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茂竹心里头虽有些忐忑,更多的还是松快。

家里被抄了,提心吊胆几个月,到现在还觉得家里的气氛压抑得不行,出去转一转,放松放松心情,他觉得痛快的很。

至于阿蛮,她也不想在宫里呆着,这几日,明显体会到人情冷暖,宫里好些女官,简直视她如瘟疫,那种滋味,没尝试过的人恐怕永远也不知道。

这两个人带着行囊,雇了个镖局,就出发了。

许薇姝在靖州一边忙,一边也琢磨京城的事儿,许家祖孙多少代,积攒下的家业,如今一朝尽毁,她心里多少有点儿不是滋味,别的先不说,不知道家里那些藏书,各种孤本,能不能买回来。

身为世家,最宝贵的莫过于知识。

至少在许薇姝心中,亭台楼阁不可惜,金银珠宝还能再赚,唯独书籍,收集真不容易。

第一百九十八章 出行

王妃派了人去京城。

京城那边,一双公子、小姐,也长途跋涉,直奔靖州,双方正好走岔路,只能怪那两个天之骄子倒霉。

英国公府从此消失,便是许薇姝性情阔达,且并非原主,对这个国公府也并无太过深厚的情感,心里头还是有那么几日不大自在。

家学里那些先生们,还有家中多少年下来的家生子,都不知如何,多少要去探听清楚,万一有事,也好搭把手。

许薇姝自己秋爽斋的人,到不必担心,当初能带来的都带了来,不能带来的也放了出去。

就说宝琴的老爹,老娘,还有兄弟,一早在许静岚和施氏尚在世时,就有安排,如今买了宅子,买了块儿地,好生过自己的日子,不算富裕,以后也没国公府这座靠山了,可日子总能过下去。

许薇姝打算派人把他们接到靖州。

主要是宝琴的年纪大了,也到了许人的时候,想着给她这一门好亲事。

等到她出嫁,家里的亲人们若是不在,岂不遗憾?

“娘子。”

许薇姝正坐在书桌前,绘制邬堡的图纸,脑子里也乱七八糟地瞎想,腰身就让方容搂住,肩膀上多了颗毛茸茸的脑袋。

“怎么了?”

“…没事。”

方容笑了笑,眼角眉梢间的疲惫也散去,“就是跟你商量件事儿,我要离开一阵子。”

许薇姝:“…”

这就是没事!

“去江南?”许薇姝略略凝眉,叹道,“还是去西北?”

“江南有张兰芝,用不着我。陛下下令,让我和义王一起去西北。”

方容笑了笑,“也是好事,好久没见袁琦,要是再不和他碰碰头,估计那混蛋都玩疯了,万一玩出事端。最后收尾善后的还是我们。”

“我又没说什么。不必解释。”

许薇姝叹息。

“靖州就交给你…”“靖州就交给我…”

两个人同时一怔,都笑了。

方容摸了摸自家王妃的秀发。

“家里就由你做主,别的都好。就是山上的山民们,还有西面那些白族人,千万注意。”

方容并不太想离开,只是有些事。不是不想,就能不去做的。

西北和延国交界。最近延国异动频频,已经有过数次小战争,说是战争,再小型也相当让人不安。那种几十人,甚至几百人突袭一下的,不叫战争。只能说是冲突。

皇帝也是想点个有分量的皇室子弟过去撑撑门面,义王能抢到这个差事。显见他是个聪明人。

忠王在军队里的威望可不算小,义王肯定也想在这方面下下功夫。

事实上,大殷朝哪个皇子都不傻,都知道要是没有军权,说话就不管用。

别看殷朝上下都有些重文轻武的迹象,皇家的人却脑子很清醒。

只是皇帝尚在,军权那是一个雷区,触之即死,皇子们这才不敢动作太大。

而且,比起在外面领兵,明显在京城会有更大作为,离皇帝远了,谁知道皇帝还会不会记得你?

如今,皇帝年老体衰,皇子们的势力发展也快控制不住,皇权争斗趋于白热化,义王才会动军权方面的心思。

西北这边,驻扎了大殷朝实力最强大的军队,过来一趟,当然不敢奢求能把这些军队捏在手心里,可只要让他们偏向一点点,就是足够重的砝码,将来能起大作用。

义王费了好大的力气,估计没少用烟雾弹,让忠王觉得西北不重要,还是京城更要紧,这才抢了一手,得到这次机会。

只是,皇帝点了方容作为掣肘,这一点儿,怕是义王也没有想到。

方容自己到是想到了。

许薇姝觉得,自家相公或许也在其中动了手脚。

事实上,自己在靖州,天高皇帝远,躲清闲的这几个月,外面恐怕是刀光剑影,遍地荆棘,许薇姝的情报系统,到底还不成熟,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只看方容那边的各种情报,就能感受到里面的硝烟味。

皇帝老了。

每逢改朝换代,总少不了要有这么一场闹剧。

方容要走,许薇姝就开始给他收拾行李,列的单子长得都看不过来,好在她就是吩咐一声的事儿,自然有下人们辛苦做准备工作。

“王妃,您看看这种皮子如何?”

玉荷拿来几块儿鹿皮,还是小鹿皮,特别柔软,许薇姝拿在手里感受了下,非常不错。

她想做一些漏手指的手套。

戴着手套弯弓射箭,手更不容易受伤,比扳指之类的有用,也舒服些。

还有皮靴。

现在的皮靴都太硬,底子也不够防滑,她干脆重新做一批,另外,还有自热的饭盒。

现在生石灰有很多,许薇姝以前就做过,现在做起来轻驾就熟,这东西野外用最合适,不必生火,要是有个潜伏任务什么的,也省得吃不上一口热饭。

她做出来的这种自热饭盒,方容还罢了,身为王爷,他总不至于落到不能生火造饭的地步,不过,这东西他身边的人都喜欢。

再加上那些正经的军粮,能量高,味道不错,吃拇指大的一小块儿,半天都不用再吃别的,更是好东西,许薇姝准备了一批,方容看见大喜,通通拿走,连仓库里一些制作失败的半成品,他都不放过。

说是要走,可王爷出行的准备工作,一做就是一个多月,许薇姝都给他又折腾出一种行军帐篷,还有防水的睡袋,还有竹子制作的水壶,这位才终于带着一批人马,浩浩汤汤地出发。

许薇姝也松了口气。

总算走了,他要再不走,她都觉得自己储存的那点儿特制弓弩,军刺,各种稀罕兵器,都要被‘抢掠’一空。

送走了王爷的车马,靖州这边总算是清闲下来。

许薇姝就去跑马,顺便打猎。她

还给自己做了一对儿鹿皮手套,很小巧可爱,翻盖儿,可以露出指尖,十分方便。

现在她想跑马,比以前可容易得多,路修得够好,一路从王府跑去山上,最多用不了半个时辰。

“咦?王妃您看?”

一出城门,玉荷就勒住马,瞪大了眼。

许薇姝也吓了一跳,不远处,三天山的半山腰上,简直是人山人海。

那些她修建歇脚用的木亭子,木椅子,都挤满了人,连树上都有。

许薇姝一伸手,一只小猴子窜过来,停在她肩头,阿生和毛孩儿也从山上出溜下来,连忙上前给许薇姝行礼。

“怎么这么热闹?”

阿生登时笑得眼睛弯弯。

毛孩儿很不好意思一胡撸脑袋,“嘿嘿。”

俩人支支吾吾说了半天,许薇姝才弄明白,原来居然是相亲大会!

“…”

阿生笑道:“先生也别觉得不妥,靖州光棍一堆,寡妇无数,哪还能像江南那样守礼,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老百姓们,都不来虚的。”

许薇姝一想也是。

京城偶尔上元节之类,还允许小娘子,小郎君们,自己出去寻自己心仪之人,玩一出浪漫约会,眼下这些老百姓们,能成个家,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就算不错,哪里会有那么多的讲究!

也怪靖州乱了多年,这些年又是兵荒马乱,灾荒连连,外来的流民多,本地也因为数次饥荒,家里都缺了人口,以前只想着吃一口饱饭,现在日子越过越好,可不就有更高追求?

许薇姝仔细问了问,这颇有二十一世纪拉郎配风格的相亲大会,竟然还是温瑞言搞出来的。

他自从来了靖州,一直在山上工作,没少听那些去山上做活的老百姓诉苦。

有的家里穷,老婆孩子都没了。

有的男人被拉走服兵役,一去不回,剩下一个女儿带着孩子。

还有的是外来人,一路逃荒,亲人们一个个不是走失,就是死去。

他这人心软的不行,听了一堆悲惨故事,脑袋一热,就匆匆忙忙把自己的存款拿出来,四下里公告,但凡没有男人的寡妇,或者想找男人的,不在意抛头露面的姑娘,只要能来参加相亲,就管饭,不光管饭,还能拿走些精盐或者雪糖。

他到是聪明,知道自己的钱不多,要是给钱,很快就支撑不下去,可是自家的制盐作坊,自家的制糖作坊,他能拿最便宜的价买到上好的盐和糖。

这两样东西又是好东西,女人们肯定心动。

至于男人就算了,这时节,男人为了娶老婆什么都愿意做。

别说,居然还真让他做成,他只是一个月举行一次,结果那些男男女女们,从一开始特别矜持,根本不肯来,到小猫三两只,再到现在这样人山人海的情况,统共只用了不到半年光景。

许薇姝心下好奇,玉荷她们也好奇,便停下来看了看,见温瑞言不知道从哪儿找的媒人,好像都是正经的媒人,先让一个男人站在前面,然后领过来十几个女子,让女人拿着一条红布条,只要愿意,就把红布条搁在男人的身上。

然后男人可以从扔红布条的女人里头,挑选一个自己中意的。

不过,她看了半天,大部分女孩子都不肯扔,而且只要有一个人扔了,其他人便都不再扔了,不觉失笑,这毕竟不是那些相亲节目,不需要那么多花样噱头。

女孩子们,还是比较矜持的。

第一百九十九章 惊奇

真热闹啊!

山上这种气氛,许薇姝很喜欢。

她就是爱热闹,以前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也不大喜欢清冷,但还是知道享受孤独,但前世归墟的生涯,却让她品尝孤独的滋味,品尝了很多年,从此之后,再也不爱那凄冷的一切,连品诗文,读小说,也爱花好月圆的热闹劲儿。

方容那人,外表看来安安静静,其实,和许薇姝是一样的性子,同样爱热闹。

有时候,她都觉得两个人能正好凑到一处,好比一口古古怪怪的锅,正好配了个同样古古怪怪的盖儿,那是老天爷给牵线搭桥,促成的缘分。

大半日,成了十五对新人。

和这漫山遍野的人比,到不算特别多,可也不算少了。

许薇姝还参加了婚礼。

婚礼都是温瑞言给操办的,凤冠霞帔没有,吉服都是现成的。

还有挑着担子,来卖酒水吃食。

还有人愿意当力工,去给他们准备聘礼嫁妆。

这事儿显然不是头一次办,整个流程都特别清楚,好些人知道,顺顺当当就下来了。

许薇姝都喝了杯喜酒,结果这次出来玩,一只野兔都没打到,就顾着凑热闹了,不过反正都是玩,玩什么也没有多大不同。

宝琴和玉荷她们,还挺开心的。

……

酷暑一日日过去,天气转凉。

这到是件好事儿,一整个夏日,全大殷朝居然没下几滴雨,堪称赤地千里。

许茂竹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全是灰尘的布衫。本来是宝蓝色,如今也变得灰扑扑一片。

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堂堂国公府的小公子,便是当年他亲爹没有做国公,那也是国公府的贵人,出门在外,仆从无数。夏日里。衣服上身一次,他要是肯洗了再穿,那就有无数人恭维。说他质朴节俭,像现在这般,衣服破成这副德性,他要还再穿。那他身边的人就都该拉出去打板子了。

“公子,吃点儿干粮。”

小芸偷偷摸摸拿了一块儿饼。塞给他,又给了他一竹筒水。

水看起来实在不算干净。

许茂竹扭头撩开脏的不像样的车帘,把饼和水递给阿蛮和许爱丽。

两个丫头也不挑剔,将就着吃。就是太拉嗓子,只能掰碎,小口小口往嘴里塞。

可和外面那些眼睛发绿的饥民比。他们总算是勉强还过得不错。

阿蛮透露窗帘,向外面看去。目中隐隐约约有一点儿恐惧。

许爱丽的情绪也不高。

没离开京城之前,这姐妹两个,还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是天底下最凄惨,好好的家被抄,以后再也没有底气做个顺心顺意的贵女,说不得还要学会节衣缩食…

阿蛮在心里也忍不住怨,怨父亲不争气,怨她没有个好命,以后在宫里怕是有得苦熬。

只是离开京城,一路前往靖州,一路走一路看,看那些当街卖儿女的穷苦人,看那些只为了半袋粟米,就能把自己老婆孩子都给卖掉的男人,看那些为了弟弟有一口饭吃,有个活路,自己往头上插草标,把自己卖掉的姐姐们。

更不要说,她们还见到有人易子而食。

阿蛮当时简直吓坏了,要不是许茂竹抓她抓得紧,她都要扑过去问一问,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爹娘?

还是一个镖头见她神不守舍,低声劝了几句:“穷苦人就是这个命,只怪上辈子没有行善积德,托生到贫寒人家。”

阿蛮半晌没敢说话。

许爱丽也很是不可思议:“不是说,朝廷派下钱粮,派出救灾的大臣了?”

她在京里还老听说,皇帝怜惜百姓不易,特命每天减少两道菜,省吃俭用,好拨出钱粮救济灾民,好些老百姓们都说万岁爷心系百姓,还上了万民伞。

跑江湖走镖的这些人可不知道上面的事儿,他们只能笑笑:“也不是没人赈灾。”

确实是有的。

他们也遇上了几回。

一点儿米粥,稀薄的和清汤寡水也差不多,别说插筷不倒,就是使劲捞,也不一定能捞到几粒米。

这就算不错的,能给灾民一条活路。

歇了会儿,镖行起行。

许家这匹本来毛色光亮,如今怎么看,怎么瘦弱的马,也踢踢踏踏开始走。

他们雇佣的镖行,不是只护送他们一行人,还有别的镖要押运。

半路上正好碰见一队要去靖州的商队,那领头的和镖行镖师相熟,两个人以前是老乡,还是邻居,就干脆两方合作一伙儿,互相有个照应。

“不知道靖州怎么样?听说靖州那边自古以来就缺水,还多匪患。”

许爱丽看着外面面黄肌瘦的那些穷苦百姓,多少有点儿忐忑不安。

要是靖州的情况很糟糕,他们这会儿过去,不是给许薇姝添乱。

老太君是让他们给姝娘送东西来的,可肖氏,那位夫人的意思,大家心里头都清楚。

肖氏是打算让许薇姝出点儿银钱,好让国公府渡过难关。

许爱丽手里还攥着一笔姝娘留下的银钱,打算给姐妹们当嫁妆,她很清楚姝娘的性子,那姑娘以前傲,现在却是个心善的,对姐妹也关心,如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她绝不会不管不顾。

可——王爷会怎么想?

要是王爷把自己几人,当做打秋风的亲戚,再因此迁怒了姝娘…许爱丽越想越觉得,她还是报喜不报忧吧,把东西给了姝娘就赶紧走,不要多留,省得再给她添麻烦。

许爱丽也不是只为许薇姝着想,她多少还是觉得,若姝娘和安王的感情好,多少更容易照拂他们这些亲人,若是两个人闹得不愉快,对他们也没有好处。

一路千辛万苦,终于到了靖州。

有好几回,三个人都打了退堂鼓,要不是回去一样难,说不定他们都不愿意继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