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就是靖州府?”

许茂竹目瞪口呆。

其实一进靖州地界,他们就隐隐约约发现不同。

外围还正常些,就是经常能碰上从周围,甚至更远的州、郡逃来的人们,到处是扶老携幼,匆匆而至的人群,连许茂竹他们,要不是跟着商队,说不定都被当成难民。

即便是跟着商队,他们还是去做了一次什么检疫,让医生开了一大堆苦药汤子灌下去。

换了以前,阿蛮非要发飙不可,可这一路上,大家没少受委屈,但凡进城门,都少不了要给守门的兵丁一些好处,否则身上的东西还不都给扒走?

现在这点儿小事儿,谁都不会放在心上了,和他们经受的其它折磨比,喝点儿药算什么!

进了靖州地界,三个人都觉得有点儿怪,也说不出具体哪里怪,或许是面黄肌瘦的灾民虽然也有,却没有其它地方的那种腐烂一样的气息,他们同样饿肚子,可眼睛是活的。

也或许是,这里秩序井然,来来往往的商队很多,也显得特别热闹,根本就没有他们一开始想象中,盗匪横行的场面。

等到真正看到靖州,看到那高大的城池,走在平坦宽敞的路上。

许茂竹的腿都开始发软。

只看城门,这里或许不比京城繁荣,却绝对比京城更壮阔,感觉也不同。

他好歹还能说话,阿蛮和许爱丽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周围有几个正站在道边喝茶的老汉,就笑道:“新来的?来来,喝口茶,你们是经商啊,还是务工?要是想常住,就得先去衙门领个证儿,天黑衙门可不办公,现在去正好。”

“…”

衙门…

许茂竹半晌没说话。

三个人面面相觑,都以为这老汉耍他们玩呢。没想到,同行的商人到有个管事的过来,笑道:“二位听说是来找人?你们要是有亲戚,去投亲戚也行,不过,就是投了亲戚,还是要先去衙门把证给办了,要不然不大方便,我们去登记,顺便看看什么时候开展销会。”

许茂竹一下子就觉得,自己读了十多年的书,全都白读了,根本听不懂人家说什么。

寒暄几句,双方分了手,许茂竹带的盘缠也几乎不剩下什么。

三个人就一边打听,一边向王府的方向走。

这到不难,整个靖州最繁华的,就是王府附近的街市,最显眼的,就是那座看起来不大的王府。

道边绿树成荫,地上干干净净,行人或许匆忙,或许并不富裕,但一个个精神抖擞,甚至看不见乞丐。

一个乞丐都没有。

许茂竹并不询问,却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听说王妃专门使人给你们家打了一口井?你个老太婆还真有福气。”

走着走着,耳边就听有人絮语。

扭头看过去,都是些寻常百姓,中间有个头发雪白,看不出是多大年岁的老人,坐在石凳上嗑瓜子,听人这般说,脸上就露出几分笑意。

“我们家大柱儿一共替咱们靖州,挖了十三口井,王妃见他要出去做工,我年纪大了,挑水不方便,正巧我那院子里又有水脉,才命人就在我院子里挖了一口,咱们靖州的水,可一点儿都不苦。”

他们都是一口一个‘咱靖州’‘咱靖州’,说得分外亲近。

第二百章 不同

许茂竹却听得出来,这些人说话还带着古怪口音,口音尚不同,像是来自天南海北。

不过,如今到有趋向一致的迹象了,都是偏向于官话,而且还说得比较不错。

许茂竹一行人,在王府门口发了会儿呆。

整个王府,外表看来其实已经算相当不错的,虽然好像不算特别大,围墙却很高,门槛也高,比京城的那些王府半点儿不差。

琉璃瓦和朱红的大门,以及门前威武的狮子,狮子口中荧光闪闪的明珠,无不说明,陛下对安王爷的爱重,听说当初皇帝陛下还专门拨下钱款,就是为了给自己的孙子建王府。

当初安王爷离开京城,万岁爷私底下掏了内库,就是为了给他多积攒些家业,省得到靖州这等地处受苦。

“哪里受苦了?”

许茂竹半晌没吭声。

阿蛮和许爱丽一时间也忘了上前叫门。

好在别看王府瞧着平平静静,一点儿也没戒备森严的样子,实际上,因为王爷不在,王府比往日的安保等级还高。

没多时,就有人出门,客客气气地问道:“公子,您可是找人?”

许茂竹一愣,连忙道:“…在下姓许,乃是贵府王妃娘娘的堂兄,敢问可帮我通传一声。”

“原来是贵客!”

也就这么几句话的工夫,里面就很清楚他是谁,大门洞开,先把人让进会客室,才遣派人去通知许薇姝。

许茂竹他们等了还没片刻,一盏茶还热气腾腾。许薇姝便穿着便服,出现在门前。

阿蛮:“…”

这种速度。

其实不奇怪,最近几天的暗哨都是京城的老人,谁还不知自家王妃的底细!

如今王府安保工作,除了大书房外,大部分是许薇姝负责,她这个王妃娘娘没用多少时间。就把那些个侍卫给折腾得。比球球还要温驯,只要王爷没给相反意见,就对她的话。从无异议。

这种情况,简直吓到宝琴和玉荷她们了,不光是她们,连王府里一些老人。也都有点儿担心。

他们到不是担心别的,就怕王爷对王妃心有芥蒂。再觉得王妃是个爱权的人。

许薇姝到半点儿不肯委屈了自己,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开始。她本身也不是特别有把握,自家那个男人,当真对她很放心。愿意实现成亲前的承诺,由着她过她想要的生活。

只是。没有把握,她也做了。

她就是想顺从本心,也看看选择方容,算不算她的英明决策。

显见,许薇姝赌赢了。

方容那么一个对人颇有戒备,简直倾向于怀疑论的男人,当真一诺千金。

王府的事情交给她,便再不肯多嘴,她去训练侍卫,改变巡逻方式,创造出警戒等级等种种奇奇怪怪的说法,他看过之后,只说了句——‘我家王妃确有大才。’就松了手,一概由着王妃做。

别的不说,哪家的男人,会愿意给自己的女人划一块儿土地,支持她建自己的邬堡?

一直到被许薇姝迎进客厅,坐在椅子上,吃到了他感觉似乎很多年都没有吃过的点心,喝上上好的茶水,许茂竹还是有些晕晕乎乎。

他抬头看了一眼,姝娘正和许爱丽和自家妹子轻声说话,问的都是国公府的事儿,偶尔一抬头,目中隐隐约约就流露出一丝悲悯的情绪。

许茂竹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以前。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姝娘坐在桌前,似乎很高傲,但其实,对他,对阿蛮,她很少摆什么架子,国公爷送了她什么好玩的东西,她也总想着和自己还有妹子分享。

那时候,他是什么感觉?

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这个姝娘又要欺负人,他要保护妹妹,他自己无所谓,被欺负也就欺负了,可妹妹不行,他只有这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妹子,身为兄长,他有责任照顾阿蛮。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大约就是一种少年的叛逆心理。

他爹娘一直说,姝娘是国公爷的女儿,不只是他的堂妹,他对待她要慎重。

偏偏,娘亲提起这个女孩儿,心里头总是不高兴,身为人子,感受到爹娘的情绪,这心里头怎么可能没有戒备?

他还生气。

姝娘哪里好?读书比不上阿蛮,眼睛跟长在脑门上似的,除了长得好,就没一处讨人喜欢,可大家出门,只要有她在,外人就再也瞧不见他和阿蛮!

他不喜欢姝娘,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后来,姝娘也不理会他和妹子了,那到也好,离得远些,也省得阿蛮跟她学坏,或者被人欺负。

再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同。

伯父去世,伯母也跟着追随而去,姝娘变成了孤儿,他爹爹继承了国公之位,他到成了国公府正正经经的小公爷。

可是,他反而觉得,比当年伯父在时,他在外面更不受人重视。

当年伯父在,即便他只是国公府二房的公子,可别人对他,也颇有谄媚之色,他也能和那些侯府,王府的正经王孙公子们兄弟相称。

但自从父亲成了国公爷,他到仿佛失去了以往的资本。

阿蛮身为女儿,或许还感觉不到,他去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许家在一点一滴地落败。

国公府已然不复从前了。

更别说现在!

许茂竹神思恍惚,就听见姝娘叹了口气:“叔父现在生死未知,我一早就遣人去江南打探消息,只是还没有信儿…”

“竹哥儿,丽娘,阿蛮,你们三个现在客房安顿,我已经派了人进京,会照拂老太君他们,你们就且先别回去了,路上不好走,等我问问有什么商队要进京,你们随着回去,好歹也让我放心。”

许薇姝笑起来:“靖州好玩的地方如今可不少,还有很多特产,你们闲来就出去逛逛吧,喜欢什么也好买些带回家,指不定能哄得老太君高兴。”

阿蛮有些沉默。

许爱丽的精神也不大好。

许薇姝知道他们一路辛苦,也不跟他们说太多,就让人领着这三个兄弟姐妹去浴房沐浴更衣,至少把那身灰尘满布的衣裳换下来。

洗漱完,又吃了些好消化的膳食,几个人才去客房住下。

外院的客房,都是方容用来招呼客人的,和这个时代大部分的客房没什么不同,许茂竹即便是满脑子事情要想,一进去,有小宫女过来给他燃了一枝香,他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到是许爱丽和阿蛮,因为是女孩儿,也没什么顾忌,直接让玉荷领到内院,许薇姝自己布置的客房里住下。

一进房门,桌子上便是一个琉璃方盆,里面养着乳白色的莲花。

还有几只精巧可爱的小鱼。

旁边就是个大果盘,用的同样是琉璃制成的盘子,上面摆放了几只鲜嫩可口的大蜜桃,不用尝,只一看就觉得一定很甜美可口。

软榻的样式特别,躺在上面,软绵绵的如坐云端,床头就是个竹子书架,上面摆放了许多书,大部分全是话本,阿蛮忍不住拿起来一本看了看。

她都很长时间没机会看那些话本了,也只有无忧无虑的千金,才有力气看这些。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许爱丽却松了口气,看样子,姝娘也不像她想象中那般,过得并不很辛苦。

两个人也都很累了,说了几句闲话,许爱丽就回隔壁自己的房间,早早地躺下休息。

这么长时间以来,这是她们第一次睡个安安稳稳的踏实觉。

他们三个是睡了,许薇姝今天晚上也不得不熬夜,方容那边传来一封急信,说是急需御寒衣物。

其实此时刚刚到了秋日,离天寒地冻还早得很,不过,方容那边未雨绸缪到是对的。

西北多烈风,也多高山,一到冬日,白雪皑皑,天气可是冷得很。

方容去了才知道,西北军什么都缺,将士们都习惯了过冬也穿单衣,不能出操,只能留在房间,勉强苦熬。

虽然说是准备御寒衣物,可总不能不顾靖州百姓的死活,靖州的冬天也不好过呢。

她就只能靠商队去外地采买棉布,棉花,组织靖州的那些老人们纺纱织布做棉衣。

许薇姝算了好几个时辰,还是不大够,没办法,又把主意打到皮子上去,制作一批皮衣,带毛的。

可皮衣这种东西,只能是少数人穿一穿,真让整个西北军大部分都穿,掏空了整个安王府,也绝对不可能,什么时候,皮子也不是寻常老百姓能享用的。

因为穿越前辈们的经验,许薇姝也打过羽绒服的主意,事实上,当年在洞箫山,她就自己制作过羽绒服,还给自家那帮小子们穿过。

技术上,她早就攻克了,可还是同样的问题,少数可以,如今靖州饲养鸡鸭鹅的人家真不少,搜刮搜刮,还能凑出些许原料,问题就在于数量。

这种事儿,许薇姝再大开金手指,还是没辙,只好尽力而为,各种手段都使用,整个靖州大动员,上上下下都开始想办法,商人想办法从外地便宜购买棉花,皮子,老百姓们努力生产布匹,争取在冬日来临前,想办法把该准备的都准备齐全。

第二百零一章 读书

“小娘子,您醒了。”

许爱丽睁开眼,目光还带了一点儿迷惘,好半晌才回过神——她到靖州了,在安王府里。

窗前摆着的不知名的天蓝色小花,虽无多么浓郁的香气,却很是秀丽可爱。

满满一大簇,从乳白色的花瓶里垂下,就垂于床头,她甚至一伸手,就能摸到柔嫩的花瓣。

她看了半晌,甚至有一瞬间觉得此时此刻不是草木枯黄的秋日,而是百花盛放的时节。

打扮齐整,干干净净的宫女捧了温热的水过来,拧了条帕子,认认真真给她洗过脸。

许爱丽有那么一点儿不自在。

她以前也习惯别人服侍,可自从和离后,家里用人少了,而且,下人们也没过去那么精明能干,她到多多少少学会什么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再说,这一路上辛辛苦苦,她事事都是自己做,有时候甚至还要帮阿蛮和许茂竹洗衣服,做做饭,家务活差不多都学会,现如今乍然比以前得到的照顾更熨帖,就有些不自在。

起了床,早饭早就准备妥当。

她和阿蛮一起吃的,很简单,但却很合胃口。

香喷喷的小米粥,一颗煎蛋,还有姝娘自己做的糖醋黄瓜和一小块儿酱肉。

配上雪白松软的馒头,吃进肚子里舒舒服服的。

许茂竹不在府里,听说一大早就随人一块儿出去,也不知是去看些什么。

“娘娘去了纺织作坊,留了口信儿给您,咱们王府西园里有好多花,要是两位小娘子闲来无事。可以去赏一赏。”

许爱丽怔了下,便从善如流,和阿蛮一块儿过去了,花园里百花盛放,环境确实极好。

最好的是大树直入云霄,树冠茂密,乍一看。就和在森林中一般。

两棵大树中间还挂了一个用麻绳编织而成的吊床。阿蛮当时就躺上去试了试,果然很不错。

许爱丽干脆就坐在秋千上,一边飞。一边和阿蛮说话。

这才是他们来靖州的第二天,精神尚未放松,对于京城家里相当挂念,此时此刻勉强表现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嘻嘻哈哈,全是为了不给姝娘一种紧迫的感觉。其实,心里头还是很难受,说话也说得没什么趣味儿。

“…玉衡公子,你今天是去听课。还是去帮鲁家村收割庄稼?”

两个姑娘正玩,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男声,顿时把许爱丽吓得脸色都变了。

阿蛮也蹭一下跳起来。

身边两个伺候的宫女忙道:“小娘子勿惊。那是咱们王府的文书徐峰还有玉衡公子在聊天,因为就在隔壁的书房里干活。隔了一座墙而已,偶尔能听见动静。”

两个女孩子面面相觑,都不明白怎么王府的外书房,居然和花园毗邻。

小宫女笑了笑也没说话。

许薇姝布置王府,特意让外书房那边拎着花园,走角门能直接过去,方容出去也方便。

在靖州这等地方,礼教大防可比京城还要宽松得多,别说只是听听外面的谈话,那些小宫女们闲来无事,没少自己去外书房溜达。

因着巡逻的侍卫不少,且是在王府之内,那帮子宫人都不会自己单独行动,而是两两一组,到也还算安全,许薇姝和方容就都没大管。

如果小宫女和那个文书小厮什么的,正好看对眼,方容可不介意成人之美。

至于互通消息这种事儿,方容从来不担心,别看大体一看,王府对下人的约束很是松散,可其实但凡重要的情报,根本出不了书房。

一群夜行人出身的侍卫,把整个王府守得水泼不入,连许薇姝试探了试探,都不得不承认,人家夜行人在这方面的确是专家中的专家。

他们擅长刺探消息,自然也就擅长保守消息。

那些个小宫女一点儿都不介意听见外男的声音,还有个小宫女指了指一个二层的八角亭。

“要是小娘子上去,便能欣赏外书房的风光。”

“…”

许爱丽和阿蛮就很是不可思议了,好在她们都是京城出来的贵女,若换了江南水乡的美人,听见这个,还不得开口训斥一帮子宫女不像话,说不定连许薇姝都要埋汰,觉得她离经叛道。

可换了阿蛮和丽娘,两个人没好意思‘偷窥’,却是侧着耳朵听。

外面有个声音十分柔和清亮,宛如珠玉,只听声响,也让心尖麻麻的。

“我想去听课,今天温先生讲《战国策》,那可是失传的名作,没想到王妃居然有全书,还有研究,如果漏下哪一节,我非痛哭流涕不可。”

许爱丽的眼睛也亮了,阿蛮更是目瞪口呆。

如今知识之宝贵,是现代人很难想象的,现代人去听课,这节没听,还会有很累类似的可以听,再不行,可以录下来,拿回家去慢慢研究,在大殷朝,名师讲一堂课,那就是这一堂,漏了就再也听不到。

至少,在卢玉衡,在徐峰,还有丽娘和阿蛮两个姑娘心目中,有人来给讲战国策,那是应该提前沐浴更衣,焚香祝祷,才认认真真地来听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