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的改编也在进行之中,陈子锟的嫡系老部队已经整编为解放军,一些年龄偏大,不适合担任一线指挥工作的老军官被遣散,像陈寿、盖龙泉这样的军头统统下台,既没权也没钱,只能每日来枫林路官邸打秋风。

陈子锟身为省主席,工资还是很高的,每月另有五千元特别费,再加上家底子厚,照顾一下这些老友也还没什么压力。

可是几千上万名旧军官、旧警官、旧官吏的吃饭问题,陈子锟却无能为力,国家旧貌换新颜,裁撤大量国民党留用人员,同时经济工作还没跟上,有工作的人尚且吃不饱肚子,何况这些没职业的人员。

陈寿满腹牢骚,他瞅个没人的机会对陈子锟说:“老弟兄们都吃不上饭快饿死了,早知道这样就不投共了,实在不行咱回去当土匪去,我还藏着一千条枪呢。”

陈子锟正色道:“胡说些什么,赶紧把枪缴了!”

陈寿道:“枪是命根子啊,交老婆都不能交枪。”

陈子锟道:“你糊涂!你以为一千条枪能派上用场?老蒋有八百万条枪都打败了,还差你这一千条,你藏这些枪支弹药,唯一的作用就是把咱们都折进去。”

陈寿讪讪道:“好吧,我交。”

一千条埋在地下的美式步枪被起出,都用黄油封着枪机,外面是防水帆布和木箱子,估计藏个十年二十年不会坏,这些武器交到省军区之后,陈子锟写信给中央,请求拨款拨粮予以救助失业人员。

省委根据中央精神,从产粮区调了五十万斤小麦,赈济这些失业人员,并且没有就私藏枪支事件处理任何人。

双喜的老婆终于生了,此前怀过一胎没保住,所以这个格外宠爱,是个体质不太好的男孩子,病怏怏的头上几根黄毛,像个癞皮小猴子,满月酒的时候,陈子锟送了很重的礼,双喜四十多岁才有这个儿子,那真是抱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当爹的请老长官为儿子取名字,陈子锟想了想说,就说陈忠吧,忠于国家,忠于民族。

陈寿和双喜都说这名字好。

“更要忠于党哩。”双喜兴奋地说,却没想到一语成谶…

第六章 朝战爆发

双喜升级当了爹,算是老部下中得子最晚的,其他象陈寿盖龙泉这样的早都当了祖父了,陈子锟也有五十岁了,长子陈北年届三十,属于大龄男青年,如今天下承平,也该考虑抱孙子的问题了。

陈北虽然腿瘸了,但还是人民空军的干部,每月有几百斤小米的工资,更重要的是,他是省主席陈子锟的儿子,攀上这个高枝全家都不愁吃喝,所以陈北想找个媳妇其实不难,但难就难在找门当户对品貌皆宜的对象。

原江东官宦圈子里适龄女子没多少,而且陈北的花花公子名声在外,知根知底的都不敢嫁给他,革命干部家庭的子女以及军队和政府机关的年轻女干部属于另一个社会圈子,接触不到。

有一次夏小青半开玩笑的说:“要不是碍着刘婷的关系,我看他小姨倒是合适的人选。”

陈子锟说这肯定不行,乱了礼法的,不过可以让刘媖帮着介绍一些江大的女同学,一般书香门第的就行。

父母操心费力,陈北却优哉游哉,自从装上航空铝合金打造的假肢之后,他的自信又回来了,这天休息,驾着吉普车来到刘存仁家,找小姨刘媖玩。

来的很不凑巧,老刘家正在招呼客人,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规规矩矩坐在桌旁,蓝布中山装胸前口袋里别着两杆钢笔,目光清澈,略带腼腆。

刘媖陪坐旁边,有一点幸福,有一点害羞。

刘存仁头发全白了,依然穿着长衫,笑容可掬看着小女儿领回家的男朋友。

陈北的突然出现让大家都感到非常意外,刘存仁宽厚的笑笑,说你们年轻人聊聊吧,然后进了里屋,老伴端着茶壶出来,也被他拉了进去。

屋里的气氛有些尴尬,刘媖介绍道:“这是报社的编辑张广吟,这位是空军航校教官陈北。”

张广吟主动伸出手:“我是她江大中文系同学,听刘媖说过你的故事。”

陈北和他握了握手,很自然的坐下,随便聊了聊天,谈着谈着就冷场。

最后刘媖忽然说:“下个月劳动节,我和张广吟结婚,到时候你来么?”

陈北笑道:“太好了,我一定来,需要帮什么忙尽管招呼,我这里有车。”

张广吟和刘媖一起道谢。

陈北道:“你们在商量办婚礼的事情吧,我真没眼色,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起身离去,虽然他走路已经比较利索,但仍能看出一条腿的步伐不自然。

忽然刘媖的眼圈就红了,低声对张广吟说我出去送送,疾步出门,院子里静悄悄的,栀子花开,暗香一片。

“对不起…”刘媖说。

陈北站住,慢慢转身,笑得灿烂:“小姨你说什么呢,祝福你和小张。”

结婚那天,陈北真的来了,还送了一个大红包,典礼设在省委礼堂,不搞宴会,就买了些花生瓜子糖块,剪了个大大的红双喜,挂了几个红灯笼而已,简朴却有充满了喜气。

婚礼进行到一半,一位重量级客人的到来让大家惊喜万分,在热烈的掌声中,省委第一书记郑泽如步入礼堂,亲切和一对新人握手,并祝福他们在婚姻的道路上一帆风顺,在革命道路上也要一往无前。

新婚三天没大小,郑书记一贯平易近人,今天更加贴近群众,有那胆大的问道:“郑书记,你什么时候结婚啊?”

众所周知,郑书记为了革命工作耽误了个人问题,年纪一大把还没结婚,至今仍孤身一人住在单身宿舍。

郑泽如微笑着回答大家:“谢谢大家的关心,这些年来一个人生活已经习惯,就不找了吧。”

众人肃然起敬,还是郑书记的境界最高,常人难以企及,为了革命工作牺牲个人和家庭的幸福,把整个生命无私的献给党,献给国家,这是多么伟大的情怀啊。

郑泽如送了一个笔记本和两支钢笔给新人,并且应邀当了证婚人,婚礼进行的很成功,很圆满。

劳动节之后,陈北更加沉默寡言,家里提到给他介绍对象,他就说人家郑书记都不结婚,我才三十岁急什么。

一个半月之后,朝鲜战争爆发,报纸上说南朝鲜在美帝国主义支持下猖狂进攻北朝鲜,被英勇的北朝鲜人民军挫败,并且奋起反击打过了三八线,并且乘胜追击,连战连捷,攻克汉城,几乎将美帝极其南朝鲜走狗赶到大海里去。

朝鲜战事立刻吸引住陈子锟的注意力,他家里有一个七灯的短波收音机,可以收听全世界的广播,自从战争开始就每天晚上收听BBC和美联社的广播,关注半岛风云。

陈公馆的客人又来的稠密了,大家的政治嗅觉都很敏锐,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朝鲜半岛被苏美瓜分,北方是亲苏政权,南方是亲美政权,互相虎视眈眈想吞并对方,如今战争终于爆发,会不会引发苏美直接对抗,进而发展为第三次世界大战也未可知。

九月中旬,美军在麦克阿瑟指挥下,在朝鲜中部仁川登陆,切断南下人民军后路,北朝鲜军队迅速崩溃,战争形势戏剧化发展,美军势如破竹,横扫朝鲜北部,直逼鸭绿江一线,美军战斗机数次骚扰我边境城市,轰炸扫射,肆无忌惮。

与此同时,美国海军第七舰队进入台湾海峡,扬言保卫台湾,解放军的海空力量还很薄弱,强渡台海的战役不得不暂停。

战争的阴云密布,美军已经打到家门口,而且东北是中国的重工业基地,大粮仓,中国人民好不容易打跑了蒋匪军,美帝又卷土重来,企图奴役中国人民,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时间全国群情激奋,摩拳擦掌,要与美帝开战。

某天夜晚,枫林路官邸响起急促的电话铃声,是从北京打来的长途电话,急招陈子锟进京,陈子锟连夜出发,乘坐专机飞往北京,南苑机场上有专车等候,人到了之后马不停蹄开往总参谋部。

总参机关灯火通明,外松内紧,陈子锟作为国内为数不多的对美军战术战法和后勤补给比较了解的人员,被紧急召来为国家领导人决策提供建议。

陈子锟在飞机上就写下洋洋洒洒几千字的报告,对美国的军事实力做出详尽的介绍,对麦克阿瑟本人也进行了分析,这份报告被呈交中南海,而他则面对一群高级参谋进行面对面的解疑答惑。

总参谋部作战部的高级参谋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军人,打过日本人,打过蒋匪军,唯独没和美国鬼子交过手,他们一个个拿着笔记本和钢笔,坐在小会议室里听陈子锟发言。

“来的比较仓促,准备的不是很详细,我就从两方面来说,一个是武器,一个是人…美国是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物质极其丰富,全国工厂开足马力,可以供应三千万军队,从飞机坦克汽车大炮,到军装靴子罐头干粮甚至口香糖和保险套…”陈子锟侃侃而谈,下面一阵轻笑。

“陈主席,你说的这些我们都清楚,国民党军就是全套美式装备,开着道奇十轮卡,拿着卡宾枪,喝可口可乐吃火腿罐头,可还不是被我们消灭了。”一个参谋说道,大家纷纷附和。

陈子锟笑了一下:“即使是最精锐的国民党军也达不到普通美国陆军师的标准,首先就是后勤跟不上,美国标准陆军师一次齐射的弹药投射量是多少,谁知道?”

没人回答。

“日本甲种师团的一次齐射弹药投射量是十吨,国民党精锐整编师尚且达不到这个标准,而美国陆军师一次齐射,就能发射出五十吨的弹药,这还不算陆军航空兵和海军舰炮的支援,美军打仗,火力为先,掌握制空权,先用炸弹把你轰上十遍,再用重炮群接着轰,最后才让坦克上,对方往往连敌人的面都没见过就被打残了。”

下面沉默了,参谋们深深皱起了眉头。

“陈将军,你提供的信息很有帮助,但我们相信,战争靠的是人,而不是武器,再强大的武器也要有人来操作,贪生怕死的敌人,给他再厉害的坦克大炮也没用,解放战争中我们已经验证了这一点,我军在解放济南的战役中,一个战士就俘虏了一个团的敌人。”还是刚才那个年轻参谋提出了自己独到的见解。

陈子锟道:“你说的很对,这也是我下面要讲的第二个方面,人,美国的国民性总体来说是粗野豪放的,早期西部拓荒,女人和孩子一样也拿起枪支对抗印第安人,美军士兵虽然贪生怕死,油腔滑调,但基础素质好,人人都识字,能操作机械,而且愣劲上来也敢玩命,太平洋战争时期,美国海军陆战队和日本军队在硫磺岛、瓜岛上血战,伤亡率是极高的…”

参谋们在笔记本上记录着,能到总参工作的自然都不是泛泛之辈,战略上藐视敌人可以,但是绝不能对敌人的优势视而不见。

陈子锟继续讲解美军的战术特点,忽然小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一个军官进来低声道:“陈将军,主席要见您。”

第七章 郑泽如结婚

这是解放后陈子锟第二次到中南海来,气氛和上次大有不同,深夜时分依然灯火通明,会议室里坐的都是共和国重量级人物,主席、总理,朱总司令,还有小平同志、陈云、以及西北赶来的彭大将军。

一一见礼之后,主席似笑非笑道:“陈子锟,听说你在总参危言耸听,夸大美军的战斗力,把我们的小参谋都吓到了。”

陈子锟心里一惊,灭自己志气长敌人威风,这可是大罪过啊,不过中央断不会故意设局害自己,想必是因为中央对是否参战还存在争议,很明显主席是主战一方,再看其他人的表情,没有任何端倪,在座都是久经考验的革命家,喜怒不形于色,自然看不出什么。

定了定神,陈子锟坦然解释道:“主席,我没有危言耸听,实际上美军的战斗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大,我们唯有在地面力量上才能和他们一较长短,海空方面完全无法匹敌,何况美军还有终极武器原子弹…”

主席一摆手:“你不要说了,你和他们一样,小农经济思想作祟,好不容易分了二亩地,就舍不得坛坛罐罐了,美国人已经打到家门口,直接威胁我们的东北工业基地,战争是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即便他们不打过来,在鸭绿江边陈兵十万,东北还要不要发展,国家还要不要建设。”

陈子锟明白了,看来不主张出兵的占了多数,主席才有这么大情绪,从内心而言,自己是不愿意和美国人打仗的,毕竟实力差距太大,国家刚建立,一穷二白百废待兴,现代战争,打得不但是人命,更是钢铁和汽油,中国钢产量连美国的零头都赶不上,无法生产汽油,飞机坦克大炮都是缴获来的,打掉一件少一件,这些基本情况,国家领导人不会不知道,掌握全局的他们只会比自己懂得更多,主席既然力排众议,肯定有他的考量…或许,苏联人会施以援手吧。

想到这儿,陈子锟道:“要战的话,尽量把战场放在境外,不要扩大成全面战争,如果中央信得过的话,我愿意带兵入朝。”

主席和总理相视而笑,周总理问道:“陈将军,你有多少年没带兵打过仗了。”

陈子锟道:“说来惭愧,上一次指挥师团级战役还是军阀混战时期,抗战时期打的是防御战和游击战,算不的数。”

总理道:“带兵入朝的人选问题我们会考虑的,请你来就是介绍一下美军的作战特点,以及美国政府的行事方针,方便我们做出相应的判断。”

陈子锟道:“美国历来先欧后亚洲,现在正大力扶持欧洲,进行马歇尔计划,整体上在亚洲是保持一个防御态势,而朝鲜战争的爆发纯粹是个偶然中的必然,二战后世界以意识形态划分两极,所谓的民主自由世界已经输了中国大陆,再丢掉南部朝鲜是他们所不能接受的,所以这次美军夹虎狼之势而来,不达目的不罢休,麦克阿瑟此人骄狂率性,早年都不把罗斯福放在眼里,此时更不会把杜鲁门当回事,战争擦枪走火扩大化也是存在可能性的,就像主席说的那样,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了,另外说一句,我们是被朝鲜拖进战争的,这笔费用得他们出才行。”

众人都笑了,总理道:“陈将军精打细算,账算的清楚,不过我们社会主义国家不讲资本主义社会那一套,我们是同志加兄弟的革命战友关系,要援助就无偿援助。”

陈子锟道:“总理见教的是,我思想境界还需要提高啊,朝鲜历来是我中华藩属,历史上我国屡次出兵帮助他们抵御外敌,这次毅然出兵,彰显我大国风范,不管战果如何,都是有极大的积极意义的。”

这话说的含蓄,意即虽败犹荣,总体来说还是对入朝作战不乐观。

陈子锟毕竟只是为决策层提供信息支持的,完成职责后即返回江东,中央给他的任务是加紧军工生产,支援抗美援朝事业。

他走之后某一天,主席和总理在谈天的时候提到陈子锟,主席说:“陈子锟这个人很懂政治。”

总理道:“可不么,不然怎么几十年屹立不倒。”

…确定入朝参战的部队已经开始调动,江北守备师部分精通机械维修的特种兵也奉召北上,副师长刘骁勇主动请战,却被上级驳回。

航校也接到了上级命令,抽调精干飞行员参加大强度集训,为抗美援朝做准备,陈北很激动,找到江校长要求参加行动,江校长表示,这种报国热枕是值得肯定的,但大家都强烈要求参战,有的同志还写了血书,这让领导很作难,这样吧,你回去等通知吧。

这一等就是半个月,奉调北上的名单里最终没有陈北的名字,而此时中国人民志愿军已经雄赳赳气昂昂跨过了鸭绿江,与以美国人为首的联合国军展开激战。

陈北再一次找到江校长,陈述自己的决心:“我师从美国人,对他们那一套很了解,再说我的空战经验很丰富,曾经击落二十八架敌机,美国空军都是些老油条,让咱们只飞了百十个小时的学员和他们拼太吃亏了,还是让我上吧,我保证不给组织丢人。”

江校长道:“陈北,不是我不让去,这是上级领导的意思,我也没办法。”

陈北道:“我知道,你们觉得我腿瘸了不行了,啥话也别说,给我一架飞机,我来证明一切。”

江校长被他缠的没招,最后只能说:“你不妨去和令尊说说,他发话一定管用。”

于是陈北回到家里去和陈子锟商量。

陈子锟看着儿子:“你那么想参战。”

陈北道:“我要飞,这是唯一的机会。”

陈子锟沉默了一阵,道:“你回去吧,我知道了。”

陈北返回航校,静待佳音,过了没几天,好消息真的来了,一纸调令将陈北调往北方某秘密飞行基地。

…轰轰烈烈的抗美援朝开始了,人民时刻关注战局进展,省委省政府发起号召,为志愿军捐钱捐物,艺术团体义演,商店义卖,小学生拿着募捐箱敲锣打鼓上街让行人捐钱。

刘媖两口子新婚不久,没有什么积蓄,但也拿出一个月的工资来捐献,两人还觉得不够,在宿舍里翻箱倒柜找出一堆破铜烂铁来打算卖了换钱,正忙乎着,忽然有人敲门:“刘媖你在么。”

是高中同学潘欣,她也在省委工作,不过是在秘书处,平时和领导打交道比较多,刘媖打量一下她,一身整洁的蓝色列宁装,齐耳短发,白皙的皮肤上透着红晕,不禁笑道:“哟,打扮的这么漂亮,是不是要去相亲啊。”

潘欣打了一下刘媖:“别胡说,其实我是来…送请帖的。”

刘媖道:“什么请帖,你大哥生孩子了。”

潘欣脸忽然红了,如同熟透的苹果,低下头捏着衣角,扭捏道:“是我结婚。”

刘媖长大了嘴合不拢,忽然笑道:“哎呀老同学,你够快的啊,不声不响就办好了,事先还保密,你真不够朋友,说吧,是哪个单位的小伙子这么有福。”

张广吟也在后面说:“怪不得上回刘媖说要帮你介绍对象被你谢绝了,原来心里早有人了,呵呵。”

潘欣道:“其实这个人你们都认识,我们商量过了,一切从简,通知一下最亲密的亲朋就好,不搞仪式,不办酒席。”

刘媖道:“好了,我们都理解,正是抗美援朝的关键时候,谁敢大操大办,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新郎官是谁,我都要急死了。”

潘欣道:“那我说了。”

“快说快说。”

“我真说了。”

“你故意的吧,你再这样我不听了。”

潘欣忙道:“好吧我真说了,我怕你们吓到,想让你们做些思想准备而已,那个人…是郑书记。”

“我当是谁呢,原来…谁,郑书记,哪个郑书记。”刘媖愣了,脑子里迅速搜索着姓郑的团委书记,各单位都没有啊,难不成是…刘媖和张广吟对视一眼,都咽了口唾沫,满眼的难以置信。

潘欣道:“就是省委的郑书记,郑泽如。”

省委第一书记郑泽如,江东省的一号领导,竟然是潘欣的未婚夫。

这个消息太具有爆炸性了,倒不是因为老少配,四五十岁的革命干部娶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孩也不稀罕,主要因为刘媖婚礼上郑书记的话犹言在耳,把生命献给革命工作,怎么转眼就…潘欣什么时候走的,刘媖竟然都忘了,她只知道自己手里多了一张大红色的请帖。

“郑书记和小潘隐藏的够深的啊,啥时候谈的恋爱咱们都不知道,这么急着结婚,是不是有了啊。”张广吟半开玩笑道。

刘媖狠狠掐了他一下:“别胡扯,郑书记也是人啊,都快五十岁的人了都没结婚,你还想让人家怎么样,嗯,大概是他俩在工作中产生的感情吧,不管怎么样,祝福他们。”

张广吟道:“咱送什么礼物好。”

刘媖道:“送枕巾吧,上回我大姐给咱们的,还没用呢。”

婚礼果然简单,只邀请了不到十个人,以茶代酒,连喜糖都没有,只是简单宣布了一下两人结为夫妻,整个过程不过半小时,郑书记虽然不到五十岁,两鬓已经斑白,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脸上竟然洋溢着年轻人才有的光辉,让人看了不禁心疼,郑书记这些年怎么熬过来的啊。

过了两天,刘存仁家,刘媖和大姐唠嗑,提到郑书记和潘欣的婚事,感慨道:“虽然年龄差距大了点,但人家郑书记政治素质高,和他一起生活,小潘的思想觉悟想必提高的很快,很快就得超过我了。”

刘婷皱眉道:“郑泽如再婚,那他的老婆孩子怎么办,孩子今年都该高小毕业了吧。”

刘媖惊道:“大姐你别乱说啊,郑书记一直单身,哪有结过婚。”

刘婷道:“我可没乱说,38年北泰防御战,他老婆生孩子是我帮着接生的,是个男孩,叫王北泰,我记得清清楚楚。”

沉默了一会,刘媖缓缓道:“大姐,你一定记错了。”

第八章 镇反

刘媖很确信自己的记忆,她说:“大姐,你一定记错了,北泰防御战那年我十一岁,跟着爹娘跑反到北泰,防空洞里生孩子的时候我就在现场,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但是娘和一帮大婶帮着接生的,没有大姐你的事儿。”

刘婷拍拍脑袋:“瞧我这记性,记差了,确实是这样,我不在现场,是后来听娘说的,不过我知道那个产妇的男人就是郑泽如,当时化名王泽如,负责战地宣传工作。”

刘媖道:“这就能说通了,郑书记早年建立过家庭,但在战乱时期妻离子散,甚至妻小死于日本人之手也很有可能,从此他孤身一人投身革命,直到现在才考虑个人问题。”

刘婷道:“很有可能,兵荒马乱的年月,别说普通百姓了,就连林文静也一度落入敌手,看来郑书记的妻小确实遇难了,唉,郑泽如这个人的品德还是很值得敬仰的,堪称共产党员的典范。”

姐妹俩唏嘘起来,对郑书记的高尚品格更加敬佩了。

北泰市,博爱大街有一栋不起眼的小楼,红玉正坐在藤椅上织毛衣,忽然房门敲响,过去开门,是两个公安人员,后面还有一个穿黑色中山装的男子。

红玉忙着倒茶拿烟灰缸,高兴的问道:“是我们家老王派你们来的么?”

公安人员笑容满面自我介绍道:“我们是江北地区公安处的,这位是省城公安局的徐庭戈同志,他有些事情和你谈。”

徐庭戈道:“大嫂,我给你捎来一封信,还有一些其他东西。”

红玉满心欢喜的接了信,抽出来一目十行的看,看着看着,脸色就变了,颓然坐下,一言不发。

徐庭戈道:“这里有二百元人民币,是他让我转交,你们娘俩的生活费,还有孩子的学费,按期都会寄来。”

红玉依然不说话。

徐庭戈深吸一口气:“大嫂,他也是迫不得已,一切都是为了革命工作需要,希望你能理解和支持。”

红玉扭头望向窗外,幽幽道:“我理解了他一辈子,支持了他一辈子,末了就等来这个。”

徐庭戈干咳一声,即便是多年老特务面对这种场面也有些尴尬,左顾右盼一番,对两个公安人员道:“以后多关照着点,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向我汇报。”

两个公安都点头。

“大嫂,那先这样吧,我就不打扰你了。”徐庭戈带着俩公安走了,过了一会,一个系着红领巾的男孩背着书包一蹦一跳回来了,进门就喊:“妈,我回来了。”

茶几上有三个茶杯,还碍摆着烟灰缸,男孩喜道:“是爸爸派人来接我们了么?”

红玉道:“你爸爸有信来,他工作很忙,暂时不能来接咱们了。”

男孩眨着眼睛:“那什么时候能忙完?”

红玉忍不住泪水,将儿子抱在怀里:“他是革命家,大忙人,永远都忙不完的,咱不理他,咱自己过。”

男孩从母亲怀抱里挣脱出来,说道:“爸爸最伟大了,我长大了要象爸爸一样,当地下党,当英雄。”

徐庭戈回到省城的时候,郑书记正在主持镇反工作会议,会议间歇见了徐庭戈,听了他的汇报,沉默良久道:“我对不起他们娘俩啊,以后我的每月工资要拿出来一部分汇过去,保证他们的生活质量。”

“郑书记,我已经安排好了,您工作忙,不必为这些生活上的事情分散精力。”徐庭戈毕恭毕敬道。

郑泽如大手一挥:“你来的很及时,中央下达关于清查和镇压反革命运动的指示,我们要和党中央,华东局保持高度一致,坚决肃清国民党残余势力,潜伏特务,以及历史上对我党我军有过伤害的坏分子,杀一批,关一批,管一批,要从重从严从快,决不姑息,担子重任务紧,老徐你肩上的责任很重啊。”

徐庭戈道:“请组织放心,公安战士就是党的一把枪,党指到哪里,我们就打到哪里。”

郑泽如满意的点点头:“你是隐蔽战线上的老战士了,你出马,组织放心。”

声势浩大的镇反运动开始了,各种国民党残余势力、封建反动道会门,帝国主义潜伏间谍,为害一方的恶霸地痞被纷纷揪住,处以极刑,大快人心,极大的鼓舞了士气,震慑了敌人。

省城大街上,一辆辆道奇十轮卡驶过,车上押着被镇压的死刑犯,其中就有臭名昭著的省城三虎,三兄弟已经五十多岁,后脖子上插着标牌,上面写着名字打着红叉,五花大绑,垂头丧气。

大街两边满是人,红旗招展锣鼓齐鸣,群众一起涌向公审大会,判决过程很短暂,毕竟镇反工作任务很重,短时间内要清理掉一大批坏分子,建国初期公检法系统还不完善,哪有力量去审理甄别,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批被杀的坏人哪个不是罪行累累,民愤极大。

宣判之后,死刑犯被押往江边刑场,三虎被按在地上,旁边跪着一个文质彬彬知识分子摸样的人,嘴角带笑,不停呢喃着:“不该啊,不该啊。”他的牌子上写着名字“邵林”罪行是帝国主义特务。

“预备!”公安局执行人员举起小红旗,行刑队端起步枪。

“放!”

一阵枪响,反革命们倒在血泊中,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围观群众欢呼声震天。

北京,宣武门内大街,同样的一幕正在上演,李俊卿挂着历史反革命的纸牌子,弯着腰站在卡车上,道路两旁人头攒动,百姓们挥舞着小旗子,高声呐喊:“共产党万岁!打倒反革命!”

李俊卿是昨天被捕的,今天上午就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他的罪名多了去了,公安机关发动群众,对他的情况掌握的清清楚楚,军阀混战时期就是反革命,帮助李彦青侵吞爱国将领冯玉祥部的军饷,后来又投靠日伪当了汉奸,国民党时期充当特务走狗,祸害过不少良家妇女,实在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卡车缓缓前进,前面就是宣武门了,宣武门外是菜市口,以前斩首的地方,城门楼子上刻着三个字:后悔迟。

我后悔么,李俊卿眼前模糊了,一幕幕往事浮上心头,从澡堂子怒杀恶霸,到投奔李彦青,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这几十年来风雨不倒,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享受过了,今儿个一死,也没啥可遗憾的。

他想起小时候听评书,江洋大盗临刑前都要唱一段戏文,以壮行色,自己此番行刑,怎能不唱两嗓子。

“咳咳。”李俊卿也算北京城梨园行有名的票友了,京戏老生唱功了得,他刚一开口:“看前方…”就被公安战士勒紧了脖子上的绳索,脸憋得通红,咳嗽了几声。

“老实点!”小战士还不满十八岁,嘴唇上一圈绒毛,手持钢枪,义正词严。

李俊卿唱不下去了,不是因为战士的警告,而是因为他看到了人群中的薛宝庆。

宝庆,我的兄弟啊,我对不起你,李俊卿眼圈忽然湿润了,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做的唯一亏心事,就是把宝庆家的金条给讹走了。

宝庆也看到了李俊卿,四目相对,看到李俊卿满怀歉意和哀怨的眼神,心底还是抽了一下,毕竟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但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他默默将脸别了过去。

如今枪毙人不在菜市口了,改在永定河边,一声枪响,李俊卿魂归西天,如同死狗般趴在地上,绸裤下淌出屎尿来。

人群中的赵家勇哆嗦了一下,庆幸自己这两年和李俊卿来往的不多,不然今天刑场上难保没有自己。

沧州,燕忌南接到县里的通知,前往县政府开会,他搭了一辆驴车,一路上和老乡们打着招呼,路上还拾了一些羊粪,打算回家肥田用。

今天艳阳高照,没有风,穿着棉袄觉得浑身上下暖暖的,县里很热闹,今天是赶集的日子,四乡八村的人都来了,大街上还有卖艺的,说书的,卖野药的,燕忌南下了驴车,背着粪篓子走进了县府大院,门口站岗的小兵还冲他打了个招呼。

进了大门,大铁门就迅速关上了,副县长章金鹏和县公安局长走了出来,冷声道:“燕忌南,你被捕了。”

燕忌南暗道不好,直接奔着墙头就过去了,他虽然断了一臂,但轻功了得,双脚一蹬地,蹭的就上了墙。

一张天罗地网盖了过来,县里预料到他的轻功本事,早有准备,弄了一张大网,关键时刻起了作用。

章金鹏表情很严肃,上前宣读燕忌南的罪状,历史反革命,曾在抗战初期杀害我革命军人多名,为害乡里,罪大恶极,属于民愤极大的恶霸地主,应立即执行死刑。

“大侄儿,我今天执行你,不是报私仇,而是为国家为人民除害,你到了那边,别怨我。”章金鹏道。

燕忌南不再挣扎,叹口气说:“别打头,怕家里人看见囫囵半片的脑袋伤心,成不?”

章金鹏道:“咱好歹有亲戚,这点忙还不帮么,你放心吧,闭上眼睛,我要执行了。”

燕忌南闭上了眼睛,嘴里还说着:“粪篓子的羊屎蛋,你帮我…”

话还没说完,章金鹏已经举起了驳壳枪,啪的一枪打在燕忌南的面门上,把个脑壳都掀掉一半。

地上一滩污血,章副县长慢条斯理收起驳壳枪,道:“拉出去示众。”

枪把上的红绸子火一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