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辛万苦来到香港寻亲,九十九步都过来了,岂能在最后一步停顿,九龙城寨虽然乌烟瘴气,蛇虫混杂,但对陈子锟来说只不过是个超级贫民窟而已,惹得爷爷怒了,掀你个底朝天也不是不可能。

他怒喝一声:“把人给我交出来。”

对方没料到他如此强横,愣了一下挥刀砍来。

丧彪等人急忙退后,等着看陈子锟再次施展绝世武功。

但他们期待的一幕并没有出现,陈子锟从后腰上抽出两把手枪,机头大张对准前方,古惑仔们急刹车停下,不敢乱来。

香港不比当年上海滩,港英当局严格控制黑枪,黑道上能持枪的都是坐馆、红棍级别的人,而这位陌生人拿的是两把大威力曲尺手枪,看来绝非等闲。

布帘子后面转出一个形容猥琐的中年人来,道:“这位先生从何处来。”

陈子锟道:“从江东来。”

“贵姓可是陈。”

陈子锟不置可否。

中年人道:“请跟我来。”

陈子锟收起枪,毫无惧色跟着那人往前走,又转了几个弯子,苏州评弹的曲调传来,珠帘后面的床榻上躺着一人,鸦片灯的火苗飘忽不定。

中年人掀开帘子道:“大佬,人来了。”

床榻上的人坐了起来,一嘴地道的京片子:“大锟子,我等你十八年了。”

第七章 再展雄风

坐在榻上的老者光头锃亮,香云纱的对襟褂子,手腕上绕着佛珠,一双眼睛明亮有神,熠熠生辉,正是当年横行上海滩的风云人物,青帮大佬李耀庭。

老兄弟年近古稀,他乡重逢,百感交集无以言表,唯有互相打量,彼此在肩头上锤上一拳。

“你怎么混到这步田地?”陈子锟问道,按说李耀庭来港是带着手下和钱财来的,怎么着也得是光鲜的太平绅士,怎么混到九龙城寨当起了黑道大哥,这层次可低了不少。

“一言难尽啊。”李耀庭长叹一声,“这些先不忙说,我带你去见嫂子。”

姚依蕾和母亲果然住在九龙城寨,这是一间城寨内条件较好的房屋,有朝外的窗户,能享受到阳光和新鲜空气,要知道全城寨九成的房屋都是不通风的,白天也要开灯,能住上这样的房子属于城寨内的权势阶层。

陈子锟来到门口的时候,姚依蕾正在给病榻上的老母亲喂药,岳母已经九十多岁了,风烛残年卧病在床,炉子上熬着中药,鸽子笼大小的屋内家徒四壁,放眼看去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想不到妻子竟然在香港过着这样艰苦的日子。

姚依蕾给母亲喂了药,擦了脸,忙完了一转身,正看见门口的陈子锟,手中铜盆咣当落地,水撒了一地。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陈子锟确确实实站在眼前。

“你咋才来了。”头发花白的姚依蕾哭的像个孩子。“他们说你被批斗死了,我才不信,我就知道你死不了。”

哭着哭着就笑了,看陈子锟的背后:“嫣儿呢?”

“嫣儿没能一起来。”陈子锟很艰难的答道。

姚依蕾顿时急了:“你出来了,把女儿留在那么凶险的地方,这不是要她的命么!”

当然姚依蕾是明事理的人,知道丈夫绝不会无缘无故不带女儿出来,现在不是谈那些的时候,她奔到床边道:“妈,子锟来了。”

姚夫人病得很重,但听到女婿的名字,两只眼睛竟然睁开了:“子锟,子锟在哪儿?”

陈子锟赶忙上前:“岳母大人,我在这。”

姚夫人老泪纵横:“子锟,你可来了,我们过的苦啊。”

陈子锟也伤心了:“我来晚了,我早该出来。”

李耀庭在一旁劝:“家人团聚就别难过了,找个地方庆贺一下,你没落脚的地方吧,不嫌弃就先住我这儿。”

陈子锟道:“我可不是一个人,还带了几十号人呢。”

李耀庭苦笑道:“我尽量想办法吧。”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来上来一个赤膊大汉,骂道:“顶你个肺,漏水了知唔知!”

原来是楼下的住户,九龙城寨建筑简陋,楼上楼下不隔音,水从地板缝隙漏下去,惹恼了邻居,李耀庭道:“阿强,给个面子。”

“面子是自己挣得,不是别人给的。干你老母,鸦片鬼!”这位邻居显然也是九龙城寨一号人物,并不把李耀庭放在眼里。

“嘴干净点。”陈子锟劝了一句,他个头太高,在狭窄的空间内给人一种威压感,腰间隐约露出枪柄的轮廓,对方打量他两眼,有些忌惮,骂骂咧咧下去了。

“耀庭,你混得不行啊,什么阿猫阿狗都骑在你头上拉屎。”陈子锟道。

李耀庭道:“九龙城寨鱼龙混杂,我只不过是做些鸦片生意,这帮马仔也都是当年从上海带过来的兄弟们开枝散叶的后代,没办法,强龙不压地头蛇,青帮在洪门地盘上混不开的,别说我,就是杜月笙不也是混得一塌糊涂。”

陈子锟道:“你老了。”

李耀庭道:“岁月不饶人,我是老了,闯不动江湖了。”

陈子锟道:“我也是马放南山多年,一身功夫都快废了,不过看起来还不能服老啊。”

不管怎么说,团聚总是令人欣喜的,李耀庭出钱,在九龙城寨附近的一所酒店包了几个房间,派人将住在丽晶大宾馆的人接出来,大家欢聚一堂,开怀畅饮。

酒过三巡,几个老头提到今后的发展,李耀庭说:“我手上有鸦片生意,你们要是不嫌弃就来帮我,咱们在九龙城寨扎下根来,慢慢发展。”

陈子锟道:“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发展个鬼啊。”

李耀庭道:“我想过了,可以加盖嘛,找几个工人,一夜就能起一排房子。”

陈子锟道:“九龙城寨那种鸽子楼,我才不住,弟兄们是龙,是虎,到哪儿也不能盘着卧着的,我要住花园洋房,海景别墅。”

李耀庭道:“大锟子,你这是要日天啊,你手上除了两把枪,就是这一帮半截子入土的棺材瓤子,你凭什么啊?”

陈子锟道:“就是因为快入土了,还有啥放不开的,老子一辈子风光,临老不想屈居人下,要不然也不会冒着杀头的风险出国了,弟兄们,干不干!”

“干他娘的!”盖龙泉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拼了!这把老骨头不要了。”陈寿也站了起来。

阎肃、曾蛟、三王柳等也表示愿意搏一把。

陈子锟道:“我走马观花看了一下,香港和当年上海滩差不多,遍地是黄金,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拿了,警察腐败,黑道横行,社会动荡,正是我辈再展雄风的大好时机,当然了,咱们老了,打打杀杀的事情尽量避免,现在比的是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招兵买马是第一步,我听说香港有很多内地逃难过来的人,这批人是过河的卒子,没有退路,就和我们一样,想过上好日子,想不被人欺负,就只有一个字,拼!那这些人组织起来,我就不信干不过本地三合会。”

李耀庭也被他说的热血沸腾起来,道:“我还有些人脉,这就帮你联络起来,其实你说得对,我们就是缺个领头的。”

陈子锟道:“我来了,就什么都不缺了。”

九龙城寨的条件太差,陈子锟不愿意让大家入住,只把那里当做一个最后避难所,大家依然住在丽晶大宾馆,把整个楼层都包了下来,姚依蕾和岳母也被接来,一夜长谈,他才知道自家的房子是被探长韩森强占的,姚依蕾去打官司却被黑心律师骗光了钱财,再加上老母亲重病,走投无路才住进了九龙城寨。

“韩森,你要付出代价。”陈子锟记下了这个名字,但目前还不宜动探长级别的人物。

陈子锟找到大好彩的坐馆大头成,开门见山问他,附近有什么生意可做。

大头成有些不安,黑道都是独霸一片地盘,捞过界是要引起江湖厮杀的,这帮过江龙究竟什么意思。

陈子锟道:“成哥不要误会,我不会抢你的生意,你的对头是哪家?”

大头成明白了,答道:“如今全港最大的帮派是十四K,风头比我们新义安还要强上半分,油尖旺一带最赚钱的夜总会,赌场、舞厅,都是他们罩的,一年差不多能捞这个数。”

伸出一只手指。

“一千万?”

“一亿。”

陈子锟笑了:“不错,有搞头。”

十四K和新义安一样,下面也分无数堂口,家家都有自己半固定的地盘以及生意,有人专做皮肉生意,向马夫和妓女收取保护费,有人专做毒品买卖,从金三角来的鸦片、海洛因等通过他们总经销发往全港,有人做赌博生意,自己坐庄,也为同道提供保护伞,这里面的黑道规矩多了去了,基本上都是当年洪门留下的传统。

当然最黑的还是警察,不管什么买卖他们都要插上一脚。

要想让人家跟你干,就要做出榜样来,陈子锟借了一把剃头推子,老兄弟们一字排开,他亲自帮着剃头,全部剃成秃瓢,地上堆了一层白发。

打架的衣服是新买的,中式丝绸裤褂,柔软宽松,方便行动,里面是雪白的中式衬衣袖口翻出来,下面穿千层底黑布鞋,兵器不再使用业余的西瓜刀,而是从英军营房里倒腾出来的正规消防斧头,钢口好,砍多少脑袋都不卷刃。

尖沙咀,好乐夜总会,这里是十四K罩的场子,背后大老板是华探长韩森。

夜间十二点刚过,一辆汽车停在夜总会门口,下来几个秃头,夜风吹过,撩起他们的衣襟,腰间寒光闪烁,冷气逼人。

陈子锟、盖龙泉、陈寿、曾蛟、王三柳,五个人一字排开,义无反顾的向夜总会走去。

驾驶位上的李耀庭握紧了方向盘,心潮起伏,若不是自己抽鸦片掏空了身子,真想和他们一起去啊。

五人来到夜总会门口,立刻有人阻拦:“干什么的?”

“砸场子的。”陈子锟一拳放倒他,昂然进去夜总会。

夜总会内灯火昏暗,纸醉金迷,靡靡之音不绝于耳,黑灯瞎火中红男绿女正在跳舞。

一个看场子的过来质问,被陈寿一斧头放翻,路过的女服务生丢下盘子尖声大叫,陈子锟顺手打开了大灯。

夜总会内灯火通明,陈寿和盖龙泉回身将卷帘门放下,只剩下一米的高度,喝令顾客们赶紧离开。

顾客们纷纷逃离,只剩下门口站着的五个光头老汉,一个个慢条斯理的抽出斧头,用棉纱将斧柄和手掌缠在一起,以防打起来沾血太多而打滑。

手持铁尺的打手们从各处慢慢聚拢过来,足有五十多人,将他们团团包围住,这些人都是本地人,生的精瘦而彪悍,杀气四射。

“弟兄们,敌人比我们多,怎么办!”陈子锟大声问。

“杀!”四个老家伙齐声怒吼。

一场血战开始,鲜血四溅,肢体横飞,刀光剑影中,老人们眼前浮现的却是万人批斗大会上的场景,无数标语,无数高帽,儿孙冷冰冰的眼神,群众的怒吼,大字报的批判,违心的互相揭发,多少愤懑,多少委屈,多少憋闷,多少壮志未酬,都在这一刻随着鲜血的飞溅得到畅快淋漓的倾泻。

杀!

半小时后,夜总会内再没有一个能站立的人,优质钢材锻造的消防斧都砍出了缺口,斧柄打滑,五个老人浑身上下血淋淋的,如同地狱血海里爬出来一般。

第八章 佐敦道的杀戮

一场血战,体力几乎被耗尽,每个人都是遍体鳞伤,幸运的是打手们使用的铁尺杀伤力有限,只造成一些皮外伤,看起来血糊里拉挺吓人,其实伤势不重,反倒是被消防斧劈中的人,非死即伤。

陈子锟摸出半包海水泡过的红旗牌卷烟,给弟兄们一人点了一支,大家丢了斧头,坐在鲜血粘腻的地上喘着气,抽着烟,互相包扎着伤口。

忽然李耀庭冲了进来,没留神滑了一跤沾了满身血,赶紧喊道:“快走,又来许多人。”

陈子锟豪气万丈道:“虽千军万马吾往矣。”

老兄弟们都捡起斧头,跟着他走出夜总会,远处黑压压一片全是人,足有四五百口子,都拿着棍棒刀枪,十四K的实力果然雄厚,一吹哨子就能召集这么多人。

“怎么办。”李耀庭问。

“跑。”陈子锟把斧头一扔,掉头就跑,大家也都丢掉兵器撒腿就跑。

追兵排山倒海一般追过来,寂静的大街上响彻脚步声,巡夜的警察看见这一幕都躲了起来。

六个一身血的秃脑袋老头在深夜的九龙弥敦道上狂奔,空荡荡的大街上一个人没有,一列空载的电车响着铃从旁试过,后面是潮水一般的追兵。

跑,继续跑,跑到喉咙口腥甜,肺都快炸了,眼见追兵越来越近,就要被他们斩成肉泥了,陈子锟拐进了佐敦道,看到路边有家亮着灯的杂货铺,不由分说闯了进去。

“先生,打烊了。”花甲之年的老板正准备上门板,看见一帮不速之客登门,吓了一大跳。

陈子锟弯着腰喘着粗气:“让我们躲一下。”

他一开口,老板愣了:“内地来的。”

“是啊,你是。”陈子锟抬起头,不由得惊呆了:“薛斌。”

“老九,是你。”盖龙泉也认出了他。

薛斌当机立断:“快进去。”让六人进了杂货铺,忙不迭的上了门板,拉灭了电灯。

杂货铺里堆满了各种货物,走路都绊脚,薛斌点燃一支蜡烛,道:“跟我来。”

上了二楼,就听到下面咣咣的砸门声。

“快开门。”

“再不开就砸了。”

“放火烧。”

外面吼声震天,薛斌脸色都变了,这可是他来港辛苦多年攒下的家业,付之一炬上哪儿说理去。

陈子锟道:“我们走。”

“等等,他们是什么人。”薛斌问。

“是十四K的人。”

薛斌一咬牙,对陈子锟道:“帮我一下。”

两人将大衣柜搬开,露出墙上的机关,这是一个做在墙壁里的橱子,里面挂着两把勃朗宁大威力手枪,两把二十响毛瑟手枪,两支加拿大造斯登冲锋枪,还有两支美国造M3冲锋枪,以及成箱的子弹和美式手榴弹。

老头们都看傻了。

“这是我在新一军当团长时弄下的,来港后就没用过,本想拿到黑市卖了换钱,老天爷开眼,让咱们老哥们重逢,今天就开戒了。”

薛斌抄起一支斯登冲锋枪,娴熟的插上弹匣,又拿了几颗手榴弹挂在腰里,道:“老子开个杂货铺,挣得钱都让这帮龟孙子收了保护费,今天就让他们连本带利都还回来。”

众人纷纷抄家伙,上子弹拉枪栓,动作流畅熟练,行云流水一般,四十年代的老枪在他们手里焕发了第二春,短短十几秒钟就武装完毕。

“杀他个回马枪。”陈子锟恶狠狠说道,手持双枪下楼,杂货铺的门正好被砸开,外面火光熊熊,黑道分子们举着火把,已经将这里团团围住,钢刀利刃在火光下倒映着红光。

他们万没想到,这帮垂死挣扎的老家伙居然发起了逆袭,而且全都装备上自动武器。

三秒钟的死寂后,枪声响起,瓢泼弹雨扇面撒开,黑道分子血洒佐敦道,冲在最前面的几十个人被打得如同风中落叶一般颤抖,硝烟散尽,七个老头走出杂货铺,枪口青烟袅袅。

流氓们潮水一般往回跑,丢下满地的铁尺、西瓜刀。

凌晨,消防署的洒水车在佐敦道忙了许久,无他,洗地。

薛斌收拾了细软,一把火烧了杂货铺,跟着陈子锟连夜避入九龙城寨。

第二天,江湖炸了窝,一帮年近古稀的过江猛龙扫平好乐夜总会,学习佐敦道,十四K骨干分子伤亡巨大,光红棍级别的就挂了七八个,如此重大的伤亡,唯有五十年代与新义安抢地盘火并的时候才会出现。

这帮来历不明的家伙究竟有几个人,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五虎将,有人说是七武士,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冷兵器耍得好,用枪也是行家里手,火力之强大,恐怕连驻港英军出动都是白给。

江湖名声三成靠打拼,七成靠吹牛,当晚参加过血战的伤员全都成了最佳的义务宣传员,为了证明自己的勇猛与资历,他们不惜把陈子锟等人吹成刀枪不入的铁金刚,一时间香港黑道震动,连警界也被惊动。

港英当局正忙于对付左派暴乱,哪有心思管黑道厮杀,警务处长召集手下开了个会,要求限期破案,华探长们满口答应,应付这种差事他们在行,回头让各帮会交人顶罪就是,这是皆大欢喜,屡试不爽的办法。

陈子锟等人却销声匿迹了,他们藏身九龙城寨疗伤,这里什么都有,吃喝玩乐样样俱全,外科医院什么手术都能做,冰箱里有血浆,无影灯、手术台,麻醉剂,还有柴油发电机和英国留学回来的外科医生。

在这里,薛斌遇到了他阔别已久的妻子蒋倩,当年国民党军兵败如山倒,薛斌来不及拖家带口就逃亡南方,很多人以为他死了,如今破镜重圆,令人不得不感叹造化弄人。

薛斌孤身一人在香港开杂货铺谋生,两个儿子都去了美国。

“故土难离啊,虽然香港是英国人的地盘,总归是中国人多。”薛斌这样解释。

“为什么不去台湾。”有人这样问。

“台湾,和内地一样整天闹着抓共谍,白色恐怖,谁敢去。”

大家就都叹气,台湾高压政策,确实不如香港适宜居住。

一间黑暗的屋子内,二十余名赤膊男青年肃立着,桌子上供着关二爷的像,每人面前都有一碗酒。

“关二爷跟前喝过这碗酒,就是三枪会的人了,现在跟我念本会十大戒律。”薛斌当年在上海滩从事过社团工作,如今重新捡起来也是驾轻就熟。

下面这些青年是李耀庭从新界找来的难民,都是青壮年大陆人,一无所有,敢打敢拼,他们用广西、福建、广东、江西、湖南口音跟着薛斌一句一句的念着十大戒律,声音震得油毡屋顶都在发颤。

过了几日,新冒出来的三枪会开始全面接管尖沙咀一带的生意,以前向十四K缴纳的规费,现在一分不少的向三枪会缴纳,当然该给警察的那一份是不会少的,反而多了半成。

尖沙咀乃九龙繁华所在,每天光保护费就能收好几万块,还不算帮会自己把持的各种生意,简直是日进斗金。

每天马仔们挨家挨户去收钱,到晚上统一上缴,大把大把花花绿绿的纸币堆在桌子上,由好几个会计来核算统计,然后分作各种用途,给警察的一份,发给小弟们的生活费,最大头的还是帮会的公积金。

陈子锟陡然而富,但他并未得意忘形,这种黑道小买卖在他这种当过封疆大吏土霸王的人面前,和小孩子过家家没什么两样。

他先租了一栋楼,把大伙儿安顿下来,找律师安排办理香港合法身份,然后注册贸易公司,招募人手,准备做正行生意。

“大哥,正行哪有偏门好捞啊。”陈寿很是不解。

陈子锟道:“捞偏门虽然来钱快,但终究不上台面,政府哪天想办你了,随时就能办掉,还是跻身上流社会比较长远,再说正行生意照样赚钱,就看你会不会玩了。”

陈寿道:“做贸易能怎么个玩法。”

陈子锟指着墙上的地图道:“偌大一个中国,与全世界交恶,与苏联形同水火,想进口资本主义国家的先进物资,怎么办,从香港转口,这是唯一的和世界交流的窗口。”

陈寿道:“怪不得当年解放军没直接把香港打下来,原来是这个道理。”

陈子锟道:“中国市场如此巨大,随便做点什么都能赚翻,左手进右手出,钱就滚滚而来,比在尖沙咀挨家挨户收保护费可强多了。”

“那么,咱们转口什么东西呢。”陈寿问道。

“收音机、电视机,西药、照相机,一切资本主义国家的好玩意都能转口,转手一倒腾就是钱啊。”

“可是,内地那么穷,拿什么来付款。”陈寿考虑的还挺周到。

陈子锟道:“当年抗美援朝进口盘尼西林,国家是用黄金支付的,当年走私西药的黑道人物,今天不也成了显赫一时的豪门大亨么,国家虽然穷,但底子还在,至不济还有农副产品猪牛羊肉,实在不行,不还有五六式冲锋枪么,走私到香港绝对是抢手货。”

陈寿忽然叹气道:“晚来了十八年啊。”

第九章 警务处政治部

一切都还来得及,陈子锟等人短短一个月就在香港扎下根来,三枪会趁着港英当局镇压左派暴动的大好时机横空出世,一战成名,硬是在繁华的尖沙咀虎口夺食,抢下一块地盘来。

三枪会租了一层楼做办公室,顶层阳台正对着维多利亚湾,香港岛上的高楼大厦尽收眼底,陈子锟每天都要在阳台上吹一阵海风,清醒头脑,思索下一步计划。

社团成立后发展迅猛,招兵买马扩充实力,一夜之间就吸纳了一百余名来自大陆的生力军,这些人中多数当过红卫兵,参加过血腥残酷的武斗,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面对香港本地古惑仔,战斗力要高上一个档次。

练兵的事情不要陈子锟操心,他手下全是大将级别的人物,随便哪个拿出来都能独当一面,目前负责社团业务的是薛斌,他是正儿八经的三枪会长,又在香港生活多年,干这个对口。

三枪会找了一个律师,给社团几个重要角色分别搞到了身份证,都是套用已经死亡的香港本地人的身份,从法律意义上来说是真实有效的,他们从此就是合法的香港公民。

电话铃响了,刘婷拿起来听了,是李耀庭打来的,说是有惊喜,请陈子锟到某处茶楼来坐。

陈子锟当即动身前往,一帮年轻马仔前呼后拥,都穿着紧身西装,留着长发,腰间别着利刃,来到楼下,马仔打开平治轿车的后门,陈子锟钻了进去。

远处一辆停着的汽车里,长焦相机镜头伸出,啪啪拍着照片,一个马仔发现了,立刻带人冲了过去,气势汹汹的质问,对方亮出了警察派司,傲慢道:“差人办事。”

无论哪个堂口,都有不成文的规矩,决不能碰警察,警察才是香港最大的黑道,惹到他们,再强的人也只有跑路,马仔们悻悻离去,陈子锟不以为然,他知道韩森要对自己下手了。

陈子锟一点也不害怕,因为他根本就不是黑道人物,思维方式和本地大哥们大相径庭,四十年代他曾经做过地下工作,别的没学会,共产党刺探情报,军统暗杀人的招数耳濡目染学了不老少,对付个把华探长之类的小角色,小菜一碟。

“回头让薛斌秘密选十几个底子干净的年轻人,报考警校。”陈子锟对刘婷吩咐道。

“这是。”

“未雨绸缪,为将来做打算。”

汽车开到茶楼,一行人鱼贯上楼,二楼雅座门口,李耀庭笑容满面等候着:“老陈,看看我给你找到谁了。”

陈子锟笑吟吟走进包间,里面已经坐了两个人,是一对花甲之年的夫妇,眼神凌厉,体型保持的很好,一看就是练家子。

“五师叔。”两人一起抱拳,早已热泪盈眶。

“欧阳凯,司徒小言。”陈子锟也很震惊。

“现在叫司徒言,没有小字了。”司徒笑道。

大家坐下来详谈,原来这两人五十年代初就来到了香港发展精武会事业,霍东阁在马来亚,他们在香港,事业办的不是很成功,没几个学徒,日子过得也是举步维艰。

“好办,回头给你弄一百个学生练一练。”陈子锟笑道。

有了精武会的加盟,三枪会众的战斗力再上一个台阶,各大报纸上也有了报道,三枪会聘请精武会欧阳凯伉俪为国术总教头云云,在宣传上又打出一张大牌。

三枪会当年在上海滩也是名声赫赫的,沉寂多年之后,在香港死灰复燃,而且来势汹汹,引起了负责油尖旺地区治安的华探长韩森的注意,此时左派暴动已经被镇压下去,警力终于有了空闲,他下令警队,扫清三枪会的场子。

一夜之间,三枪会罩的场子全被扫平,会众死伤惨重,警方没有直接出手,而是让十四K充当主力,他们在后面扫尾而已。

行动大获成功,韩森心满意足回到小妾的住处,香港虽然是英国统治下的“民主社会”但婚姻制度允许纳妾,韩森有一妻两妾,生活美满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