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本来吓得战战兢兢,此时听了许薇姝颇为无奈的调侃,精神也不免略略舒缓些。

领着小丫鬟出了门。

许薇姝心里也紧张,被冷风一吹,不觉打了个哆嗦,忍不住苦笑——她居然沦落到有朝一日,会因为这点儿小阵仗就紧张的地步了?

若是子虚哥哥知道,说不得又免不了似笑非笑地嘲讽她几句!

出了房门,不只是他们院子里的人惊讶,外面客房的客人们,也乱起来。

客栈让一队官差整个包围住。

掌柜的显然也一头雾水,连衣服都没穿戴整齐,就领着老婆孩子四处乱窜。

“姝娘!”

许薇姝抬头,就见方容和两个侍卫立在月亮门下,她也连忙带着丫鬟过去汇合。

“怎么回事儿?”

方容沉着脸,摇了摇头:“说是翁山郡王的卫队,要追捕江洋大盗,现在把客栈围得水泄不通。根本就出不去。”

虽然翁山郡王没多受宠,但像他这个级别的,朝廷规定能够蓄养的卫队就有五千人。再加上,那些王府谁还没几个自家私募的家丁?

尤其是身在江南。这位王爷不说家财万贯,也差不太多,往年也喜欢招揽奇人,二三流的武林人士投靠他的很多,这会儿只看那些火把数量,起码就有三四千人在外面堵着。

许薇姝低声问道:“咱们有多少人?”

“三百二十六个。”

方容身后的侍卫低声应了一句,握紧手里的刀,靠得自家主子更近些。

相差悬殊。不能硬拼。

方容显然也是同样的意思,使了个眼色,等所谓翁山郡王的人把所有客人集中到一起的时候,他们就没反抗。

其实,他们不怕这些人真是翁山郡王的手下,那个闲散王爷要方容的命的可能性很小,就是想要,也不会如此正大光明地行动。

怕就怕,这些人是假借那位王爷的名号,其实根本就是专门来刺杀的刺客。

难道是消息泄露了?

身在对方的地盘。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就算自己能做好伪装,还拦不住内部有奸细出没!

谁敢保证。队伍里就没有对方的探子?

方容还不是十分擅长用间。

不多时,客栈里一堆杂七杂八的客人,就被集中到大堂,一下子把大堂给挤得水泄不通。

方容他们夹杂其中,全神戒备,侍卫们自觉自发地把两个最重要的主子护在中间。

借着火光,许薇姝看见大踏步推开门进来的,是个年轻的公子,长得俊美。只是给人的气息不好,让她一下子就想起当年还是个小医生的时候。有一日接夜班急诊,碰上一个吸、毒的男人被从出租车上拖下来。当时他的眼神,他的气息,就和这年轻人很相似。

方容一低头,温热的气息呼在许薇姝的耳朵上:“是翁山郡王的三儿子。”

许薇姝点点头。

原来真是他,对这个人,她可是虽未见面,早闻其名,翁山郡王未来的世子爷,听说王爷已经上了折子,只是因为他不长不嫡的,皇上一时半会儿没下旨。

可随着王爷年纪越来越大,再生一个嫡子继承王府的可能性也越发小,为着朝廷的颜面,也不能让他那两个有残缺的嫡子继承王位。

皇帝说不得会给王爷这个体面,允了他的折子。

这事儿并不罕见,虽然大部分王府都是嫡长子继承,但也有当父亲的就是偏爱某个儿子,请求册立自家某个庶子为世子,只要能找出合适的借口,皇帝可懒得管那等闲事儿。

许薇姝做了这么长时间女官,心里有数,像这种小事儿,怕是皇帝看一眼就随手扔给御前女官去批了,不允许的时候少,除非碰上皇帝很不高兴。

那三公子一进来,根本连看都不看大堂里的那些人一眼,径直坐到椅子上,挥挥手。

他身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管家就站上前,高声道:“我们追捕一江洋大盗而来,他乃朝廷钦命要犯,现今就藏在这个客栈里,所有人都听着,我说什么,你们都要照做,迟疑片刻,就是死!”

所有人大哗,只见前面一群膀大腰圆,身着甲胄的大汉,同时拔刀,刀光凛冽,在烛火的照耀下,越发阴凉刺骨。

更别说一共三排,起码有六七十个弓箭手,箭已经上了弦,马上便要脱手而出。

外面更是密密麻麻的火把。

风雨欲来。

一瞬间,所有人都收声。

许薇姝甚至能听到周围的人牙齿咬得咯嘣咯嘣直响。

只见那老管家板着脸,忽而提气,大喝道:“跪下!”这一声,声如雷霆,震得人气血翻涌。

扑通,扑通。

一串人被他吓得本能膝盖一软,整个人都瘫了,起码得有三分之二的人都受不住,耳朵里一丝丝往外渗出血丝来。

方容的脸色也变了变。

下一刻,用不着老管家提醒,长箭如雨,横飞而至。

“啊!”

有几个站着的客人吓得翻起白眼来。侍卫们本能地向方容的方向聚拢。

许薇姝本来想钻到桌子下面去,结果脚底上都是人,一踩就踩着好几个。

方容顺手拎起桌子。护住两人,忍不住小声咳嗽起来。许薇姝苦笑:“现在才知道,原来咱们国人这么多,一点儿都不少!”

在皇宫,偶尔看看折子,只能看出年年人口锐减的情形,毕竟是天灾*连年,想不减少人口都难,但瞧瞧现在。这会儿她可完全没有人口锐减的伤痛了。

“我有点儿冤。”

许薇姝叹息,可声音还很轻松。

方容失笑,伸手护住她,让自己的身体抵住桌子,省得撞伤了她。

如果换了别的女官,恐怕早就破口大骂,或者欲哭无泪。

“等回京城,我就向陛下讨要你,来我的王府,给我做大总管。行不行?”

许薇姝更是长叹一声:“那我会不会天天碰上这种热闹?”

两个主子在那儿逗咳嗽,一群侍卫都给吓死了,他们简直不敢相信。翁山郡王家区区一庶子,居然胆子大成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射杀皇孙?

即便是太子已废,那也是皇帝的亲儿子,还是曾经寄予厚望,为大殷朝赴汤蹈火过,立下大功勋的儿子,方容可是太子的亲生子。皇帝的亲孙!

侍卫这么一骂,许薇姝也回过神。提高声音喊道:“大胆!安王爷在此,你们居然敢行刺?难道不怕株连九族?”

她这一声。固然没有人家老管家的声音洪亮,可也不小,清清楚楚传出。

那些射箭的人显然一怔,手下就慢了,这边略得喘息之机。

三公子冷笑:“哪来的安王爷?安王爷明明在文州下榻,给我继续,杀了他们再去搜咱们的东西!”

许薇姝:“…”

箭雨越发密集。

侍卫们损失惨重,连许薇姝都不小心伤了胳膊。

难道真得会如此憋屈地死在这儿?炮灰也没这么惨!如果是因为父母的身份曝露受到牵连,死也就死了,谁让她占了的原主,就是那样复杂的身世。

或者因为遇到倾国战争,她被卷进去,死也就死了,好歹轰轰烈烈!

现在这算怎么回事儿?

许薇姝一怒,火气上涌,站直了身子长弓搭在桌子上面,玩弓射箭。

箭若流星,蹭一下,就贴着三公子的脖子过去,鲜血冒出来。

“嗷!”

他顿时喊了一嗓子,射箭的那些弓箭手也吓了一跳,动作再一次放缓,都扭头去看他。

借着机会,也不知道是方容拉许薇姝,还是许薇姝拽方容,两个人也顾不上会不会踩伤了人,朝着窗户撞了下,就撞了出去,就地一滚,向外飞奔。

侍卫们紧随其后。

方容还隐约听到有人闷哼,显然是受了伤,但此时顾不上了。

后面追兵的反应十分快。

许薇姝都想赞叹两声——翁山郡王可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无能。

能养这么多弓箭手,不是闹着玩的!

许薇姝口干舌燥,一颗心砰砰砰跳动起来,就是上一次遇刺,她也没有这种感觉,毕竟那次她其实没看见多少,而且自家是赢家,即便是惨胜吧,好歹是胜了,但现在让人追杀,跑得跟落水狗一样可怜,还真是头一次。

不行了,回去就把以前子虚哥哥教给她玩的那些武功秘籍搜刮出来,练武!

她这些年,一是犯懒,二是觉得没必要,她一小女子,本身身体的力量就比闺阁女儿强大太多,即便不习武,好像也足够碾压别人了。

说不得她一辈子都遇不到几次需要动武的情况,费那个力气干什么!

三来,这具身体已经长了这么大,过了练武的最好时机,想必不会有多大的成就,就一直没想着不能修炼法术,不如练练武功,以求自保。

如今经历这么一番可怕的‘战争’场面,她决定哪怕累一点儿苦一点儿,也要学武功。

一路被侍卫护着,在那些包围了客栈,正围堵过来的弓箭手,刀客,中穿行,许薇姝简直都不敢置信,自己居然坚持了这么久…

身边的侍卫不断倒下,没倒下的也遍体鳞伤,咽喉火烧火燎得疼,肺都有爆炸的感觉,方容揽着许薇姝的肩膀,靠在一颗大树下,身体发软,叹了口气,看了美人雪白的脸颊一眼:“姝娘,我对不住你!”

终究还是连累了最不想连累的人。

许薇姝眨眨眼:“行了,先别忙着赔礼道歉,你好基…好朋友的动作够快的!”

方容:…

袁琦来了。

看到近在眼前的,安王府的旗帜,还有那些墨色铠甲的战士们,方容一句话也没说,整个人就往许薇姝怀里一钻。

许姑娘:…

她怀疑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只是,现在这种情况,如此惨烈的情况下,这人难道还有风花雪月的心思?

她也就只好相信他是真累得坐不住。

等到袁琦大队人马到来,直接把那位三公子捆上塞到马车里,那些弓箭手也都扔了武器,焦急万分地冲过来找他家公子,看见的就是他家公子一副睡美男的模样,特别无辜地,倒在美人身上的模样。

气息平稳,心跳有点儿快。

不快才有鬼!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拳头很痒。”

他身后的马车上跳下来一个一头雪发,面孔却很年轻的男人,此人莞尔一笑:“我到是很欣慰,方容长大,当可出嫁!”

第一百四十九章 回京

又坐在舒舒服服的大马车上,再一次畅通无阻地在官道上行走。

所有人都退避三舍,给他们这一行人让路。

许薇姝再也不矫情地唠叨劳民伤财,和劳民伤财比,一路上尸山血海地踏过去更让人受不了。

打了个呵欠,蜷缩进柔软的被子里面,丫鬟给她点上香,香气弥漫,精神总算是舒缓开来。

擦了把脸,振奋精神,她就翻出方容刚刚递过来的信件看一看。

这几天,京城那边的消息也畅通了,只不过,他们离开这几个月,京城好像也天翻地覆了一般。

长秋宫的贵妃意外落水身亡,那个宫里从上到下,至少有一大半人直接被杖毙。

信上只写了只言片语,可略略一扫,就有一股子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杖毙啊!

许薇姝进宫以来,身为高品级的女官,虽然偶尔也听见有什么人犯了错被送去刑房,到还真没碰上过直接杖毙的。

那位陛下向来仁善,就是有这种事情,也都是悄没声地弄走便是了,闹到整个宫里的人都听见,风言风语无数,就是他老人家年轻气盛的时候也没有几次。

那个长盛不衰,得宠多年的贵妃就这么去了,不知道宫里的人是什么感觉。

许薇姝随手翻了翻信,猛地就坐直了身子——丽娘孩子没了。

阿蛮在信里提到。丽娘晚上忽然就流产,在之前完全没有任何预兆,相反。她还觉得胃口好了点儿,能吃下些东西,心情也平静下来。

怀孕到六个月,忽然小产,不用看到真人,许薇姝也知道,这肯定得要了她大半条命。

把信折叠收好。丫鬟就给她送了一罐子鱼汤,都是新鲜的河鱼。听说大厨煮汤的时候有自己的诀窍,煮出来的鱼汤香浓可口,一点儿腥味也没有。

许薇姝尝了尝,就让人也给方容和袁琦送去些。这两个好像昨晚一整夜都没休息。

京城里那位陛下前阵子在大朝会上感叹,说他老了,连批个折子都精力不济,朝中没有太子,必然会社稷不稳,反正话里话外,透露出他已经要立太子的意思来。

一时间,忠王,义王。甚至底下几个小皇子那儿都有点儿不安定。

不提两个大热门,忠王和义王两家变着花样在万岁爷前面尽孝,就是那几个小的。也不知道是自己的主意,还是有人提醒,时常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

京中的气氛真是很吓人。

甚至还有一批不愿意搅进这种夺嫡事件中的大小官员,求外放的求外放,直接抱病的也有,还有不到年纪就乞骸骨想退休的。

如果只是这些。方容不会太关心,大不了他们福王府一系更受冷落。

方容在京城本也不是特别受人吹捧。

问题是。皇帝举棋不定,对忠王和义王都不错,前面夸一夸忠王稳重,后面就要赞叹几句义王有冲劲,不只是如此,他老人家还把福王拉出来,赏了福王御医去看病,又赏了不少药材,几乎每天吃饭都惦记着。

虽说京里大部分人还是觉得,皇帝这是想利用福王来看看,忠王和义王哪个更有容人之量。

大家都不是傻子,史书也没少读,身为一个皇帝,尤其是留下一堆小儿子,还是他很宠爱的小儿子的皇帝,他选择继任者,除了要求他确实有本事,能够撑起国家,坐得稳位置外,第一条肯定就是得真正兄友弟恭。

现任皇帝别看对待兄弟们心狠手辣,但那是年轻的时候,现在年老了,到有些心软,对待小儿子们疼宠有加,至少他表现出自己特别柔和的一面,还爱面子。

朝中大臣们,还有那些皇子,天天都分析他这个人,自然能看得出来,他这样的性子,肯定不希望自己的继任者,等不及他入土,就做出手足相残的事情。

那么他现在把福王又扒拉起来,是想看看剩下的儿子怎么对待这个前太子,似乎也挺正常。

问题是,福王他当了二十多年的太子,现在就是被废了,在很多人心中,他还是太子。

当年因为被人揭发,意图谋反,就这么被废了,可证据根本不足,事实上,到现在还有很多老臣为太子抱屈,说那是小人陷害。

就是很多墙头草官员,主张废弃太子,那也是因为各自的利益,或者只是顺着皇帝的意思走,真正认为前太子十恶不赦的,真没多少人!

所有人都清楚,只因为这些,忠王和义王里,无论哪个登上皇位,都不会真心想放过前太子。

事实上,他们都觉得,在自己坐上皇位之前就先让福王消失,才是最好的做法。

真当了皇帝,一举一动都在臣民眼中,到时候哪怕为了面子,为了好名声,他们也要给福王优待,到时候再想动手,就会多了好些顾忌。

皇家是非一向多,即便他们小心翼翼地动手,不留下任何把柄,别人只凭猜测,脑补,也能猜到他们身上来,除了既得利益者,谁还能在乎个过了气的前太子?

现在的京城,就像一团纠缠在一起,乱七八糟的线团,谁搅合进去都很难脱身。

许薇姝叹气,即便如此,他们这一行人还是努力地赶回京城去搀和这些破事儿。

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天冷之前到了京城。

许薇姝还不能回国公府,先回宫去,皇帝早早遣了人等在城外,直接接了方容走。

她也属于连带物品,一样让人弄去紫宸殿。

大嬷嬷亲自来接的人。见了许薇姝,笑得温柔极了。

“许书官辛苦,万岁爷也记挂你们。每天早晨都问,你们到了哪儿,今天还特意吩咐御膳房专门煮了滋补的汤水。”

许薇姝觉得她应该受宠若惊,于是就受宠若惊给大嬷嬷看了看。

在偏殿里吃了一顿饭。

食物是很美味,御膳房的大师傅手艺绝对不差,可她还是吃得胃疼。

在这种地方,你得小心注意自己的仪态。吃东西也不能露出牙齿,大口大口地咀嚼都不行。更别说直接下手抓鸡腿,鸡翅享受了。

享受美食,还是要在舒服私密的地方才好。

方容直接被皇帝叫过去,等她吃完了。大嬷嬷才领着她去见圣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