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刘媖照顾侄子陈光,陈嫣很放心,她脸上的伤还没好,就被行署派车送往龙阳的麻风村,说是专车护送,其实还不如说是押送。

在离开之前,陈嫣用整夜时间写了一份给陈光施以心理辅导的方法,这孩子目睹父母之死,受了强烈的刺激,大脑会自动屏蔽这段回忆,不然会导致更深层次的伤害,解决之道唯有让他彻底放弃之前的记忆,重新塑造一段成长历程,换句话说就是洗脑。

“从此就没有陈光这个人了,他就是你和张广吟的儿子,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渐渐康复。”陈嫣郑重的将侄子托付给了刘媖。

“知道了,你少说话,脸上伤没好。”刘媖握着陈嫣的手,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麻风村那是令人谈虎色变的所在,和一帮行将就木,形同鬼魅的人生活在一起,还有沾染上麻风病的极大可能,这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啊。

“瞅个机会,跑吧。”刘媖低声道。

陈嫣摇摇头:“这是一个疯狂的国家,已经没有净土,麻风村的人虽然样貌不堪,但心灵远比外面干净。”

“你要小心啊,一路顺风。”刘媖洒泪道别,陈嫣上了行署的吉普车,慢慢在雨中开远了。

回去之后,刘媖带陈光到派出所改名。

“这孩子从今以后跟我姓刘,叫…就叫刘念北吧。”

行署专员办公室,杨树根接到公安局打来的电话,向他汇报说陈光被一个叫刘媖的人收养了,而且改姓刘了。

“乱弹琴,陈光是反革命后代,是要受到严格监控的,谁让你们给他办理的收养手续,谁让你们给他改姓名的。”杨树根大怒,严厉斥责对方,他知道刘媖是刘婷的小妹妹,陈家的亲戚,陈光绝不可让她收养,任何能让陈嫣舒心的事儿他都不允许发生。

对方唯唯诺诺,答应立刻就办,杨树根这才撂了电话,对秘书道:“准备汽车,我要去南泰调研样板戏汇演项目。”

外面又开始打雷了,干打雷不下雨,天气很古怪。

小李将伏尔加擦拭的一尘不染,玻璃闪亮,接到秘书指示后把车开到大楼门口,看到杨专员下来,赶紧拉开车门,杨树根坐在后排,秘书坐副驾驶,小李一溜小跑回到驾驶座位上。

随行的两辆嘎斯69吉普车也准备好了,三辆车慢慢开出行署大院,忽然令人惊异的一幕出现了,一颗直径估摸着有三十厘米的橙红色火球从天而降,在地上还弹跳了几下,然后开始横向移动,径直从伏尔加开着的窗户窜了进去,然后从另一侧车窗跑了出去。

小李反应迅速,一脚刹车停下,两辆嘎斯也跟着停下,秘书回头看去,杨专员正襟危坐,双眼平视前方,淡定无比。

“杨专员,没事吧。”秘书问道。

杨树根不答话,如老僧入定一般。

秘书有些害怕,等了片刻,杨树根还是纹丝不动,于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杨树根还是不动。

嘎斯吉普车里的随行干部下了车,连同路过的群众都走过来围观,将伏尔加团团围住,秘书下了车,打开车后门,伸手去拉杨树根。

杨树根整个人歪倒下来,秘书大惊,一试鼻息,早就没了进出气,不过身体还是温热的。

“快送医院。”秘书急的哭腔都出来了。

幸亏车队还没出城,距离医院不到三公里,小李油门踩到底,秘书在后面扶着杨专员,风驰电掣开到医院急诊楼下,嘎斯吉普车紧跟着也到了,随行的保卫干事和秘书一起将杨树根抬进抢救室,命令值班医生,不惜一切大家也要讲杨专员救醒。

医院是反革命学术权威横行的重灾区,有点真材实料的医生早关进牛棚改造去了,急诊科值班的医生是一个医学院没毕业的红卫兵学生,造反闹革命那是行家里手,治病救人就有些外行了。

不过该做的门面功夫还是会做的,氧气面罩、肾上腺素、心脏起搏器,样样都用上,煞有介事的,行署一帮工作人员都挤在抢救室里看小医生的表演。

忙乎了一阵后,小医生再试试杨树根的脉搏和心跳,依然没动静,他没招了,两手一摊道:“我已经尽力了。”

“不许停,继续抢救。”秘书喝令道,匆匆出门上楼去找医院书记,书记是造反派出身的政工干部,去年还是医学停尸房的工人,医学上的玩意狗屁不通,但在医院耳濡目染的久了,好歹知道问一句病人是怎么发病的。

“是被天上掉下来的火球打到了。”秘书也很难解释那个火球究竟是什么东西。

书记披上白大褂,带着一帮半瓶子醋匆匆下来,急诊医生正拿着起搏器在杨树根胸前电的啪啪响呢。

“我来。”书记箭步上前,趴在杨树根胸前听了听,严肃无比道:“输液,青霉素三十万单位。”

一帮人跟着瞎忙乎,学着真医生的派头给已经死去的杨树根施救,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人已经死了,但该做的事情一件不能少,不抢救他五六个钟头,怎么显得敬业呢。

各路人马陆续赶到,地委书记指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活杨树根同志,李翠在抢救室外面哭天抹地,一帮蒙古大夫在里面卖力表演,地区公安处的刑侦专家询问了司机和秘书,做了详细的笔录。

“这很可能是一起有预谋的暗杀行动。”地委书记做了指示,“公安机关一定要尽快破案,彻底清查本市的反革命分子以及潜伏敌特,还人民一个朗朗乾坤。”

一直抢救到深夜,终于宣告放弃,杨树根死亡。

究竟死因是什么,没人知道,因为李翠不让解剖尸体。

不过风言风语已经传遍了全城,杨树根是被天上降下来的雷活活劈死的,这人造孽太多,引发天谴,雷劈到汽车,司机和秘书都没事,就死他一个人,可见确实是天谴无疑。

谣言传的比最高指示还快,南泰乡下也开始流传杨专员的死因,说他是五雷轰顶而死,死的时候外观跟正常人一样,一碰就化成了灰烬,传的是有鼻子有眼,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杨树根就是个白眼狼,陈家对他多好,收养他,花钱供他上学,他得计了就死命祸害人家,这样的畜生,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哩。”知道当年内情的老人这样说。

省委接到了通报,派遣省厅刑侦专家下北泰调查杨树根离奇死因,这回李翠拦不住了,杨树根的尸体被摆在水泥池子里,来了个大开膛。

肚皮被划开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惊呆了,杨树根外面看起来没有任何伤痕,内脏全都焦黑熟透。

刑侦口的人解决不了这个事儿,必须请科学家出面才行,于是省科委,江东大学物理系派了几个专家下来,调查现场情况,听取证言,最后在地委听证会上,一位为破此案,专门从牛棚里放出来的老教授道:“这是球状闪电,民间俗称地滚雷,是一种奇特的自然现象,当雷雨天气突发时,带电云层离地面很近,地面又有一些物体产生感应电荷,两者之间形成放电,产生了球状闪电,容易对人员财产造成伤害。”

公安处的人皱眉道:“为什么表面无伤,内脏全熟呢。”

老教授推了推眼镜道:“根据弦理论,这是因为球状闪电在作无规则运动时,弦的能量由于压差而在某一物体上散发的结果,前提是该物体正好处于压差地带,由于该物体结构联系的连续性而使得整个该物体成为弦能量散发的集中点…”

大家听得头昏脑涨,眼皮打架,可以确定的是,这是自然灾害导致的非正常死亡,因为是在出差路上遇险,所以杨树根被评了一个妥妥的革命烈士人一死,茶就凉,杨专员下达的口头指示谁也不当回事了,陈光顺利改名为刘念北,户口本上显示是刘媖的儿子,他的病情也在心理辅导下渐渐康复,只是将来不再会记起亲生父母。

陈嫣抵达了地处龙阳县偏远区域的麻风村,当地人对这个地方极其恐惧,方圆十里没人敢进,不通电,不通邮,连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都不敢去这地方。

押送车辆不敢前行,当地村干部也不敢送陈嫣进去,指着路边一块石碑道:“过了这块石头,就是麻风村的地界了,俺们就不送陈医生进去了。”

陈嫣背起行囊,义无反顾的走进了这块死亡之地,这里鸟语花香,风景秀丽,有山有水,步行了一个小时后,眼前出现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村落,土坯房,茅草顶,小桥流水,大树参天。

村子里住的全是麻风病人,一个个奇形怪状,丑陋如妖怪,但这里没有标语,没有主席像,没有无处不在的革命歌曲。

“比起外面的世界,这里倒也不算差,我的后半生就在这里度过了。”陈嫣心中暗道,从容卸下了行囊,对聚拢过来的麻风病人道:“我叫陈嫣,是政府派来照顾你们的医生。”

第五章 不是猛龙不过江

香港,葵涌国际货柜码头,一艘五千吨的丹麦货轮缓缓靠岸,这艘来自南越岘港的货轮满载着热带水果和稻米,以及三十五名空难幸存者。

DC-3上的乘客幸运的遇到了丹麦货轮,被全部搭救上船,免除了丧身鱼腹的危险,丹麦船长对他们来自何方并不感兴趣,营救海上遇难者是海员的义务,他答应将这些人免费送往香港。

香港,英国殖民地,腐朽堕落的资本主义世界桥头堡,从葵涌码头登岸,如何通过海关是这些人面临的第一个难题,丹麦船长给他们出了个主意,用两枚金戒指买通了海关人员,全部人轻而易举的过关。

行李尽数落在海里,三十五人身无分文,一贫如洗,不过每个人心里都充满激动,甚至觉得连空气都是自由的。

“香港,老子来了。”陈寿冲着陆地方向大喊。

一行人边打听边前行,步行前往九龙方向。

沿途所见,和想象中有些不同,香港遍地都是简陋棚屋,如同巨大的难民营,与内地不同的是,百姓穿衣打扮比较多样化,经济形势略好,起码有很多小摊贩。

走了许久,终于看见高楼大厦,这里是繁华的旺角。

令陈子锟等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到处张贴着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标语,建筑门口悬着毛主席像,横幅上写着“伟大领袖毛主席是香港人民心中永远的红太阳。”

一群香港人胸佩主席像章,挥舞着红宝书用粤语喊着口号向前走去,气势不比内地红卫兵差。

阎肃、陈寿、盖龙泉等人瞪大了眼睛,此前他们有听说香港也在闹革命,但看淮江日报总觉得全是谎言,如今亲眼所见,心里震撼可想而知,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世界无处不革命,难道说我们来错地方了,历尽千辛万苦,只是从原点绕到另一个原点。

游行队伍的前方,是香港警察组成的防线,白色钢盔,黑色藤牌,卡其军装,长筒袜子大皮靴,严阵以待。

双方开始接触,游行队伍投掷石块玻璃瓶,警察发射催泪弹,人群中升腾起呛人的白雾,队伍开始散开,警察趁势进逼,警笛声响成一片,大批示威群众被警察拖进警车,天上有直升机盘旋,气浪刮得人帽子飞起,场面十分壮观。

被裹挟来的阎晓松被这一幕感动了,恨不得立刻投身革命,支援香港同胞,被大家拉了回来。

“这还是香港么。”阎肃喃喃自语。

“走吧。”陈子锟道。

绕过警察封锁的大路,一行人继续前行,目的地是陈子锟在九龙的住所,姚依蕾就住在那里,好不容易找到了地方,这是一栋带院子的小楼,敲敲门,穿着白褂黑裤的佣人前来开门,狐疑的看着他们。

“我找陈夫人。”陈子锟道。

“主人唔姓陈。”佣人以粤语作答。

陈子锟抬头看看,没错啊,当年自己花钱为岳父购置的房产,四十年代来港从事秘密活动时多次住在这里,他一把推开大门闯了进去,院子依旧,可是从小楼里出来的妇人却不是姚依蕾,而是一个三十来岁的艳妆少妇。

“你哋系乜人。”少妇叉腰质问道,丝毫无惧。

“我还要问你呢,你是谁,房主呢。”陈子锟直接往里走。

陈寿盖龙泉王三柳等人紧随其后也闯了进来,看到一帮内地口音老头子私闯民宅,少妇镇定自若,回到屋里拿起了电话拨打了999。

陈子锟在小楼里快速转了一圈,发现这里确实不是自己家,墙上的照片全是陌生人,家具也换了,完全没有姚依蕾居住过的痕迹。

回到楼下,质问那少妇姚依蕾去了何处,少妇却道:“我听唔懂你喺讲乜。”

正吵闹时,两个巡警进来了,不由分说将陈子锟等人拉了出去,大铁门咣的关上了。

臂上带三柴的警察拿警棍指着陈子锟道:“呢度系韩探长嘅家,再闹事就拉你去差馆。”

陈寿上前拨开警察的棍子,正欲理论,另一个警察迅速拔出左轮手枪喝道:“双手放喺头后面。”

一帮六七十岁的老将军被一个小警察用枪指着,束手就擒,这里是香港,人生地不熟,动了手连跑的地方都没有,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对方是警察。

没有香港身份证,被遣返回大陆就是一个死,陈子锟从腕子上摘下手表递过去:“阿SIR,通融一下,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

三柴接过手表看了看,劳力士,金壳的,价值不菲,当即懒洋洋一摆手:“念你哋初犯,呢一次就算了,行开。”

警察收了枪,继续在附近巡逻,天下起雨来,陈子锟等人无处落脚,只能在屋檐下避雨,几十个人目标太大,引的警察时不时往这边看,陈子锟见状带领大家冒雨离开,漫无目的的四处乱转。

姚依蕾已经有半年没寄信过来,想必是出了变故,但当务之急是管好这三十多号人的肚子,陈子锟宣布进入“战时共产主义”大家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买东西吃。

收了一小堆手表、钻戒、金饰,这是大家最后的财产了,陈子锟亲自拿去当铺,当了一块手表,换来一千多港币,钱太少省着花,不敢下馆子吃饭,只能去糕点铺买些面包来吃。

糕点铺老板是上海人,粤语里带着浓浓上海腔,陈子锟立刻用上海话和他说话,两人攀谈起来,感情拉近不少,买面包的钱也去掉了零头。

正要出门,忽然两个烂仔打扮的人进来,老板急忙将一叠钞票奉上,烂仔数了数,收起钱扬长而去。

“这是什么意思。”陈子锟问道。

“规费。”老板愁眉苦脸。

“怎么不报警。”

“这些规费里面有五成是孝敬给警察的。”

陈子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打听哪里有不用身份证登记的旅店,完了才带着面包回去,大家饱餐一顿,前往旅店下榻。

这种不需要身份证登记的旅店条件很差,都是违章搭建,楼顶的窗子里乱七八糟伸出很多竹竿子,晒着各种各样的衣服,各色人等来来往往,屋里播放着粤剧,四个枯瘦的老头正在打麻将。

陈子锟拿出钱来要开几个五个大通间,一个老头看了他一眼,收了押金,丢出几把钥匙来:“水喉喺楼下公共洗漱间里,注意卫生。”

五个房间,每间住七个人,客人们鱼贯而入,打麻将的四人停下注视,都是老江湖了,一眼看出这些人的大陆客身份。

暂且安顿下来,大家松了一口气,上厕所,洗脸,抽烟喝水休息,商量下一步行动,忽然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是两个满脸江湖气的男子,不请自进,四下打量,大家警惕万分,都站了起来。

“你哋大陆嚟嘅。”男子问道。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陈子锟反问。

男子打量着他们,老的老,小的小,不过看起来和一般偷渡客不同,在内地应该是有身份的人,属于肥鱼。

“边个系领头嘅。”男子问。

“有什么事和我说。”陈子锟道。

“每人五千港币。”男子道,一双狡黠的眼睛盯着陈子锟,等待他哭穷,讨价还价。

“你给我。”陈子锟淡定质问。

男子有些纳闷,对方居然这么横,他强压怒火道:“呢度系我嘅地盘,住在这里就要交钱,不然我一个电话,把你们全部送差馆,遣返大陆。”

果然是当地流氓敲诈勒索来了,这种事情是避免不了的,陈子锟早有准备,一个眼色丢过去,陈寿关上了门,盖龙泉和王三柳抱着膀子横眉冷目,在内地束手束脚也就罢了,毕竟不敢对抗无产阶级专政,到了香港这种资本主义地方,这帮老土匪还有啥顾忌的。

男子还没觉察到危险,有意无意亮出自己的纹身来,威慑这帮大陆来的土包子。

盖龙泉看不下去了,把褂子一扒,露出满身九条飞龙的纹身来:“妈了个逼的,敲竹杠敲到你盖大王头上了,不想活了是吧。”

男子眼睛一瞪就要说话,盖龙泉一个耳刮子就扇了过去,紧接着又是六七个大嘴巴,全是脆的,打得那人晕头转向,满嘴流血。

另一人见势不妙夺路而逃,被守在门口的陈寿一脚绊倒,照着脑袋踢了一脚,当场就晕死过去。

“不要打了,有话好讲。”男子口鼻流血,知道怕了。

阎肃搬了把椅子,陈子锟大马金刀的坐下,阎肃手持纸扇站在身后,一如当年督军官邸里的派头。

“你叫什么名字,混哪个堂口的,老大是哪个。”陈子锟问道。

“我叫丧彪,新义安的,老大向前先生。”丧彪说这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就挺起了胸膛。

“哦,潮州帮啊,向前不是1953年就被递解出境了么,他能认识你这样的矮骡子。”陈子锟嘲笑道。

陈寿一巴掌打过去:“还他妈拉大旗作虎皮,当爷爷们是吓大的。”

丧彪一听,人家门清的很,这帮大陆客不是凡人啊。

“大佬,我是新义安下面大好彩的草鞋,不知道大佬怎么称呼。”

陈子锟道:“别和我扯这些有的没的,让你们坐馆拿一万港币来赎人。”

另一名晕倒的流氓被冷水浇醒,骂了几句撵回去要钱了。

小流氓匆匆下楼,楼下打牌的老头问道:“彪哥怎么没下来。”

小流氓也不答话,飞一般跑了。

楼上房间内,陈子锟道:“兄弟们,有啥想法没。”

盖龙泉道:“讹到老子们头上了,当俺们大青山绺子是肥羊啊。”

曾蛟摩拳擦掌道:“干,憋了快二十年了,终于又可以像当年一样痛快的干他娘的了。”

阎肃沉吟道:“香港是个好地方啊,只是我们都老了。”

陈子锟道:“不到八十岁,谈什么老,陈寿,拿剩下的钱去附近杂货铺,买几十把西瓜刀来,有用。”

陈寿拿了钱颠颠出去,将附近杂货铺里仅剩下的十八把西瓜刀全部包圆,乐呵呵抱着就回来了。

旅店楼下四个打麻将的老头看着陈寿抱着十几把雪亮的西瓜刀上楼,都看傻了,嘴里的烟卷落地都不知道。

第六章 九龙城寨

二十分钟后,一群古惑仔杀到丽晶大宾馆楼下,从汗衫下拿出西瓜刀、链子锁,蜂拥上楼,踩得楼梯砰砰响,直掉灰,四个打麻将的老家伙彼此对视,都幸灾乐祸的笑了。

预料中的哭天喊地惨叫连连并没有出现,而是忽忽的刀风,利刃入肉的噗噗声,然后是栏杆被撞断,玻璃被打碎,人都楼上摔下来的声音。

三十多个古惑仔,被砍的丢盔卸甲,血流成河,抱头鼠窜,几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双手持着卷刃的西瓜刀从楼上下来,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血从楼梯上淌下来,踩着都打滑,丽晶大宾馆内弥漫着血腥气,留下打牌的四个老头都是见惯腥风血雨的黑道人士了,但从没见过如此凌厉短促的搏杀,不过几分钟而已,就结束了战斗,今天来的是过江龙啊。

陈子锟等人并未追杀出去,收刀回了房间,旅社内空间狭窄,适合近身肉搏,虽然多年没练过这个了,但宝刀不老,对付一帮古惑仔不成问题。

不过这帮老家伙激斗一场也累得不轻,年龄不饶人,砍杀的时候肾上腺素急剧分泌不觉得累和疼,一放松下来,浑身酸疼,一个个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互相包扎着伤口。

丧彪都看傻了,大陆客都是武林高手啊,而且出手很有分寸,看的是肉多的地方,或者用刀背砸脑袋,别看血流了一地,基本上不会出人命,老江湖啊。

香港地产的西瓜刀质量不佳,砍得卷刃,陈子锟丢下砍刀坐下休息,问丧彪:“大好彩有多少人马。”

“刚才全来了。”丧彪道。

“就这几个。”陈子锟有些失望。

阎肃低声道:“对方还会来报复,要不要家眷先躲一躲。”

陈子锟道:“不用,这里人生地不熟,到处是他们的眼线,躲出去反而容易被抓,要死大家也死在一块,不过也没这个危险了,我相信本地帮会也是讲道理的。”

果然,过了十分钟,一辆汽车来到楼下,下来一个光头老者,四五十岁年纪,中式拷绸裤褂,身边从人服装整洁,戴着墨镜,层次比低级古惑仔高了许多。

光头一进丽晶大宾馆,那几位打麻将的赶紧站起来招呼:“成哥。”

成哥点点头,踩着血迹上楼,来到陈子锟门前拱手道:“新义安大好彩坐馆大头成前来拜访。”

陈寿上前一抱拳:“请。”

大头成走进来,陈子锟一摆手:“看座。”

大头成坐下,也不废话,从马仔手中接过一个信封递过来:“一万港币,请笑纳。”

陈子锟道:“不用了,只是想请成哥来坐坐,打听一些事情。”

大头成也不客气,收回钞票道:“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陈子锟道:“我姓田,田锟。”

古时候陈田同音,陈子锟不想暴露真实身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信口编了个化名。

阎肃在一旁道:“田爷是上海滩青帮通字辈老头子,三枪会长老。”

大头成站了起来,再次抱拳:“失敬,锟叔,原来是道上的前辈。”

香港这边的黑道以三合会居多,三合会就是以前的洪门,而上海滩的黑道则是青帮,道不同,但都是混江湖的,大头成身为坐馆,江湖上的各种历史轶事人物还是晓得的,青帮通字辈身份极为尊崇,基本上和已经去世的杜月笙一个级别,而三枪会也是当年上海滩响当当的一号组织,对方果然很有来头。

陈子锟道:“初来乍到,打伤了你的弟兄,不好意思了。”

大头成道:“锟叔手下留情,是他们的运气。”

客气一番后,陈子锟道:“我们刚从大陆过来,无意抢成哥你的生意,只因寻亲不到才投宿此处。”

大头成松了一口气,道:“锟叔的亲戚叫什么名字,或许我可以帮着寻找一下。”

陈子锟把地址报了出来,大头成皱起眉头:“那个房子,现在是旺角华探长韩森的别业,住着他的一个妾室,以前住的什么人倒是没印象,不过我可以打听一下,给我一天时间就好。”

大头成做事雷厉风行,话讲完就告辞,丧彪自然由他带回,陈子锟很有礼数的送他下楼,握手而别,打麻将的四个老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陈子锟回头看看他们,过来拉了张板凳坐下,拿出一包被海水泡过又晒干的江北产红旗牌卷烟,弹出几支请他们抽。

“随便聊聊。”陈子锟道。

“好,好。”四人忙不迭的点头。

聊了两个钟头,陈子锟差不多对香港的形势有所了解,黑道主要有十四K,新义安,潮州帮等,前两个都有国民党背景,不过论起香港最大的黑社会组织,非警察莫属。

香港警察和黑社会沆瀣一气,贪污腐化,赌博卖淫毒品都在警察的保护伞下运行,最著名的是四大华探长,个个都是只手遮天的狠角色,当然鬼佬警官也不是省油的灯,收起贿赂来比中国人还黑。

一天后,大头成果然派丧彪送来消息,原住户是两个老妪,一个六十多岁,一个九十岁,将房屋卖给韩森后迁居九龙城寨。

提到九龙城寨四个字,丧彪竟然有些忌惮,陈子锟询问起来,才知道这地方地处九龙,原属清朝飞地,现在依然是中国不管、港英不管的黑色地带,住在里面的人都是没身份的难民、黑道成员、逃犯之流,连警察都不敢涉足此处,实乃九龙繁华之地上生长的一颗毒瘤,犯罪分子的天堂福地。

姚依蕾和岳母竟然搬到这样恶劣的住处,陈子锟不由心急如焚,让丧彪带自己去找,丧彪一口答应,但也提出一个条件:“锟叔,我想拜您为师,跟您学功夫。”

若在以往,陈子锟肯定不会收这种下三滥的徒弟,但今非昔比,正是用人之际,便道:“阿彪,那就看你怎么表现了。”

丧彪心领神会,立刻招呼了三五个马仔,领着陈子锟等人前往九龙城寨,途径繁华大街,香港左派力量依然在和警察大战,左派投掷燃烧瓶,镪水瓶袭击公交车、警车,警察已催泪瓦斯还击,双方打得热闹,一行人避开战场,直奔九龙城寨。

来到城寨附近,所有人都叹为观止,远远看去,是一座庞大而杂乱无章的建筑群,密密麻麻伸出许多晾衣杆,电线如同乱麻,建筑材料也是五花八门,石棉瓦,塑料布,木板砖石,胡搭乱建,建筑物之间密不可分,难以想象城寨中间是什么模样。

城寨无人管理,谁都可以进入,门口坐着一群闲散老头,穿着污渍斑斑的老头衫,听着收音机里的粤剧,抬头睁开昏花的眼睛看着这帮生面孔进入,悄悄晃了晃身旁的细绳。

陈子锟等人在城寨里慢慢走着,身旁穿梭的寨民麻木的看着他们,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奇怪的味道,屎尿臭气和饭菜气味混合在一起,还有鸦片烟独特的香味,小孩哭声,女人惨叫,以及奇怪的呻吟声不绝于耳,人们淡定如常的继续着自己的事情。

忽然几个穿背心露出纹身的年轻人冒了出来,拦住去路道:“大好彩点到呢度嚟了,你哋捞过界了。”

丧彪摆出一副很牛逼的样子,但是抱起来的膀子也表示他很惧怕这些人。

“我哋系嚟揾人嘅,唔系嚟惹事嘅。”

一番交涉后,对方愿意领他们去找人,在迷宫一般的城寨里转了许多弯子,陈子锟留意到对方嘴角的冷笑,暗暗戒备起来。

来到一扇门前,对方道:“就系呢度,进去吧。”

丧彪似乎也察觉到危险,迟疑着不敢进去。

陈子锟推门进去,里面漆黑一团,就听到耳畔啪嗒一声,是左轮枪击锤掰开的声音,黑洞洞的枪管就在身侧。

陈子锟手一抬就捏住了手枪,虎口正掐在击锤位置,即便开枪子弹也打不出来,顺手一带,左轮枪拽了过来,在手指上转了一圈,抖开弹巢,将六发子弹倒了出来。

电灯亮了,屋里站着四个年轻人,手举利刃,杀气弥漫。

丧彪等人虽然害怕,但为了面子还是冲了上去,色厉内荏的指着对方叫骂。

陈子锟道:“劫财你们找错人了,要钱没有,要命就有。”

对方喝道:“呢度你要揾嘅人,走啊。”

陈子锟觉得有些蹊跷,竟然有人阻止自己寻找妻子下落,难不成姚依蕾已经遭遇毒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