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枫林路官邸,陈子锟摔了一个茶杯,他刚得到消息,原江大校长邵秋铭的儿子邵林被当作反革命镇压了。

邵校长可是著名民主人士,至死不吃美国救济粮的正义之士,邵家书香门第,一贯老实本分,怎么就成了帝国主义特务了呢“这个案子一定要复查,平反,到底是谁签的字,批准枪毙邵林的,要追究责任。”陈子锟道。

刘婷道:“省城杀的头一批,都是郑书记亲自批准的。”

陈子锟道:“这个郑泽如,简直草菅人命,备车,我要去邵家探望。”

刘婷道:“这个节骨眼上,探视反革命家属,恐怕不太好吧。”

陈子锟道:“一定要去,我能做的恐怕只有这些了。”

驱车来到邵家,早已人去楼空,大门上贴着市公安局的封条,邻居探头探脑不敢说话,陈子锟没下车,长叹一声道:“回去吧。”

刚回到办公室,电话铃就急促响起,陈子锟拿起电话,那边道:“不好了,萧郎和柳优晋被公安局抓了,要镇压。”

第九章 运动

萧郎当过日本人的市长,柳优晋当过日本人的维持会长,可那都是在自己的授意下为了保护百姓而不得不为之,如今被当作汉奸反革命而镇压,岂不是冤到姥姥家去了。

陈子锟立刻去找郑泽如,郑书记的家也在枫林路上,是一个独栋小洋楼,门前有警卫,家里有保姆,家中陈设布置典雅而又充满浓浓书卷气,不得不承认在诸多高级革命干部中,郑书记的文化修养是相当高的。

一个很秀丽的女孩接待了陈子锟,说我们家老郑正在和华东局饶书记通电话,马上下楼,请陈子锟入座,给他沏茶上烟,陈子锟听刘婷说过,郑泽如新娶了一个爱人,看起来确实品貌俱佳,老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足足过了半小时,郑泽如才从楼上下来,大呼抱歉:“实在对不起,刚才在向华东局领导汇报关于镇反的一些问题,怠慢了,怠慢了。”

陈子锟知道,省委书记家里是有一部红色保密机要电话的,可以直通上海、北京,自己家里也有,只不过使用频率很低,远不如郑泽如用的多。

“郑书记,你结婚也不通知一声,不讲义气啊。”陈子锟呵呵笑道。

郑泽如也笑了:“陈主席你消遣我了,咱们老朋友不讲那些虚套,来,抽烟,咱们江北卷烟厂生产的红旗牌卷烟,比什么英美烟草的老刀炮台强多了。”

陈子锟接了烟,郑泽如帮他点燃,两人评价了一会卷烟的质量,郑泽如道:“陈主席来有什么指示么?”

“我是受省委领导的,怎么能有指示呢,只是有些事情反映一下,关于镇反运动是不是太扩大化了,很多同志没有经过甄别就被关押甚至枪毙,比如北泰留用的原市长萧郎,还有我的老部下柳优晋,他们虽然担任过伪职,但都是奉命潜伏,忍辱负重潜伏在敌营的,如今打成汉奸,实在冤屈啊。”

郑泽如沉吟片刻,道:“老陈,你所说的情况是普遍存在的,省委早就认识到了,但目前国内形势很严峻,敌对势力随时反扑,关于第三次世界大战的谣言满天飞,不少国民党的遗老遗少到处宣扬,蒋介石随时反攻大陆,潜伏特务,地主恶霸,为非作歹,企图动摇我初生的人民政权,此时不严厉打击,更待何时,时间紧,任务重,萝卜快了不洗泥,所以造成这种局面。”

陈子锟道:“郑书记理解就好,不是我不支持镇反运动,实在是有杀错的。”

郑泽如道:“萧郎和柳优晋的问题,我会抽时间了解一下。”

陈子锟道:“还有一个人,原江大校长邵秋铭的儿子邵林,他只是一个普通知识分子,怎么就被枪毙了?还请郑书记明察。”

郑泽如道:“邵林这个名字我记得,不算民愤极大的坏分子,但也是罪有应得。”

陈子锟道:“他有什么罪过?”

郑泽如道:“具体的罪名我们就不用去刨根问底了,下面人办事有他们的难处,不可能每个人都详细甄别,花上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去审问,或者搞资本主法庭,辩护那一套,那样的话,革命工作还做不做了?”

陈子锟道:“那可是一条条人命啊。”

气氛有些尴尬,潘欣很懂事的站起来:“你们聊,我去厨房看看水开了没有。”

客厅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郑泽如又点了一支烟,诚恳的说:“老陈,咱们认识多少年了?”

陈子锟道:“二三十年总有,当年你还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跑到精武会拜师学艺。”

郑泽如道:“当年是风华正茂的少年,如今两鬓已经斑白了,咱们是老交情了,我也不瞒你,中央关于镇反工作是有指标的,人口的千分之零点五,咱们江东三千万人口,要处理一万五千人,这个工作量何其巨大,就算杀错一些人,也无碍大局,这是运动,你懂么,这是以发动群众为目的的政治运动,如果杀的人不够多,是形不成效果的,运动一旦发起,就要坚决的执行下去,不能瞻前顾后,让群众寒了心。”

陈子锟道:“我懂了,这就是运动,杀人立威,肃清残敌,斩尽杀绝。”

郑泽如道:“事实上我们华东区杀的人很少,上海才杀了一百多人,江东全省也才杀了五百多人,中央对我们的镇反工作很不满,我们也深刻做出了检讨,要向京津同志们学习,大张旗鼓的杀一批,震慑敌人,鼓励群众,下一步指标是千分之一。”

陈子锟苦笑:“还要杀啊,杀的人头滚滚方满意么?”

郑泽如道:“对,这不但是中央的指示,也是各地人民群众的强烈要求,要提高处决的规模和速度,才能进一步巩固政权,我们要和中央保持高度一致才行,为避免错杀,陈主席你可以拟一份名单给我,涉及到这些人,我会让司法机关仔细甄别。”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陈子锟辞别出来,步履沉重,在枫树的阴影下一步步走了回去。

陈子锟走后,郑泽如家里又迎来一位客人,他五十余岁,神情谦恭,穿一身蓝布中山装,里面笼着棉袄臃肿无比,袖口领子都磨损了,见了郑泽如急忙鞠躬打招呼:“郑书记,这么晚来看您,没打扰您休息吧。”

小洋楼里烧着暖气,郑泽如只穿着衬衫和毛背心,虽然两鬓斑白但是眼神闪耀着只有青年人特有的光芒,他很热情的说道:“是麦平同志啊,快坐,抽烟么?”

来者正是当年江东特委的老部下,麦平,昔日年轻傲气的翩翩少年此时竟然变得如此苍老谦卑,他擦着火柴帮郑泽如点烟,屁股只挨着沙发的边,两手紧扣着,小心翼翼的介绍起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

“我现在是江北人民行政公署保卫处的副股长,生活的还好,惦记着老朋友,趁着到省城开镇反扩大会议的机会来拜会一下老上级,带了点土特产,郑书记您别嫌弃。”

麦平脚下是一麻袋红薯,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虽然以前对麦平的人品不太欣赏,但想到他毕竟是很早就参加革命工作的先行者,混到现在才是个副股长,不由得有些怜悯。

“麦平,你走了不少弯路啊。”郑泽如感慨道。

“是是是,郑书记批评的对,当年年少轻狂啊。”麦平见郑泽如茶杯里的水浅了,拿起热水瓶上前续水。

郑泽如道:“你刚才说现在哪个部门来着?”

萧郎和柳优晋在枪毙前夜被紧急叫停,暂且不杀,但活罪难逃,两人被公安机关除以劳动改造的处罚。

镇反运动排山倒海而来,省城开展的不是很猛烈,但在江北却是如火如荼,每天都有几十个反革命分子被游街、公开处决,人民群众每天看免费大戏,兴奋的如同过年,极大的震慑了敌对分子的气焰,再也没有人敢胡咧咧什么第三次世界大战之类的谣言。

南泰陈官庄的富农孟宪国背着一捆干柴进城卖钱,蹲在路边拿出烟袋来抽着,想起自己的富农帽子他就觉得冤,民国十几年的时候,他可是赤贫,后来陈大帅做主给他娶了媳妇,分了田地,自那以后勤勤恳恳干活,攒了一点家业,没想到解放后就成了富农,村里开批斗大会,他回回上去陪绑挨骂,这滋味可不好受,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穷一辈子呢。

不远处有两个本村年轻人的身影一闪而过,孟宪国知道那是村里支部派来监视自己的积极分子,他叹口气,吆喝起来:“柴火,谁要柴火。”

一个妇人走过来,问了柴火价格,付了钱,让孟宪国挑着跟他走,来到县城一处宅院,将柴火担进柴房的时候,这家男主人从茅房出来,和孟宪国正面对面。

孟宪国心头一阵狂跳,他认识这个男人!

这个人就是曾在淮江岸边打死几十名抗日民团士兵,后来又当了伪县长,伪市长的超级大汉奸夏景琦!

抗战胜利之后这家伙就失踪了,原来躲在这儿,虽然他改头换面,但是那眼神,那手势,化成灰孟宪国也认识。

夏景琦没正眼看孟宪国,匆匆过去了。

孟宪国出门就奔县政府去了,他要报告政府,大汉奸夏景琦就潜伏在县城里。

县政府的工作人员们正忙着镇反,每个乡都有大批的处决申请,来不及细看,直接批复了事,孟宪国被门卫带着进来,报告了这个特大情况,县里相当重视,可保卫科和公安局的同志都组成工作队下乡镇反去了,县里缺乏武装人员,不得已只好让宣传部的杨树根带着两个民兵和十几个治安积极分子,拿着刀枪棍棒前去捉拿夏景琦。

一行人浩浩荡荡冲到夏景琦家门口,砰砰砸门,杨树根手拿县长借给他的手枪,厉声道:“开门!”

里面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呀?”

“少废话,开门!”

“镇反工作队的!”

“公安局的!”

群众们七嘴八舌的回答,里面慢吞吞不来开门,忽然远处一声喊:“大汉奸跳墙跑了!”

杨树根急忙带着人追过去,只见夏景琦在前面狂奔,手里还拿着把枪,回头一抬手,砰的一枪,积极分子们全趴下了。

夏景琦继续逃窜,忽然对面来了一个女同志,横刀立马大喝一声:“站住!”

“当心,他有枪!”杨树根在后面喊道,他认出这是区长马春花同志。

夏景琦狗急跳墙,举起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马春花。

马春花可不是一般干部,她是身经战火考验的女民兵队长,区区手枪焉能放在眼里,一把就将夏景琦的枪给下了,脚下一绊,大汉奸马失前蹄,马春花一脚踩在他身上,双手叉腰:“还跑!”

热烈的掌声响起,群众们都被马区长的英姿打动了。

第十章 立功了

夏景琦摔了个狗啃屎,狼狈不堪,马春花这一脚踩的可不轻,起码踩断他三根肋骨,当时就晕了过去。

民兵们上前将夏景琦五花大绑起来,由马春花压阵押往县政府,另一路在杨树根的带领下去抄家,夏家宅子不大,三进而已,几十名群众冲进去翻箱倒柜,斩获颇丰,几百斤粮食,几桶豆油,一台美国造留声机,一台七个灯的收音机,还有一些银元和钞票。

夏景琦的姘头吓傻了,在民兵们的严厉质问下交代了藏在地窖里的东西,一本变天账,上面记录着县里干部的名字、职务,以及部分群众积极分子的名单。

“狗日的还想变天!绝饶不了他,枪毙夏景琦!”一个叫严顺的积极分子振臂高呼。

群众们纷纷响应:“枪毙夏景琦!”

孟宪国最激动,眼泪都流出来了,他喊得最响:“枪毙夏景琦!”

一行人带着战利品,押着夏景琦的姘头,直奔县政府而来。

南泰县政府已经不在当初老县衙办公,老房子年久失修摇摇欲坠实在住不得,所以搬到原日本宪兵司令部的小楼里,这里有木头地板和吊扇,办公条件一流。

夏景琦被关在保卫科办公室里,两个民兵在门口守着,县委书记下乡去了,只有一个副县长坐镇,马春花正和他商量如何处置夏景琦的问题,这个人是通缉已久的大汉奸,不是一般反革命,要迅速报告地区行署才是。

副县长大为赞同,拿起电话机摇了摇,不通,电话线还是日本人时候的,经常出毛病,于是他写一份报告,让通讯员骑马去北泰地区行署报告。

忽然外面一阵骚动,愤怒的群众上来了,他们推开民兵,将夏景琦揪了出来,严顺大喊道:“打死夏景琦,报仇雪恨!”群众们拳脚相加,把个夏景琦打得满身满脸的血。

关键时刻,马春花带着民兵强行将夏景琦救下。

马春花说:“现在就打死,还要不要开群众批斗大会了,还要不要公审了,你们过瘾了,高兴了,那么多血海深仇的老百姓怎么办?”

大家都羞愧的低下了头。

严顺说:“马区长,俺们也是太恨这个大汉奸了,忍不住动了手。”

马春花道:“不妨事,明白就好。”

于是,被打得半死的夏景琦又被拖进了办公室,他睁开被血污糊住的眼睛,盯着严顺看,严顺把脸转了过去。

严顺悄悄找到杨树根:“杨领导,赶紧召开公审大会,枪毙夏景琦这个狗日的吧,群众们等不急了。”

杨树根道:“不忙,等县委书记回来再说。”

严顺道:“夏景琦是大汉奸,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咱们枪毙他也不为过,等领导们都回来了,把人犯押到地区行署,那咱们的功劳起码少了一半。”

“胡说什么,干革命哪有争功的。”杨树根斥责道,心里却有些活动,夏景琦是自己抓到的,这个功劳不能让给别人。

“这样吧,咱们先召开公审大会,等书记来了再枪毙他。”杨树根道。

“好嘞!”严顺颠颠的跑了,拿了一面破锣一边敲一边吆喝:“乡亲们,开大会公审夏景琦喽。”

夏景琦臭名昭著,在南泰民愤极大,小县城就几条街,严顺这么一吆喝,半个县城都听见了,大群百姓聚到县政府来,要瞅瞅大汉奸夏景琦是怎么死的。

县政府被围的满满当当,群众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副县长和马春花相视点头,都觉得很欣慰,群众被发动起来了,人民觉醒了。

杨树根趁机提议:“不如现在公审夏景琦,把他毙掉以平民愤。”

副县长道:“马区长,你有什么意见?”

马春花政治素质比较高,她本想说等地区行署反馈意见的,但听到群众的呼声也不得不点头同意:“那就趁热打铁吧。”

于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公审大会就地召开,断了三根肋骨的夏景琦被拖了上来,如同一条死狗,下面群情激奋,踊跃发言,这一段时间县里枪毙了不少人,群众们已经学会怎么控诉了。

任凭别人怎么痛斥,夏景琦一言不发,忽然严顺跳出来道:“乡亲们,报仇啊!”一块石头搜的飞了出去,砸在台柱子上。

群众们有样学样,捡起趁手的砖头瓦块坷垃头,台上民兵都跟着遭殃,被砸的鼻青脸肿,赶紧躲下去。

严顺振臂高呼:“打死夏景琦!”率先冲了上去,一帮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也跟着上去了,摩拳擦掌准备活活打死狗汉奸。

这边乱成一锅粥,县政府的工作人员也无计可施,副县长说算了,干脆打死他吧,也是对人民群众的一个交代。

忽然后面来了几个人,为首一位同志四五十岁,倒背着手,一副大领导的派头,他喝问道:“怎么回事,这么乱!”

副县长认得这是地区行署保卫处的麦股长,虽然级别不高,但是上级领导机关派下来的人,马虎不得,当即应道:“群众抓到了大汉奸夏景琦,正公审哩。”

麦平立刻急眼了:“乱弹琴,大汉奸背后一定有线索,怎么能活活打死!”

一语惊醒梦中人,马春花拔出手枪朝天三响,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副县长指挥民兵将夏景琦拖了下来,严顺嚷道:“俺们打汉奸,县里咋不让哩?”

麦平走上台去,他岁数在那搁着,一身笔挺中山装,看起来派头十足,群众们都有些害怕。

“老乡们,夏景琦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我们一定要处决他,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在处决前还要好好审一审,看他有没有同党,有没有埋藏的电台和武器,不把这些事情问清楚就处决,是不是仓促了点。”

群众们都被说服了,严顺还想嚷嚷,看到没人支持自己,也只得偃旗息鼓。

麦平三言两语平息了群众的怒火,亲自审理起夏景琦来,他是地区行署下派的镇反工作队长,有这个权限。

夏景琦被打得奄奄一息,半躺在椅子上,麦平让警卫员去倒水,自己点了一支烟塞到夏景琦嘴里,道:“我认识你。”

夏景琦看了他一眼,只顾抽烟,不说话。

“你是孙督军的副官,当年孙督军被打败,你跑了,过了十几年才回来,借着日本人的手报了仇,我没说错吧。”麦平道。

夏景琦终于开口:“你看过我的档案。”

麦平摇摇头:“没有,我就是认识你,我的伯父曾是江东省警察厅长麦子龙,这个名字你总知道吧。”

夏景琦抬头看了看麦平,判断他说的是实话。

“原来是麦厅长的侄公子,好像是见过,你和我套近乎想干什么?我是不会说的。”夏景琦道。

麦平笑了:“老夏,我敬佩你是个枭雄,所以不想为难你,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帮你把家里安顿好,再给你一个痛快的,你觉得咋样?”

夏景琦狠狠抽了一口烟,从鼻孔里喷出烟雾来。

警卫员送来茶水,麦平打发他出去站着,把茶杯递到夏景琦嘴边:“喝口水。”

夏景琦道:“你能保证我婆娘和孩子的安全?”

麦平道:“我会设法让她带着孩子到外地去生活。”

夏景琦道:“我凭什么相信你?”语气凶狠,但已经松动了。

麦平道:“你可以不信,但你还有别的选择么?”

过了一会,夏景琦道:“好吧,我说,我还有几个下线,一批枪支,严顺就是我的下线之一。”

麦平当即写了一张纸条递出去,警卫员拿了给副县长看,副县长立刻安排人手去抓捕严顺,这家伙已经跑了,民兵们并分三路去追,最后在去往北泰的一片高粱地里把人逮到了。

严顺屁滚尿流,立刻招了,自己就是潜伏特务。

麦平这边进展的也很迅速,夏景琦求死心切,竹筒倒豆子把什么都招了,镇反工作队初到南泰就破获了一个大的潜伏特务组织,大伙儿都高兴坏了,齐赞麦队长有本事。

县里写了报告,连同人犯夏景琦以及缴获的物资枪支送往北泰地区行署,得到上级领导的肯定与赞扬。

麦平、杨树根、马春花等人都收到了嘉奖,举报人孟宪国也有奖励,县里奖了他一口猪,他发扬风格自家不留,交到村里宰了,烫毛开膛,全村人吃了一顿大肉,不亦乐乎。

村长说:“老孟啊,我看你这个富农帽子也该动一动了,下回我去乡里帮你说道说道。”

镇反时期一切案件从快处理,夏景琦很快被帮赴刑场执行枪决,江滩上一声枪响,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麦平没有食言,夏景琦的老婆并未处决,而是送去劳动改造,她有个一岁的男孩,被送到北泰福利院当作孤儿抚养,按照规定统一改姓“国”,叫国援朝。

江北地区行署办了一个漂亮的特务案子,省委都听说了,郑书记亲自嘉奖,麦平很快从股长提升为副科长,实际主持科里的工作。

第十一章 梁茂才造反

得到重用的还有马春花,组织上对这位民兵出身的女干部一直很青睐,此次立下大功,地区行署组织部门特地找她谈话,问她有什么发展方向。

马春花是直爽人,不玩那些虚套,她很大方的告诉组织部领导,自己曾在北泰江北联合机械公司从事地下工作,对那里很有感情,想去工厂当一名光荣的工人。

组织部长说:“小马啊,你是科级干部了,怎么能当普通工人呢,既然你想去机械公司,那就去当个车间主任吧。”

马春花急忙摆手:“不行不行,我没文化,当不了生产干部,当车间主任那是给厂子添乱。”

组织部长爽朗大笑:“旧社会把你耽误了,贫下中农哪有学上,这样吧,咱们上学工作两不耽误,组织保送你到北泰师范大学进修,另委任你为江北联合机械公司的团委书记,团的工作也很重要,相信你可以胜任。”

马春花激动了:“感谢组织信任,我一定好好学习,报效国家!”

就这样,马春花从乡下调到城里,一边上大学一边当团委书记,上学梦和工厂梦都圆了。

据说,组织上也找了杨树根谈话,问他下一步的打算,杨树根做梦都想调回城里,但在领导面前还是很好的遮掩了自己的想法,反而发出豪言壮语,要在农村基层扎根一辈子,服务广大农民。

组织上充分尊重了他的意见,派他下苦水井当了乡党委书记。

镇反运动越来越扩大化了,人民群众被充分的发动起来,揪出身边的坏分子,光是省城一地,一夜之间就抓了上百个国民党潜伏特务,其他诸如偷听敌台、造谣惑众的坏分子更是高达上千人。

最忙的要数公安局长徐庭戈了,他每天在办公室里批复大量处决犯人的文件,可谓日理万机,鞠躬尽瘁。

“每天我签字处决的人都有几十个,感觉还是杀的不够多,不够畅快啊。”徐局长在镇反工作扩大会议上对全省公安干部这样说。

对省城的孩子们来说,每天最大的乐趣莫过去看枪毙人玩,大卡车呼啸而过,车上满载灰头土脸五花大绑的坏人,拉到江滩刑场敲砂罐,没多久,孩子们就自创了一种游戏,有人扮公安战士,有人扮坏分子,跪在地上,用手指比划成手枪照后脑勺,嘴里砰的一声,扮演坏分子的孩子就倒在地上装死,玩的开心至极,只是大家都不愿意扮演坏分子,争着演公安战士。

陈子锟尽自己的努力保护老部下,江北旧人的名单他列出来送到省委,郑泽如批示,对这些人涉及到的案子必须仔细甄别,不能伤了起义人员的心,所以陈寿盖龙泉等人受到的冲击很小,只是牵连进一些其他案子,被公安局叫去问了几次话而已。

萧郎和柳优晋属于确实有历史问题的,组织上已经定了性,谁也保不住,按说应该枪毙的,判了五年劳改实在是法外开恩,送去农场改造那天,陈子锟来送他们。

那天很冷,天是铅灰色的,飘着细碎的雪花,江边的芦苇一片枯黄,萧郎穿着旧花呢西装,提着破皮箱,柳优晋穿一身棉袍,手抄在袖子里,两人都面带微笑,还反过来劝陈子锟。

“没事,劳动改造而已,说明新政府没放弃我们。”

陈子锟道:“是我对不起你们啊,喝了这杯壮行酒吧,在农场先住上一段时间,我再想办法办保外就医。”

三人喝了冰冷的酒,萧郎和柳优晋上了船,奔赴农场接受贫下中农的改造教育去了。

梁茂才实现了他的诺言,打完仗解甲归田,他的日本媳妇和孩子已经搭乘轮船遣返回日本,也没啥挂念的了,回到梁家庄和梁乔氏、梁盼一起过安生日子,抗美援朝开始,梁盼参军入伍当了兵,听说部队要入朝作战哩。

梁茂才的历史比较不光彩,当过土匪,当过军阀,当过国民党,貌似还去过日本,绝对算得上是镇压头号目标。

乡里早就想动梁茂才了,但地区行署有指示,说梁茂才是起义人员,应该区别对待,暂时不要动他,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镇反活动的进一步开展,各乡都处决了不少坏人,苦水井的工作落了后,放着这样一个大土匪大恶霸不去镇压,还要保护,同志们思想上很有抵触情绪。

有个干部提出,虽然梁茂才是起义人员,但也有不少伪装的起义人员其实是国民党潜伏特务,咱们得查清楚这个问题,立刻得到大家响应,乡里派了两个公安,四个民兵,都是杀过不少反革命的老手了,六人带了两支手枪,四支步枪,一捆麻绳,去梁茂才家里提人。

这些日子,梁茂才一直没出门,他知道自己的底子不干净,在乡里仇家也不少,分分钟都会有人上门寻仇,借着镇反的名义把自己崩了,他预备了一支大肚匣子枪,时刻顶着火,白天别在腰里,夜里塞在枕头下,还有一支汤普森冲锋枪,上了五十发的弹鼓搁在家里,院子里还有两只猛犬,平时只喂个半饱,凶神恶煞的等着仇家上门。

该来的还是来了,这天晌午,梁乔氏打猪草回来,正遇到乡里来的公安助理员,他很热情的打招呼:“嫂子,喂猪啊。”

梁乔氏吓得腿都软了,差点坐在地上,颤声道:“你们来干啥?”

公安助理道:“嫂子你别怕,俺们找梁茂才说点事。”

梁乔氏崩溃了,瘫在地上哭道:“冤枉啊,俺家男人不是反革命,不是坏分子,你们别杀他啊。”

公安助理道:“嫂子你这是干啥,就是说句话,没有别的意思。”一努嘴,两个民兵上来将梁乔氏架起,冲院子里喊:“梁茂才,出来说句话。”

门开了,梁茂才手无寸铁,道:“放开我婆娘。”

他身后两条狗叫的震天响。

“闭嘴!”梁茂才喝了一声,两条狗立刻老实了。

公安助理道:“你出来,这里说话不方便。”

梁茂才走了出来,民兵将梁乔氏放开,他们一起走向屋后空旷处。

梁乔氏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见丈夫了,她哭也哭不出来,只觉得喉头堵了一团东西。

梁茂才走到空地上,平静说道:“是在这儿执行,还是押到乡里执行?”

公安助理道:“跟我们到乡里去吧,有点事问问你。”

梁茂才道:“别费事了,有话在这儿说,麻利点。”

另一个公安大怒:“梁茂才你态度端正点,就凭你这个态度我就能毙了你,你信不!”

梁茂才一撩褂子,露出大肚匣子枪:“我信,别整那些没的有的,出枪吧!”

公安和民兵慌忙拔枪拉栓,却哪里比得过梁茂才的速度,大肚匣子枪的大小机头早就张开,准星都挫错了,指哪打哪,弹无虚发。

六声枪响之后,再也没有站着的人了。

梁茂才将青烟袅袅的匣子枪收起,整一整褂子,昂然去了。

回家后,梁乔氏不可置信的看着丈夫:“刚才那几声枪响咋回事?”

梁茂才道:“男人的事儿,娘们少掺乎,给我做十斤鸡蛋烙馍,路上吃。”

梁乔氏当然猜得出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敢多言,到厨下生火烧锅,摊鸡蛋烙馍。

梁茂才到村口买了点猪头肉和白酒,回家自斟自饮,喝了几盅,十斤鸡蛋烙馍做好,他也喝的差不多了,媳妇怯生生走过来,手里拿着行李卷:“换洗衣服都在里头了。”

“我对不住你,来世再报答吧。”梁茂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