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薇姝自己都不知道,要是如今让她失去仆从成群的生活,她该花费多长的时间才能勉强适应。

享受了下中国式下午茶,驿站的兵丁特意送了一筐附近特产的野果子。笑道:“各位贵客,这是附近乡民偶尔拿来贩卖的果子。您看看,要不要尝尝鲜儿?”

方容笑着捡了一颗。拿在手里把玩。

许薇姝转过头去扫了这个兵丁一眼,挑眉而笑:“小哥儿看着到像是用刀的好手,想必武艺不错,怎么不去博取功名,反而来这么个小地方当差?”

那兵丁怔了下,不好意思地伸手挠头,耳朵泛红,讷讷道:“贵人说笑,小的到每天劈柴做饭,刀也是常用的,功名可万不敢想,那武举,都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才能参加的。”

许薇姝笑着点头:“万岁爷要开武举的事儿,还在内阁讨论,也就京城消息流传的光,不成想你在这偏远地处,竟然也消息灵通的很呢!”

那兵丁讪讪笑着低头:“贵人谬赞了…”

他看着略有些发黄的肤色,让汗水一冲,更是五颜六色的,难看的很。

“你们这驿站,想必来来往往的京官不少,要不然你也不至于知道京里的消息。”

“是,是。”

许薇姝瞧着好玩,切开果子摆在碗里,拿筷子夹着仔细看了看,偶尔和那兵丁说几句话。

兵丁一下子就局促起来,到像是惜言如金。

许薇姝也不在意,瞧了他两眼就摇头:“你可能没听说过我,不过,我跟着白云观的真人学过一点儿相面的本事,你今天乌云罩顶,恐怕有血光之灾。”

兵丁顿时不知说什么好,诧异地抬头。

“算了,也不一定准。”许薇姝笑眯眯地咕哝,“我这相面之术也不知学得到家不到家,以前到十中六七不大准,许是看错了也说不定。”

那兵丁更是没话可说。

许薇姝抓出一把钱打赏:“请你喝酒。”

那兵丁收了赏钱,一看这位再没别的话说,忙就出门,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很隐晦地使了个眼色,心里直犯嘀咕——他究竟有没有露馅?

“这哪是宫里出来的单纯女官,简直比猴儿还精!”

虽说他不怎么信,但许薇姝在京中也算是薄有名声,谁知道他算卦是准还是不准。

“看来最近的确要小心点儿!”

他下去就又派了两个长相憨厚的兵丁,给这些贵人送了干净的被褥过去。

这些被褥肯定不会近身,但王爷的那些手下也没推辞,不盖的话,铺在底下也柔软些。

比猴子还精明的许书官,吃饱喝足,又吃了点儿水果,就让人先把王爷送屋子里休息。

她也有点儿疲惫,却还是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把自己捯饬的干干净净的,又让丫头给她把头发拧干净。这才回屋歇着。

驿站的兵丁远远看见那排场,不觉咋舌:“不愧是京城里来的主子,这洗澡都要十几个人伺候。”

围着许薇姝前前后后打转的。又岂止是十几个人,丫鬟有几十个也多。

回了屋。许薇姝伸了个懒腰,苦笑道:“赶路辛苦啊,以后要是道路不好,我宁可少离开京城。”

丫鬟们扶着她躺下去,给她点上熏香,这才分批出去吃饭,驿站里的伙食不算好,不过出门在外。到也没什么好挑剔的,而且山中野果确实别有风味,尝一尝很清口。

赶了一天路,所有人都累了,除了几个轮班巡逻的侍卫,其他人扎到房间里就睡过去。

驿站的几个兵丁盯着许薇姝他们进屋,不着痕迹地在门前转了几圈,不多时,就隐隐约约能听见打呼声,一声连着一声。

其中一个松了口气。低声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过来,我瞧他们人可不老少。”

“怕什么,咱们又没打算硬碰硬。”

几个人窃窃私语了一番。就隐没在阴影里不见了。

半夜,月上当空。

许薇姝从屋子里出来,就看见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直打呵欠,眼睛闭着睁也睁不开的样子,她顺手拿一壶冷茶泼了一家伙。

两个人打了个喷嚏,勉强开眼,还是摇摇欲坠:“…许书官…”

许薇姝哭笑不得,敲了敲方容的门,方容衣着整齐。手腕上还缠着他的软剑,正坐在床榻上闭目养神。此时打开门,显得到精神不差。

“休息得如何?”

许薇姝笑问。

“马马虎虎。赶路没问题。”方容也笑了,两个人出去转了一圈,才从门外把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兵丁找到。

方容搜了搜,从他们身上搜出几个瓶子。

许薇姝检查了下,从里面挑出一个味道很辛辣的药瓶,给自家的侍卫闻了闻,那侍卫一连打了好几个打喷嚏,涕泪横流,眼睛通红,人却是清醒过来。

“去吧,把咱们的人都叫醒,马上赶路。”

侍卫:“…”

那些侍卫们一个个的脸色都难看的要命,羞愧至极,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帮子兵丁捆绑成一团,扔在院子里。

方容扫了一眼:“别管他们,带着累赘。”

这些人真要宰了,好像有点儿过分,可他们赶路,带着这一帮也太麻烦人。

审讯的话,现在肯定没时间。

不只是他,许薇姝也看出来,这个驿站就是对方设下的监视哨,没有重兵埋伏,现在他们到了,谁知对方有没有传递消息的手段,没准儿此时已经有大批人马向这边赶。

方容来的时候,一路上没遇见明目张胆的追杀,可现在拿了足够的证据回京,江南那群官员会做出何等反应,不用想也知道。

要是他顺顺利利回到京城,也许整个江南官场就要大地震,为了自己,即便是王爷的身份,也挡不住他们的酷烈手段。

许薇姝把能不要的行礼全扔了。

方容也指挥手下,尽量轻车简从,出了驿站就开始狂奔,也顾不上吝惜马力。

“走官道。”

侍卫们想绕行小路,方容当机立断,就走官道。

许薇姝也点头,官道看着可能危险,但越是光明正大,越是容易躲开阴暗追杀,只要尽快进入城镇,他们就比较安全了,江南那些人总不会明目张胆地冲方容堂堂一个王爷下手,即便还要刺杀,大规模的恐怕也少了,换成个把杀手,方容还不至于担心。

在马上颠簸的脸色煞白,许薇姝抱着软垫,把头埋在垫子里面,尽量放缓呼吸,她还算好的,身边几个丫鬟整个都瘫软了,连动都动不了。

过了有半个多时辰,许薇姝忽然一抬头,皱眉:“…来了!”

果然,没过片刻,外面就传来厮杀声。

许薇姝吐出口气,对方的反应好快,幸亏在驿站的时候,大家都休息了下,体力还不错,马也喂过草料,要不然真给堵在那边的山谷,全军覆没也不是没可能。

侧耳倾听了一阵子,几个丫头吓得瑟瑟发抖,许薇姝笑了笑:“别担心,敌人很匆忙,人手不算特别多。”

她听后面的马蹄声,最多也就百十人而已。和现在带的侍卫们的数量差不太多。

可惜方容最精锐的一批侍卫,都去护卫皇上回京了,留下的人手太少。

外面的拼杀声虽然嘈杂,偶尔也有流失落到马车上,到底没有遇见太危险的情况。

很快,就有侍卫策马过来,立在车外低声问道:“许书官,您怎么样?”

许薇姝撩开车帘,很镇定地抬头看他:“没事,情况怎么样?”

“刺客被打散了,抓住十几人,我们伤亡不大。”

侍卫尽量轻描淡写,许薇姝一眼望过去,隐约看到黑红的血液粘稠地黏在地面上,点点头:“尽快出发吧,不用顾忌我们。”

这部分刺客没准儿只是想缠住他们,争取时间。

方容显然也有这种顾虑,本来打算绕过前面的桐城,这会儿也决定就往桐城去。

桐城这地方向来混乱的很,贼匪出没良多,还有漕运码头,属于比较复杂的地带,只是现在也顾不得了,再复杂也比随便走在外面让刺客追杀来得安全。

许薇姝想了想,从箱子里找了比较平常的衣服换上,当初她带衣服的时候,到是什么类型的都有,连荆衣布裙也有几件儿。

第一百四十五章 闹剧

还没到桐城城门,车队就分散开来。

一群侍卫下人,其实很不乐意,总觉得不太安全,毕竟方容身边带的人手本就有些不足。

又损伤了一部分,做起护卫工作,更是捉襟见肘。

可他们这么浩浩汤汤一队人马进城,目标未免太大了,也幸亏桐城虽然是个中不溜的城池,却也算是江南名城,好些商队都要路过。

前不久毛家,商家,刘家,好几个做粮食生意的商队,都在附近出没。

其它小商队也数不胜数。

官道上各种车辙的痕迹众多,方容手底下能人也有几个,消除痕迹算是最基本的能力了。

估计那些追踪的人们,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清楚他们的行踪。

在城外重新梳妆打扮,一个大车队,分成五个或大或小的,都办成商人。

方容直接给他们伪造各种售粮买粮的凭证。

大殷朝的粮食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倒卖,大规模的收购,全让朝廷发下正式凭证才行。

要是抓住有人私卖粮食,那是流放三千里的大罪,如果私自储藏,超过一定数目,甚至可能抄家灭族。

不过,方容作为钦差来江南,查贪污弊案,不光是私盐,其中漕粮也是重头戏,他身上印信齐全,伪造个凭证绝对没人能分辨出是假货。

许薇姝梳妆打扮,往脸上抹了些脂粉,她化妆的手艺不大行,也没有易容改扮的技能,只好往俗艳的容色收拾。

结果收拾了半天,穿上绫罗绸缎,打扮得像商户女。一露面还是惊艳四方。

底子好,她又舍不得狠命折腾,不肯当真去吃苦受累。再怎么装扮,也是美人一个。

方容干脆扮成她的丈夫。

这位也没敢装粗人。一来粗人娶一个漂亮媳妇不合适,二来他胃不好,精细吃食养着,这个胃时不时还要闹一闹他,真让他粗茶淡饭,先不说吃得下去还是吃不下去,万一吃死了一个王爷,底下可没人担当得起!

一行人这么一装扮。就顺顺利利地进了桐城。

许薇姝也没敢撩开车帘,轻轻吐出口气:“刚才在城门前,你看见了没有?”

方容点点头:“…外松内紧。”

瞧着查的并不算严,但城墙上面,城门下面,还有排队进城的人群里,都有不和谐的地方,有些人打扮得像农夫,可只看身高,也鹤立鸡群。

那些人毕竟不是夜行人。不是什么专业人士,装模作样的伪装瞒不过明眼人。

只是即便是知道,他们一行人也不能继续赶路了。前面再走就很难找到大城池,还有些危险地带,方容身边的伤员们也需要及时疗伤。

他们有自己的医生,也有药材,到不必去医馆,少了暴露身份的可能。

可一堆伤员拼命赶路,许薇姝还预言两天之内会有雨,她对天气的预测能力,也不是头一次显露了。十次里面,有*次都极为精准。

方容他们相信。

这次虽然下得不是什么瓢泼大雨。却也一时半会儿晴朗不了,伤员们淋了雨还不知道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反正方容是舍不得他的人,因为没必要的原因折损。

“咱们是小商队,别包园子里,在客栈占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就好。”

许薇姝想了想,桐城那些大商人若要驻留,有自己商号的自然不必操心,还有人大手笔直接买园子,再次一等的,就租赁一个。

不过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

但那些园子多属于偏僻地处,许薇姝他们到喜欢热闹一点儿的地方。

江南一百个客栈里头,起码有二十个叫顺风客栈。

反正大殷朝又不讲究什么注册专利,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在街市上略微转了转,许薇姝就选定其中一家,四通八达,交通便利的。

“看着风水不大好,不过,位置能弥补了。”

进了客栈,包了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店小二很殷勤地帮他们把马车停好。

“这位郎君,我们今天请了红馆的宋五娘来唱曲儿,您要是闲着没事儿,不如去停一停?”

店小二笑得谄媚,偷偷瞥了许薇姝一眼,小声道。。

虽然他们这一行人乔装改扮过了,但气度天成,方容穿着破衣烂衫也不像乞丐。

还有许薇姝这样的美人相伴左右,肯定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教坊司那些行首们可能看不上商人,寻常的卖唱女,若是得其青睐,也不失为一个好出路。

他们还能赚点儿赏钱,茶水钱,怎么看怎么划算。

方容笑应了。

一行人收拾了下,洗漱干净便去大堂。

他们本就打算探听探听最近桐城有什么消息,自不会要雅间,只在大堂里寻了个角落坐下。

许薇姝看了方容两眼,他神情举止都很正常,但呼吸略有些急促,脸颊潮红,带着病态,一双眼睛朦朦胧胧的,似是有些倦意。

这位王爷到也够能忍。

别人不知道,许薇姝好歹是医生,哪里看不出来,他的五脏六腑都有些病症,且缠绵已久,寻常时候,精心调理,小心翼翼,也许还稍好些,现在奔波劳碌的,一下子爆发,肯定非常难受。

偏偏他面上半点儿不显,连那帮子下人大约也没看出来。

“袁琦什么时候和我们汇合?”

许薇姝皱了皱眉,要是袁琦在就好了,那家伙江湖经验丰富,武功高强,一个人顶一大队侍卫,何苦还让他们如此隐蔽行踪,东躲西藏?

方容闭着眼,听台上有个老人呜呜呀呀地唱曲子,用的是方言,听不怎么清楚,只是调子大气,乐声也入耳。到不算难听。

在座的那些本为了美人来的客人,也听得挺高兴。

不远处还有几个书生正挥毫泼墨,看样子是打算在墙壁上题字。

店小二早备好笔墨。

他们客栈的好几处院墙上都有书生的墨宝。这些店小二做这个怕也不是生手。

只是墙就那么几面,江南文人雅士也多。要是万一哪天所有的墙壁都让墨迹给涂成了黑色,不知道客栈掌柜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噗嗤!”

许薇姝想着就自己乐了。

方容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莞尔一笑,难得见这位如此幼稚的一面,感觉到不算坏。

吃了半盏茶,店小二就笑容满面地扯开嗓子喊:“五娘来了,快请,快请。”

他这一嗓子。大堂里顿时安静了片刻。

显然,宋五娘在桐城很有些名声,周围的客人们,尤其是男人,不约而同地抬头。

许薇姝也看过去。

大门的帘子一动,先进来一只玉足,然后就有个一身粉黄色衣裙的女子进门。

大约有二十岁左右,莲步轻移,风情万种,面上也不是江南近来推崇的温柔婉约。显得清冷了些,低垂着眉,看也不看在座的人。上台就坐在椅子上,挥挥手示意旁边的琴师开始弹琴。

琴曲悠悠,很是飘远,几乎淡得听不清。

“…轻薄人情似纸,迁移世事如棋。今来古往不胜悲,何用虚名虚利?遇景且须行乐,当场谩共衔杯。莫教花落子规啼,懊恨春光去矣…”

五娘的声音居然不算太好,许薇姝听了听。不差吧,到也没多专业。不过胜在嗓音极佳。要是有名师指点,就她这样一口金嗓子。肯定比现在的成就高得多。

天赋高的缘故,便是唱曲唱得技巧不够,一群男人还是听得如痴如醉。

间歇投上抬的银钱,一会儿就撒了一地,还不只是银钱,各种绢帛,名贵的金玉首饰。

“江南的富商真多,大家真有钱。”

许薇姝失笑摇头,京城教坊司里的贵族们,出手也没这么大方,薛娘子说的。

教坊司里当红的行首,做上十几年,才能勉强攒下点儿家底,出来买房置地过正经日子,可看看人家,只在这么个小客栈里卖唱,一会儿工夫就赚出半套小院的钱了。

不过,扔钱的人好像只有最前面坐着的那几个,后面不少人都窃窃私语。

不知道为什么,许薇姝有一种他们在看热闹的感觉。

错觉吧?

怎么会有男人认为欣赏美人的歌喉,和看猴戏没多大差别?

许薇姝低下头去,慢慢地拿小银勺子把竹篮里的核桃砸开,核桃仁扔在白磁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