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厂的摩托化步兵营可不是吹的,厂里拉货的解放牌卡车一半拉高炮,一半拉兵员,机动能力比当地驻军还强。

民兵们箭步登车,整齐坐下,陈北正要登上指挥吉普,忽然英姿飒爽的马春花出现了,她也扎着武装带,背着手枪,远远大喊道:“等等我。”

第五十九章 倒戈

马春花是晨光厂党委副书记,兼任武装部长,她才是民兵团的实际最高领导,在民兵里流传着一种说法,马春花是穆桂英,陈北是杨宗保,一般来说评书里总是穆桂英挂帅,杨宗保当先锋,这回也不例外。

谁也没料到,此番出兵,对手竟然是穆桂英的公公,杨宗保的亲爹,杨六郎。

晨光机械厂民兵团紧急集合的时候,兄弟企业红旗钢铁厂也在上演着同样的一幕,红旗厂的民兵是重装备部队,有反坦克枪和迫击炮,但执行这次任务只出动了轻装部队,一辆辆跃进卡车疾驰出厂门,卡车上一排排刺刀闪耀着寒光。

民兵接到地区武装委员会的命令是保卫国家粮库,严防阶级敌人搞破坏,命令并不是很清晰,没有指明到底谁是敌人,这年头演习三天两头都有,所以大伙表面上杀气腾腾,煞有介事,心里都以为不过是一场演习。

部队开赴近郊的国家粮库,排兵布阵,进入阵地,堆起粮食包,架上机关枪,马克沁水冷套筒里加满了冷却液,黄澄澄的子弹带卡进机匣,机枪手利落的拉动机柄,动作潇洒的不得了。

陈北打了个哈欠,走到阵地外面,和红旗厂武装部的一个干部聊起来。

“这回演习挺带劲啊,全体出动。”

“是啊,不晓得演习完有没有补助,我也不要多,给三斤米就行。”

“家里困难啊,几个孩子。”

“三孩子,天天饿得嗷嗷叫。”

两人抽着烟聊着天,没事人一样,完全不知道城里已经天翻地覆。

最先被攻陷的是北泰火车站,这座仿纽约总站的建筑物还是陈子锟一手建成,时隔多年依然坚固,在压倒优势的农民大军面前,铁路公安处和车站派出所的民警根本没有动抵抗的念头。

严格来说,根本就没有发生冲突,陈子锟的十万大军只有先头部队抵达北泰,五千青壮精锐,挥舞着上千面红旗,那气势真不是盖得,再加上激昂的革命歌曲,谁敢螳臂当车。

堆在货场上的十吨粮食被一扫而空,饥民们欢天喜地将这些大包扛到拖拉机上,陈子锟面前也摆了一包印着拉丁文的粮食包,原来不是小麦,是磨好的面粉,大概是出口支援所用。

陈子锟当即下令,埋锅造饭,饱餐战饭后再立新功。

按说该一鼓作气拿下粮库的,可是人们太饿了,走了这么远的路,早就眼睛发花腿发软了,已到强弩之末,不堪再用了。

队伍是带着锅碗瓢盆来的,在火车站外就开始做饭,找几块砖头支起铁锅,拾几根柴火烧水,把面粉往里一放搅合搅合就是面疙瘩汤,也有人胡乱找块板子就开始和面做饼子。

铁路职工看不下去了,主动借出食堂的大铁锅,和面剁馅子包饺子蒸馒头,可劲的造吧,工农一家亲,谁跟谁啊。

一碗热腾腾的饺子端到了陈子锟面前,指挥部众人都拿到了面饼,虽然时间仓促,做的是死面饼子,但却是货真价实的白面啊。

大家都落泪了,因为激动,因为感动,因为很久没有吃过白面了。

就这样胡乱吃了一顿,先头部队的小伙子们基本都吃了个囫囵半饱,但士气却极度的高涨起来,大纛指向国家粮库,无数面红旗紧随其后,队伍更加壮大了,其中加入了不少城市居民。

北泰市国家粮库,工人民兵已经接到通知,这不是演习,一伙南泰来的饥民劫走了火车站上的出口粮食,正奔着粮库而来,上级命令大家,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卫国家财产。

一辆伏尔加轿车在四辆边三轮摩托的护卫下来到国家粮库,从车上下来的是地委书记麦平,他神情严肃,步伐稳健,穿一件银灰色中山装,与民兵带队领导一一握手。

“同志们辛苦了,形势很严峻,责任就在你们肩上。”

随即麦平召集现场办公会,在粮库会议室里对粮库保卫科,民兵指挥人员说:“南泰县以及其他县区的部分农民,在一小撮别有用心的人恶毒挑唆下,前来北泰抢粮,这是对社会主义建设的疯狂进攻,你们站在防守第一线,绝不能退缩半步。”

粮库保卫科长说:“挡不住怎么办。”

麦平的拳头砸在桌上:“你们手里的武器是派什么用场的,先鸣枪示警,不能奏效就开枪,往腿上打,还不行就射杀骨干人员。”

会议室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一些人摩拳擦掌,觉得立功的时候到了,一些人却陷入了迷茫。

忽然麦平看到桌子上的茶杯在颤动,接着窗户玻璃也发出嗡嗡的声音,外面传来震撼大地的步伐声。

他们来了。

上万人齐步走踩踏在地面上的声音惊天动地,从窗口望出去,外面已经是红色的海洋,遮天蔽日俱是翻卷的红旗,令人心惊胆战。

“快,都下去,绝不能让他们进入粮库半步。”麦平急忙下令。

民兵指挥员们匆匆下楼去了。

杨树根进言道:“麦书记,我看还是通知省里吧。”他说话声音都有些发抖,毕竟是没见过世面的基层干部。

但麦平却是经过二十年代的血与火考验的,也曾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他不怵陈子锟,也有这个勇气面对比自己强大的对手。

“你不用说了,这已经不是人民内部矛盾,而是敌我矛盾,必须使用专政力量打垮他们。”麦平颇为自信的说道,其实心里却在翻江倒海,他从行署专员转升地委书记才不到三个月,这个时间段出事,仕途必然受到影响,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压住,哪怕死一些人也无所谓,反正事后是可以隐瞒下来的。

粮库外墙,工人民兵的大喇叭在不停喊着:“请你们立即停步,不要再向前走了,这里是国家重点保护单位。”

农民们继续前进,充耳不闻。

民兵指挥员焦躁万分,见对方已经进入警戒线,当即下令,鸣枪示警。

十几支步枪朝天鸣枪,枪声过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工人民兵们趴在掩体后面,握着枪的手汗津津的,他们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时不时困惑的回头张望。

陈北也很困惑,这到底是什么事。

忽然一阵刺耳的电流尖啸声传来,是对方在调试高音喇叭。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同志们,战士们,我是陈子锟。”

一阵电流声,所有人都肃立静听,这个名字熟悉又陌生,但早已刻在每个人心中。

“同志们,我是受毛主席,刘主席委托,代表中央来看望大家的。”

一阵喧哗,工人民兵们似乎明白了什么,陈北更是兴奋莫名,扭头对马春花道:“是我爹来了。”

马春花紧皱眉头,她越发糊涂了,公公带着农民和地委对着干,这究竟是闹哪样啊。

“同志们,我前天来到南泰乡下,发现灾荒比预想的还要严重,饿殍千里啊,群众饿的皮包骨头,浮肿病遍地都是,发生这样的情况,中央是有责任的,咱们是社会主义国家,还能饿死人么,可我听说,不但农村的情况严重,城镇的情况也很严峻。”

这话激起了工人民兵们的共鸣,是啊,他们每天计划粮就四两,根本吃不饱饭。

民兵们握枪的手渐渐松开了。

忽然粮库大楼上的高音喇叭上开腔了:“广大社员们,工人们,我是江北地委第一书记麦平,请大家听我说,不要受了坏人的蛊惑,国家不会不管我们,救济粮马上就到,请社员们立刻回去,等候上级通知,请工人民兵同志坚守岗位,保卫国家财产。”

陈子锟针锋相对的说道:“麦平同志,我想请问你,社会主义的宗旨是什么,是不是让劳动人民吃饱穿暖,现在广大群众饿着肚子抓革命促生产,粮库里却堆积着上万吨的粮食,宁愿霉烂也不发给群众充饥,还要人回去等通知,你良心何在,党性何在,我看你是官僚主义当家,现在我宣布,解除麦平的地委书记职务。”

麦平急眼了:“陈子锟,你没权力这么做,我是省委任命的干部。”

陈子锟道:“你眼里只有省委,将群众置于何地。”

两人用高音大喇叭隔空对骂,明显麦平落于下风,陈子锟义正词严,慷概激昂,正气凛然,挥斥方遒,麦平节节败退,理屈词穷。

陈子锟每说一句,下面就欢声一片,为他喝彩。

最后,陈子锟说:“无数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不就是图的子孙后代过上幸福生活,不挨饿,不受冻么,麦平你这样做,与国民党反动派何异,百万先烈的血不都白流了么。”

继而高呼:“毛主席万岁,人民万岁。”

群众们喊着口号,以排山倒海的阵势向粮库压去。

陈北大喝一声:“把大门打开。”

民兵们早就按捺不住了,纷纷背起枪,和农民战友们紧紧拥抱,胜利会师,合兵一处,铁流进入国家粮库。

粮库失守,麦平心如死灰,仰面朝天悲叹道:“走错一步啊。”

杨树根道:“麦书记,还有救,你看。”

远处,上百辆草绿色的解放牌卡车疾驰而来,车上坐满了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

守备师的援兵终于到了。

第六十章 闹革命

麦平松了一口气,部队终于来了,总算可以力挽狂澜,自己还没输。

他振作精神拉起杨树根:“走,去找部队首长。”

来的是江北守备师的一个汽车团外加一个步兵团,车队开到外围就进不来了,被农民拦在外面,战士们也不强行闯关,安静待命。

陈子锟也听说军队出动,他镇定自若道:“让他们司令来见我。”

不大工夫,一个身穿五八式军服的中年军人匆匆而来,领章显示上校军衔,来到近前他啪的一个立正,敬礼道:“首长好,江北军分区司令员兼守备师师长,罗小楼前来报到,请您指示。”

陈子锟回了一礼,道:“稍息。”

罗小楼正是戚秀的丈夫,当年戚家班的年轻武生已经成长为成熟的革命军人,看得出他在这场斗争中明智的选择了中立,甚至略倾向于陈子锟这边。

确切的说,他是站在了人民一边。

“罗司令,你带部队来是。”陈子锟明知故问。

“报告首长,我怕群众没有运输工具,带卡车来帮他们运粮。”罗小楼坦然答道。

陈子锟道:“你来的正好,请战士们帮着维持一下秩序吧,不要搞乱了粮库,造成国家财产的损失。”

“是。”罗小楼利索的敬了个礼。

消息传出,解放军是来帮我们的,全场再次欢声雷动,热烈欢迎人民解放军,民兵和战士手拉手,肩并肩,军民一家亲。

角落里如丧家之犬般的麦平和杨树根傻眼了,这唱的是哪一出,合着军队也被陈子锟收买了啊。

“走,去地委。”麦平道。

两人脱下笔挺的中山装,捡了顶草帽戴在头上作掩护,从人缝中挤出去,累得满头大汗终于出来,急匆匆回到地委,抓起电话想向省里求援,可是电话却不通了。

麦平这点本事,在陈子锟面前完全不够看,邮电局已经被民兵掌握,所有的电话都打不出去,电报发不出去,火车站、汽车站,码头也都有纠察队进驻,暂时中断一切交通。

“陈子锟这是要造反么。”麦平捶胸顿足,他实在想不通,陈子锟哪里来的这个大胆子,挟持群众公然与当局为敌。

麦平想不通是他自己的事情,广大人民群众心里明镜一样亮堂,陈子锟是党中央毛主席派来救灾的,跟他干还能有错。

当然高级干部不这么想,比如罗小楼司令员,到底倒向哪边他是经过极其激烈的思想斗争的,最终结果并不是因为他和陈子锟有旧,而是他看到了人民的力量,如果选择与人民为敌,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

有了解放军的帮助,运输压力大大减轻,汽车团的卡车可比骡车平车拉的多,战士们帮着群众搬粮食,一个个乐呵呵的健步如飞,场面让人看了激动地想流泪。

大势已定,陈子锟做出指示,给市区的群众留一半粮食,拿户口本来领,每家领一个月度的粮食,部队的同志们辛苦了,调拨五千斤小麦丰富一下食堂。

皆大欢喜。

陈子锟身边已经聚拢了好多人,罗小楼司令员,民兵指挥员马春花、陈北等,还有国家粮库的领导,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他们索性跟着陈子锟干了。

“去地委。”陈子锟道。

“去那儿干啥。”陈北问道。

“接管地方政权。”陈子锟意气风发。

“好嘞。”陈北将一件风衣披在了父亲肩上,叉着腰站在他身后,大有关公身旁关平的感觉。

大队人马来到老市政大楼,花岗岩建成的大楼前,陈子锟感慨万千,二十二年前,他在这里率领军民浴血奋战,抵抗日寇,至今墙上还留有当年的弹痕。

地委门口挂着庄严的大牌子,有警卫战士站岗,小战士哪敢阻拦这些人,不但不拦,还要敬礼哩。

一群人簇拥着陈子锟走在地委大楼的走廊里,工作人员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探头张望,都吓坏了,这是咋滴拉,爆发革命了不成,不对啊,四九年革命已经成功了,这又是革的谁的命。

来到地委书记办公室,陈北上前一把将桌子上杂乱的文件、墨水瓶、电话机都扫到一边,请父亲坐下。

陈子锟落座,道:“马上叫各单位负责人来这里开会,地区公安处负责把渎职干部麦平、杨树根等人抓捕归案。”

“是。”大家立刻行动起来。

一个地委公务班的勤务员告诉他们,麦书记和杨书记刚才还在这里,大伙儿马上到处搜查,终于在一间储藏室里找到了麦平和杨树根。

陈子锟根本不见他们,让人将二人关押起来,听候组织处理。

忙完这些,陈子锟才拿起电话,让邮电局接通了省委。

…郑泽如这几天眼皮总在跳,觉得有大事要发生,他每天都打电话到北京,打听事情,但却没料到,事发不在庙堂,而在江北。

秘书一脸凝重的进来,道:“郑书记,江北专线,陈子锟打来的。”

“哦,老陈到江北了。”郑泽如狐疑的拿起了话筒。

“老郑啊,我在地委行署给你打电话,我放了个大炮仗啊,你有个思想准备,别把你吓到了。”

郑泽如爽朗大笑:“老陈你别吓唬我,说吧,什么事。”

陈子锟道:“我带领十万农民造了地委的反,把麦平给撤职查办,暂时拘留了,把国家粮库的粮食也给分了,呵呵,你没吓到吧,老郑,老郑,你怎么不说话。”

郑泽如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他还哪里说的出话,陈子锟个狗日的,这哪里放的是炮仗啊,简直放了一颗原子弹。

“老陈,你不要再进行下一步举动了,等我过去,我立刻出发。”郑泽如撂下电话,抓起衣服对秘书说:“让铁路局备车,不,让民航局准备飞机,不,调空军的航空兵,我要去江北。”

二十分钟后,郑泽如的专车就开到了空军某部战备机场,一架草绿色的直五直升机的旋翼已经开始运转,领导们弯着腰按着帽子登上直升机,直五拔地而起,向江北飞去。

两小时后,郑泽如抵达江北机场,驻军派车将省委第一书记送到地委大楼。

“哎呀老陈,你搞得我很被动啊。”郑泽如一进办公室就开始抱怨。

陈子锟若无其事:“一人做事一人当,这点事我还担得起,叫你来就是请你善后的,我自己去北京负荆请罪。”

郑泽如沉默了几秒钟,道:“老陈,你这次做的确实过火了一些,我会尽量替你弥补。”

陈子锟道:“善后可不是擦屁股,你要是敢收我发下去的救济粮,我把你也抓起来。”

郑泽如苦笑:“我就是想收,也没这个能力啊。”

陈子锟道:“既然你来了,我就卸任了,回家抱孙子去喽。”

说罢竟然自顾自走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你倒是爽了,烂摊子丢给我了。”郑泽如摇着头哭笑不得。

距离地委大楼不远的人民礼堂内,上千人正在公开批斗麦平,这是陈子锟的授意,也是群众的强烈要求,不把这个修正主义分子,官僚作风严重的家伙斗倒,群众的怒火是不会熄灭的。

至于杨树根,则被社员们押回南泰开公审大会去了。

让这两个人威风扫地,从此抬不起头,才不能报复群众,陈子锟用意深远。

…陈子锟来到了高土坡家属院,群众们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纷纷向他诉说生活上的困难,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大家不要乱,一个个来,你们的意见,我会带给中央,带给毛主席。”陈子锟平易近人,笑容和煦,认真倾听了每个人的意见,总结下来就是一条,吃不饱。

陈子锟说:“国家面临千年难遇的自然灾害,苏联讨债,帝国主义封锁,要相信党会带领大家走出困境,实现共产主义。”

有人道:“咱不是已经实现共产主义了么。”

陈子锟笑道:“你说的是大食堂吧,那只是共产主义的初级探索阶段,算不得数。”

好不容易打发了群众们,陈子锟终于可以抱一抱孙子了,小陈光七岁了,快该上小学了,对北京来的爷爷还比较陌生,怯生生趴在奶奶怀里不敢出来。

陈子锟有办法,他知道这个年龄的男孩都喜欢枪,伸手从腰间拔出一支M1911来,卸下弹夹,拉动套筒检查没有子弹后递向孙子:“想玩这个么。”

“想。”小陈光眼睛都粘在枪上了,虽然家里不缺木头枪之类的玩具,但真家伙他可摸不到。

“喊爷爷。”

“爷爷。”

“乖。”

陈子锟把空枪给了孙子玩,气的夏小青直摇头:“你呀你,老了还这样。”

“陈家的人,哪能不会用枪。”陈子锟笑呵呵道。

晚上吃团圆饭,依马春花的意思在家吃一顿就行,但陈子锟执意要在地委一招摆宴,彭秘书和两个卫士也一起坐下来吃饭,席间还来了一位重要客人,郑泽如。

陈子锟道:“这几天江北发生了一些事情,大家都清楚,我就不多说了,我明天就去北京,这或许是咱们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了。”

大家都低下了头,他们不是普通群众,知道这样做的严重后果,陈子锟牺牲了政治前途,只为江北百姓换一顿饱饭,这种情操,简直比党员伟大。

郑泽如郑重的举起杯:“老陈,我敬你,一路走好。”

第六十一章 赴京请罪,南下广东

郑泽如的话让大家都很难受,陈子锟可能会受到中央的严肃处理,这竟然是最后一顿团圆饭。

马春花明白了公爹为什么要在地委一招吃饭,她站起来道:“爹,我也敬你,虽然我以前对您老有看法,但这件事上,我支持您。”

陈北道:“郑书记敬酒,你跟着瞎掺乎什么,懂规矩不,一个个来。”

陈子锟笑道:“一起吧,咱们同饮三杯。”

外面传来爽朗的声音:“喝酒怎么不叫着我。”

原来是军分区司令员罗小楼到了,他是携夫人前来的,戚秀眼圈红红的,显然才哭过,她说:“干爹,我来送你。”

在座的还有北泰粮食局的副局长刘骁勇,他的心情也很压抑,姐夫率领饥民抢了国家粮库,国家损失了两万吨小麦,这个损失到底有多严重,身为粮食系统领导干部的他,心里是很有数的。

陈子锟道:“拿两把椅子,小楼和秀儿坐下,咱们先干三杯,然后一个个来。”

这场酒席,向来海量的陈子锟竟然醉了。

次日,北泰火车站月台上,大家都来给陈子锟送别,竟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郑泽如紧握住他的手说:“保重,我会照顾孩子们的。”

陈子锟点点头,目光扫过众人,毅然登车。

列车北上,陈子锟坐在窗口久久不语,纸里包不住火,江北的事情中央已经知道了,等待他的不知是怎样的处分,让他心安的是,自己发起一场声势浩大的群众运动,竟然没有一个人死亡,只伤了三个人还都是因为交通事故。

车到北京,国务院办公厅的工作人员前来迎接,两名警卫回警卫处,彭秘书回秘书处,陈子锟被单独隔离,送回住处,暂时禁止外出。

一名军人很礼貌的要求陈子锟交出配枪。

陈子锟将M1911连同枪套和子弹交给他,军人直视他的眼睛道:“对不起,还有。”

陈子锟笑笑,又从后腰上拿出一把子弹上膛的微型勃朗宁。

军人敬礼道:“谢谢您的配合。”转身出去,和一个妙龄少女擦肩而过。

来的是陈子锟的小女儿陈姣,她在北京大学读二年级,经常回家来蹭饭吃,陈家底子厚,副食品充裕,陈姣脸色白里透红,个头蛮高,足有一米六七,比母亲林文静高多了。

“爸爸,张叔叔和王叔叔呢。”陈姣很奇怪,为什么家里的警卫换了人。

“两位叔叔另有重任。”陈子锟道,女儿很单纯,很好哄,他不愿让女儿知道这些龌龊的政治。

陈公馆增派了一个班的警卫,除了陈子锟之外,所有人都可以正常进出,所以大家也察觉不到异样。

吃过晚饭,女儿去复习功课了,服务人员收拾了碗筷,林文静问陈子锟:“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陈子锟将江北的事情叙述一遍,林文静脸色变得刷白:“你这是造反啊,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家里人想啊,那些被打倒的干部下场有多悲惨你不知道么。”

“我这辈子没有做过后悔的事情,这件事也不会后悔,你放心,我会委托总理照顾你和孩子,总理人很好,可以信赖。”陈子锟处变不惊,风轻云淡。

好不容易安抚了林文静,陈子锟一个人来到书房,打开台灯看书看报,直到深夜时分,拉上厚重的窗帘,打开书柜暗门,取出一个铁匣子打开,里面是两把崭新的五四式手枪,枪油还没擦掉,还有两盒五十发子弹和四个空弹夹。

陈子锟用棉纱将枪上的油擦掉,装上子弹,拉了枪栓,哗啦一声脆响,忽然发觉有一双眼睛看着自己,再看书房门口,陈姣穿着白色睡衣,赤着脚站着。

“爸爸,你干什么呢。”

“爸爸在擦枪,保护你们。”

陈姣走过来,直接坐在爸爸腿上,撒娇道:“爸爸,明天带我去司马台爬长城吧。”

陈子锟道:“爸爸没空。”

陈姣很乖,知道爸爸忙,也就不再说什么,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陈子锟哪也没去,在家里写了一些回忆录,又给周总理写了一封信,托他照顾家人,但并未寄出。

第三天,依然没有任何动静,陈子锟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等待判决的滋味实在难熬,就像头上悬了一把刀,随时会落下。

第四天,终于来了一辆伏尔加轿车,车牌号码显示是中央办公厅的,陈子锟松了一口气,如果是来逮捕自己的,肯定不会派中办的车。

一名工作人员告诉他,主席要见他。

陈子锟道:“等我一下,换身衣服。”到更衣室里将手枪卸下,换了一件新中山装出来。

他心情很轻松,不用鱼死网破了。

…中南海,陈子锟再次见到了毛主席。

“陈将军,你在江北发动群众,踢开党委闹革命,搞得轰轰烈烈,如火如荼啊。”毛主席风趣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