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南道:“是的,你们是哪个单位的?”

其中一个男子亮出工作证:“我们是市政府的,请唐副部长去开个会。”

唐嫣从屋里出来问道:“什么事?”

男子道:“是潘副市长派我们来的,有些事情需要您协助调查。”

唐嫣二话不说,跟着两个男子走向路边的汽车,回头对陈南道:“中午的汤喝不完,晚上热一热再喝。”

“知道了,唐阿姨。”陈南目送唐嫣上了那辆黑色轿车,这才进了门,此刻他还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唐嫣。

第二十九章 搞情报工作的大都没有好下场

陈南独自吃了午饭,那锅汤他只喝了一碗,还剩下大半锅都盛在砂锅里,等晚上唐阿姨开完会再喝。

因为话没说完,陈南还想问问唐阿姨,建议自己入哪个民主党派,所以就没走,坐在书桌旁写起了稿子,一连写了两篇弘扬社会主义新风尚的通讯稿,他有些无聊了,信手乱翻,从书架上拿了一本泰戈尔的《吉檀迦利》诗集,翻开看看,是英文原版,一看就入迷了,翻了一页又一页,终于发现藏在里面的一张照片。

照片发黄,已经有些年头了,上面是一男一女,穿着打扮相当时髦,比当代人都要新派,男的英俊潇洒英气勃勃,女的妩媚绝伦,艳光四射,分明就是自己的父亲和唐阿姨!

关于父亲和唐阿姨之间的风流韵事,陈南是知道一点点的,但大人们不愿意提,他知道的细节甚少,到底是从事新闻工作出身的,陈南就喜欢挖掘这些陈年旧事,仔细打量照片背影,居然又有惊人发现,拍照的地方就是自己现在所处的这个石库门房子。

原来唐阿姨的家,就是当年父亲和她的爱巢!怪不得唐阿姨到现在不结婚,怪不得放着组织分配的小洋楼不住,就是要住在这石库门房子里。

陈南不禁眼角湿润了,为唐阿姨的痴心,为当年这段倾城之恋,他很想知道,为什么唐阿姨没有成为自己的姨娘之一,既然父亲能娶四位太太,为何容不下一个唐嫣?

他将这张照片放进自己兜里,准备等唐阿姨回来之后好好问问她,问问当年那些轰轰烈烈,缠绵悱恻的故事。

可是,唐嫣一去再也没有回来,晚上七点半,陈南给市委宣传部打了个电话,对方告知他宣传部并没有会议,唐副部长也没来,他又给市政府办公厅打电话,答案是相同的。

陈南急了,说:“是潘副市长派人把唐副部长请去的,你们怎么能不知道?”

对方冷冷回答他:“潘汉年副市长上个月去北京开党代会,至今未回上海,怎么会安排会议。”

电话里传来忙音,对方挂了电话,陈南失魂落魄,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南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唐阿姨依然不见人影,于是他关门上锁,回自家去了。

第二天,陈南早早来到报社,坐在位子上心神不宁,同事们陆续来到,唯独不见唐阿姨的身影,直到十点钟也没来,陈南急了,直接找到社长报告,说唐总编昨天被市里的带走,至今没有音讯。

社长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也是见惯了风雨的老左翼人士了,他沉思一下道:“再等等看。”

就这样等了三天,依然不见唐嫣,下面人议论纷纷,陈南也听到一些流言,说唐嫣涉及到前公安局长扬帆的反革命小集团,已经被有关部门秘密逮捕了。

陈南彻底急了,他上下奔走,到处打听,市政府公安局检察院法院全都找了一遍,每次得到的答复只有相同的一句话:“不清楚,不知道,不了解。”

唐阿姨失踪以后,陈南的日子也愈发难过起来,他是高级干部家庭出身的孩子,平日举手投足就不自觉的带着颐指气使的味道,同事们很不喜欢这样的人,以往有唐总编保护着,谁也不敢把他怎么着,如今唐嫣被秘密逮捕,陈南的保护伞没了,父亲远在江东,鞭长莫及,这苦日子就来了。

遭到同事排挤的陈南度日如年,每时每刻都在盼望唐嫣归来,好好惩治这帮势利眼的小人,可他没等来唐阿姨,却等来了社长的一句话。

“小陈啊,你最近工作上出现很多失误,你是不是太疲劳了,我看你还是休息一段时间吧。”

陈南被放了大假,垂头丧气回老家去了。

临走那天,他还不死心,又到唐嫣家门前就探视,希望奇迹出现。

奇迹果然出现,唐阿姨的家门是敞开的!、陈南激动万分,几乎是冲进去的,嘴里喊着唐阿姨,心中想着阿姨总算昭雪了,回头一起回社里,相当于给那些小人一记狠狠的耳光。

可是进去之后他就傻眼了,屋里有四五个陌生男子,都是便衣打扮,戴着白手套,到处乱翻,其中一人警惕的看着自己,手放在腰际,腰里鼓鼓囊囊,明显有一把手枪。

“你们是?”陈南颤声问道。

“我们是公安局的,你是陈南吧,今天的事情,我们不希望你到处乱说。”为首的便衣虽然自称市局,但却是一嘴北京口音。

陈南明白了,这些人很可能是中央派下来的,搜集唐阿姨的罪证,他顿时感到彻骨的寒冷,什么也说不出了。

失魂落魄的出了唐家,陈南回去收拾了行李,搭火车回了江东老家。

省城,枫林路官邸,陈南风尘仆仆的回来了,家里人都很高兴,张罗着做晚饭,放洗澡水,可陈南连脸也没洗,就一头扎进父亲的书房,说有重要的事情说。

他静静地将一张发黄的照片放到桌上,陈子锟拿起一看,上面是自己和唐嫣的合影,那还是二十多年前,自己不满三十岁,身为一省督军,与各路大帅平起平坐,麾下禁烟总队驻军上海,金屋藏娇女记者,何等的威风,何等的风流。

“唉,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都是往事了。”陈子锟长叹一声,将照片推了回去,仰躺在藤椅上,闭上眼睛,往事历历在目。

“父亲,唐阿姨她被秘密逮捕了。”陈南道。

陈子锟睁开眼睛,却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

“搞情报工作的人,大都是没有好下场的。”陈子锟自言自语道,他想到了自己的小舅子燕青羽,何等风流潇洒身怀绝技的一个人,却横死在情报战线上。

“您要救救唐阿姨啊,她一定是被人陷害了。”陈南急切无比。

陈子锟淡淡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去洗脸吃饭吧。”

陈南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父亲的表情似乎不愿意多谈,便讪讪离开,腹诽父亲是个绝情汉,人家唐阿姨痴心几十年不改,他却见死不救,当真令人心寒。

陈子锟何尝不想搭救唐嫣,一夜夫妻百日恩,当年他在上海滩金屋藏娇,和女记者渡过一段不能忘怀的岁月,后来因为政治事件和立场问题而不得不分道扬镳,但唐嫣对自己始终是一往情深的,在临近解放时期还救了自己的家人,于公于私,都应该伸手拉一把。

但陈子锟也明白,自己的能量大不如从前了,尤其牵扯到这种历史问题和政治斗争,唐嫣被秘密逮捕,这里面水很深,和不久前上海公安局副局长杨帆被捕不无牵扯,和上海副市长潘汉年的失踪也有联系。

潘汉年是我党秘密战线上的重要领导人,负责华东地区汪伪敌后工作,唐嫣就是他的下级,数月前潘汉年进京开会,从此杳无音讯,一些人认为潘是去执行秘密任务了,但有心人却知道,潘应该是被秘捕了。

而这一切,都和前华东局第一书记饶漱石的下台有关,潘汉年、杨帆、唐嫣,都是饶漱石的老部下,牵扯出历史问题,谁也跑不掉,何况唐嫣曾在汪伪时期极其活跃,出没于七十六号内外,从事敌后情报工作,那是在刀尖上跳舞,整日混迹在间谍特务中,想从中挑出一些历史问题实在太容易了。

陈子锟决定先从外围入手,打听一下唐案的级别,如果只是下面人借题发挥,那就好办,如果是高层有人专门发话,那就别指望了,搞不好把自己也折进去。

他重新拿起桌上的照片,看着唐嫣年轻时的容貌,不禁再次沉浸在如烟往事中。

吃饭的时候,陈子锟问陈南有什么打算,陈南垂头丧气的说报社已经容不下自己,想回省城找个工作。

陈子锟道:“淮江日报社的阮总编是爸爸的老朋友,进报社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陈南道:“我觉得自己的学识远远不够,无法胜任记者的工作,我想回学校继续读书。”

陈子锟道:“也好,你舅舅就在江大做教授,安排你去读个研究生吧。”

就这样,陈南的组织关系从上海转到了淮江日报社,社里给他办了脱产学习,进江东大学新闻系继续深造,重新当起了大学生。

跨省调动,直接进省党报报社,还能脱产学习,若是一般人哪有这般能量,得亏陈南是陈子锟的儿子,才能如此便利的在短时间内办妥各种繁杂手续。

林文龙是江东大学的教授,民盟省委委员,又是陈南的研究生导师,在他的耳濡目染下,陈南加入了民盟,成为民主党派的一员。

“唐阿姨,不知道你现在哪里,我已经加入了民主党派,没有辜负你的教导。”在入盟仪式后,陈南对着茫茫天际说出这段话。

而此时他的唐阿姨正远在北京功德林监狱的单人牢房里,低头写着认罪材料,铁窗寂寥,与世隔绝。

第三十章 上调进京

时光一天天过去,又迎来了两会召开的日子,在江东省人民代表大会上,选出了新的省长,而卸任省长陈子锟则另有重用。

陈子锟升官了,从地方提到了中央,担任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中央常委,全国政协常务委员,国防委员会委员,国务院直属国家航委主任,级别相当于副总理。

从地方大员一跃成为国家级领导人,陈家上下欣喜万分,为陈子锟准备进京行李,商量着带哪些秘书警卫工作人员去,家里也要有人陪着才行,姚依蕾自告奋勇,刘婷也毛遂自荐,陈嫣也吵着要去北京协和医院进修学习。

陈子锟却一脸凝重,对姚依蕾道:“跟我来一下。”

“好嘞。”姚依蕾喜滋滋跟着陈子锟来到书房,“是不是带我一块儿进京啊,我都等不及了。”

陈子锟摇摇头:“不,你去香港。”

姚依蕾愣了:“好好的为什么让我去香港?”

陈子锟道:“岳父岳母都在香港,年岁大了没人照顾,你过去照应一下。”

姚依蕾道:“他们老两口有佣人管家伺候,用不着我,反倒是你一个人在北京,我不放心。”

陈子锟道:“让你去就去,不要那么多话。”

姚依蕾错愕,随即道:“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现在你可是国字头的领导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陈子锟道:“高岗是国家副主席,还不是被逼得自杀,饶漱石是封疆大吏级别,还不是长期软禁,不见天日,北京是权力中心,更是龙潭虎穴,稍微一个不谨慎,便会万劫不复。”

姚依蕾道:“这些年你已经很低调了,不争权夺利,谁会对付你?”

陈子锟道:“未雨绸缪,谨小慎微不是错,听我的,去香港吧。”

姚依蕾久久不语,看着丈夫斑白的两鬓,叹口气道:“你老了。”

陈子锟赴京前夕,陈北一家从北泰专程回来探亲,儿子一进门,夏小青就一阵心酸,昔日风流倜傥的飞行员现在已经成了沧桑的中年人,身穿蓝色劳动布褂子,下面是工装裤和翻毛皮鞋,胡子拉茬不修边幅,怀里抱着小陈光。

孙子已经两岁多了,长的不像陈家人那样俊俏挺拔,反而愈发象马春花,敦实憨厚,皮肤黝黑,鼻涕横流,戴着虎头帽子,活脱脱一个乡下孩子夏小青张开双臂要抱孙子,小陈光怕生,直往他爹怀里钻。

陈北放下儿子,在小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呵斥道:“那是你奶奶。”

夏小青早有准备,拿出棒棒糖来:“乖孙子,快到奶奶这儿来。”

小家伙一看见糖,顿时来了精神,撒欢跑过来,拿着棒棒糖吃的津津有味。

夏小青逗他:“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小孩还不怎么会说话,胆子也小,回头扑向马春花,嘴里喊着妈妈,一嘴的南泰土味。

夏小青心底一声哀叹,孙子和自己不亲啊。

马春花倒是愈发的精神,一身洗的发白的列宁装,五四头,说话斩钉截铁,动辄指挥陈北干这干那,分明在家里占据了主导地位,她也不怎么管孩子,都是陈北在带。

玩了一会,小晨光渐渐不怕生了,被姑姑带到外面花园去玩,陈北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烟,沉默不语,就听马春花一人高谈阔论。

谈到苏联专家组的时候,陈北突然插嘴:“别把他们说的那么高尚,一个个拽的二五八万似的,就跟地球离了他们转不动一样,高高在上,说一不二,不就是老毛子么,还把自己当上帝了。”

马春花立刻驳斥:“话不能这么说,人家不远千里来咱们这儿援助…”

陈北打断她:“别扯这些,那都是咱们志愿军拼死拼活拿命换来的。”

马春花道:“你太狭隘了,都是社会主义国家,同志加兄弟的关系,苏联老大哥是无私帮助我们的。”

陈北道:“要真无私的话,先把霸占着咱中国的土地还回来。”

马春花笑了:“你开什么玩笑,苏联老大哥怎么可能霸占中国的土地,你说的是美帝吧。”

陈北鄙夷道:“就你这样的文盲,还大学生团委书记呢,真他妈丢人!”

“好了。”陈子锟出言制止。

马春花道:“算了,我看公爹面子,不和你吵架。”

陈北把脸扭过去,抽了一口烟:“反正苏联专家里有不少杂碎。”

陈子锟喝道:“你还没完了!”

陈北掐灭烟蒂,又点了一支,吞云吐雾,把自己笼罩在烟雾中,不再说话。

陈子锟道:“我已经卸任省长,马上就要调往北京,距离更远了,你们工作也忙,见一面挺不容易的,一家人团聚,就不要扯那些无关紧要的,我有几句话交代你们,好好听清楚。”

两人打起精神,正襟危坐,听父亲指示。

陈子锟道:“我在中央工作,地位比以前更高了,你们切不可仗势谋求任何生活上和政治上的东西,要严格要求自己,和普通群众一样,不搞特殊化。”

马春花当即表态:“公爹,请您放心,我们一直是这样做的。”

陈子锟摆摆手:“春花,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问你,你现在什么职务?”

马春花道:“我现在是地区人民代表,晨光机械厂党委副书记,兼妇联主任。”

陈子锟道:“春花你今年多大?”

马春花明白公爹的意思,骄傲道:“我十八岁当民兵队长,二十岁当区长,二十三岁进厂,今年二十七了。”

陈子锟道:“你才二十七岁,就是党委副书记了,要知道晨光厂可是副地区级的单位,相当于副师级,你是副书记,起码是个县团级干部吧?”

马春花道:“我行政十三级,正处。”

陈子锟道:“党信任你,这是好事,但也要搞清楚自己的水平,春花你性子太耿直,年龄太轻,见识也有限,在这么高的位置上并不好。”

马春花略略不快:“公爹,你是说我不适合当领导?”

陈子锟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的出身虽好,但和陈北结合之后,必然受到一定影响,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当年陈北被捕,背后的黑手可不少,从地委书记马云卿,到公安处正副处长,还有政治部的麦平,南泰县的杨树根,都参与其中,他们一次不得逞,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我远在北京鞭长莫及,下一回未必能保得住你们。”

马春花道:“那我就更要当领导了,官越大,他们越不敢动我们。”

陈子锟道:“并不像你想的这么简单,为官之道有二,一是自身实力,我当初雄霸江东,手下三万劲旅,谁也不敢小觑于我;二是上面有坚实的后盾,能提拔你,能保护你,小的如杨树根,他的靠山是麦平和马云卿,大的如郑泽如,他现在改换门庭,靠上了少奇同志。”

马春花到底当了几年干部,心里这点数还是有的,自己并没有强有力的靠山,能当上党委副书记,一是仗着女同志的特殊身份和以前的英雄事迹,二是有陈子锟这个当省长的公爹,不然哪能升的这么快。

陈子锟继续说:“官当大了,就有一个站队的问题,站对了还好说,站错了位置,万劫不复,你想两边都不得罪,那样的结果只能是两边都不落好,这官场上的学问太大了,春花你的性格不适合当领导啊。”

马春花想了想说:“明白了,不当出头鸟就是,我就在晨光厂干一辈子了,若是调我去地区或者地委,我就是不答应。”

陈子锟点点头:“你懂了就好。”

饭菜预备好了,一家人坐在餐厅里,静候陈子锟发言,小孙子没见过这么严肃的场面,缩在爸爸怀里不敢动弹。

陈子锟端起酒杯:“我去北京以后,你们各自干好本职工作,不要给组织添麻烦,嫣儿,小南,个人问题也要摆上日程了。”

被点到名字的陈嫣和陈南都低下了头。

陈子锟又转向陈北和马春花:“经常回家看看,你们若是工作忙,就把小光放在省城,让奶奶带着。”

陈北点点头:“行。”

陈子锟道:“都端起来,干杯。”

家人都举杯同饮,正喝着,勤务员来报告,说省委郑书记来了。

“快请。”陈子锟立刻起身。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郑泽如走了进来,和陈子锟握手:“老朋友,听说你要进京,我特地从江北赶回来送你,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吃饭呢。”

陈子锟道:“给郑书记搬一把椅子,拿一套招呼,咱们一起喝两杯。”

郑泽如也不推辞,坐下来和大家一起吃饭,他风趣健谈的很,很快就把气氛带起来了,马春花说:“以前只在大会上见过郑书记,挺严肃一个人,没想到这么和蔼可亲。”

郑泽如道:“你是晨光厂的小马,很不错的一个干部,年年先进,三八红旗手哩,老陈,你找了个好儿媳啊。”

陈子锟笑笑。

马春花激动了:“郑书记,您知道我?”

郑泽如道:“那当然,咱们的女英雄嘛,你的光荣事迹省里都知道。”

陈北冷哼一声,抽一口烟,清清嗓子,一口浓痰射进痰盂。

陈南也很兴奋,道:“郑叔叔,你什么时候到我们学校来视察啊?”

郑泽如道:“你是陈南,子锟的二小子吧,听说从上海调回来了?”

陈南道:“是啊,我不想在报社工作了。”

郑泽如道:“那好办啊,想去哪个单位,让你爸爸给安排。”

陈南大着胆子道:“那我想进省委呢?”

郑泽如大笑:“那就找你郑叔叔我了,我们正需要你这样的高学历人才。”

大家就都笑了。

饭后,郑泽如和陈子锟在书房谈了很久才离去。

刘婷端着一杯茶进了书房,打开窗子散散烟味,问陈子锟:“聊的什么,抽这么多烟。”

陈子锟道:“没什么重要的,无非是加深一下感情,我倒是发现一件事,你注意到没有,小南和郑泽如长的挺像的。”

第三十一章 行政四级

刘婷一愣,这些年来她一直将陈南视为己出,此时突然提到和儿子身世有关的问题,岂能不关心。

“不可能吧,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刘婷道。

陈子锟道:“我也就是随口说说而已,对了,这次进京你陪我去吧,身边总要有个整理文件的人。”

“好的。”刘婷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她是陈家唯一工作的女人,一直在省府从事文秘工作,现在也是行政十三级,算起来和马春花倒是平级。

在离开江东省之前,陈子锟又安排了一些事情,比如给老部下介绍工作,平反几起冤案,下乡视察等,在这个时间段,姚依蕾办好了护照,以探亲的名义去了香港。

陈子锟终于踏上了北上的征途,虽然他曾多次进京,但这次与以往都不同,既有踌躇满志,又有如履薄冰之感,列车喷着大团的蒸汽,汽笛长鸣,送行的人们渐渐远去,他坐在专车软座席上,点燃一支香烟,望着窗外的景色入神。

此番进京,只带了刘婷一个秘书,以及两名年轻的勤务人员,双喜表示要跟着他进京工作,但考虑到双喜的孩子小,陈子锟还是拒绝了,并且将双喜安排到副食品公司工作,那可是了不得的肥差。

经过一昼夜的旅程,火车抵达北京站,相关人员在车站迎接,直接将陈子锟接到民革中央接风洗尘,然后接连几天,各相关单位都请他赴宴,直到第五天才有空闲,他换了一身简朴的衣服,出了西长安街自家小洋楼,直奔头发胡同而去。

那儿才是他在北京心灵上的老家。

薛家院子里,宝庆正光着脊梁蹲在地上吃炸酱面,耳朵上还夹着一瓣蒜,吸溜吸溜吃的痛快,看见陈子锟进门,忽地站了起来,耳朵上的蒜瓣都掉了。

“大锟子,你回来了!”宝庆惊喜万分。

陈子锟卸任省长职务后,省里就开始了大规模的人事变动,原先碍于陈子锟面子而留在重要工作岗位上的一些人或被免职,或被退休,或明升暗降,比如原省府秘书长阎肃,显然不适合继续留任,就被发配到省文联做了主席。

苦水井乡党委书记杨树根熬到了头,破格提拔,直接升任南泰县长,李家庄的村支书李花子也水涨船高,成了苦水井的乡长。

几家欢喜几家愁,江北军分区副司令员刘骁勇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国家实行军衔制,部队干部评定军衔,按说副师级高配应该是大校,低配也是上校,可刘骁勇却被评定为中校。

授衔仪式是在南京军区大礼堂进行的,由军区司令员许世友上将授予军衔,并颁发勋章。刘骁勇果然是中校军衔,另授予一枚二级解放勋章。

新的五五式军装很漂亮,马裤呢的料子,红领章,金色苏式大肩章,配上小牛皮质地的武装带,简直让人不忍脱下。

校官还配有礼服,海蓝色双排扣西服式,白衬衣配领带,胸前挂勋章,要多气派有多气派。

唯一遗憾的是,刘骁勇的肩章是双铁轨加两颗银星,要知道他在1947年的时候就已经是上校军衔了,过了八年反倒降级了,心里哪能舒坦。

授衔仪式完毕后,召开联谊会,苏联军事专家组的人也到场庆祝,军区文工团更是派了一帮年轻漂亮的文艺女战士来助兴,军官们穿着崭新笔挺的军装,束着武装带,皮鞋锃亮,一个个都是新剃的头,两边鬓角光秃秃,只留上面的“先进头”,还擦了头油,精神的很。

刘骁勇心情不佳,和他同样资历,甚至还低的人,都授予了上校乃至大校军衔,春风得意的很,自己肩膀上两颗校官星,简直没脸见人。

这个道理无处可讲,因为评定军衔存在普遍偏低的情况,很多正营级干部才是上尉,很多战功赫赫的老八路因为没评上将军满腹怨气,可比刘骁勇委屈大的多。

我党我军历史悠久,从八一南昌起义以来,历经红军时期、抗战时期、解放战争时期,山头林立,将星如云,如何平衡可是一门大学问,而刘骁勇虽然是地下党出身,但属起义军官序列,评一个中校已经不低了。

刘骁勇觉得自己这个副司令、副师长是永无出头之日了,与其屈居人下,不如早早抽身,转业到地方当个干部,也好照顾家人。

他打定主意,回去之后就打报告,申请转业。

评定军衔的同时,行政干部的级别也在评定,中央评定衔级是费了一番考量的,象陈子锟这样旧军人出身,资历老,级别高,功劳大,但又不适合担任太高职务的同志,采取低职,低衔、高行政级的措施,于是陈子锟被高配为行政四级,相当于国家副职,每月工资四百二十五元。

陈子锟虽身兼数职,但都是虚衔,唯有国家航委主任是实职,这个单位的设立初衷是效仿先进国家,发展民用航空事业,为国家培养后备飞行员和跳伞员,欧美民用航空发展已久,普通老百姓都有喷洒农药的飞机,业余飞行学校也很多,但中国工业不发达,这个航委能做的事情不多,所以陈子锟的大多数时间都在开会,人大的,政协的,民革的,国务院的,数不胜数。

既然航空俱乐部没能力上马,搞一搞航模什么的总是可以的,陈子锟在刘婷的建议下,在北京一些中小学建立了航模俱乐部,也算有点事干。

开会之余,就是到处视察,和老朋友打打桥牌下下棋什么,陈子锟的老朋友叶雪峰被授予了少将军衔,目前在总参工作,赵子铭的遗孀叶唯和他生活在一起,赵子铭的儿子随母姓叶,在北京上初中,一家人生活的很好。

在北京过了一段时间,各方面都熟悉了一些,陈子锟才寻了个机会,小心翼翼向周总理提出,想见一见唐嫣。

对陈子锟的请求,周总理并不吃惊,解放战争时期的敌后情报工作他是总负责人,唐嫣和陈子锟之间有旧情,总理是清楚的,探视的请求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他指示公安部,安排了一次探监。

北京功德林看守所,唐嫣穿着便装,头发灰白,表情平静的坐在陈子锟对面,没有手铐脚镣,气色也还算好,对故人的到来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兴奋之色。

“你来了。”淡淡的一句问候。

“我来晚了,小南托我向你问好。”

“小南是个好孩子。”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

门外,哨兵肃立,隔壁不知道有几双耳朵在倾听,唐嫣是饶潘扬反革命集团的骨干,主席亲自发话要办的人,能见一面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你需要点什么?”陈子锟问。

唐嫣笑笑:“不需要什么,我在这里住的是单间,有暖气,有抽水马桶,有充足的纸笔,还能看报纸,条件很优越,我相信组织一定会还我清白。”

陈子锟点点头:“那就好。”

管教人员看看手表,干咳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