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没有武力,就什么都没有。

至于三儿子,自小就向往汉人的文化,喜欢山下的生活,爱读那些汉人的书,不大喜欢家族事务,连偏爱的女人,也是汉女,而不是他们山民的姑娘。

人们都说黎三除了长相,哪儿都不像黎老大,即便如此,当爹的最钟爱的还是这个儿子。

他本来正听手下人义愤填膺地唠叨,说他弟弟让王府的人抓了,甚至已经把几位长老叫到一块儿,商量要怎么去救人,顺便教训一下那群官府的人,让他们知道,黎家不好惹!结果,一听说黎三受伤,让人家王妃救下来,登时改变立场,准备了份儿重礼,带着人直奔王府。

见到许薇姝,更是客气的不行。

“王妃娘娘的恩德,我没齿难忘,您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只要能办。我决不推辞。”

慈眉善目的黎老大,恐怕连他的族人也是头一次见,这位当年年轻的时候,也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凶悍人物,他那帮手下儿时没准儿都让乳母用黎老大的名声吓唬过。

这边相谈甚欢,虽然没提到正事,可气氛很好。

黎川呆在府衙大牢。感觉可没黎老大那么惬意。

府衙的大牢以前许薇姝到是叮嘱过。要好好打扫清理,别弄得脏兮兮,容易让犯人生病。万一闹疫病,府衙也麻烦。

只是最近太忙,犯人们都弄去劳教,牢房也没人管。为了节省时间,所谓清理。直接用冷水泼,也不管里面有人没人。

在府衙呆了才一个晚上,黎川就让泼了两盆冷水,若不是牢房里还算暖和。天也没冷到寒冬腊月的地步,他身体又壮实,非病死不可。

一开始。黎川还骂骂咧咧的,口口声声要官府好看。后来见没人提审,也没人搭理,他身边的族人一个个都被带走,而且一去不回,也开始害怕。

“我要见你们知州…告诉你,我是黎川,黎家的人,你们要是不想惹麻烦,最好赶紧放了我。”

他喊了半天,嗓子都哑了,还是没人搭理。

天色渐晚,牢房黑下来,黎川的心里越来越不安:“…跟你们知州老爷说,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只要放了我,我就回山里去,从此不下山…”

那几个牢头坐在一块儿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对他呼呼叫叫的声音完全不在意。

其实,人家也不是不在意。牢头们也觉得吵得慌,可上面下了令,除了专门的刑讯人员,其他看守不能和犯人有接触,这规矩要是坏一次,他们一个月的奖金就都没了,那可是一两银子,谁和钱过不去?

哪怕觉得黎川特吵,大家还是忍了,他愿意吵就吵吧,反正也听不懂。

没错,黎川这人不怎么会说官话,他自己觉得自己说的是官话,很容易听懂,其实一说快了,牢头们完全不知道他都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的牢房里面,本有十个人。

都是黎家人,黎川和自家兄弟关在一起,心里还算安宁,也有人交流,不那么害怕。

但今天一天,另外九个都被提走。

走了就再没有回来。

黎川越想,心里头越没底气。

刚进来时,他的想法都是——难道汉人的官府还敢砍我的脑袋?

前阵子——要不要先服个软?人出去了再去和他们算账!

至于现在,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其实,许薇姝根本没有支使府衙给他上手段,仅仅是府衙那边没空儿搭理而已。

黎川脑补了半天,他的家人都被杀了,下一个就轮到他,吓得浑身冷汗,萎靡不已。

等到许薇姝和黎老大谈了半天,看过黎军他们的伤情,半晌才想起这位。

许薇姝就派人领了黎川过来,先见一面,可见了面之后人也不能走。

他得先劳役三个月。

不是这家伙的罪过不重,而是对待山民的规矩,历来如此,就算以后会有所改变,那也是以后,现在即便是安王府,也不可能真拿律法规条对付山民。

“我不走,不,不,我不走…”

两个凶神恶煞的士兵,打开牢门示意他出去,黎川一把抓住铁窗,死活不肯走,简直要痛哭出声。

“…”

士兵们也傻眼。

不过,这俩都是王妃娘娘的死忠米分,那边娘娘在等,他们可懒得和这位慢慢磨叽,直接抓住人连拉带拽,拖出牢门,一路由着他鬼哭狼嚎地被带进会客厅。

黎川闭着眼,嗷嗷叫唤。

黎老大:“…闭嘴!”

这混蛋,简直丢死个人!回头再收拾他!

黎川:“…”

这画风不对,他大哥怎么在呢!黎川先是大喜,随即大惊失色!

他大哥来了!

黎川虽然心里头对他大哥不是那么恭敬,总背地里唠叨,说黎老大年纪越老,人越昏庸无能,胆子小,实际上,他从小到大是让黎老大给打着长大的。

黎老大是大哥,长兄如父,黎川怕他怕得厉害,这会儿他犯了事儿,刚把他大哥的小女儿给弄去献给白族的人。

虽说他们这些山民做这种事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他有两个妹妹都为了家族和白族人联姻,但还是免不了心虚气短,这会儿一见,登时闭嘴收声,什么都不敢说。

黎老大瞪了他一眼,就又转头温声和王妃娘娘说话:“娘娘,这混球就是欠收拾,您别放在心上。”

许薇姝含笑不语。

送走了黎老大,把黎川扔去矿上干活,姝娘才连忙回去洗澡,换衣服,顺便安抚自己的胃。

她觉得最近她幸运值挺高。

靖州一下子闹出这种事儿,白族人和山民都有一部分不安宁,本来估计要花费点儿精力,这才能摆平,没想到出去打猎,救了只小萝莉,顺便救了黎军,难题就解了大半儿。

黎家和白族人开斗,双方都自顾不暇,自然没工夫来靖州闹事。

现在,方容不在,身在西北,西北又有乱局,他们最需要的就是稳定。

吃饱喝足,躺在软榻上,点了灯,许薇姝就蒙上被子睡下,结果睡到后半夜,外面就传来一阵喧闹声,脚步声。

并不算很响亮,问题是,许薇姝她耳朵够灵光,不可能听不见。

拉了拉床头的铃铛,玉荷就推门而入,“娘娘怎么醒了,再歇歇。”

昨天见了张家的人,又见了黎老大,娘娘精神上恐怕早就十分疲敝,她们都盼着她晚些起,多歇会儿。

“…外面出了什么事?”

许薇姝伸了伸懒腰,从软榻上爬起来,让玉荷给他倒了杯热茶。

玉荷怔了怔,也是一头雾水:“婢子这就去探探。”

也不用探听,没一会儿就有人来传话,说是张家那个逃跑的羌女让人给抓住,直接送到王府,结果那羌女凶悍非常,连王府的侍卫都让咬掉了一块儿肉。

许薇姝一挑眉,就笑了:“咦,这可稀奇!”

真是稀奇的很。

“来,给我换衣服。”

玉荷给拿了外套,许薇姝穿上,也没折腾她那头,一头长发,拢了拢捆上一条珍珠穿的绳儿。

玉荷只好拿了帷帽给自家娘娘戴。

“咱们本来不想接人,让张家明天直接送衙门,没想到这女人太悍,跟土匪似的,一脱身就要跑,咱们几个弟兄去抓人,结果给挠得遍体鳞伤。”

赵三和乔公公的脸色都很难看。

许薇姝瞧了瞧,两个侍卫脸上一道道红印,就和哪只老猫给挠了两爪子。

还有一个捂着胳膊,也是可怜巴巴,袖子上都是血。

扫了两眼,许薇姝这才看向那个被捆了好几圈儿绳子,窝在角落里,眼睛含泪,小脸殷红,委委屈屈地抽抽搭搭。

“呜呜呜,呜呜呜。”

那副楚楚可怜的小模样,真是连许薇姝自己看了也心疼。

事实上,只看她现在的样子,谁都闹不明白,就这么个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小丫头,和刚才那个敢冲着男人上嘴咬的女人,竟然是同一个人。

“先…关柴房。”

许薇姝都招架不住,好像自己欺负人家似的,“关远点儿。”

她可困倦得很,要是让这丫头哭闹不休,恐怕连个回笼觉都别想睡了。

瞧着那女孩子被拖走,小丫头还呜呜呜的哭,哭得其他人都晕头转向。

夜光下,那小丫头的眼睛有点儿碧色,很是漂亮,真像个洋娃娃。

许薇姝扭头回去睡了一觉,第二天看了看,那小丫头活得挺滋润,嘴巴又甜,哄得家里的宫人们没少给她吃好东西,饿不着也渴不着,就是老被捆着,行动受限,估计也好受不了。

第二百零九章 规矩

那个羌人小姑娘,再神奇,再让人觉得惊讶,许薇姝这会儿也没精力理会。

整个大殷朝,如今就像个即将点燃的炸药包。

京城乱,江南乱,西北也乱。

就如靖州这边,同样不安稳,要不是羌国,延国,殷朝三国互相掣肘,彼此都有顾忌,不敢在三国交界的地方闹出事端,现在恐怕就不是一点点混乱的事儿了。

至少在西北,延国方面仅仅是装聋作哑,放任底下的小股部队骚扰边境,没有正面宣战,入侵殷朝。

但西北那边,恐怕坚持不了太久。

现任延王乃是个枭雄,觊觎殷朝的沃土已久,如今是江南正乱,夺嫡纷争愈演愈烈的时候,他怎么可能不从殷朝大片的沃土上,咬下一块儿肥美的鲜肉?

翻了翻最近各地的情报,许薇姝出了书房,天还没有大亮,在园子里转了一圈,就见阿蛮屋子里亮着灯。

“咦?阿蛮起这么早?”

玉荷正浇花,闻言便皱眉:“蛮娘这几日睡不好,晚上总做噩梦,娘娘还吩咐给煮了安神汤。”

许薇姝这才想起,也许是因为听说有白族人和山民冲击府衙的事儿,或许是因为京城的事,阿蛮心思重,好几日了睡不踏实。

替她守夜的婆子也说,晚上总听见阿蛮翻来覆去,折腾得守夜的人也不安生,总提心吊胆,问也只是知道,她夜里好做梦,还总是噩梦。

白天气色不见好,老黑眼圈。

许薇姝还特意交代了给她调整饮食。早晨也不许人进去打扰,窗户都用窗帘罩着,现在看来,怕是没有太大用处。

她忙得很,实在没精力多关注。

“请王府的刘御医给阿蛮看看。”

刘御医年轻,可医术高明,方容走的时候。特别留下他。都是为了姝娘。

玉荷应了句,就送自家娘娘去和王府那些属官们开会。

去之前,还先去接了人家黎三和张家的人。

双方互不信任。许薇姝只好把和事老做到底,让他们双方到王府碰头谈判。

说起来,那些山民身体状况就是好,黎三伤得不轻。这会儿看着就和没事儿人似的。

许薇姝亲自出去接,也不知道是不是打算好的。两方人马前后脚,同时到了门口。

黎三还好,张家的人一看见对方,脸就拉得老长。偏偏他们自己也不干净,破口大骂都觉得心虚。

许薇姝只当没看见他们有多尴尬,客客气气把人让进王府大门。领着去外书房。

结果离书房还八丈远,便听到里面有人摔桌子。砸椅子,吵吵嚷嚷,简直要捅破天的德性。

黎三和张家的人都吓了一跳。

许薇姝脸上也红了红…这帮家伙估计忘了今天有客人要来!

也怪她没提醒。

许是气候反常,明明都秋日,天气居然燥热起来,书房里坐了一屋子人,个个闷得大汗淋漓。

天气热,心里头烦,这气氛就难免有些火爆。

“拜托,你们知道现在军费已经占了多少?必须要削减,咱们夜校一共才建了六个,就算一切从简,校舍要有吧?学生们一日三餐要有吧,娘娘还吩咐,所有孩子每日都要吃一颗鸡蛋,喝一杯羊奶,每日要食用适量的荤腥,没有钱,这些上哪儿找去?”

“绝对不能削减,现在还不能保证每个士兵都有趁手的武器,这马上就可能开战,难道让弟兄们拿着木棍跟人家拼命?”

其他人有吵吵着新邬堡再不补充钱米,工匠们的米粮快不够发的。

这是要钱的。

还有要人的,各大工厂要人,工地要人,农社要人,商队要人。

就连夜校那边,也想要几个有名望的先生。

齐世朝齐大儒,发下话,要是再不给他足够的,精通农事的人,他就要翘班。

这可不行,粮食是重中之重。

许薇姝到了门口,嘴角抽了下,一时间也不知道要不要敲门,简直让他们吵得一脑袋冷汗,分外怀念起以前。

以前这帮人哪敢如此说话,在她这个王妃面前,要多听话,有多听话,而且言行举止,谨守礼仪。

结果最近让洞箫山那帮子只注重效率,对礼仪只要求大面上不差,私底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家伙给带坏了。

主要也是真发愁。

整个靖州,现在是缺钱缺人缺粮食,就连监牢里的犯人们,都有人盯着。

但凡没到最大恶疾的地步,许薇姝现在都舍不得判死刑,其他人不用她交代,遇上犯了错儿的手下,也很少动用大刑,就怕打坏了没人干活。

“咳咳,咳咳!”

许薇姝咳嗽了两声。

屋子里的属官们一扭头,瞧见一群陌生面孔,顿时收声。

卢玉衡先整理了下衣冠,彬彬有礼地将伸出去踹到徐峰见面上的足收回,端端正正坐好。

其他人也端正了坐姿。

虽然就是再伪装,满地狼藉也伪装不了。

黎三眨了眨眼,到不以为意,他们山民本也没什么规矩,要是有事儿,别说吵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一回全武行,张家的少族长却差点儿给吓得晕死过去——他不会今天出不了王府大门,被宰了灭口吧!

灭口当然不会。

王府一帮子手下,如今在王妃娘娘手里都被调、教得脸皮超厚。

方容当初就发现这样的苗头,当时乔公公特别委婉地提醒自家王爷,还是该注意注意,省得让外人看了,觉得王府没规矩,结果这位王爷到是大笑三声,洋洋得意的很,连连说娶了个王妃好处多,连王府的气氛都变活泼了些许,他高兴。

乔公公也只能无语。

遇见了这一出,张家这边火气到小了些。

黎三也没那么不依不饶的,反正黎川敢把脑筋动到他妹子头上,他心里也憋了一股子火气,巴不得他吃苦,只是听说张家居然让个小姑娘给算计,这才连累他们,不免忍不住嘲笑几句。

许薇姝并不插口。

窗外秋风瑟瑟,她其实不舒服,当初黎川大闹靖州,说是事情不大,但老百姓们光是财物损失,就很让人心痛,更不要说,好些人都受了伤。

山民和白族人伤了许多,府衙的衙役和巡逻的士兵,伤得也不少。

许薇姝他们回来,事情结束了,所以没看见,但事后看报告,拨出赔偿款子,看到那一个个的数字,不免有点儿悲哀。

这次幸运,没有死人,但往日的冲突,死个把人谁也不会在意,在这样的世道,就是两个村子争水,说不定也要死上几个乡里乡亲的亲人朋友。

张家和黎三那边,粗略地商量完,正经签订和义,那要再等一段儿时日,现在头一次碰面,没闹起来,能心平气和地把话说完,已经算是很了不得了。

说完正事。

一群属官都不肯走,非要留食堂吃饭,他们都打听清楚了,今天热,厨房炖了一锅冰糖鸽子汤,那滋味,没喝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

安王府的汤水是一绝,但凡王妃经手,那味道便更上三层楼。

许薇姝只好交代多做些,留他们一起吃过,吃饱喝足,黎三餍足地喘了两口气,就想着去看看黎川,他这会儿肚子是满足了,还是想让自己的精神也跟着满足一下。

在黎家,黎三和他这位二叔一向不对付。

当年黎三养了一对儿特别会说话的鹩哥,他很喜欢,钟爱非常,养了有一年多,养得贴心贴肺,每天放出去飞两圈儿,还会高高兴兴地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