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陈北已经出院,正在保卫科办公室里坐着发愣,忽见母亲和马春花进来,顿觉不妙。

“小北,你打算瞒娘到几时?”夏小青笑道,将马春花的手交在陈北手里,“春花这孩子不错,十一国庆节你俩就把事儿办了吧。”

马春花喜道:“中,我这就打报告申请结婚。”

陈北甩开马春花的手,扭头就走。

“你给我回来!”马春花在后面大喊。

陈北头也不回,跳上摩托车一拧油门,轰隆隆开走了。

“大姨,你看他这个态度!”马春花跺脚道。

夏小青道:“别担心,孙猴子逃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

陈北一怒之下骑着摩托车跑到省城,找父亲评理。

但陈子锟并不站在他这一边,反而斥责他:“自己惹出的祸,自己承担,人家一个大姑娘不嫌弃你是瘸子,你还挑三拣四的,是不是男子汉,这门亲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第二十章 死城

陈北最终还是屈服了,和马春花在北泰市中心的美芳照相馆拍了一张结婚照,他穿着中山装,马春花穿列宁装,两人并排坐着,听着照相师傅的指挥。

“靠近一点,再近一点,男同志别躲啊,带点笑容,自然点,对。”砰的一声,照相机冒出一团火光,师傅的头从黑布下面钻出来,喜笑颜开:“照好了,后天来拿相片。”

出了照相馆,陈北也不搭理马春花,自顾自走在前面,马春花跟在后面,洋洋自得,道:“厂里已经批准了,国庆节给咱一个月的假,是上北京转转,还是去省城转转,你拿主意。”

陈北不耐烦道:“随便。”

马春花喜滋滋道:“那就都去,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北京,看过哩,省城也得去,见见你家人。”

陈北早就走远了。

“哎,等等我。”马春花撒腿追过去。

机械公司党委对陈北和马春花的婚事非常热心,工会妇联团委都伸出援手,帮他们布置婚房和婚礼现场,此前陈北是住在江湾别墅,那是陈家的产业,不是他私人的房子,而马春花住的是单身宿舍,现在俩人结婚了,组织上肯定要分配住房。

机械公司在三十年代盖了一些独栋小别墅给洋人工程师居住,后来这些房子一半被政府收了,作为地委高级干部的家属楼,一半依然给机械公司当干部楼,马春花虽然级别不够高,但她是劳动模范,省人大代表,陈北又是起义英雄,因公致残,按照相关政策可以给予特殊待遇,分配一座两层小楼。

结婚这天,来了很多客人,陈家方面来的是夏小青和陈嫣,马家没亲戚,公司党委领导权当家长,杨树根听说马春花竟然嫁给陈北,也从乡下赶来祝贺,另外还来了一拨客人,是炼铁厂的一群青年工人,他们用废铁做了一件很别致的工艺品送来当贺礼,赢得了大家的掌声。

地委、地区行署相关领导也送了一些小礼品,社会主义建设正处于起步阶段,物质水平较差,婚礼办的很朴素,厂食堂办了二十桌流水席招待客人们,一方面是婚宴,一方面当成国庆节的会餐了。

婚礼上陈北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大伙儿都笑着说:“新郎官是太高兴了。”

一些亲朋帮着把陈北抬回了家,杨树根也在其中,他看到厂里分给陈北的住宅竟然是一栋小洋楼,不禁暗暗吃惊,陈嫣和一起回家,感谢了杨树根等人,给他们发了喜糖和喜烟,糖是上海奶糖,烟是中华烟,都是平时见不着的高档货。

新房在二楼,众人要帮着把陈北架上去,马春花却说不要,抓起陈北抗在肩上,蹬蹬蹬就上了楼,看的大家目瞪口呆。

新郎醉酒,新房也没法闹,亲朋了随便闲聊两句,各自归去。

杨树根来到麦平麦主任家里唠嗑,他忿忿不平道:“咱们打江山流血流汗,有些资产阶级余孽,解放前作威作福,解放后还骑在人民头上,住的比别人好,吃的比别人好,还有天理么!”

麦平语重心长的说:“小杨你放心,陈子锟就是个墙头草,投机家,党对这种人一直是警惕的,只不过建国初期需要这样的人罢了,等时机成熟,这种人是不会继续留在领导岗位上的。”

杨树根道:“麦主任,听你一席谈,胜读十年书,我是豁然开朗啊。”

麦平道:“想扳倒陈子锟,最好的办法是从他的身边人下手,你和陈北不是发小么,注意他的言谈举止,有什么反革命的倾向立刻报告。”

杨树根迟疑了一下,道:“好吧,我会注意观察的。”

晚上,陈北吐的一塌糊涂,新房里充斥着呕吐物恶心的味道,大红缎子被面也脏了,地板也脏了,马春花打扫收拾,任劳任怨。

次日清晨,两口子下楼,马春花精神很好,陈北依然醉眼惺忪,吃喝完毕,收拾行李先去省城。

一家人前往火车站,陈嫣买的是软席坐票,车厢里空荡荡的没几个人,而硬座车厢却人满为患,马春花一问才知道,软席票价比硬座贵了许多,只不过是座位上蒙了一层海绵和软布而已。

“婆家的人果然会享受。”马春花暗想。

一路上,陈北没和马春花说一句话。

火车到了省城,陈家的工作人员前来接站,一辆小号段的美式大轿车直接停在月台上,下了火车就上汽车,而那些背着大包袱小行李的旅客则拥挤走向出站口。

“这是省府的专车么?”马春花问道。

司机帮他们拎着行李,笑道:“也是也不是,本来这辆车是陈主席的私家专车,解放后献给省政府公用,平时汽油钱都是主席工资里出的。”

马春花点点头,看来自家公公倒是个大公无私的人。

汽车开到枫林路官邸,马春花被宏伟建筑的气派彻底震慑住了:“我的天啊,就是皇上的宫殿也不过如此吧。”

枫林路是一条宽敞的柏油路,两旁是铁艺路灯和行道树,一栋栋洋楼坐落在绿茵中,陈公馆是其中最大的一座,黑色大铁门庄严无比,门口虽然没有卫兵,但光气势就能镇住一般老百姓。

打开铁门,是极开阔的院子,是游泳池,有草坪和网球场,汽车一直开到门口,厚重的橡木大门打开,里面是富丽堂皇的大厅,地毯、水晶吊灯、欧式沙发和茶几,一切都像电影里那样豪华奢侈,马春花揉揉眼睛,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陈家全体成员都在,欢迎儿媳妇马春花,陈北板着脸一一介绍,马春花发现,除了公公穿中山装之外,家里其他人都穿着绫罗绸缎,西装革履,头发和鞋子锃亮,和这样的人在一起,真不自在。

不过家里人的态度都挺好,对马春花很热情,陈嫣说嫂子我给你预备了几件衣服,跟我上楼去试试吧。

马春花心想初来乍到不能驳了小姑子的面子,就跟着陈嫣上楼去了,看到床上摆了一件真丝连衣裙,顿时摇头:“俺也穿不来这个。”

陈嫣道:“我哥喜欢这个调调哦。”

马春花一咬牙:“好,我穿!”

过了一会儿,马春花从楼上下来了,穿着淡蓝色的真丝连衣裙,腿上是尼龙丝袜和高跟鞋,她身材其实不差,穿上军装和列宁装英姿飒爽,穿上这个资产阶级小姐的衣服就显不出优势了,小腿粗壮,腰也粗,一点都不好看。

陈北恨不得把头埋进裤裆里,娶了这么个老婆,让他没脸见人。

陈子锟道:“好了,开饭。”

一家人进入餐厅,保姆端上饭菜酒水,几天为了招待儿媳妇首次上门,饭菜很丰盛,还开了一瓶法国红酒。

餐厅的桌椅都是欧式的,座椅很宽大,上面覆着真皮,马春花坐上去,顺势就蹬了鞋,盘了腿,大家面面相觑,依然没人说什么。

陈子锟端起酒杯:“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春花多帮助帮助陈北,他思想比较落后,在工作上也不积极,我们做父母的鞭长莫及,就靠你了。”

马春花心说公公说话水平就是高,也举起酒杯:“我一定尽力帮助陈北,从生活上,工作上,全方位的,无微不至的帮助他。”

众人举杯,喝酒,马春花喝了一口红酒,差点吐出来:“这什么酒,又苦又酸真难喝。”

陈北放下筷子道:“这是波尔多的红酒,价值不菲,在我家酒窖里藏了起码二十年,你不懂就别乱说。”

马春花脸发烫,她一推酒杯道:“俺是乡下人,没喝过高级东西,咋了,瞧不起泥腿子?泥腿子解放了全中国,打败了美帝国主义。”

姚依蕾赶紧插话:“是我不对,没考虑到春花的口味,来人呐,换酒。”

陈公馆里留用了不少佣人仆妇,都是察言观色的主儿,立刻取来一瓶五角钱的气泡酒小香槟,给大少奶奶倒上。

这回马春花很开心:“这酒真好喝,甜丝丝的还带气儿。”

大家都很无言。

吃饭的时候,马春花筷子飞舞,吃的比谁都快,嘴里吧唧吧唧响亮无比,陈北多次停下筷子,皱着眉头看他,马春花没事人一样:“你也吃啊,咋不吃了?”

陈北一丢筷子:“我吃饱了。”愤然离席。

家里人却不在意这些,要知道儿媳妇肚里可怀着陈家的后代呢,姚依蕾和夏小青一左一右给马春花夹菜:“春花,多吃点,多吃点。”

马春花满腮都是肉,咕哝道:“你们也吃。”

这是马春花在陈家的第一顿饭,就闹出这些幺蛾子,后来又闹了不少笑话出来,狼吞虎咽吧唧嘴不说,还喜欢拿菜汤拌饭吃,吃饭的时候抠脚丫子,佣人们暗地里都当笑话讲,不过陈子锟却对这个儿媳妇很欣赏,他说,谁生来也不是贵族,我早年到北京城闹的笑话比她还多,现在还敢瞧不起我,我看小马这个孩子挺好。

在省城住了几天,陈北和马春花坐民航飞机前往北京旅游。

这是马春花第一次坐飞机,兴奋莫名,大呼小叫,陈北板着脸装作不认识她,后来忍不住说:“你能不能消停点,这有什么稀奇的。”

马春花说:“这么大的飞机还不够稀奇的,咱国家真厉害,都能造大飞机了。”

陈北道:“这不是国产的,这是美造c47运输机,以前我们家就有一架差不多类型的。”

马春花瞪大了眼睛:“咱家还有飞机!”

陈北道:“不是咱家,是我家。”

第二十一章 紧急空情

飞行途中,马春花一直处于亢奋状态,趴在舷窗边看蓝天白云,看下面的山脉江河,时不时招呼陈北:“快看,下面那条河是不是咱县里的大王河?”

陈北懒得理她,闭目养神。

马春花坐在飞机中部,正好能看见螺旋桨,她忽然发现一侧机翼下的螺旋桨不转了,急忙推陈北:“快看快看。”

陈北不耐烦的睁开眼,一眼瞥见引擎失灵,顿时解开安全带,一脸紧张。

飞机开始倾斜,乘客们面露恐惧疑惑之色,乘务员前来解释:“请大家不要惊慌,飞机出现一点小故障,我们正在处理。”

一个中年乘客站起来:“我要降落伞!”

乘务员道:“请坐下,不要激动。”

中年乘客冲向乘务员:“快给我降落伞,我不想死!”

他这么一闹,其他乘客也慌乱起来,纷纷索要降落伞。

陈北对马春花道:“你坐好,有情况就手抱着头,抬起腿来。”

马春花从没见过陈北这么严肃对自己说话,用力的点点头:“嗯,俺知道了。”

陈北站起来,走向那中年乘客,拍拍他的肩膀,中年人一回头,陈北一拳打过去,正中面门,打得他当场倒地昏死过去。

“都坐下,乱动的话飞机马上就掉下去,谁都别想活命!”陈北厉声喝道。

乘客们惶惶然,但还是乖乖坐下了。

乘务员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道:“同志,你也坐下吧。”

陈北道:“我是空军飞行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乘务员道:“太好了,请你到驾驶舱去看看。”

陈北来到驾驶舱,正副驾驶正手忙脚乱,机长一回头,发现是陈北,惊喜道:“陈北,怎么是你!”

“这么巧。”陈北认出这是以前国民党空军的同僚,比他早一年起义的。

“右侧引擎停转,怀疑是机械故障或者油路故障,我想去查看一下,可是飞机没人掌控也不行。”机长焦灼万分,看了副驾驶一眼。

副驾驶是个新手,明显不能胜任。

陈北道:“我帮你驾驶,你下去看看。”

机长道:“好,你来。”

副驾驶嚷道:“他是什么人,他能行么!”

机长道:“妈的,他不行难道你行,他是王牌!”

陈北心里热乎乎的,好久没人称呼自己是王牌了,他要证明,自己没废掉,依然是真正的王牌飞行员。

陈北接管了飞机,虽然他的一条腿安装了假肢,但对于驾驶飞机并无大碍,很快就拉正了角度,开始平稳飞行。

突然飞机遭遇紊乱气流,飞机剧烈震动,副驾驶吓得脸都白了,陈北却若无其事,他镇定说道:“这种气流比驼峰航线差远了。”

机长拿着工具检查一番,累得满头大汗,足足花了一个半小时终于解除了故障,引擎恢复运转。危机解除,陈北从驾驶舱回到客舱,大家不约而同的鼓起掌来,马春花自豪的对邻座的人说:“那是俺男人!”

虽然故障排除,但为了保险起见,飞机备降济南机场,安全降落之后,民航局领导特地来向陈北道谢,马春花也觉得自豪万分。

在济南当地过了一夜,民航彻底检修了飞机,次日继续飞往北京,这回没再出现险情,顺利抵达北京南苑机场。

陈家在北京有宅子,但平时空关,要住的话还要打扫太麻烦,所以陈北选择住在北京饭店,出示了介绍信、结婚证之后,登记了一个标准间,马春花问多少钱住一夜,陈北说只要二十块钱。

“乖乖,要二十块!普通青工半个月的工资,不住了,不住了。”马春花提起行李就走,饭店服务员为之侧目,陈北极其尴尬。

从北京饭店出来,马春花还在咋舌:“睡一夜就要二十块,太坑人了,县里车马店只要一毛钱,就是县委招待所也只要五毛钱,这儿凭啥要二十块。”

陈北哭笑不得。

忽然马春花站在路边大呼小叫:“你看你看,公共汽车头上有辫子!”

陈北道:“别咋呼,那是电车。”

马春花道:“听公爹说,咱家在北京有亲戚,不如去亲戚家借住,剩下的钱给他们买点果子啥的多好。”

陈北想到父亲确实交代过,到北京以后去看看薛大叔,于是同意:“好吧,先去薛大叔家,我叫个车。”

马春花道:“远不?不远走着去吧。”看到陈北脸色不好看,心中自责,男人腿脚不好咋能走远路,赶紧改口:“叫车就叫车,随你。”

解放初期,公共交通不发达,还有不少拉脚的三轮,陈北叫了一辆,爬上去坐下,行李箱子放上去,就没马春花的位置了。

“没事,我跟着跑就行。”马春花说。

于是,三轮在前面蹬,马春花在后面小跑,一路上引来不少目光,陈北面红耳赤,不敢抬头。

来到头发胡同薛家,紫光车厂的牌子早已不在,门前打扫的干干净净,上前敲门,是四宝来开的门,听说这个高大英俊的青年是陈大叔的儿子,顿时惊叫起来:“娘,有亲戚来了。”

杏儿急忙出来招呼,亲热的不得了,得知他们是来旅游结婚的,立刻道:“不住饭店就对了,家里现成的房子,有那钱买只烧鸡吃到肚子里多好。”

到了下班时间,宝庆回来了,他现在是脱产干部,区里的人民代表,腰杆比以前挺直了许多,说话声音也洪亮了许多。

“就住家里,现成的新被子新褥子。”宝庆道。

宝庆两口子对马春花尤其欣赏,直夸陈北有眼光,有福气,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

晚饭吃的猪肉白菜馅的饺子,当晚,陈北夫妻就住在薛家厢房里,铺盖的是本来给大栓结婚预备的崭新被褥。

第二天,宝庆特地去运输公司请了假,借了一辆三轮,亲自带陈北两口子游览北京城,第一站自然是天安门。

看到天安门城楼,毛主席画像,还有门楼两旁的标语,马春花激动地流下了热泪。

广场上有拍照留念的摊子,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群众排队照相,马春花也要去照,陈北道:“你凑什么热闹呢,我带了相机的。”从包里拿出德国进口的蔡司相机,摘下了镜头盖。

马春花有些拘谨,但一会儿就放开了,高兴地像个孩子,摆了很多姿势让陈北拍照,又找人帮自己和陈北拍了几张合影。

接下来参观故宫博物院,紫禁城宏伟的气势将马春花彻底震慑,继而是深深的愤怒:“皇帝耗费不知道多少民脂民膏,就为自己享受,真是罪大恶极。”

宝庆呵呵一笑:“说到皇帝,你公爹和宣统皇帝还是朋友呢。”

马春花道:“啊?公爹咋和谁都是朋友。”

宝庆道:“可不是么,你公爹是个传奇人物,当年他和溥仪约架,最后得了黄马褂和蓝翎侍卫的头衔,这事儿他没讲过?”

陈北道:“没听爸爸说过。”

宝庆道:“你爸爸还是梁启超的弟子,辜鸿铭和刘师培的学生,熊希龄的忘年交,当年那些事儿,真是三天三夜说不完。”

马春花瞪着迷茫的眼睛,这些名字她一个也不知道。

宝庆道:“哦,对了,他还给李大钊先生拉过车。”

“哎呀,公爹认识李大钊!”这回马春花兴奋起来。

宝庆嘿嘿一笑:“可不嘛,当年你公爹在北大学堂认识不少朋友,有一个是你们做梦也猜不到的。”

马春花道:“薛大叔您别卖关子呢,快说吧。”

宝庆道:“那就是毛主席。”

马春花的嘴张大了,再也合不拢,公爹竟然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几十年的老交情,这实在是太震撼了。

游完了紫禁城,薛大叔蹬着三轮带他们又去了后海、雍和宫、颐和园和圆明园等名胜古迹,尝了北京城各种小吃,全聚德烤鸭、东来顺羊肉,豆汁焦圈爆豆卤煮,尝了一个遍。

在北京足足玩了一个星期,终于该回去了,宝庆买了一大堆礼物让小两口带回去,马春花感动的直掉泪。

“咱两家以后要经常走动,没事就到北京来转转。”宝庆和杏儿这样说。

归途坐的是火车,陈北做主买的软卧,趁着婚假还有时间,去上海再玩一圈。

上海这边也有人接待,鉴冰阿姨常年留守上海,管理陈家的产业,还有李耀廷叔叔也是必须要看望的长辈。

可是很不巧,李耀廷不在上海,听说他不久前去香港探亲了,李叔叔的一对儿女早年在英国留学,后来就一直没回来,解放后更不敢回来,去了香港发展,据说李耀廷赴港探亲,是潘汉年副市长特批的哩。

陈北和马春花在上海逛了外滩和淮海路,晚上就住在自家的花园洋房里,早饭面包牛奶,中午是牛排红酒,晚上又是上海本帮菜,鉴冰还带他们去品尝了不少上海风味小吃,给马春花订做了好几套衣服鞋子,最后又去复旦大学看望了弟弟陈南。

婚假快用完了,两人踏上归途,回去的轮船上坐的是豪华二等舱,马春花感慨万千:“整天过这样的剥削阶级生活,想不被腐化实在是太难了。”

第二十二章 追悼会事件

回到北泰家里,婚假还剩下几天,马春花开始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起房子来,她从乡下找来一帮劳力,在小洋楼后面挖了个池塘,养了一群大白鹅,又把车库改造成了猪圈,搞了几头小猪崽喂着,花圃种上大葱蒜苗,整个一个农家乐。

陈北气的鼻子都歪了,索性撒手不管,爱咋咋地。

马春花放开了手脚,以照顾自己为名义,从乡下请来一位大妈坐镇,说起来这大妈也不是外人,是老部下狗蛋他娘,岁数不大,四十好几,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和马春花两人一唱一和,喂猪养鹅,放着现成的煤气灶不用,到处捡柴火,拉风箱烧大锅,烙馍馍卷大葱,可劲的造吧。

反正家里房间多,陈北单独住一间,平时也不一起吃,每天上班各走各的,这天一到单位,就见一群人敲锣打鼓而来,原来是省民航局来给陈北送锦旗,表彰他在旅途中奋不顾身保护国家财产的英勇行为。

陈北立功受奖,单位领导面子上也有光,商量明年五一给他评一个劳动模范。

冬去春来,已经是1953年初春了,马春花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来,有年人都说怀的是男孩,陈北眼瞅要当爹,心情也一天好似一天。

三月初,晴天一声霹雳,苏共中央总书记,苏联大元帅,全人类的伟大父亲斯大林同志突发脑溢血,不幸离世,消息传出,举世震惊,全世界都沉浸在无尽的悲恸中。

全国各地纷纷举行隆重而庄严的追悼会,悼念斯大林同志,北京天安门广场上的万人追悼大会最为肃穆宏大,城门上原本毛泽东的画像被临时替换为斯大林的遗像,上悬一条黑布横幅,贴着一行苍劲大字:斯大林同志永垂不朽!

党和国家领导人臂缠黑纱,神情严肃,主持追悼大会,广场上是数万群众,胸佩白花,队列整齐,春寒料峭,心如刀绞,全球解放事业还未完成,斯大林同志却撒手人寰,社会主义建设还怎么进行,共产主义还怎么实现。

省城、北泰、南泰,机关、部队、企事业单位、基层农村,只要有条件的都要布置会场,悼念全人类领袖斯大林同志,工厂车间里,高悬遗像,工人们列队从前经过,挨个鞠躬致意,大街上,群众高举斯大林画像默默游行,新华书店里,斯大林同志的著作被抢购一空,就连农村地头也扎着灵棚,摆着花圈,供奉着斯大林同志的遗像,不满周岁的娃娃都知道嚎啕痛哭,怀念伟大父亲。

联合机械公司的礼堂布置成了灵堂,党委主要负责同志轮流守夜,比较积极的中层干部也不甘落后,团委书记马春花本来也应该来的,但她怀孕七个月行动不便,被妇联劝阻,而保卫科副科长陈北,根本就没露过面。

“斯大林死了干咱们鸟事。”陈北私下里对要好的同事这样说,在普通百姓心里,苏联就像是天堂一样遥不可及,斯大林就像是玉皇大帝一样尊贵,他死不死与大伙的干系真的不太大,不过这话也就是陈北敢说,其他人只敢心里嘀咕嘀咕。

苦水井乡党委书记杨树根到北泰城里采购斯大林著作,顺便来看老朋友陈北,见到陈家布置的农村一般,他不禁会心的笑了:“春花嫂子真会持家。”

陈北道:“老娘们瞎鼓捣,好好的洋楼弄得跟地主家一样,别管他,我弄点酒菜,咱哥们喝一杯。”

杨树根迟疑道:“国丧期间,这样不好吧?”

陈北道:“毛,他死他的,咱喝咱的,不能因为死了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老毛子,就把酒给戒了。”

杨树根讪笑不语。

陈北果真拿了一瓶淮江特曲,开了两盒美国罐头,又抓了一把炒花生,和杨树根对饮起来。

喝了两杯,杨树根忽然灵机一动,开口道:“你说斯大林大元帅这个人咋样?”

陈北吃了一颗花生米,毫不犹豫道:“不是个东西。”

杨树根道:“咋这样说呢,人家都说,他是全人类的伟大父亲,是咱社会主义国家大家庭的家长,是全世界的领袖哩。”

陈北道:“他就是个吊毛!抢了咱的蒙古,占了咱的旅顺,抗美援朝卖咱一大堆二战剩下的破铜烂铁,枪栓拿脚都踹不开的破烂货,坦克都是带弹孔的,飞机是老式的拉11,要不是咱国家据理力争,米格15他都舍不得拿出来,真他妈吝啬。”

杨树根道:“不管咋样,斯大林大元帅领导全世界打败了德国日本法西斯,这是不可磨灭的功勋啊。”

陈北一撇嘴:“毛!二战胜利靠的是美国佬,全球一多半的军火都是美国生产的,就连苏联人的军装皮靴火车头都是美国人用自由轮一船船运过去的,德国投降是有老毛子一半功劳,可日本投降那是咱中国和美国一起打得,老毛子出兵东北,那叫截和,抢走不知道多少工厂设备原材料,糟蹋了不知道多少大姑娘小媳妇,作孽啊。”

杨树根眨眨眼:“你说的这些我咋都不知道,书上报纸上也没写啊?”

陈北道:“真正的历史,是不会写在书里的。”

杨树根道:“那我凭什么相信你啊。”

陈北道:“这些事情世界上人尽皆知,只是咱们政府不愿破坏中苏关系,不说而已。”

杨树根还不罢休:“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北道:“我父亲亲自参与中苏谈判,很多内幕他是清楚的。”

杨树根心中窃喜,哦了一声,端起酒杯:“喝一个。”

他故意道:“没想到斯大林大元帅是这样的人,他对咱不厚道,对苏联人民还是有恩情的吧。”

陈北道:“斯大林就是个独夫民贼,第一届苏维埃的十五个成员,除了病死老死的,剩下的全被他枪决了,大清洗中红军高级指挥人员几乎被清洗干净,若非如此,德国人也不会长驱直入,势如破竹了。”

杨树根道:“陈北,你喝多了。”

陈北道:“这才喝了二两,怎么就多了,算了,不提他了,扯点别的,你啥时候娶媳妇啊?”

杨树根道:“不急,工作太忙,来不及考虑个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