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立刻挥舞双手,大声喊叫,船上的人没有听见,径直向下游去了。马春花赶紧在火上加了一根湿柴火,烟雾腾空而去,远去的机器船掉了个头,冲这边开了过来。

来的是水上公安分局的执勤船,他们是奉了地委的命令前来寻找马春花和陈北的遗体的,没想到竟然找回来两个大活人,同志们都很高兴,在船上欢呼雀跃起来,差点把船踩翻。

江北地区人民行政公署,领导们愁眉紧锁,虽然城市保住了,但洪水摧毁了许多几百个村庄,造成人民群众生命财产的极大损失,水灾之后就是瘟疫,大家肩上的担子会很重。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省主席陈子锟的长子,机械公司保卫科副科长陈北同志,在抗洪抢险中英勇牺牲,遗体被洪水冲走下落不明,所以行署还没有上报,想等遗体找到再汇报省里。

陈北的追悼会已经在筹备了,悼词也写好了,就等省委宣传部把关了,至于另一个牺牲的女同志马春花,追悼会的规格也一样,只是她家里没什么人,不用通知谁了。

忽然电话铃急促响起,一位领导拿起电话,威严无比:“喂,哪里?什么,你再说一遍!”

放下电话,领导激动万分:“陈北找到了,和马春花在一起,两人都被冲到下游去了,没死,活蹦乱跳的很呢。”

陈北和马春花被送到了医院检查身体,省里领导对救灾非常重视,省主席陈子锟亲自来到北泰视察,带来了大批救灾物资和一支医疗队。

陈子锟到医院探望了儿子,陈北躺在病床上,精神颇佳,对父亲说:“是马书记救了我的命。”

马春花装得像头母牛,早就无大碍了,此时正陪同领导视察,陈子锟扭头看她,赞扬道:“小马同志果然是巾帼英雄,值得大家学习。”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马春花居然红了脸。

陈子锟日理万机,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看望了其他因公受伤的同志后,离开医院下乡视察去了。

马春花没跟着走,她拿起热水瓶到茶炉房去打热水,又去食堂帮着打饭,忙里忙外一条龙,邻床的病友说:“小陈,你爱人真能干。”

陈北急忙解释:“她不是我媳妇,我们一个厂的。”

病友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工人,他眯起眼睛看着外面忙碌的马春花,道:“腚大腰圆好生养,体健貌端素质高,娶了她,不但能生男孩,还是你一辈子的福气哩。”

陈北没好气道:“同志,你别乱编排人家好不?”

病友嘿嘿笑了,不再说话。

忽然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白衬衫的男子拎着果盒子走进来,正是老友杨树根。

一天前,杨树根看到淮江日报上关于抗洪英雄陈北的报道,才知道自己儿时的朋友已经从部队转业到江北机械公司工作,而此时自己正在苦水井乡下煎熬,这里条件实在太差,乡政府只有两辆日本人时期留下的脚踏车,一下雨满地泥泞,全靠两条腿走路,堂堂乡党委书记成了泥腿子,当真郁闷。

他知道,陈北的父亲是陈子锟,省政府主席,如果走他的路线,兴许能调到城里工作,当然这话不能挑明了说,要迂回才行。

于是,杨树根买了二斤点心,蹭了县政府的吉普车来到行署驻地北泰市,先去看望了行署的麦平麦领导,汇报一下思想工作,然后才到医院来探视陈北。

老友相见,分外亲切,谈到各自的工作,都深有感触,正聊着,马春花捧着一盆衣服进来,奇道:“杨书记你怎么来了?”

杨树根和马春花曾经假扮过一段时间的夫妻,但那完全是为了工作需要,两人之间没有肌肤之亲,也没有思想上的交流,就是一般革命同志关系,但杨树根绝对不敢小瞧马春花,这个娘们在政治上的前途比自己要远大的多,不但不能得罪,还要好好巴结一下呢。

“哎呀,是马书记,好久不见,你这脸色愈发的红润了。”杨树根在基层久了,一张嘴也练出来了,见谁都有话说,还净挑对方爱听的说。

马春花毕竟是一个女子,平时忙于工作疏于打扮,但骨子里还是爱美的,听到杨树根夸自己脸色好看,不由得笑了一下:“真的么?”

病友见他们都是科长书记的,自惭形秽,讪讪道:“你们聊,我出去抽支烟。”

三人互相都认识,谈起来就很随意自然,畅谈了一会,忽然门又开了,这回来的是陈嫣。

杨树根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他始终没有忘记陈嫣,这是他的初恋,无疾而终但刻苦铭心,永记心头,在乡下工作多年,来往的不是面黄肌瘦的村妇,就是马春花这样泼辣健壮的“识字班”,此刻再见到陈嫣,如同万千狗尾巴花中一株碧莲,令人心旷神怡,回味悠长。

陈嫣是省城调派的医疗工作队一员,专门来江北洪灾泛滥地区防治瘟疫的,抽空到医院来探望大哥,不巧竟遇见了杨树根,她主动打了招呼,杨树根刚才还谈笑风生,妙语连珠,此刻却变得笨嘴拙舌起来。

“谢谢你救了我大哥。”陈嫣主动和马春花握手。

马春花认识陈嫣,解放前就见过她,不过没打过太多交道,她打心眼里不喜欢这种资产阶级小姐,皮肤那么白,一看就没干过农活,腰那么细,仿佛一折就断,怎么挑担子,怎么背娃娃。

陈嫣笑语盈盈看着杨树根和马春花:“你们贤伉俪有孩子了么?”

“我们不是两口子!”杨树根和马春花异口同声道。

杨树根早想解释这件事了,而马春花虽然不懂贤伉俪,但也能白啥意思。

“嫣儿,你别乱点鸳鸯谱,当初人家是组织安排的假夫妻,掩护身份。”陈北解释道。

“哦,这样啊,可惜了。”陈嫣笑道。

陈嫣是抽空来探望大哥的,只逗留了短短五分钟就要回医疗队,她一提出要走,杨树根也有些坐立不安了,急忙问了医疗队的行程,啥时候到苦水井去给乡民诊病。

“要不然,我送你吧。”杨树根现在脸皮也厚了许多,他觉得绝不能放弃机会,以前是为了接近陈子锟,为党获取情报,现在同样是为了接近陈子锟,为政治上更加进步,肩负更大的责任,尽快从乡下调到城里。

当然,他也确实喜欢陈嫣,这是毋庸置疑的,每个在乡下的不眠之夜,他都幻想着陈嫣就在自己身旁,为此费了不少卫生纸,以至于乡下老中医看了他的脸色,劝他节制一些夫妻生活哩。

陈嫣和杨树根走了,病房里只剩下马春花,她拿了一个苹果递给陈北:“吃苹果。”

“不削皮怎么吃。”陈北道。

马春花拿起了水果刀,干惯了农活的她哪会削苹果,像刮土豆皮一样把苹果刮成了方形。

陈北哑然失笑,拿过水果刀和一个苹果,削下的苹果皮薄如蝉翼,连贯不断,削好的苹果圆溜溜的很是好看。

“资产阶级就是会享受,吃个苹果都这么讲究。”马春花拿了一个带皮的苹果,在袖子上擦了两下,恶狠狠咬了一口,道:“陈北,你今年三十出头了吧,个人问题方面有什么考虑?”

第十八章 新长征路上携手前进

面对马春花这个问题,陈北无言以对,只好敷衍她:“现在还不考虑个人问题,社会主义建设不等人啊。”

马春花可不吃他这一套,一句就给他堵回去:“你不考虑我还得考虑,我是你的人了,你别想不认账。”

陈北惊得差点蹦起来:“你你你,你说清楚,怎么就是我的人了?”

马春花镇定自若:“在江心洲小草棚里,你把我的清白身子占了,还想不承认?”

陈北倒吸一口凉气,难道那个梦是真的!

“马书记,你把话说清楚,这可开不得玩笑。”陈北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起初他对马春花很反感,后来渐渐转变印象,但远达不到谈婚论嫁的地步,用马春花的话说,两人之间是阶级差距,弥补不了的。

马春花道:“那时候你昏迷不醒,我怕你死了,嘴对嘴喂你水喝,你个没良心的反倒霸占了我,我力气没你大,被你夺了清白,算我倒霉,没法子只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我回头就向组织申请,咱俩登记结婚。”

陈北汗流浃背,这是逼婚啊,可自己偏偏又说不出什么的,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就算没发生什么事情,也是黄泥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再说自己也很难保证马春花说的是假的。

“这事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么?我是残废,思想觉悟又低,政治成分也不高,配不上你。”陈北徒劳的抵抗着。

马春花道:“说起来你的条件是比较差,但我不嫌弃你,我会继续帮助教育你,咱俩在社会主义建设道路上并肩前进。”

陈北无言,闷头抽烟。

马春花一把夺过香烟和打火机:“抽什么抽,我就问你一句话,同意还是不同意!”

陈北沉默片刻道:“别逼我。”

马春花勃然大怒:“行,我到公安处告你流氓罪!”拍拍屁股就走。

陈北动也不动,他心思全乱了,这到底哪跟哪啊。

马春花当然没去公安处告状,把陈北判了刑,她就没男人了,她也没去找组织求助,而是直接去找陈北的爹,陈子锟。

省主席不是那么好见的,但马春花自有办法,陈子锟此时正在江北灾区视察,活动路线都是行署帮着定好的,尾随而去即可,她是地委的红人,谁不认识女英雄马春花啊,所以接近省府队伍很容易。

陈子锟正带着一群干部视察洪灾地区,解放后他就很少穿西装,一年四季都是中山装,现在正值夏季,天气酷热,穿的是胶靴和短袖衫,戴着墨镜,前呼后拥的,忽然一个女同志窜过来,大声说道:“陈主席,我有重要事情向您反映!”

所有人都愣住了,行署可没安排这样突兀的汇报工作,难道是阶级敌人搞破坏?地区公安处随行的民警就要上前拿人,此时有人认出是马春花,急忙以眼神制止民警。

陈子锟也有些惊讶,已经解放好几年了,怎么还有拦街告御状的,他和蔼地说:“小马同志,有什么事情你慢慢说。”

马春花道:“我要单独向您汇报。”

行署一位负责同志呵斥道:“小马,你搞什么搞,影响领导的视察工作,你担当得起么!”

马春花坚持道:“关系重大,我一定要向陈主席单独汇报。”

陈子锟很感兴趣:“好吧,正好咱们休息一下,小马同志,你跟我到汽车那边去说吧。”

大毒日头当空照,随行同志们都去树下乘凉,喝水,行署派来为领导服务的专车是一辆苏联造嘎斯吉普车,停在远处林荫下,陈子锟上了车,马春花站在路旁,方圆几十米内没有闲杂人等。

“你说吧。”陈子锟道。

“我肚里有您的孙子。”马春花开门见山道。

陈子锟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神态,多年从政经历早让他养成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沉稳作风,再说面前这个女子虽然五官端正,但距离美貌差了一大截,知子莫若父,陈北来往过的那些女子,不说倾国倾城,但也算国色天香,各有风韵,以儿子的审美,断不会和她有过苟且。

马春花才不管他有没有反应,继续道:“在江心洲的时候,俺俩睡过了,我怀上了,就这么个事儿,陈主席您要替我做主。”

陈子锟道:“小马,你想怎么处理他?”

马春花道:“还能咋样,娃娃不能没有爹,俺认了就是,俺愿意和陈北结婚。”

陈子锟道:“这件事我知道了,结婚是大事,要从长计议,你先回去吧,大热天别中暑了。”

“噢,那我走了,公爹。”马春花一鞠躬,兴高采烈的走了。

陈子锟掏烟,他要定定神。

突然间有了孙子,他是既欣喜又忧虑,喜的是终于有了第三代,忧的是这个儿媳实在不入眼。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现在的眼光来看,马春花出身贫农,当过战斗英雄,又是团委书记,党培养的优秀后备军,前途不可限量,反观自家儿子,一个残疾人而已,政治上也没啥前途可言,人家愿意嫁给陈北,那是屈尊!

他没有去问儿子,因为他信得过马春花,这种淳朴农民出身的干部还没学会钻营和说谎,既然人家清清白白前程无量的大闺女都主动认这个事儿,肯定不是假的。

陈子锟决定,结束灾区视察后,回家和夏小青等人商议解决办法。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省里派来的医疗队其实也承担了防疫卫生队的职责,他们帮助村民进行饮水净化、指导他们掩埋动物尸体,清理垃圾,喷洒消毒药水,成效非常显著,以往洪灾后总要爆发瘟疫,病死几千几万人,现在解放了,新中国和旧社会就是不一样。

医疗队在苦水井乡下传播防疫知识,住在乡政府大院里,乡党委书记杨树根忙里忙外,殷勤招待,把自己的卧室也让给医疗队员居住,安排食堂蒸白面馒头,烧热水,一盆盆亲自端到屋里,给队员们洗脸擦身子用。

他这么热情,完全是因为陈嫣在医疗队里。

傍晚时分,医疗队忙完了工作,吃过了晚饭,正在院子里乘凉,杨树根走了过来,对陈嫣道:“陈医生,一起走走吧,谈些工作上的事情。”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脏怦怦直跳,生怕陈嫣一口拒绝,或者拉上其他同志,那自己就不好表白了。

陈嫣一口答应:“好啊。”

杨树根松了一口气,仔细打量陈嫣,她穿了一件苏联布拉吉连衣裙,显出曼妙的身段,脖颈洁白修长,隐约能看见锁骨…

“咕咚”杨树根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他吓了一跳,偷眼观察其他人,所幸没人发现。

两人漫步在乡政府驻地附近的田间小路上,微风习习,月色皎洁,田野的味道令人迷醉。

杨树根大发感慨:“多美的夜色啊,真希望永远扎根于此,成为苦水井的一员。”

陈嫣道:“你不是已经扎根于此了么?”

杨树根道:“组织上可能对我另有任用,毕竟我是师范学院毕业的大学生,相对来说更适合城市工作。”

陈嫣道:“是啊,咱们国家紧缺高素质人才,大学生是很稀缺的资源,应该合理配置。对了,你说要和我谈工作上的事情,说吧。”

杨树根嗫嚅道:“我骗你了,其实是生活上的事情…”

陈嫣很不在意地:“说吧,我听着呢。”随手摘了路边一朵野花。

杨树根觉得口干舌燥,鼓起勇气道:“陈嫣,咱俩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吧,其实…其实我一直觉得你这个同志很有素质,又有文化,又平易近人,我想…我想…”

陈嫣似乎没听懂,歪着头看杨树根,眨巴着大眼睛:“你想什么?”

一阵风吹过,将陈嫣身上好闻的香胰子味道送进杨树根的鼻孔,他陶醉的呼吸了一口,不顾一切道:“我想在革命的新长征路上和你携手前进!”

陈嫣狐疑的看着他:“携手前进?咱们不是一起在前进着的么?”

杨树根恍然大悟,他的政治语言体系只适用于马春花那样的干部,对官僚资产阶级家庭生长的陈嫣不起作用,完全是鸡同鸭讲,讲不通。

他一横心,换了常规语言说:“陈嫣,我喜欢你,我想和你结婚,手挽手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

这回陈嫣明白了,她忽然笑了,笑的花枝乱颤,银铃般的笑声传出很远。

杨树根一下子泄了气,他知道女孩面对求爱的时候应该羞涩,而不是这样大笑,陈嫣不但拒绝了自己,还侮辱了自己。

果然,陈嫣道:“杨树根,你开什么玩笑呢,咱们从小长大,和兄弟姐妹是一样的感情,我待你像亲哥哥一样,好了好了,就当我没听见,咱们还是说说工作上的事情吧,消毒水用完了要从县里运,乡里的公共厕所要撒石灰粉…”

后面说的什么,杨树根昏头昏脑根本没听进去,他只知道,自己的表白失败了,他慢吞吞跟在陈嫣后面往回走,看到陈嫣苗条的腰肢白嫩的小腿,一股邪念忽然涌上心头,旷野中没有别人,生米煮成熟饭又能怎样。

正当他心生邪念的时候,手电光射来,是乡里的基干民兵巡逻来了。

“是杨书记啊。”民兵们招呼道。

“是啊,我陪陈医生检查一下消毒工作,大家辛苦了,多长点眼,防备地主坏分子搞破坏。”杨树根倒背着手,一副不辞劳苦的基层领导风范。

第十九章 陈北奉子成婚

杨树根的表白就这样失败了,他尽力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依旧谈笑风生,陈嫣似乎根本没把这回事放在心里,这让杨树根有些放心,也有些郁闷,难道我在她心里竟如此无关紧要。

生活毕竟要继续,杨树根年龄也不小了,如果继续留在苦水井,这辈子就真耽误了,他必须着手两件事,第一件是调到城里,第二件是找一个能在事业上对自己有所帮助的爱人。

夜深了,杨树根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把手头的女性资源全都过了一遍,基本上没有合适的,漂亮的家庭条件差,配不上自己,长得丑的自己又看不上,想来想去,一个名字跃上心头。

马春花!

这位女同志各方面综合素质比价高,是机械公司团委书记,地委组织部重点培养的后备人才,又是三八红旗手,人大代表。虽然长的不如陈嫣窈窕动人,但也体健貌端,熄了灯没啥大区别,更重要的是两人曾经有过一段假扮夫妻的经历,也算感情基础吧。

想到这里,杨树根终于安了心,就她了,了结了心思的杨书记酣然入睡,一觉直到大天明。

次日,杨树根借着去县里调拨消毒药水的名义,搭乘拖拉机进城去了,到了县城,他先办了公事,又去国营糖烟酒店买了二斤硬糖,搭船去北泰,照例先去看望行署领导麦平。

杨树根在高层没有背景,麦平虽然只是一个科级干部,但他和省委郑书记是老交情,上面有人,前途不可限量,搭上他这根线对自己的将来是有好处的。

麦平四十来岁,早年家庭包办过婚姻,解放后离婚了,新娶了一个年轻的,刚给他生了女儿,取名麦抗美,一家人住在行署宿舍里。

杨树根来访,麦平很热情的招待,他很看好这个年轻人,主动向自己靠拢,说明这小子眼里有水,而且自己想在政治上有一番作为,也需要下面有人才行。

“麦科长,嫂子,一点小意思。”杨树根奉上二斤硬糖,嫂子接了糖责怪道:“来就来,还带东西,下次不许了。”

“是勒,嫂子。”杨树根谦恭的笑笑,拿出北泰卷烟厂出品的红旗牌香烟给麦平上了一支,帮他点燃。

麦平抽了一口烟,笑道:“小杨,你下次来找我,兴许我就不在行署了。”

杨树根道:“肯定组织上对您有更重要的委派。”

麦平道:“地委准备调我去地区公安处当政治部副主任,正式任命还没下达,不过差不离了。”

杨树根惊喜道:“哎呀,恭喜老领导了!”

麦平淡然一笑:“同喜,你也快提拔了吧?”

杨树根苦恼道:“乡下做不出成绩,做出来领导也看不见,很头疼啊。”

麦平道:“你还是不开窍啊,我指点指点你,凡事要和上面保持高度一致,要过犹不及,上面要求一,你要做到二甚至三,你懂了么?”

一语点醒梦中人,杨树根豁然开朗。

麦平起家,靠的是抓出大特务夏景琦团伙,但后面就是自己努力的结果了,三反五反运动中他表现很积极,揪出了不少贪污腐化官僚主义分子,虽然有逼供信之嫌,但组织上对他的工作能力是相当肯定的,事实上麦平现在的主要靠山不是郑泽如,而是地委书记马云卿。

“麦主任,我懂了,谢谢你的点拨。”杨树根诚恳无比的说道。

麦平爽朗一笑:“客气啥,自己人,晚上留下喝酒。”

杨树根扭捏道:“就不喝了吧,回招待所随便吃点得了。”

麦平道:“来了还想走,坐下,让你嫂子炒几个菜。”

杨树根道:“那我就叨扰了,那啥,我上个茅房。”

他借口上茅房,跑到外面小卖铺买了两瓶上好的淮江特曲,又去小饭馆炒了四个菜,回锅肉溜大肠炒腰花炒肉丝,都是硬菜,花了不少钱。

拎着酒菜回来,麦平大笑:“小杨你真见外。”

杨树根道:“应该的,应该的。”

酒过三巡,杨树根借着酒劲道:“麦主任,嫂子,其实我来市里是有一件大事,想请你们帮忙。”

麦平有些警惕:“你先说,看看我有没有这个能力。”

杨树根道:“我想请嫂子帮我做媒。”

麦平松了一口气,道:“想媳妇了,好事啊,看上哪个单位的大姑娘了,让你嫂子说去。”

杨树根道:“不是别人,麦主任你也认识,马春花。”

麦平一拍大腿:“她呀,我说小杨同志,你真是有眼光,马春花绝对有前途,找她准没错,你俩也般配,这事儿准成!”

嫂子也拍了胸脯:“这事儿我们妇联包了。”

当夜,杨树根在地区招待所睡的很踏实,很香,不过又梦见陈嫣了,被子湿了,搞得很尴尬。

麦平的爱人在妇联工作,平时就喜欢做个媒什么的,这回业务正对口,她兴冲冲来到联合机械公司妇联,都是经常见面的熟人,啥话都能说的开,这边立刻嘻嘻哈哈把马春花叫来,说张大姐要给你做媒哩。

马春花很诧异:“做媒?谁呀?”

“呵呵,那个人你也认识,小伙子不错,觉悟和素质在全南泰都是数的着的,在全江北也能排上号,而且你俩还很有缘哩。”张大姐笑呵呵道。

马春花有些脸红,她想叉了,以为介绍的是陈北。

“组织做主呗。”马春花一甩五四头,爽朗的很。

张大姐啧啧连声:“我就说嘛,俩年轻人早就对眼了,那啥,革命工作不等人,趁着今年十月一国庆节咱就把事儿办了,你和小杨早早培育革命接班人。”

马春花脸色一变:“哪个小杨?”

“杨树根呗,咋?你不知道?”张大姐奇道。

马春花道:“原来是杨树根啊,我跟他过不到一起去,组织上还是省了吧。”说罢扭头就走,弄的张大姐很难堪。

张大姐回来给杨树根一说,杨树根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被陈嫣拒绝也就罢了,没想到马春花这样的货色也敢拒绝自己。

他的自尊受到了很大伤害,没继续在市里逗留,也没去找马春花,直接回乡下去了。

陈子锟回到了省城,立刻召开家庭会议,商量如何安排这个飞来的儿媳妇和“孙子”。

意见还是比较统一的,大家都觉得这个马春花配不上陈北,但既然生米煮成熟饭就应该对人家负责,当然不能偏听一面之词,最好还是等上一两个月,找个老中医把把脉,看看是不是真怀孕了,如果是真的,说啥都要娶回家。

对这事夏小青最积极,她是江湖卖艺出身,对贫下中农有种天生的亲近,而且她是陈北的亲娘,儿子的事情她不关心谁关心,几个月前沧州老家传来噩耗,表弟燕忌南被当地政府镇压,这事儿对她的刺激很大,总想着早抱孙子,在世间留下血脉。

于是,夏小青亲自赶赴北泰,面见未来的儿媳。

见面是在机械公司团委办公室里,马春花风风火火从外面赶来,端起茶缸子咕咚咚灌下去,拿袖子一擦嘴,这才看见屋里坐了个人,年约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青布衫黑布裤,坐的端正,眼神凌厉,眉眼略似陈北。

“您是?”马春花隐约猜出对方是谁。

“我是陈北的娘。”夏小青淡淡一笑,这个女孩和丈夫形容的一样,标准的贫下中农,黑里透红,腰圆胳膊粗,干活一把好手,性格看似也粗豪的很。

“大姨,你喝茶。”马春花忙着倒水,先把茶缸擦了一下才倒了半杯开水,又兑了半杯凉白开,双手奉上。

夏小青问:“小马,你哪里人,家里还有谁?”

马春花道:“南泰乡下人,家里人都被地主害死了,我是孤儿。”

夏小青道:“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这些年你都咋过的?”

马春花滔滔不绝讲起来,从当民兵讲起,搞地工,搞侦查,当区长,镇反运动后期才调到机械公司担任团的领导干部。

“我虽然是孤儿,但并不孤单,党就是我的亲娘。”马春花说到动情处,饱含眼泪这样说。

夏小青很感慨,这个女孩子很自强,也很有能力,走到这一步不简单啊。

“结婚后你有什么打算?”夏小青问。

马春花心中一喜,对方这么说,说明认可这桩婚事。

“结婚后该咋过还咋过,现在是新社会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厂里有宿舍,俺们有工资,不给家里添麻烦,将来孩子大了,厂里也有托儿所幼儿园,不用爷爷奶奶照顾。”

夏小青点点头:“果然是个要强的孩子,听说你怀了孩子?”

马春花有些羞涩,捂着肚子说:“兴许是有了。”

夏小青道:“我带了一个老中医来,替你把把脉吧。”

马春花自然答应。

夏小青把老中医叫进来,替马春花把了脉,老中医点点头,道:“是喜脉。”

“走,跟我去见见小北。”夏小青起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