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薇姝眨了眨眼,有点儿假地笑了下:“无妨,都是吃皇粮,为圣上尽忠,哪里有喊累的道理!”

方容莞尔。

就在这一刻,许薇姝像个傲娇的小姑娘,还是个精致可爱的傲娇小姑娘,着实讨人喜欢。

吃了几块儿鸡肉,方容擦了擦嘴角,才道:“姝娘,我想托你帮我打听件事。”

许薇姝顿时愕然:“你说什么?托我?”

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她还看不出来,方容手底下有能人,只看那些方公子随意就扔给她看的资料,便知道这家伙的消息网络相当了不得!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施家

方容这家伙疑似和夜行人有关系,想打听点儿消息,还不是轻而易举,哪里用得着她一外乡人?

而且,方容若是都查不到的消息,自己一幽居深闺的女子,难道就有办法不成?

许薇姝盯着他看。

方容失笑:“别紧张,只是小事而已,明州施家虽不是施家本家,但和本家也时常走动,是很近的亲戚,施老爷施怀土,真算的话,还是你娘亲的远房堂哥…你既然都来了明州,难道就不该去走动走动?”

许薇姝皱眉。

“你走动的时候,顺便探听探听,施家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变故,比如说欠债什么的。”

欠债?

许薇姝满头雾水,不过,确实事儿不大,但她怀疑方容要坑施家。

方容一眼就看出小姑娘想什么,叹息道:“姝娘,我只是要保护…国公府,无论如何也要保护。”

胡说,上辈子也没见你对国公府被抄家,做出多大的反应,这会儿到说这种话。

偏偏许薇姝觉得,他说的很认真,只是他想保护的那个国公府,是属于许静岚的国公府,不是现在这个。

看这人眼角眉梢间淡淡的表情,就好像他要打探的事儿,如果不打探清楚,会变成一簇小火苗,烧毁他很重要的东西。

许薇姝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不过,只答应去走走亲戚,至于别的,还得看运气如何。

只是最近一段时间,施家正乱,她那位表姐施荣,还在道观清修。她此时登门,恐怕不会很受欢迎。

这日,天色不错。许薇姝让方容给准备了一份厚礼,反正厚到就是拿去送给正经的外祖家也不失礼的那种。便坐着车马,直奔施家而去。

到了施家,递上帖子,很快,大门正开,施家的当家夫人就带着身边两个女儿一起出迎。

许薇姝的身份摆在那儿,不说她是朝廷册封的五品女官,只她是施燕的女儿。还送了那么一份厚礼,也值得这一家子好生接待。

当家夫人是个很温婉的女子,四十来岁,瞧着保养得还行,和三十余一样。

到是两个女孩子被养的不似江南女儿那么明秀,有些木讷,不过想想也是,这两个都是庶出,记在夫人名下而已,不给养坏了。养得规规矩矩便不错,哪里会像嫡出的女儿一样,从小就请了先生教导四书五经。

许薇姝记得。教施家的嫡女读书的,还是施怀土出外游学时结交的朋友,后来他当知县,那位故友就做了他的幕僚,再后来,他辞官不做,人家也跟着回了家,说是幕僚,这么多年下来。关系亲近的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没想到。两个没被精心培养的庶女好好的,认认真真教导出来的嫡女。却一下子得了瞧不出根由的毛病。

待进了正堂,分宾主坐下,夫人便忍不住掉了眼泪:“姝娘生得像燕妹妹,可怜她年纪轻轻,怎么就,怎么就…哎,老天爷不开眼!”

旁边的嬷嬷就赶紧拿了帕子给夫人擦眼睛:“夫人别这样,小娘子好不容易来一趟,能见上面,这可是喜事。”

许薇姝也连忙跟着劝了两句:“娘亲若在,也不忍心看舅母伤心。”

等到对方收了泪,许薇姝才又把专门送给兄弟姐妹的见面礼奉上。

没在场的,还有一直不见人影的表哥,也送了一块儿砚台,让人转交,连‘病’了的那位表姐,也送了字帖。

说了一会子话,陌生感一点点消除,很快双方就像是真正的亲戚一样,连私密些的话,说出口也不尴尬。

“阿荣到底怎么回事儿,我们也不清楚,哎,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阿土他只知道鼓捣他那些宝贝古董,偏偏他根本就不懂行,不知让人骗了多少钱去!”

夫人一察觉到说得有点儿多,又吞回去,只叹息着摇头。

许薇姝平时很少用她这类能力,因为总觉得有一点儿催眠的意味,让人觉得不舒服。

其实说起来,不过是水的包容力和亲和特质罢了。

聊了会儿天,许薇姝发现施家的家境,也许没有表面上那么好,喝的茶水是陈茶,桌子上摆的摆件,也多是粗制滥造,古董多为赝品,两个女儿的衣服鞋帽,都不算精致,连夫人头上戴的钗环,也不很新。

过了没多久,施怀土也回来了。

夫人连忙介绍,一听说来人是许薇姝,前任英国公许静岚和施燕的女儿,他顿时就脸色大变,身体抖了一下,嘴唇微颤,脸色瞬间白了,额头上的冷汗也哗啦啦地流下来,虽然似乎很努力保持平静,可连那夫人都看出不对,以为他身体不舒服,连声叫着丫鬟速去请医生。

许薇姝没凑过去给他看病,万一自己一过去,这人更激动,再当真抽得失去意识,恐怕更麻烦。

请了医生过来,看了看知道施老爷没大问题,喝点儿安神的汤药就好,夫人才松了口气,满脸歉意地护送许薇姝出门。

“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我这个便宜堂舅和我爹有仇?”

许薇姝回了驿站,就把自己去施家看到的情况详详细细告诉方容,虽然没打听出施家有没有欠债,但他们家缺钱是肯定的。

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

印象中许静岚和施坏土应该没什么关系,只是因为施燕的缘故,算认识罢了。

最多逢年过节年礼往来。

再说,一个高高在上的国公爷,另一个只是最高只做到知县的人,还能有多大的仇不成?

“我就是问问。”

方容笑眯眯地应了一句,一时间又不见人影,终日繁忙,连吃饭也不露面。

但许薇姝的好奇心已经让他勾了起来,她虽然没有强迫症,可既然和自家有关,不得到答案,那实在别扭。

既然方容不肯回应,许薇姝干脆便让‘地头蛇’阿生他们,打听下最近施家有没有欠债。

安郡王提到这个,总不会没有原因。

阿生绝对和宝琴一样,属于点亮了八卦技能的能耐人,没两日就打听了个差不多。

施家到没听说欠什么还不起的债款,不过,前阵子施怀土让几个外地人设套,用两件假古董骗走了一大笔钱到是真。

听说损失达到五十万贯。

五十万贯,对某些巨富来说,可能真不算什么,但在施家,绝对是一大笔,听说夫人把嫁妆都给卖了,才勉强还上,可家里的铺子和地都典当出去,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下去,真不好说。

“那位施老爷是个好人,我们这一行里,听说好些人就是靠他吃饭。”

阿生颇为感叹地道,“希望他可千万别破家才好。”

许薇姝哭笑不得,阿生说他们那一行的人靠施怀土吃饭,就说明这人经常被骗,恐怕不只是五十万贯的事儿。

“而且施老爷爱交朋友,仗义疏财,最是豪爽不过。”

翻译过来——花钱大手大脚,很败家!

…只是施怀土败他的家,和国公府又有什么关系,为何那人见到自己的反应如此不同寻常?

她猜来猜去,也猜不到因由,本来以为这点儿好奇心满足不了了,或许以后事情爆出来,她才能知道始末。

许薇姝本只是好奇而已,也没太当回事,说到底,施家只是施家,还不是她正经的外家。

却不曾想,后面居然出现了个大转折。

因为这么一件,此时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让她走上一条不知道该说是荆棘遍地,还是痛快淋漓的道路。

如果许薇姝能提前预知此事的结果——她也不知道她当时会不会还是选择同样的做法。

说到底,此事起因,只是安郡王图方便罢了。

这日,方容一早回家,就把许薇姝拉过去,表情有些不对,眉头微蹙,低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国公爷在世时,经常亲手制作一些白瓷娃娃。”

许薇姝一怔,方容口里的国公爷,指的自然不会是现任英国公许静岩,而是她的父亲,最惊才绝艳的一代英国公,许静岚。

想了想,似乎有印象,许静岚擅长烧瓷器,而且烧制白瓷比正经的工匠都好,色泽白润,细腻柔滑,触之如美人肌肤,皇帝有一日惊见,还给起了名字叫美人瓷。

似乎京城还有商户跑到国公府贿赂下人们,就是想求几片国公爷烧制的瓷器碎片,连碎片也有人要。

当然,他毕竟是朝廷官员,位高权重,有点儿爱好不要紧,拿它换钱就太掉价,肯定不能卖的。

到是因为妻子喜爱,他时常烧一些白瓷娃娃,一个套一个的那种,大大小小加起来能有十几个,最小的甚至只有拇指大小,十分可爱。

许薇姝娘亲给她留下的东西里,就有这么一套,不过仅仅是两个,小的拇指大小,大的也只稍微大了一点儿。

她十分喜欢,时常取出来赏玩。

还自己动手给这些娃娃们做小衣裳穿,颇过了一把装扮洋娃娃的瘾头。

连吴妈妈都怕她一不小心失手打破,专门订做了个木箱,在里面装上厚厚的绒布来安放。

许薇姝点了点头。

第一百二十二章 往来

方容吐出口气:“不知道夫人是不是把国公爷烧的瓷器放在回礼里面,送到了明州施家?”

这个可就不知道了。

施燕在世的时候,许薇姝对管家之类的细务不感兴趣,她那个当娘的也觉得还有很多时间,没太拘着她学习。

“如果你想问这些到容易,家里还有老人在,吴妈妈她们肯定了解。”

许薇姝对吴妈妈的记忆还是挺有信心,那位连夫人哪年哪月月信不准,吃了什么药,看了那位医生,诊脉多长时间,煎药是谁伺候的,都记得清清楚楚。

至于礼单,向来是吴妈妈执笔。

方容笑了,“给京城写信,信件来回一趟要许久,时间间隔太长,你不如从施家着手,先帮我打听打听,别太直接,最好不要让人察觉你是故意要打听的。”

许薇姝:“…”

把自家消息透露给外人,貌似有些不妥,可许姑娘还是决定相信直觉。

人家这位安郡王貌似知道的比自己多得多,帮他忙或者不帮,这位总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既然如此,还不如多配合配合,指不定更能占据主动。

许薇姝回头就先写信给吴妈妈,说她被皇帝派了差事,要随安郡王在江南住一段儿时日。

描述了一下江南的风土人情,还很惆怅地写,到不知有没有机会见见外祖家的人。

吴妈妈收到信,看到自家姑娘还想着外祖家,说记得有一年母亲送了一套白瓷娃娃给外祖家的人,她心里还很不乐意,现在想想,实在是不应该。

哪里有不应该?

吴妈妈就赶紧写回信。那年夫人把国公爷亲手做的陶瓷娃娃送人,还送的是个年岁相差不大的堂哥。别说姑娘了,她那会儿都觉得极为不妥。只夫人坚持,她一个做下人的劝阻不住。

姑娘和外家交好。那是好事,可尊敬父亲,更是没错,信里,吴妈妈还很自责,她居然没看出当时小主子不高兴,真是不称职。

吴妈妈当然看不出来,当年许薇姝怎么会关注那么点儿东西?

她家小主子一点儿骗人不好的自觉也无。写完给她的信,立时又写了一封信寄给施家的老太太,也就是许薇姝的亲外祖母。

她本能地没直接问明州的施家人。

信里同样写了那些琐碎家务事,只是换成京城。

大部分都是自己爱吃什么,老是长不高,不像娘亲那样高挑,好像胖了些,嗜好甜食,现在来了江南,因为担着差事。想去看看外祖母还不能成行,简直不孝极了。

又写她如今自己当家不容易,每次送礼都发愁。也不知道送的年礼,外祖母喜欢不喜欢,记得当年母亲还想着送一套父亲亲手做的白瓷娃娃过去,她如今也想送亲手做的东西,奈何实在做不好,只能做了荷包和抹额,希望老太太别嫌弃。

同时问两方人马,彼此对照,就不易出差错。

不过。当然是施家这边先回了信儿。

老太太在信里也写了一堆很想念外孙女,夜夜梦中惦念的话。又说外孙女送什么都是心意,她喜欢的紧。只叮嘱她,可别把自家烧制的私密东西给旁人,就拿白瓷娃娃,当年施燕送了她三堂哥一套,简直没把老太太给气坏了。

可因为这个去提醒出嫁的女儿,未免更刻意,更不合适,也就只能写信把女儿数落一顿便算了。

许薇姝眨眨眼,她猜得到,施家老太太肯定知道这些,当年老太太给她母亲施燕的信里,就显得掌控欲十足,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她就没一样不知道,连出嫁的女儿给族里亲戚送礼多了一成,少了一成这些事,她也要管上一管。

幸得家中儿女都让她管得习惯,这老太太又不是那等无理取闹的庸人,还颇有几分智慧,这才两相安。

接到施家老太太的回信,许薇姝就明白,母亲确实拿了父亲做的白瓷娃娃送给了她的堂兄,也就是见到自己就打哆嗦的那位施怀土施老爷。

这事儿有意思!

晚上,许薇姝忽然做了个梦,也许是白日里老想着此事,梦中她就被一个眉毛略有些浓,丹凤眼,一身英气的妇人搂在怀里,身前的桌子上就摆放了十个憨态可掬,高矮胖瘦各不同的娃娃。

妇人看那娃娃的目光很迟疑,两次举起手,似是要把东西砸了,可又像不忍心,终究不曾动手。

一觉醒来,许薇姝觉得那不是梦,应该是原主的记忆,这么看来,白瓷娃娃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

恍惚间,记忆越来越清楚,白瓷娃娃底部的红印,和让她受过惊吓的册子里的红印很相似,诸多碎片凑成一个完整的圆…她忽然瞪大眼,颇为不可思议地在床上滚了一圈儿。

“真的,假的?画风不对!”

一下子,就再也睡不着。

许薇姝爬起来,顶着一对儿黑眼圈儿,一边吃早饭,一边揪馒头,把馒头揪成一个圆滚滚的胖娃娃的模样,又一口咬掉脑袋,咬掉胳膊。

“噗嗤!”

方容忍不住笑出声,“咳咳!”

许薇姝默默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看得方容自己再不好意思笑,勾起唇角:“我记得姝娘送给陛下的年礼,是一幅写了‘泽被苍生’四个字的条幅?”

“唔。”

她当初也琢磨着要不要想个新鲜主意,不过还是选择随大流,宫里的女官多送些字画什么的,还大部分是自己写。

明明知道每年皇帝收了,就扔在库里,除了个把比较重要的女官送的,其它的第二年都拿出去烧掉,一张不留,可大家依旧要这么干。

就像不送字画,便显不出自己有才学似的。

“什么时候也给我写一幅,总觉得看了能让人心静。”若不是那种字,只能给皇帝,他都想讨回去,头疼的时候看看,真容易让人的心静下来。

“安郡王就想说这个?”许薇姝眨眨眼,只当没听见。

方容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把粥喝完,才道:“两件事,第一,京里传来消息,羌王古良召三王子古常南回去,好像有急事,连联姻也推后。”

“第二,忠王世子亲往江南,向岳父报丧,他的发妻于月前病逝。”

忠王世子的岳父,正是江南巡抚张兰芝。

大殷朝的名臣。

多讽刺,妻子病重,做丈夫的还有心思跟皇帝出巡,那个皇帝,竟然也没想到他儿媳妇病得连床也起不来。

现在人去了,世子到有借口脱离圣驾,到江南晃一圈儿,顺带着捞名望,还在岳父面前充好人。

“可听说了最近两起盐商死亡的案子?”方容轻声问了句,一点儿也不觉得在吃饭的时候提这个有何不妥。

明州最大的八卦,许薇姝想没听过也难。

“你今天再听一听,就能听到后续…世子一来就破了案子。两个盐商,一个是被妻子给杀了,另外一个是遇见了杀人劫财,凶手都已经落网,供认不讳,证据确凿。”

许薇姝:“…”

好巧!

只是她这会儿没心思管别人家的闲事。

方容懒懒地坐在椅子上不肯出门,吃了早饭还是腻在窗前,赏窗外的风景,还让许姑娘给他倒了一杯酒:“…归来留取,御香襟袖,同饮酴醿酒。”

他喝的只是驿站这边准备的江南米酒,一种很普通的酒,清淡如水,并不合他的口味。

方容却有些醉意,昏昏沉沉地趴在窗棱上,微风徐来,拂动发丝,此情此景,甚至可以入画。

许薇姝低下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喝下去,喝在嘴里,酒味泛着苦涩。

明明是明媚的春日,却忽然有一种浓云密布的感觉。

从京城到明州的信,按理说正常要走十几日,这次不知道方容动了什么手脚,只用了五天,吴妈妈的信就送到许薇姝的手上。

信封沉甸甸的,里面除了信之外,还有一个虎牙制成的护身符,好像是母亲留下的那一个,吴妈妈给捎带过来让她带。

看了一遍信,大体就是她知道的那些,不过印证一下而已,许薇姝想了想,还是随手扔在炭盆里面烧掉。

一连数日,方容都没出去办事,许薇姝也安安静静地在驿站继续宴请那些官太太们,还抽空去拜访了下王妃,该有的礼仪是半点儿没错。

这日闲暇无事,许薇姝叫了个杂耍班子,请了几个夫人听戏品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