟摸着女儿的脑袋道:“这次不行,爸爸另有重要任务,保卫开国大典不受坏人骚扰,等下次有机会带你一起去。”

陈姣道:“那咱们拉钩。”

看着父女俩煞有介事的拉着小拇指,大家都会心的笑了。

台湾,桃园空军基地,一队b25轰炸机整装待发,飞行员们坐在休息室里,表情肃穆,他们在等待最高当局的命令,是否出动轰炸中共的开国大典。

铁丝网外,陈北无言的看着一排排曾经熟悉的战鹰,从来到台湾后他就没有飞过,此刻看到战友们就要升空,心头不免浮起一种复杂而矛盾的感觉,一方面渴望飞翔,一方面不愿轰炸大陆。

身后不远处,两个政战官形影不离,他们名义上是空军政工人员,其实是保密局的特工,负责监视陈北,虽然平时都和和气气的,但总让人感觉一丝不快。

不知道为什么,上峰传达最高当局命令,战备解除,不飞了。

陈北自然不会知道,美国拒绝了国民党当局借用南朝鲜空军基地的请求,轰炸开国大典的行动自动取消。

此时,北京上空还是阴云密布,上午十点,各单位各部队才接到通知,下午三点举行开国大典。

下午两点,中央人民政府在勤政殿召开会议,全体委员宣布就职,中央人民政府成立,旋即选举周恩来为政务院总理兼外交部长,会议结束后,众委员乘车前往天安门,准备参加庆典。

典礼区域已经戒严,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名卫兵肃立,委员们来到城楼后门,下车登楼,步履稳健,每一步都感慨万千,回首走过的路,是一条无数先烈用鲜血铺成的光辉道路。

三点,天安门前已经聚集了大量群众,当看到城楼上出现国家领导人的时候,下面欢声雷动,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秘书长林伯渠宣布仪式开始,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泽东以浓重的湖南口音通过麦克风宣布:“同胞们,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在今天成立了!”随即按动电钮,一面五星红旗冉冉升起,激昂的义勇军进行曲响起,一百零八门礼炮齐鸣二十八响,如同春雷般回荡在天地之间,宣告着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最后胜利。

广场再次欢腾,群众们喜极而泣,宝庆作为运输公司的劳动模范站在靠前的位置,他激动万分,挥舞着小旗大声呐喊:“新中国万岁,共产党万岁!”一直喊到嗓子嘶哑发不出声,喊着喊着眼泪扑簌簌留下来,那是喜悦的泪水,激动的泪水,幸福的泪水。

京郊上空,陈子锟率领空军警戒分队值班飞行,北京城内的喧嚣与他们无关,但通过无线电可以听到毛泽东的宣言,陈子锟不禁精神一震,抖一抖机翼,驾机飞向湛蓝碧空。

天安门前进行了规模浩大的阅兵式,从各地抽调的精锐力量以纵队通过长安街,步兵骑兵炮兵装甲兵,还有一支新成立的海军分队。

首都群众大饱眼福,解放军是真正的威武之师,善战劲旅,战士们扛着日本造的三八式步枪,英国造的斯登冲锋枪,开着美国造的道奇卡车,拉着美制榴弹炮,后面是日本坦克青烟滚滚的驶来。

十七架人民空军的飞机从空中飞过,激起一阵阵欢呼,“看,咱们的战斗机!”年轻人们欢呼雀跃,有熟悉军事的能看出,飞在前面是先进的p51野马战斗机,美国人的王牌战斗机。

阅兵式后是大规模群众游行,此前北京市政府组织工厂加工了一大批旗帜和五角星形状的灯笼,活动一直延续到晚上九点多,在工作人员的劝说下大家才意犹未尽的离开。

今夜,注定会有无数人失眠。

开国大典之后,陈家人返回江东,但陈子锟却留下继续协助空军组建,为照顾他的生活起居,组织上购买了家具和生活用品搬进西长安街姚公馆,并且安排了一个勤务兵和一个司机,以及一辆吉普车。

空军计划于十一月十一日宣布成立,在成立前两日发生一件大事,已经迁往香港的国民党中国航空公司和中央航空公司的十二架飞机起义,从香港启德机场起飞,投向人民的怀抱。

空军司令刘亚楼在西郊机场欢迎起义人员,同来的还有外交部副部长李克农,经人介绍,陈子锟和李副部长握手寒暄,李克农道:“陈将军,听说你的长子在台湾?”

陈子锟心里一动,看着李克农,对方眼镜后有一双深潭般的眼睛,令人不寒而栗。

“是的,犬子受我牵连,被国民党当局软禁在台北。”陈子锟答道。

天边出现了南方飞来的起义飞机,李克农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一行人走向跑道,去迎接起义功臣。

第四章 陈北驾机起义

当晚,周总理在北京饭店设宴招待两航起义功臣,陈子锟作陪,他一直想找个机会问问李克农,机场上那句话到底有什么深意,因为他知道李克农的身份不仅是外交部副部长,更是军事委员会情报部长,是中共的头号大特务,相当于戴笠在国民党的地位。

但如今的陈子锟只是一名起义人员,放在古代就是贰臣,虽然领导人给与了极大的信任和礼遇,但政治地位还是及不上那些打天下的延安老同志,所以有些话不是他想问就能问,问了就能得到满意回答的。

空军正式成立之后,陈子锟继续担任顾问一职,但不再亲临工作一线,推掉了组织上配备的专车和勤务员,返回江东继续当他的军政委员会主席,不过现在不是他当军阀关起门来搞独裁的时候了,政治经济外交军事都要受上级领导,也就是华东军政委员会主席华东局第一书记饶漱石同志的领导。

新中国成立以后,陈子锟的老部下们来往的更频繁了,颇有些抱团取暖的意思,他们经常到枫林路官邸来谈论时局和将来。

解放后,这些原江东军政大员的权力受到极大压缩,经济收入也大受影响,尤其农村实行土改把他们的田产都给没收了,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怨气,希望陈子锟能像北洋转国民党时期那样,为他们多保住一些利益。

陈子锟说你们放心,共产党仁义,绝对亏待不了大家。

这件事暂且告一段落,阎肃政治嗅觉比较敏锐,他提出另外的困惑:“各大区军政委员会主席都是军区司令员兼任,为何华东区是饶漱石而非陈毅司令员担任?是不是要有大的人事变动了?”

陈子锟道:“别乱猜,陈毅司令员兼任上海市长,稳定经济责任重大,分身无术才让贤的。”

大家就都附和,谈到上海的经济整肃工作,一个个不禁满口称赞,共产党可比国民党强多了,老虎苍蝇全打,毫不留情,那真是雷霆手段震人心魄,上海物价迅速平抑,囤积居奇的奸商受到严厉打击,大快人心。

闲扯了一阵各自离去,陈子锟送到大门口,回到书房,刘婷问他对老部下们的担忧有什么看法。

陈子锟道:“既然选择这条路就坚持走下去,迟疑和模棱两可都是要不得的,我听说傅作义和共产党讨价还价,想把绥远作为半独立地区处理,保留自己的军队,殊不知共产党和国民党不同,中国自清末乱了半个世纪,天下也该归心了,新中国必定是一个强有力的政权,而非一盘散沙,谁也别想继续当地方诸侯,傅作义如此,我亦是一样。”

刘婷道:“我觉得你该考虑一下站队的问题,中国人的政治最讲这个。”

陈子锟道:“这个无须多虑,任何时候都和中央保持高度一致就行,我站在毛主席周总理这边,多了,你帮我起草一份入党申请书吧,我要争取进步,加入中国共产党。”

刘婷道:“你是民革中央委员,再加入共产党恐怕不合适吧。”

陈子锟道:“批不批是另外一回事,关键要表明一种态度。”

刘婷笑道:“你呀,真是头老狐狸。”

陈子锟也苦笑:“谁又能体会我的无奈呢。”

果然,陈子锟的入党申请书被中央婉拒,周总理复信给他,说他留在民革对革命的贡献更大。

台湾,桃园空军基地,两航在香港的两千余名工作人员通电起义,给国民党空军造成了极大的心里震撼,一些意志不坚定的飞官被停飞,政治思想学习隔三差五进行,还有一些人忽然就失踪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种恐怖气氛下,陈北度日如年,每天在俱乐部酒吧酗酒,胡子拉茬不修边幅,喝的烂醉如泥,同事们知道他心中苦楚,却没法安慰他,只能摸摸经过,拍拍他的肩膀而已。

这天中午,陈北还躺在宿舍里昏睡,忽然来了四个穿中山装的男子,将他带到一处没挂牌子的机关,问他和叛逃人员有什么联系,讯问了许久,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又将他放了回来。

陈北回到宿舍,从橱子里拿出威士忌一仰脖下去半瓶,看着镜子里自己瘦削的面孔,颓废的容颜,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回到床上一躺,挨着枕头觉得不对劲,一摸下面,一串钥匙,还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明今晚有一架L5步哨机飞往金门,时间,跑道,飞行员人选都标注清楚了。

虽然没有言明,但陈北也知道这张纸条在指引自己做什么,驾机起义!

空军管制越来越严格,飞行员起飞之前要具结保证,飞行任务更是保密,不到起飞之前是不会知道具体飞行员是谁的。

陈北冲出门去,走廊里空荡荡的哪有人影。

他回到屋里,静静坐了二十分钟,忽然站起来拿出刮胡刀蘸了肥皂把脸刮干净,梳理了头发,从衣柜里拿出熨烫平整的新军装换上,皮鞋擦得锃亮,手枪别在腰间,戴上船型帽和墨镜,昂然出门去了。

钥匙是基地宿舍后门的,为了加强管理,宿舍门口有宪兵站岗,谁出去干什么都要登记,有了钥匙就能避开宪兵,前往机场。

陈北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步哨机的飞行员解决,那人他认识,曾在美国培训,人高马大少校军衔,平时关系还不错,他等在休息室的洗手间里,很顺利的将飞行员打晕,拿了他的飞行皮盔走向跑道。

一直到坐进机舱,居然没有受到盘问,陈北一边庆幸自己的幸运,一边感叹空军的管理松懈。

地勤过来打了个手势,陈北的脸隐藏在墨镜下面,面无表情的竖起大拇指。

无线电里响起塔台指示,陈子锟含混糊弄过去,启动引擎,轻型步哨机飞向天空。

过了二十分钟,脑袋上一个大包的飞行员才从厕所里爬出来,捂着头大喊:“快拦住他!”

基地上空响起了凄厉的警报声,战备值班飞行员被迅速召集来,一个中队的P51野马紧急升空追击叛逃者。

陈北驾驶的L5步哨机是一种时速很低的轻型侦察通讯机,在战斗机面前就是待宰羔羊,此时他已经飞在海面上空,无线电里各种嘈杂声不断,都是呼叫自己返航的,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陈北只是淡淡一笑,毫不理睬,稳稳握住操控杆,飞向光明。

一个P51双机编队从头顶飞过,陈北心里一凉,努力向钻进云层,但是已经晚了,他被发现了。

步哨机没有武装,机动性也不如战斗机,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只能任人宰割,此时无线电里传来熟悉的声音:“陈北,是你么?”

是战友王锡爵的声音,他是空军官校学生,在大陆的时期曾经跟陈北飞过教练机,是个很优秀的年轻飞官,只有二十岁。

“是我。”陈北答道。

“马上返航,否则击落你。”王锡爵的声音很坚决。

陈北一言不发,继续保持航向。

“最后一次警告,再不返航就击落你!”

依然没有回应。

野马战斗机机翼下喷出一串火舌,陈北下意识的规避,没想到却正撞上弹道,步哨机中弹,好在没伤到引擎,只打坏了蒙皮和无线电天线。

陈北从皮夹里拿出一张照片,上面家人正冲他微笑。

“娘,爹,永别了。”陈北默念道。

正当他等待下一波弹雨的时候,战斗机竟然飞走了。

陈北明白,是王锡爵放了自己一马。

飞临福建上空的时候,陈北迷航了,步哨机的罗盘失灵,失去方向,天黑了下来,又下起大雨,燃油几乎要耗尽,他凭着记忆向前飞,忽然看到一条亮着灯光的跑道,是机场!、步哨机向光亮飞去,机场上空立刻响起警报声,头戴钢盔的高炮部队士兵迅速进入战位,日造13毫米高射机枪砰砰的响起,子弹在飞机身畔炸响,陈北咬紧牙关,强行降落。

步哨机终于降落在跑道上,几辆卡车亮着雪亮的大灯冲来,荷枪实弹的解放军包围了飞机,夜幕下一顶顶钢盔闪着幽光,刺刀惨白。

“下来!”一个军官大喝道。

陈北打开舱门,舞动白手帕:“别开枪,我是起义的。”

军官急忙收了枪上前查看,陈北面色很难看,腿上中弹,血流如注,挤出一个笑容:“我是国民党空军少校陈北,驾机起义…”

“担架!”军官一招手,战士们上前七手八脚将陈北抬出来扶上了担架,送往最近的医院。

五分钟后,野战机场守卫部队才接到军区打来的电话,今夜可能有台湾飞来的起义飞机,让他们慎重对待,不要误伤。

“糟了,人和飞机都被打伤了。”机场的主官一个头两个大。

陈北的右腿中了高射机枪子弹,骨头被打断,前沿的医疗水平不高,连夜送他到福州去做手术。

消息反馈到北京,情报部长李克农大怒,拍了桌子说我们地下工作做的再好,也架不住后方支援不力,此事要严厉追究责任。

一个月后,江东机场,陈家人翘首以盼,等待起义英雄陈北归来。

运输机缓缓降落,身穿解放军空军制服的陈北出现在舱门,依然英挺潇洒,可是腋下却夹了一副拐杖。

第五章 航校教官

陈北的右边裤管空荡荡的,没有腿,他成了瘸子。

他身上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干部制服,绿色棉平布上衣,蓝裤子,大檐帽,这身军服虽然合体,但穿在前国军王牌飞官身上总显得有些拘谨和寒酸。

陈嫣和哥哥感情最好,眼泪夺眶而出,帅气潇洒的小北哥哥怎么成了这幅样子,她情不自禁要冲上去,却被母亲拉住。

机场上鼓乐齐鸣,一致军乐队奏响乐曲,稀薄的音乐被寒风吹的变了调,两个穿列宁装的年共青团员上前将手中的纸花献给陈北,陈北接了花,敬了个礼,这才拄着拐杖下来。

驻江东空军某部首长支持欢迎仪式,数百名干部战士在会场端坐,省主席陈子锟,省委书记郑杰夫以及相关领导坐在主席台上,司仪介绍了驾机起义归来的英雄陈北,他起立向台下敬礼,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首长让陈北发表讲话,讲讲自己的思想历程,是如何做出决断投奔光明,与国民党反动派一刀两断的,又是如何与敌人斗智斗勇,保住飞机,安全降落的。

陈北这一点没有继承父亲的优点,他不善演讲,面对麦克风沉默了一阵,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礼堂内静悄悄的,鸦雀无声。

首长有些尴尬,正要自己讲两句,陈北忽然说话了:“其实,我就是想家了…”

空军方面的政工干部使了个眼色,将话筒拿了过来:“是亲人的感召让陈北同志毅然起义,国民党反动派盘踞台湾,负隅顽抗,使多少骨肉分离,亲人不能相见,我们身为人民空军,要坚决解放台湾,打倒国民党反动派!”

下面千余名空军战士一起振臂高呼:“坚决解放台湾,打倒国民党反动派!”

政工干部又喊:“向陈北同志学习!”

战士们也跟着喊:“向陈北同志学习!”

气氛热烈起来,部队首长和地方领导也轮番讲话,关于陈北受伤一事是这样的解释,在海面战斗中,陈北同志英勇机智的同敌人展开博斗,在击伤一架敌机后不幸遭到偷袭,腿部中弹,最后在我军战机驰援下胜利返航。

欢迎大会胜利结束,陈北被分配到新成立的江东航校担任正营级教官,离家近,方便照顾,组织上还破例分配给他一辆吉普车和一个司机。

忙完了这些,陈北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家里,母亲夏小青等在门口,看到儿子空荡荡的裤管,努力忍住眼泪上前搀扶。

“娘,我自己能走。”陈北婉拒,拄着拐杖上台阶,他的右小腿截肢,走路很慢,拐杖铁头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如同敲在每个人心头。

来到客厅,都是自家人了,陈北才说出真相,腿伤是被高射炮误伤,嫣儿问了当时的情况,痛心疾首:“根本不用截肢的,这帮庸医!”

陈北凄然一笑:“不怪他们,福建那边医疗条件不好,伤兵都是截肢处理。”

夏小青抹起眼泪,姚依蕾等人也陪着掉泪。

陈子锟道:“不管怎么说,一家团圆就好,你们都回去睡觉吧,小北你到我书房来一下。”说着倒背手自顾自先走了。

陈北拿起拐杖,艰难的跟过去,没人搀扶他,因为大家都知道小北是最要强的。

来到书房,陈子锟仔细询问了儿子驾机起义的经过和所有细节,完了才长叹一声:“不应该啊…”

陈北道:“父亲,难道我做的不对么?”

陈子锟道:“投奔这边未必是错,留在那边未必是对,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总之既然走到这一步,说什么都迟了。”

谈话到此结束,父子俩各自回去休息,陈北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的时候,他的父母也没有睡着,夏小青说孩子不小了,该找个媳妇了,陈子锟说好,现在就开始帮他物色吧。

接下来的日子里,陈北意志消沉,请假不去上班,每日在家枯坐,酒柜里的洋酒每天都喝光一两瓶。

家里说要给他介绍对象,被陈北一口回绝,想当年玉树临风万人迷的飞行员帅哥怎能沦落到如此地步,找老婆还要家里安排,他非常坚决,夏小青也只得放弃。

已经在省委实习的刘媖曾来过一次探望陈北,他避而不见,据说刘媖回家之后哭了很久。

直到有一天,北京空运来一条航空铝合金精心打造的假肢,是周总理亲自安排能工巧匠做成,上部有皮质套筒可以套在膝盖上,轻巧坚固,陈北在护士的协助下安上假肢,慢慢站了起来。

陈北从小练武,平衡性极佳,开始几步还要扶着墙,后来干脆自己独立行走,虽然走得很慢,但很稳健,裤子盖在假肢上,脚下是皮鞋,看起来竟然和正常人一样。

能走路了,陈北的精神和信心都在慢慢恢复,每天坚持锻炼,从慢步行走爬楼梯开始,到后来竟然能慢跑了,也能骑脚踏车,开汽车了。

陈北终于销假,前往江东航校上班,他要重返蓝天!

江东航校就是以前的国民党空军基地,陈北对这儿的一草一木都熟悉无比,看到跑道上的几架日式旧飞机,他更是恨不得立刻坐进去,翱翔碧空。

航校的校长姓江,是个老八路,见到陈北来上班,他非常热情,拉着陈北的手说欢迎欢迎,航校急需人才,尤其是你这样的王牌飞行员。

陈北表示可以立刻投入到工作中去,江校长带他到处转了转,了解一下航校的基本情况,教员主要是东北航校出身的一些老革命,日本教官带出来的苗子,地勤和机械师是留用的国民党空军居多,学员则是从陆军中抽调的政治过硬身体素质扎实的小伙子。

江校长如数家珍,陈北却不以为然,航校透着浓浓一股日式风格,让他这个飞虎队出身的王牌飞行员感到很不屑,而那些飞行员的层次更让他摇头,国军飞官都是大学生出身,英语流利,天之骄子,而眼前这些预备飞行员,简直就是土里刨出来的山药蛋,连识字的都不多,一切要从最基础开始教育。

“陈北同志,听说你是美国留学生,学问大的很,你就给他们当个文化教员吧。”江校长笑眯眯的说。

陈北当即拒绝:“我飞机开得好,还是当飞行教官吧。”

江校长道:“咱们是初级航校,目前没有飞行科目。”

陈北道:“那让我飞一下总行吧,保证不把飞机搞坏。”

江校长道:“那是兄弟部队转场的飞机,咱们航校无权动用,再说了,陈北同志你是老飞行员了,何必和新战士争这点汽油用,咱们国家底子薄啊,航空汽油用一桶少一桶”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北也只能服从,乖乖当他的文化教员去了。

已经是1950年了,全国大部分区域得以解放,西藏和东南沿海一些岛屿的解放也指日可待,土改工作如火如荼的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