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开始背诵毛主席语录:“排除万难,不怕牺牲…毛主席保佑啊。”

也有人开始念佛,有人在胸口划十字,总之都是临时抱佛脚。

飞机明显开始下降,剧烈的震动着,引起惊叫声一片,最终还是降落在海面上,开始慢慢下沉。

陈子锟从驾驶舱走过来,打开舱门,命令大家下飞机。

外面是无风三尺浪的大海,没有救生圈,没有船,跳出去就是一个死,但待在机舱里更是只能沉入大海,好在飞机上有些救生衣,慌忙套上跳下舱门,奋力游开。

茫茫海面上,一群亡命之人漂浮着,远处飞机渐渐沉入大海,四下张望,没有岛屿海岸,没有船只路过,甚至连东南西北都不知道的,只能慢慢的等待死亡。

七月的南海,阳光肆虐,晒得人两眼发花,事到如今也没人抱怨什么了,只是随波逐流。

阎肃把救生衣让给孙女穿着,自己踩着水,任凭浪头一波波打来。

“爷爷,我渴。”阎晓松哭道。

海水苦咸不能喝,行李早就随飞机沉入大海,哪有清水可喝。

救生衣不多,只能让年老体弱者穿着,其余人等抱着空箱子、空油桶踩水,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等筋疲力竭后还是要丧身海底。

正当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海天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烟柱,有船。

晨光机械厂军代表张连长和厂纠察队十二名造反派在追捕马春花、陈北的途中遭遇不测,全部牺牲,卡车也被引爆燃烧,犯罪分子也在爆炸中死亡,没有留下任何物证。

因为事发是在省道上,最近的村庄也有一公里,路上没有任何车辆路过,所以没有目击证人,唯一在场的人是陈北和马春花的儿子陈光,但他已经傻了,话都说不出,根本无法复原当时的情景。

一股脑死了十几个人,这案子若在平时肯定是要惊动中央的特级大案,可放在武斗成风的1967年,还真算不上什么大事,港务局的武斗动用了机枪大炮,死了三十多口子,红钢厂的武斗连土造装甲车都开出来了,保皇派和造反派之间打了三天三夜,曳光弹彻夜可见,连解放军工作队出面调解都没用,据说死了起码上百人。

这种情况下,谁还有闲心管晨光厂这点破事。

陈光被送到厂医院,依然不说话,目光呆滞,半瓶子醋厂医检查后说这孩子是被吓到了,说科学点,就是神经病了,治不好。

这孩子爹娘都不在了,北泰也没啥亲戚,厂里忙着造反闹革命,谁也没兴趣管他,就这样丢在医务室里。

卡车里的焦尸被清理出来,大多数已经被手榴弹炸的不成形了,草草归置一下,拿骨灰盒装了,各家领走,陈光家这份搁在一个盒子里,放在工会没人要。

刘媖默默来取走了骨灰盒,来到医务室牵住陈光:“孩子,回家了。”

陈光看看她,乖乖跟着走了。

回到家里,大哥刘骁勇夫妻也在,正商量妹夫案子的事情,见小妹领了个孩子回来,大嫂责备道:“陈家又不是没人,用得着你出面,现在可是非常时期。”

刘媖道:“没啥非常不非常的,咱家都成这样了,我也无所谓了。”

刘骁勇也道:“这话怎么说的,咱们怎么也是亲戚,孩子没了爹娘,咱就不能暂时照顾一下?明天我拍个电报给省城,老年丧子,人生一大悲啊。”

大嫂道:“算我多嘴了,对了,广吟明天押送盐湖农场之前,家属还能见一面,哥嫂陪你一起去。”

刘媖道:“好。”

一架莫名其妙的不在编飞机逃离省城,机上载着一帮反革命以及家属,这也是一桩奇案了。

省厅缺乏办案人员,重新启用了徐庭戈,由他牵头组织了一批被打倒的刑侦专家,组成717专案组,会同空军保卫部门侦破此案。

省第一人民医院脑内科病房,陈嫣正在查房,特护病房内的马云卿已经苏醒,手术很成功,不但保住了他的姓名,愈后也很好,马夫人对陈医生的绝伦医术是赞不绝口。

“注意休息,有什么情况及时喊护士。”陈嫣交代一番后离开,刚出病房就被两名公安民警拦住,给她戴上手铐押走了。

陈嫣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很自然的用白大褂遮住手铐,跟着民警下了楼梯。

这一幕被马夫人看见,赶紧汇报马云卿。

“你的病还没好透。把陈医生抓走咋个办?”马夫人道。

马云卿沉吟片刻道:“给我接政法委。”

马省长是未被打倒的当权派,他的话还是管用的,但这件案子实在太大,他说话也不好使了,陈嫣被关在公安局里熬夜询问,却只字不吐。

“兴许是飞北京了吧?”专案组也有人这样分析。

全国都乱糟糟的,各种信息无法汇总,只能慢慢等各方面的消息,足足过了五天,才渐渐有了眉目,陈子锟没去北京,717夜江西雷达站发现不明身份的客机,曾派战斗机进行拦截,没有发现目标。

陈子锟儿子、儿媳,在逃离学习班的路上,与工作组发生冲突导致爆炸,当场死亡。

省城一帮陈系老部下,包括他的亲戚右派分子林文龙,全部失踪。

一切迹象表明,陈子锟确实叛逃了。

第二章 善后处理

陈子锟伙同多人驾机叛逃,这是一起极其重大,影响极其恶劣的政治事件,谁也不敢隐瞒,立刻上报中央。

北京,中南海西花厅,人民敬爱的周总理彻夜未眠,批阅了大量的文件,在几份逮捕令上签了字,逮捕令上都是熟悉的名字,这些共和国的元勋将领如今被一个个打倒、逮捕,身为总理不但无法伸出援手,反而要亲自签字,实在是一种心灵上的折磨。

秘书轻轻走进来,一手端着小米稀饭,一手拿着一份电文:“总理,江东发来的特急电报。”

总理接过来看了一遍,将电报重重拍在桌上,站起来踱了几步:“荒唐。”

秘书肃立不语。

“让空军查,飞到哪儿去了,一定要查清楚。”总理下了严令。

“要不要报告主席。”秘书问道。

“这么大的事情,当然要报告,我亲自去说。”总理道。

主席习惯晚上办公,白天休息,现在不方便打扰,于是先按下此事,等待空军调查结果,总参层层压下去,很快得到沿线空军的回复,当晚确实出现一架不明身份的飞机,空军也曾升空拦截,但未发现踪迹,怀疑是台湾方面使用了新型的侦察机,但飞离大陆的方向又明显不对,最后从雷达屏幕上消失的方位是北部湾。

“难道是投了南越。”总理再度下令彻查,必要的时候请求北越军方的支持。

越南战争正在继续,中国政府应越南政府邀请,秘密派遣防空部队进入北越抵御美海空军轰炸空袭,其中就有数个雷达部队,根据他们的记录显示,717上午有一架不明来历的飞机由北向南飞行时坠入北部湾以南海域。

根据坠落地点判断,机上人员应该全部遇难了。

得到这个消息后,总理沉默了许久,随即去向毛主席汇报。

“不愿意留在这里,随他去好了,走了一个陈子锟,来了一个李宗仁,人各有志嘛。”毛主席的反应很平淡。

“陈子锟他们乘坐的飞机在海上坠毁,应该无人生还,陈家还有一个女儿坚持留下没走,主席您看。”总理问道。

“哦,这说明还是有人愿意留下的嘛,这个女同志值得表扬。”毛主席道。

周总理充分领会了主席的精神,尽量减小影响,不要搞扩大化,跑了一个陈子锟,天塌不下来。

年初音乐家马思聪全家逃亡香港,这件事给总理触动很大,现在又是陈子锟组团逃亡,而且还冒用自己名义搞了一个假的空军基地,实在是胆大包天,如果大肆处理相关人员的话,会造成极坏的影响,不如低调处理,把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总理亲自批示:一个不杀,外松内紧,树立典型,治病救人。

地方上终于松了一口气,如果中央追究责任的话,一大批人要掉脑袋,现在终于不用担心了。

负有直接责任的省军区、民航局、公安厅、空军等单位,只有一些领导干部遭到调查,分别判刑三到五年不等。

批示39000部队番号的首要责任人叶雪峰被隔离审查,下放基层,不过他也因此事免遭政治上的灭顶之灾,也算因祸得福。

省军区参谋长张泽鑫被撤职查办,江北军分区司令员罗小楼被降职处理,江北红农会领袖龚大鹏倒是没有受到处理,因为他在一个月前的武斗中意外被流弹打死了。

帮助维修飞机的前国民党空军机械师,全被被关进学习班,等待他们的是无休无止的交代、揭发。

没走的陈系旧部包括其左邻右舍三姑六婆全部被组织约谈,远在江北粮食局的刘骁勇也被停职审查。

为了消除负面影响,陈子锟搞得西贝货39000部队竟然没有立刻撤销,而是继续作为备用航站存在,但他征募的那些士兵都被隔离审查了好久,最后居然不了了之,退伍复员了事。

在公安局押了三天的陈嫣被释放,周总理特别关照不要难为她,宣传部也准备把她树立成与反革命家属划清界限的好典型,但陈嫣拒不配合,让干部们很被动。

已经康复的马云卿亲自做出批示,将陈嫣下放到江北去工作。

陈子锟的旧居户部街十七号被拆除,省委宣传部严令,今后不许在任何报刊、电影广播中出现陈子锟的名字,地方志上的名字也要删除,图馆里有关陈子锟的籍报纸一律销毁,或者进行技术化处理。

所谓技术化处理,就是换名字,比如南泰县志上关于1942年饥荒期间陈子锟从敌占区购买大批粮食赈灾的历史事实,就被改成马云卿领导下的地下党所为,诸如此类。

最先报告陈子锟叛逃的是徐庭戈,他被重新启用,官复原职,依然担任政法委记,并且有望升任副省长。

徐家骤然间又得瑟起来了,徐红兵在学校里成了领袖人物,动辄称“我爸爸如何如何。”

江北,卫生局办公室内,陈嫣静静坐着,干部将两份死亡通知推给她,大哥和大嫂死于爆炸,尸骨无存,随身财物被烧毁,房屋已经被厂子收回,也就是说什么都没留下。

“我侄子在哪里。”陈嫣冷静无比的问道。

“你侄子受到强烈的刺激,患上了精神疾病,党和国家会照顾他。”干部道。

“不用国家操心,我是他姑姑,也是他唯一的亲人,我来照顾他。”

“你。”干部鄙夷的一笑,“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好好的革命后代落到你们陈家人手里还能教育好,我要见领导。”陈嫣道。

经卫生局请示,分管江北地区文教计卫生工作的副专员同意接见陈嫣。

江北地区行署大楼,门口站着配枪的解放军战士,楼顶排列着巨幅标语:毛主席万岁,文化大革命万岁。

陈嫣被工作人员带到了二楼的一间办公室门口,轻轻敲门,低声说了两句,然后对陈嫣道:“你进去,说话当心点。”

办公室很宽敞,地上铺着考究的地板,走起来吱吱丫丫响,很有质感,窗户擦得很干净,外面是解放大道上的车水马龙,写字台两边是党旗和国旗,墙上是毛主席像,电扇嗡嗡的转着,杨树根副专员正伏案工作。

如今杨树根可是江北行署炙手可热的实权派,六零年粮库事件后他的仕途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在省委党校学习一段时间后复职,并且升到地区工作,前一段时间经他揭发,潜伏在我党内部的叛徒内奸麦平被揪了出来,杨副专员很有希望扶正。

见陈嫣进来,杨树根依然没有抬头,批阅了四五份文件,打了两个电话,这才装作刚发现的样子道:“哦,陈医生来了,请坐。”

陈嫣一直静静的站着,看杨树根的表演,她是医学院的教授,博览群,也研究过心理学,对杨树根的所作所为做过分析研究,这个看起来春风得意的男人因为幼年父母双亡,生活极度困苦,从而导致心理扭曲,有着极强的报复欲望,表现欲望,这样的人,遇上这样的时代,真是绝配。

杨树根很得意,他终于可以居高临下看着陈嫣了,青年时期的梦中情人时隔多年竟然不显老,看起来明眸皓齿身段苗条皮肤白皙,如果不仔细观察的话,根本看不出陈嫣已经四十出头了。

到底是陈家的大小姐,保养的真好,杨树根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媳妇李翠,当年十八岁的时候也是一朵花,现在不过三十来岁就成了豆腐渣,农村娘们就是不如城里人会打扮。

“陈医生,喝水。”杨树根从写字台后面绕出来,亲自拿起暖水瓶给她倒水,现如今两人身份完全颠倒过来,陈嫣是戴罪之身,自己是堂堂副专员,党的高级干部,一句话就能决定对方的下半辈子如何度过,这种掌管生杀大权的感觉让他很享受。

陈嫣没坐,也没接杨树根递来的茶缸子,她明白对方的用意,不想让他得逞。

“副专员,我要求收养我家亲侄子。”陈嫣道。

“这个问题嘛,组织上已经决定了,考虑到一些实际因素,准备由有关部门来抚养陈北马春花的遗孤,当然,还没最后决定。”杨树根斟酌着用语,在提到陈北夫妇的时候故意没用同志两个字,以示他们是阶级敌人,“其实你有办法解决,对,小杨。”陈嫣忽然微笑起来,让杨树根心里没来由的一颤。

他故意卖关子,等的就是陈嫣这句话,对方如此上道,还暧昧地称呼自己为小杨,难不成她已经猜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

再看看陈嫣,淡淡的笑容中带着一丝哀伤,如同风中的花朵,杨树根豁然开朗,陈子锟叛国淹死在海里,陈北夫妇尸骨无存,陈家势力土崩瓦解,陈嫣是聪明人,自然要找一个靠山,再没有比自己更合适的了。

他沉吟片刻道:“还得研究,这样,我这会儿工作很忙,晚上咱们约个时间再聊,对了,你住哪里。”

陈嫣道:“我住卫生局招待所。”

杨树根道:“卫生局招待所条件太差,我批个条子,你先到地区一招去住,晚上咱们再研究孩子的抚养问题。”

这话说的义正词严,陈嫣心里呸的一声,但依然笑着说:“好,我等你。”

杨树根心里如同春风吹拂过一般,暖洋洋,痒痒麻酥酥的,虽然从年龄上来说陈嫣属于残花败柳系列,但毕竟没人折过这朵花,尝一下也是可以的,最重要的是圆了少年时期的一个梦。

“好了,我还有个会,就不留你了。”杨树根道。

“好的,我先回去了,杨专员。”陈嫣很客气的离开了办公室,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离开行署大楼。

杨树根抽了支烟,定了定神,让秘打电话给地委一招,给陈嫣安排一个房间,随后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瓶珍藏的虎鞭酒,斟满一杯,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道:“敬你。”

卫生局招待所简陋的房间内,陈嫣打开旅行包,那把虎头手枪已经被公安局收走,但她还有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第三章 血色嫣然

杨树根胜券在握,因为他手里有一张王牌,就是陈家唯一的血脉传人陈光,有这张牌在,陈嫣还不任由自己揉捏。

想到昔日高高在上孤傲无比的大小姐陈嫣即将成为自己的战利品,杨树根觉得胯下一股热气升腾起来,那东西竟然跃跃欲试起来,平时里老婆李翠经常包韭菜馅饺子,烧鳝鱼泥鳅这些东西给自己壮阳,但看到她那副村姑摸样,杨树根就没兴趣,不是躲到办公室过夜就是草草交差,搞得李翠很不满,没想到今天竟然如此雄壮,惊喜啊。

人逢喜事精神爽,杨树根在接下来的会议上意气风发,侃侃而谈,霸气外漏,让下面的干部感受到一种上位者的威压。

会后大家一致认为,杨副专员很可能要扶正了。

下班时间,杨树根先去食堂随意吃了些东西,他对饮食一向不怎么在意,管饱就行,这也是年少时候挨饿养下的良好习惯,就着小咸菜吃了两个馒头一碗稀饭就得,食堂师傅收拾碗筷的时候感慨道:杨专员真是简朴啊。

吃完了饭,径直去机关澡堂洗澡,夏天太热,办公室老掉牙的苏联电风扇也不管用,一身臭汗怎么去见陈嫣,澡堂师傅见杨副专员亲自来洗澡,急忙挂上牌子不再让别人进来,杨树根简单冲洗了一下,特意将下面洗的很干净,晚上要用哩。

冲完澡神清气爽,杨树根上穿白色的确良短袖衬衣,下穿的确良浅灰色西裤,这一身涤纶衣服可了不得,这是最新型的化纤面料,耐磨、挺括、易洗快干,只有干部才穿得起,他脚下是一双咖啡色塑料凉鞋,内穿黑色锦纶袜子,左手腕上是一枚上海牌全钢细码机械表,配的是夏天用的金属表带,天气再凉些,就该换皮表带了。

手提人造革公文包走在行署大院里,来往的干部都招呼一声杨专员好,杨树根表情严肃,不苟言笑,匆匆点着头走过去,小车班已经预备好了伏尔加轿车,驾驶员拉开车门,杨树根坐进去道:“去一招。”然后闭上了眼睛。

司机小李是转业军人出身,在部队就给团长开车,眼头很活,善于服侍领导,他见杨副专员一副有心事的样子,就没多嘴,安静开车,又快又稳的将领导送到了江湾别墅,地委第一招待所。

这里曾经是陈家的别墅,杨树根在这里当过一段时间的园丁,如今物是人非,当年的苦孩子杨树根已经成为这座城市的主宰者,而陈家则灰飞烟灭,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想到这一切,杨树根忽然感到壮志满怀,他让小李停车,在一招的花园里来回走了两圈,缅怀着自己的青春岁月。

忽然天边一道惨白的闪电划过,然后是滚雷阵阵,下雨了,杨树根依然倒背着手看着远处的江水,心潮起伏,波澜不惊。

小李急忙拿了雨伞过去帮领导挡雨,自己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被暴雨淋得精湿。

杨树根很有兴致,指着别墅主楼道:“小李,你知道这座楼的来历么。”

小李多机灵的人,对答如流:“知道,这是大军阀陈子锟在三十年代为了一己私利和更方便的剥削劳动人民,耗费巨资为自己修建的别墅。”

杨树根点点头道:“小伙子历史学的不错嘛,我告诉你,当初我就在这里当园丁,那年我才十三岁,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每天吃不饱穿不暖,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少爷小姐带着洋狗在院子里玩耍,我却只能埋头锄草。”

想到自己悲惨的童年,杨树根有些动情了。

小李很配合的问道:“那后来呢。”

杨树根笑道:“后来啊,党送我去上了学,有了文化,从此走上革命道路。”

小李感慨道:“杨专员,您真是我们年轻人学习的榜样。”

杨树根淡淡一笑:“走,进去吧。”

虽然小李举着伞,但暴雨太大,杨树根的衣服还是淋湿了,的确良料子的缺点显现出来,就是不吸水,湿了之后贴在身上很难看。

进了一招大门,服务员赶紧拿来毛巾给领导擦拭雨水,杨专员可是地区的大领导,他们这些服务人员巴结都来不及呢。

杨树根擦擦脸,问道:“省城下放来的陈医生到了么。”

服务员道:“来了,按照指示给她开了个房间。”

杨树根道:“我上去和她谈谈,小李陪我一起上去。”

到底是领导,很懂得避嫌,尤其是一招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让人抓着生活作风方面的问题不是好事。

今天招待所里没什么客人,走廊里静悄悄的,地上是厚厚的地毯,依然是当年的陈设,来到房间门口,小李上前敲门。

陈嫣此刻正在房间里缅怀过去,很巧的是,她住的这间客房正是当年自己的闺房,铜架子床和布娃娃早已成为历史,取而代之的是制式木板床和毛主席画像,窗外风雨交加,不知道父亲母亲他们人在何方。

听到敲门声,陈嫣过去开门,站在门口的是杨树根和司机小李。

“真是不巧,下雨了。”杨树根尴尬的笑笑,扯了扯贴在身上的的确良衬衫。

陈嫣也笑了笑。

小李很有眼色,道:“我去打点热水来。”

“去吧。”杨树根道。

小李替他们关上门走了,他才不去打什么热水,领导办事,下面人要心领神会才行。

才七点钟,本不该天黑的,但这场暴风雨来的突然,本来还亮堂的天空变得漆黑,江风带着雨水灌进窗户,陈嫣赶紧去关窗,杨树根偷眼观察,陈嫣换了一件白色真丝连衣裙,更显身段曼妙,从背后看简直就是青春少女,比李翠的水桶腰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杨树根咽了一口唾沫,等了这么多年,他有些等不及了。

陈嫣转身,靠在墙边说道:“杨专员,你准备什么时候把侄子还给我。”

杨树根道:“党委还没研究决定,主要看你的表现了。”

陈嫣道:“陈光的父母都不在了,我是他姑姑,法律上应该由我来收养他,难道这也需要党委来决定么。”

杨树根正色道:“你要搞清楚,这孩子的父母是怎么死的,陈北和马春花杀害了十余名战士,罪大恶极,陈光也是同谋犯,是阶级敌人。”

陈嫣道:“他还是个孩子。”

杨树根道:“阶级敌人不论年龄。”

陈嫣道:“你们简直无耻,把陈光还给我。”

杨树根冷笑,没料到这女人山穷水尽还如此强硬,那就别怪自己不客气了,他从印着“北京”字样的黑色人造革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丢过去:“自己看看吧。”

这是一份机密文件,限十三级以上干部参阅,是关于717案件的报告,陈嫣快速翻阅,看到了自己不敢相信的内容。

父亲驾驶的飞机已经坠毁在北部湾以南海域,机上人员全部遇难。

“不,不会这样的。”陈嫣脸色煞白。

杨树根点燃一支烟坐下了,深深吸了一口道:“陈嫣,你父亲、你哥哥已经死了,陈家就剩下你和你侄子了,现在组织上有些人坚持要处理陈光,比如把他关进少管所,或者疯人院,我是不赞同的,所以…”

“所以什么。”陈嫣盯着杨树根。

“所以就看你的表现了。”杨树根被她盯得有些发毛。

“你想要什么。”陈嫣问。

杨树根尴尬的咳嗽一声,道:“你应该清楚。”

“你想要我。”陈嫣道,忽然凄然一笑:“我四十二岁了,都老姑婆了,你还看得上。”

杨树根把脸转过去道:“梦想这种东西不会因为岁月的消逝而流走,反而会变得更加坚定执着。”

陈嫣道:“好吧,你把门关上,我给你。”

外面风雨交加,树冠被吹的左右摇摆,密集的雨点打在玻璃上啪啪响。

杨树根走到门口将插销插上,他可不想被人撞破好事。

回头一看,陈嫣并没有脱下衣服,而是拿出了一把手术刀,刀锋很小,但极其锋利。

“你干什么。”杨树根有些惊慌,但随即镇定下来,他是正当年的大男人,还怕打不过陈嫣么,对方想玩狠的,那是自寻死路。

“你要的,我给你。”陈嫣说着,用手术刀在自己的左脸颊上割了三刀,血呼呼的流出,然后又是右面脸颊,依然是并排三刀。

一张血淋淋的面孔出现在眼前,杨树根吓得伸手去拨插销,越忙越打不开,回头看去,陈嫣竟然在大笑,如同鬼魅一般可怕。

终于打开了门,杨树根夺路而逃,边跑边喊:“来人呐,救命啊。”

第一招待所的服务人员急忙赶到,救下了杨专员,也将陈嫣按住,送医院包扎救治去了。

杨树根惊魂未定,灰溜溜会行署大楼去了,当晚找了个借口没回家,在办公室睡的。

陈嫣被公安干警控制住,但她只是自残,又没伤害到领导,所以这案子不好定性,杨树根从侧面了解了一下,得知陈嫣并没有告发自己趁人之危的事情,心中大定。

秘书来报:“陈嫣还是要求收养陈光。”

杨树根冷冷道:“不行,她妄图以自残威胁领导,这种风气不能助长。”

秘书道:“这个疯女人留着不是事儿,不如让公安机关送她去劳动改造。”

杨树根想了想道:“不妥,我听说龙阳县有个麻风村,正缺少医疗卫生人员,就让她去那儿吧。”

麻风病是一种传染病,虽然不致死,但是病人会变成残疾畸形,相貌如同鬼魅一般,这些病人聚居一处不与外界来往,形同封闭小世界,让冰清玉洁的陈嫣去麻风村和一帮妖怪生活在一起,保不齐还会染上麻风病,这真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秘书迟疑道:“陈嫣是医学博士,专家教授,去麻风村当个护理人员,怕是…”

杨树根虎起脸,秘书就不敢说下去了:“我马上去办。”

纸里包不住火,杨树根在地委一招企图强奸陈嫣的事情在行署、地委两个大院里传开了,有良知的人都对他这种卑劣行为极其鄙夷,但组织命令不能违抗,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帮一下忙。

在好心人的安排下,陈光见到了姑姑,陈嫣脸上包着纱布,望着目光呆滞的侄子泪如泉涌。

陪同陈光来的是刘媖,她劝解道:“你放心,孩子由我来照顾,谁也夺不走。”

外面又开始电闪雷鸣,都入秋了,雷暴雨反而越来越频繁。

“老天爷咋不开眼,劈死这些畜生呢。”刘媖叹气道。

外面一阵惊天动地的滚雷划过长空。

第四章 球状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