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送到北面去了,具体的地方,因为时间久远,一时还查不出。

许薇姝得到这个消息,顿时一笑。

方容也笑了:“顾顺的嘴,大约比别人更容易打开些。”

因为他有私心。

以前,方容和那个组织的人打交道,总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因为那个组织里所有的成员。都不像活人,和钢铁铸造的差不多,好像随时都愿意去牺牲一切。

这种情绪。让他害怕。

他有时候,甚至会不知不觉地被吸引。

如今见到顾顺很可能因着即将面临的危险。把心爱的女儿送走,还费尽心思找了另外一个代替。

甚至连养女都养出了感情,养到后面,竟不乐意养女被牺牲掉,宁愿送她远走高飞。

方容可不觉得如果顾顺不愿意,那女孩儿能走得掉!

他想起刚来的时候见到的拐卖人口的案子,那大约就是顾顺的假女儿了。

怪不得那姑娘死活不说她是从哪一家被拐走的,官府估计还当她担心给家里丢脸。这才放弃,其实,她是不能说。

只看她身上用的香料,就能看得出,即便是个假女儿,顾顺也尽力把人照顾好,并不纯粹就是利用。

方容想了想,居然没打算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连许薇姝也和他极有默契,只当二人忘了曾经遇见过这一回事儿。

牵连进去的人已经足够多。又何苦再多加一个。

很快,行李准备妥当。

方容专门打造了四辆囚车,除了通气孔。全部密封,四辆车分别走陆路水路,从四个方向离开明州。

他和许薇姝不跟囚车走,而是另外带队走水路和万岁汇合去。

行李到是好收拾,有一群丫头,宫人在,用不着许薇姝自己动手,到是方容收下的两个美人不好处置。

“姐姐,让我来。我来。”

穿了一身浅粉色宫装,脂粉不施。容色秀丽的女子,毕恭毕敬地凑到一个丫鬟身边。近乎是抢夺一样,夺了她手里的扫帚。

“您忙了大半日,一准儿累了,让我来吧。”

这等粗活居然也能做。

丫头们看得目瞪口呆。

许薇姝自然是听说过这事儿,也只有苦笑,两个女人每天见缝插针,只要有一点儿机会,就赶过来伺候她,绝对的伏低做小,什么架子也没了。

她知道,她们想跟着回京。

其实也不是不行,可许薇姝做不了方容的主。

同情是有一点儿同情,但这两个一天到晚地苦着一张脸围着许薇姝转。

她也有些受不了,只好吩咐嬷嬷们看牢一些,尽量别让两个人到眼前晃悠。

还说方容听说了,也没多提,只说了声知道了,他身边就有人过来,把两个美人带走,从此就再没出现。

听说是给送了回去。

许薇姝愣了愣,本不想多搭理,却还是忍不住问:“她们回去会如何?”

方容的神色平淡:“也不怎样,这两个都是芳菲斋出身,还是最好的,芳菲斋那边可不会暴殄天物,改个名字,重新推出去也有很多人想要。”

他只是个小小的郡王,还没那么多的忌讳。

换了皇帝,那才麻烦。

当年陛下南巡,也收过许多美人,难道还能都带回去不成?

除了寥寥有数的几个,其他人转眼就让万岁爷给抛在脑后,比个稀罕物件还不如。

可伺候过皇帝的女子,要是没被带回宫,这辈子也就别想再嫁人,不过,日子也绝不会太差,自然有官府养活,只是,一生不得自由,永远像只金丝雀一样被养在小笼子里面,也不知她们会不会高兴。

收拾东西收拾了两日,出发是第三天的夜里。

许薇姝迷迷糊糊地让人从被窝里掏出来,穿上衣服,又给送到船上去。

她睡得挺舒服,可这么一折腾,就是再轻手轻脚,也睡不着了,干脆爬起来看风景。

河中碧波荡漾,半空中一抹星辉,船上红红的灯笼一照,水光天色映衬,虽是夜晚,风景甚好。

许薇姝披着斗篷趴在窗前向外眺望,看了会儿,睡意更消,干脆就找了根长长的钓竿,坐在船头钓鱼去。

几个船夫看一小娘子钓鱼,还专门给做了点儿鱼食儿,私底下凑在一块儿发愁。

“这段儿向来没什么鱼,连打鱼的都钓不着!”

可贵人钓鱼,如果一点儿收获都没有,让贵人不能尽兴,那就是他们的过错。

几个船夫互相对了眼,探问探问谁的水性好些,都打算直接下水往小娘子的鱼钩上挂两条。

正商量着,啪嗒一声,一条小臂长的草鱼让许薇姝给甩到船上,还扑楞扑楞地乱跳。

“……”

小丫头很有眼色地赶紧走过去,找了个筐,把鱼给装上,这么大的鱼红烧一下,正好给小娘子添菜。

也就一会儿的工夫,许薇姝就钓了一筐鱼,但凡稍小一点儿,她又给扔回去,最后大的也只剩下三条,够吃就行了,其它的还是抛下河。

好些船夫都看得傻了眼。

许薇姝钓的心满意足,伸了个懒腰,笑道:“这鱼比宫里的精明。”

宫里的鱼都傻,她在宜秋宫偶尔也玩钓鱼,什么手段都不需要,那鱼就自己会上钩。

“起风了,小娘子还是快回去歇着,小心着凉才好。”

果然起了风,还有云和雾,许薇姝抬起手,感受了下空气,扭头道:“今天还好,明天怕是不能行船,有大雨。”

不远处站着一船夫,听着就咧开嘴,露出一排略有些发黄的牙齿来。

“小娘子可是个行家,我师父也说,明天咱们要靠岸休息一日,船上坐着贵人,万不能冒险。”

正说着话,天上的雾气就更重了,风也有点儿大,吹的风帆四处翻滚。

许薇姝忽然一抬头,向岸边看过去,穿过浓浓的水雾,仿佛有一点儿杀机暗伏的危机感扑面而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读书人

第二天果然是大雨倾盆,风浪滔天,别说行船了,就是在河边站一站,也被吹得东倒西歪。

幸好早就预料到,天还没亮,船就靠岸,在一小码头停下。

这条水路正好在出海的航道上,不只是南北向的商船,货船有不少,连做海外生意的大船,也偶有路过,正因为如此,眼下这个位于明州和永安郡交界处的小码头,很是繁华,人烟繁杂,比大城镇也差不到哪儿去。

方容此行算不上太过隐秘,早早就有人安排了住宿,是皇商毛家的一座大宅子。

许薇姝一听说是毛家,心里头还觉得有些古怪。

她远房舅舅家的‘管事’,刚刚害死人家的嫡出公子,扭头自己就住进对方的园子里。

方容却无所谓,歇了会儿,便打了伞邀请许薇姝出去喝酒。

他那伞是素白色的,许薇姝看了一眼,怎么看怎么都不顺眼,素得让人眼晕。就从床头的针线包里拿出一些碎彩缎,都是做衣服剩下的边角料,很随意地动了动手,就编织出一些精巧的中国结,又穿上几颗珍珠,给他系好。

这下子伞面转动,叮叮当当,就显得生动活泼了好些。

方容不觉一笑,也顾不得这就出门,取了笔墨纸砚,也给许薇姝画了一个伞面。

伞面上就画许薇姝最喜欢的桃花和梅花。

他这么一画,热闹的气氛就扑面而来,看着极喜庆。

原主爱梅花,许薇姝自己,到更钟情于花开一季的桃花,没想到方容的观察还挺敏锐。

二人出门。早有侍卫前前后后地打点好,进了酒楼,酒楼里坐着的。六成以上就换成了自己人。

许薇姝扫了一眼,见到没看到有客人被赶出门。想必是都回上面厢房休息,她也就老老实实地跟着进去找了个靠近门的角落坐好。

照例叫了几个招牌菜,方容一边喝酒,一边听几个看着像远方商人的客人闲聊,目光却不知不觉,老在许薇姝的面上转。

许薇姝这么厚脸皮的姑娘,都让他看得有些羞,明明脸上还带着面纱。就是看,也看不太清楚眉眼。

“那一日,吴老太气得怒火攻心,呸了一声,就吐了张大人一脸的吐沫,当时就吓得周围所有人都傻了眼,吴老太的儿子瑟缩跪倒,磕头磕得恨不得撞死,张兰芝张大人却只是拿袖子拭去吐沫,叹息一声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奈何律法无情,铁证如山,吴二杀妻一案。证据确凿,不容诋毁,吴老太,你只想着自己的儿,却不曾想象,你的儿媳妇也是别人家的女儿,如今按照律法,你儿子坐监十五年,其实远不能赎罪。’这一番话入情入理。闻着都赞,张大人不愧是天下名臣…”

前面说书的先生。还在说江南巡抚张兰芝的逸闻,这一段是附近的名段儿。大部分酒楼都是先说完才讲其它。

方容笑了:“不知道若是清廉堪比青天的张大人,这一次是陛下手里的刀,还是会成为陛下刀下的鬼。”

江南四眼猖獗,官商勾结之事,早就是不公开的秘密,先不说别的,单看盐商家里人养出来的千金,衣着打扮比京城贵女一点儿不次,教养也好得惊人,就能看得出,那得是用数之不尽的金山银山去堆才行。

张兰芝身为江南巡抚,会与此事无干?

他半年前到发折子弹劾盐运使方玉文十三项大罪,什么贪污灾款,纵子行凶等等,可比方玉文名声还坏上不知道多少的,同为盐运使的另外几个,他为何不去弹劾?还不是年纪大了,老了,不敢牵扯进那几位皇子的纷争中去?

谁让方玉文没投靠任何主子,没背景,不拿他开刀,都对不起自己!

听了方容的话,许薇姝伸手替他倒了一杯酒。

江南的事儿不好办,其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帝想要江南的银子,把差事交给方容,信任当然算是信任,可他不去用忠王,不去用义王,连两家的儿子也不肯用,除了信不过手握实权,已经成了气候的儿子之外,更多的其实是在乎,一动江南,必然招致那些文武官员的疯狂反扑,说不定还要染上一身恶名。

儿子们还有用,因为这个惹是非并不妥当。

方容就无所谓,他是废太子的儿子,身体又不好,注定使唤不了几年,趁着还能用时,不可着劲利用,未免浪费。

许薇姝笑了,皇帝想的到不错,却怎么不琢磨琢磨,方容又岂能是那种能任凭他揉圆捏扁的人?

他可是一肚子算计,赔本买卖从来不做,处理眼下这等麻烦事,固然会招来反扑,但做成了,不但斩断忠王等人留下的线,让他们吃一大亏,而且还能正正经经地刷名望!

无论如何,方容一个能任事,有担当,真正为百姓着想的名声,是少不了了。

福王当年做了那么多年的太子,又是去羌国为人质多年,给大殷朝立下过赫赫功劳,即便如今被废弃,可那么多重视正统的儒生,一时半会儿,依旧不可能把他轻易从心中太子的位置上拿走,他的儿子,也因此能得不少方便。

方容喝酒,许薇姝也跟着小酌了几杯,她其实也是海量,应该说,如果她不想醉的话,酒这种东西对她绝对不起一点儿的作用,可要是想醉,稍微喝一些便熏熏然,十分舒爽。

酒楼里客人多,上菜有点儿慢,好在两个人对他们的菜都没多大的兴趣,

到是醪糟做得还不错,甜度适中,许薇姝吃了两碗,细腻润滑,醇香甜蜜。

回去和御厨打听打听做法,偶尔自己做着吃也不错,还可以加入些草莓汁,葡萄汁,应该口味更佳。

正吃着。店小二端着大茶壶路过,也不知时不时雨水渗入,脚下打滑。忽然一个踉跄,手里的茶壶脱手而出。

“啊!”

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方容一伸手护住许薇姝的脸。茶壶正好砸在他胳膊上,热水滚了一桌子一地。

那店小二吓得呆了呆,才扑过去要给他擦拭。

袁琦的剑鞘一出,阻住这店小二的路,扫了一下子,把人推开,凳子滑动,就出溜到桌边。

许薇姝看了他一眼。显见袁琦不大高兴,一张脸都是黑的,颇为恼怒,恶狠狠地瞪了人家店小二一眼,直瞪得对方脚下发虚,再加上刚才一瞬间,蹭蹭蹭,旁边蹿出来一群各色打扮的好汉。

店小二估计把眼前一双男女当做什么钦命要犯,危险人物看待,瑟瑟发抖。

还是掌柜的有眼力。一见不好,连忙过来弯腰鞠躬,赔礼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这小子笨手笨脚的,敢问可用小老儿去请医生,这位公子伤了哪里没有?”

方容笑了笑,也没多责怪:“不要紧。”

他一个眼色,那帮手下就都再次坐好,只是桌子上的菜再美味,也不免味如嚼蜡。

袁琦帮自家公子把袖子撕开,露出烫得通红的胳膊。

许薇姝只让小二端了一盆冷水过来。用帕子给他敷了下,冷静镇定到极点。

“回去吧。咱们有带治疗烫伤的药膏,不快点儿抹一抹。万一留下伤疤可不太妙。”

袁琦叹了口气。

方容微微一笑:“我是男人,留下疤痕也不要紧。”

只撕开袖子,就能隐隐约约看到泛白的伤痕,到像是十年以上的旧伤。

许薇姝也笑:“回去给你来点祛疤的药膏,我的药膏可是从白云观得的,效果一流。”

这到是真,因为是纯天然的材质,听说不只是能去除疤痕,还具有保持青春的功效。

她到底是女孩子,只为了这一点儿就忍不住喜欢,连配方都软磨硬泡地弄了来,平日里制作药膏的时候,这到是一大重点,直接当擦脸油抹来着。

许薇姝拿了伞,等方容起身,一起回对面不远处的庄子去。

因为距离近,方容的文青气又发作,想要欣赏雨中景色,一行人就没有乘车。

走了没多久,远远就看到庄子前面有一辆马车停着,侍卫们都聚拢过去,看起来就算不是起了争执,却也算出了点儿问题。

袁琦一把抓住方容的衣袖,低声道:“走后门,派人去问问再说。”

他们这次去和圣驾汇合,别看行踪光明正大,其实心里都绷着根弦。

谁也不知道那帮地头蛇们会做出何等反应。

先不提顾顺这个烫手山芋,方容私底下收集盐商和官员勾结的证据的事儿,哪怕再隐秘,也不会半点儿风声不漏。

袁琦自己还好,他应付这类场面算是轻驾就熟,其他随行的侍卫,精神却高度紧张,就怕没出江南主子就遇袭。

虽然总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就是真正的皇帝,白龙鱼服出来还要遇刺,何况他们伺候的安郡王,正在做特别招人恨的差事。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为了钱,简直不知道江南的官员们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胆大包天的组织,隐藏暗处,隐隐露出锋利的牙齿,蠢蠢欲动。

侍卫是恨不得肋生双翅,带着主子一瞬间飞回圣驾那儿去,好早早交差,偏偏那位郡王那个不急不慌,简直就是视刀光剑影如等闲了。

从后门进了园子,才听说是毛家的菁娘偶然路过,碰上包袱让人盗走的一对新婚夫妇,又赶上大雨,一时无处栖身,就给了他们印信,要他们来附近的园子暂住。

菁娘和她弟弟一会儿也要来,只是先去父亲的故旧家拜访。

许薇姝闻言恍然,是了,毛家的嫡长子意外身亡,京城那边肯定要派人过来处理,只是没想到,来的不是老奸巨猾的老狐狸,而是家里的女孩子。

那夫妇过来。正好碰上方容的侍卫站岗,自然不会让他们进去,还解释了下。

他们家郡王目前在园子里暂住。不能放外人进门,还请二位另找地方居住。

这些人也不爱惹事。甚至都说可以代为处理,替他们寻一个安全地处。

不曾想,眼前两夫妇,应该说丈夫也是个不通俗务的,闻言就恼了,非说安郡王仗势欺人,一下子就愤愤不平起来,满肚子的怒火压抑不住。

许薇姝:“…”江南锦绣之地。竟然也有愣头青在。

显然,不只是许薇姝这么想,那边的小娘子也让她丈夫给蠢哭了,恨不得冲过去堵住他那张嘴。

方容也笑:“这园子够大,咱们也住不过来,若是这两位不介意,就把偏院让出来给他们用。”

主要是人家两个是毛家的小娘子送过来,这园子又是毛家的,即便是他,也不好简单粗暴地将人赶走。

许薇姝也点头:“这种愣头青秀才最麻烦。”

一看。那丈夫就是读书人,穿着打扮都像儒生,脸上也有书呆气。

是刺客杀手的可能性不大。

再说了。他们怕什么明面上的杀手,这两个要真有别的心思,住进门还容易看管监视。

交代了一句,方容和许薇姝就回屋休息,没在多管,至于袁琦,他肯定要更仔细些,等确定了夫妇俩的确是普通人,别说武功。就是粗浅的防身功夫也不会。

“咱们姝娘一个人就能教训他们十个。”

袁琦见识过许薇姝射箭的能耐,总觉得要是手里拿一把好弓。再有充足的箭枝,一个姝娘。比他安排四五个一流的侍卫还要有用。

下人们就去给这夫妇二人领路。

男子看着还要说什么,他妻子却千恩万谢,拉着丈夫随园子里的下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