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黎川说养这种太驯服的鸟,实在伤了黎家的颜面,愣是让人捉走拔了毛,弄得血淋淋扔到黎三眼前。

那时候,黎三可不是现在这个黎三。

十二岁,虽说不算小孩子,却也肩膀稚嫩,心肠柔软,让这么一吓唬,愣是病了半个月。

从此,二人结仇,黎三看见黎川不痛快,他这心里就痛快。

许薇姝可不知道黎三的心思,听这位说想去见一见二叔,面上答应,私底下忙问了问,今天谁在矿区监工。

一听说是乔公公,这才松了口气。

乔公公和赵三别看是宦官,但安王府这会儿可养不起闲人,他们自动请缨,去矿区做监工去了。

赵三的脾气有些硬,对那帮子犯人很是严苛,信奉棍棒教育,动辄打骂。

乔公公的脾气就好很多,遇见偷懒的,使用的手段也柔和,就是不给吃饭。

呃,虽说那帮子人宁愿被赵三揍一顿,但凡乔公公出面,他们就要乖顺些。

黎三去参观的话,饿饭这样的惩罚,总比弄得暴力无比,显得更仁慈。

许薇姝也要去矿区。

她到不是陪人家黎三去看自家二叔,纯粹是想看看那个小羌女现在情况如何。

因为那小姑娘在王府里待得太滋润了些,前几日还逃出来钻进许薇姝的马车,把她底座里面存的各种药材都给弄得乱七八糟,王妃娘娘觉得王府真是关不住她,就给扔去矿区做工。

这会儿忽然想起来,她打算过去瞧两眼,看看那位过得如何。

一行人浩浩汤汤地上山。

黎三一边走,一边操着口不大流利的官话赞叹那山路,也赞叹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儿的三天山。

第二百一十章 思考

三天山的景色美不胜收,秋日里的阳光,光晕迷离,树叶上也金光四射的。

矿区尘土飞扬,头进去之前,所有人都戴上个藤条编成的安全帽,还要戴上好几层细棉布制成的口罩。

这一段儿路可不能进马车,不过,大家走得还是很快,甚至比坐马车的时候,也慢不了太多。

许薇姝她们走熟了,走起来根本不费力,黎三她们那些山民整日翻山越岭,如今三天山的山路可要安全不知道多少倍,走起来绝对顺顺当当。

只是一进入矿区,看到数计百计的男女老幼,喊着号子干活,黎三的心都跳慢了一拍。

真是让人震撼。

所有人都穿着同样的衣服,戴着帽子,看不见头发,连脸都因为口罩的缘故,根本就瞧不清楚。

黎三一时间也找不到他那位二叔。

“难道就不怕他们逃跑?”

山路虽说难走,可看着看守真不算多,巡视的看守,也就有二十多人顶头儿了。

黎三顿时有些不可思议。

他听说来矿区干活的,除了主动前来的老百姓之外,大部分都是罪犯。

罪犯占了百分六十以上的比例,他就是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正经的看押犯人,还是这种相对自由的犯人,看守人员必须也得有和犯人差不多的人数,即便如此,都不敢百分百保证没有逃犯出现。

许薇姝没说话,到是矿区这边跟着乔公公的小宫人笑道:“三爷放心,咱们的规矩严得很,跑一个,其他同组的犯人都要受罚。”

小宫人简单说了下。黎三才弄明白,闹了半天把看守都换成犯人中自己选出来的小头目了,看守不做别的,就盯着这些小头目,像是分发粮食,衣物,安排轮休。还有其他事儿。都是这些小头目负责。

每一个月,头目重新换一次,由犯人在他们指定的候选人中投票。指定一个。

因为重重制约,还有不少好处,这些小头目们,全都做得挺不错。很听话。

再加上弄个连坐制度,就是犯人想跑。他的同伴们也要举报,除非整个小组的人一起逃跑。

问题是,许薇姝特别交代,这些犯人们犯的事儿。有的大,有的小,有的要服刑好些年头。有的只有个把月,想要全部一个不少的商量妥当。几率太小。

矿区这边因为是重体力劳动,给的饭菜不只是红薯饭,偶尔还能弄点儿肉。

大部分老百姓一年到头享受不了荤腥,现在只要干活就有饭吃,他们也就不想着逃跑。

能进矿区的,大部分不是穷凶极恶,宁愿死也不愿意做事的那类人,真要是那种人,恐怕早就给毙了。

许薇姝立在山头,坐在暂时搭建的棚子底下,举目远眺,环顾这一片山地。

“在那儿。”

略略指点,许薇姝笑道,“我看黎三少可以放心了,你这个二叔挺会偷懒。”

她话音未落,就看见有个戴着红色袖标,应该是个小头目的年轻人,一脚踹黎川的腿上,踹得他踉跄了下。

“…咳咳。”

许薇姝也无语,咳嗽了声,“这属于内部矛盾,黎川要反击,我们也不管!”

打人这种事,在眼下的时代怎么可能杜绝的了?许薇姝也没想着杜绝。

她们王府的家法里,打板子,抽鞭子也是最常用的。

被踹了一脚,黎川居然没反击,反而耷拉下脑袋,速度,也比刚才那乌龟踱步似的动作快了点儿。

黎军差点儿就笑出声,勉强才忍下。

他要是笑出来,让人家王妃清清楚楚看见家族内部矛盾,那可不太好。

天边忽然飞来一只雪白的鹰。

速度快似闪电!

许薇姝抬头,打了声呼哨。

海东青就从天而降,正好落在她的肩膀上,这一只还没有成年,身量不大,却精神十足。

黎军吐出口气,笑道:“这就是王妃娘娘救下来的那一只吧,长得真好。”

他没想到许薇姝真能把这只海东青给救活,而且还驯服了,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黎军就忍不住伸手去摸那光亮的羽毛,才一伸手,就见海东青一低头,恶狠狠地叼过来,吓得他连退了两步,没办法,这只鹰真是很凶恶,气势很足,不太容易接近。

许薇姝一挥手,海东青又振翅而飞,落在山崖边的一棵大树之上,精神抖擞地盯着那一群正干活的犯人。

正好到了吃饭的时候,干活的人三三两两的凑过来,那些个专门到矿区做活的雇工们,一人一碗糙米饭,一勺子萝卜炖肉。

肉就比较杂了,有猪肉猪杂,也有些小排骨,还有中午剩下的鱼肉也混进去。

许薇姝看见这种回锅的乱炖,肯定是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可人家雇工们却半点儿不在乎。

剩饭剩菜怎么了?饭菜能剩下,说明人家主家厚道,给做得够多。

这么重的油盐,香喷喷的汤汁,浇到米饭上大口大口地吃进胃里,有滋有味的,过年也吃不了这么好的饭菜。

一群犯人坐在对面,泾渭分明,除了点出表现特别好的十几个人,也能吃一样的,其他人都是一碗混合了红薯的糙米饭,浇上点儿汤汁。

就这个,那些犯人们也觉得很香甜可口了。

黎川端着碗,半天没动筷子,盯着对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其实,并不觉得饭菜难吃,也不是羡慕对面那些干活的能吃这么好的东西。

别人肯定想不到,这个行事作风匪气十足的山民,这会儿正有那么点儿伤春悲秋。

黎家家大业大的,很有钱,金银珠宝无数。可身为山民,他们自己明白,那些山下的汉人们都看不起他们,想要换粮食,换铁器,根本就换不到,没有人愿意和他们做生意。

至于愿意做的。那都是黑心商人。无论卖什么,只要是给他们的,价钱都贵上几十倍。

整个寨子里。黎家所有人,一年到头吃不上一碗米饭,想吃点儿白面,更是难上加难。

山里的地根本不怎么长庄稼。那点儿口粮,根本就不够吃。

黎川眼睛发红。他看不上黎军,觉得那小兔崽子一心想下山,都不怕那帮子汉人把他们忽悠下山,全都给整死。到时候黎家积攒的银钱,岂不是都成了人家的!

在他眼里,汉人就是阴险。

现在。他坐在汉人的地盘,和大部分汉人一样做活。辛辛苦苦,吃一样的东西,一开始真不适应,两天下来,到把怒火压了压,开始看到里面隐藏的东西。

他如今手里用的工具,那铁锹,铲子,都是铁制的,而且特别好用,铁的质量很高。

似乎他见过的上好的兵器,也没这玩意那么趁手。

这样的好东西,安王府的那些汉人,竟然就随手给他们这些犯人。

他们就不怕吗?

如果换了黎家,就是让犯人手里多一根木棍,也绝对不肯的。

还有,这伙食也太好,他当初都做好吃的饭全都腐烂变质,喝的水都发霉的准备,没想到,来了地头竟能吃上米饭,做苦力的,还给发新衣服。

这衣服厚实,虽然不舒服吧,可摔一跤,摔到石头上也不至于伤筋动骨,防护作用还不错。

像膝盖,肘部,都给加厚了,不怕磨损。

至于那帽子到挺碍事,也没用,还影响视线,影响干活,大家都不乐意戴,但听那些监工们说,这是为了保护大家,昨天山上掉下块儿石头,正好砸了人,要不是有这个帽子,那人恐怕都活不下来,现在只是稍微受了点儿伤,休息了半日,今天来干活还挺美,据说病号饭给红烧肉。

黎川听见了,都有点儿想装一回病。

问题是,如今汉人们未免太心慈手软了,连犯人的死活都要关心?

让犯人做苦力,死了也就草席一卷,扔出去了事,但这衣服,手上的手套,鞋帽,这要多少钱?有这么一套,够再雇佣两个壮劳力来做活的。

黎川越想越多,什么都想不明白,他这会儿到有些后悔,当初应该听大哥的话,也去读读书,读读汉人的书,就像黎军那小子一样。

读了书,脑子是会变得灵活些。

“小丫头,你这都吃了三大碗了,不是不让你吃,别撑坏肚子。”

耳边传来很熟悉的声音,黎川抬头,就看见个瘦瘦小小,穿着和男人一样衣服丫头蹲在地上,拼命往嘴里塞饭,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厨子似乎很无奈,可还是给她又加了一勺米。

黎川认识这丫头,矿区这边,根本不守什么规矩,男女老幼都有,女人也不少,但那些女人都是成群结队,像她一样,独来独往,还不忌讳往男人们身边蹭的,独独只有这一个,干活的时候,她和那些身强力壮的男人们干的活也差不多,吃饭,竟然吃的也比男人一点儿不少。

一时间,到成了个小名人。

黎川注意到她,纯粹是因为即便是灰头土脸,这女孩子还是特别漂亮。

许薇姝也看见了,不免笑起来,“都喊人家羌女,她有没有名字,叫什么?”

“张家的管事说,她自己说的,她没有名字,小名就叫小畜生,后来那个管事自己给她取了个名儿,叫小猫。”

许薇姝怔了下,摇了摇头:“查清楚她的来历没有。”

忽然冒出来个女人,完全没有理由就挑起张家和山民的混乱,还是如此敏感的时间,这事儿肯定不单纯。

第二百一十一章 借道

这个女人实在生得很好,一双碧色的眼睛,就像一只猫,既能温顺可爱,也会偶尔露出锋利的爪子。

别说男人了,连许薇姝这样的女人,看到她同样免不了一瞬间的怜惜。

宝琴把阿生喊过来,阿生如今负责靖州这边的消息往来,做得相当不错。连方容手下那几个夜行人,都恨不得把人从自家王妃手中抢走。

这会儿,一听王妃娘娘去叫阿生。

树上墙上趴着的几个夜行人的弟兄,就侧耳倾听,打算听听有什么要紧的消息。

他们可是相当重视阿生那些孩子。

有时候,看见王妃派阿生那帮能耐人上街去打听,米面柴油的价钱升了还是降了,哪个镇子又出了不肯读书,竟鼓捣奇技淫巧的蠢货,哪个官员娶来的小妾比正室还要悍,哪家的姑娘不肯成亲,非要自梳…都恨不得以头撞墙,扑过去喊两嗓子,祖宗,没这么暴殄天物的道理!

就这些杂七杂八的八卦消息,咳咳,他们也挺喜欢听的,可那是闲暇时的乐趣,专门做就没什么意思了。

他们夜行人现在也难,以前好歹算是正规编制的公务员,皇帝亲自统着,有自己的训练营,七八岁的孩子弄过来从小训练,就没训不成的道理。

现在可好,他们这些人死得死,散得散,自己东奔西跑,安定不下来,上哪儿建训练营去?如今青黄不接的,他瞧着都心酸。

自家那个主子抠门的不行,给的经费不够塞牙缝的,去讨要,就一句话自己想办法!

这说的到轻巧!

他们又不是袁琦袁将军。难的时候甚至敢做贼!身为夜行人,铁律在身,监察天下,不可为恶。

大恶,小恶,那都不能为,要是没了这条铁律。他们还算什么夜行人!

可怜见的。弟兄们出任务,都要带上点儿家乡特产,一边干活一边做买卖。要不然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

还是到了靖州,跟了王妃娘娘,才算是恢复了以前的底气,不光身上的装备们彻彻底底更新换代。而且,还给他们培训了一批随队的医生。受了伤不愁医药,死了也不怕没有给一口棺材,好好下葬。

但也正因为这个,他们不好意思和自家娘娘抢人。要是阿生他们是王爷的人,早就坑蒙拐骗,先糊弄到手再说。谁让王爷平日里不给他们补充人,只好自己想办法。

防守矿区的这几个夜行人。除了当值的,其他都溜达过来凑热闹。

到是黎军骤然发现,人家连几个来送汤水的下人,也脚步轻盈,辗转腾挪间,到像有功夫在身,说不定都是能人,到收起了些许轻视。

原来人家不肯在戒备上多花心思,纯粹是自信,连这些打杂的都是高手,那些守卫得多精锐?

许薇姝也瞧见了,不过,她除了答应方容给夜行人拨款之外,从不插手夜行人具体的行动,这会儿看见也当没看见。

没多时,阿生便一路小跑,跑到眼前,灌了两杯水,才叹道:“娘娘,这个女孩儿可不能留,就是个祸害!”

阿生到没查出这女孩儿的身份,但她惹下的大祸,却让人惊心。

因为这个羌女的容貌特别,查起来到也不是很困难,她自己跟人说,自己是从羌国逃难过来的,但阿生查到,她此前曾经在梁州住过一段儿时日,当过梁州知州的小妾,然后和梁州夏家的公子私奔。

就她一个人,令夏家分崩离析,本是忠君爱国的夏家公子,起兵作乱,让梁州知州给削去首级。

就是现在,虽然表面上夏家和知州达成谅解,也把自己的儿子从族中除了名,还对知州感激不尽,至少那位没有牵连到夏家。

但实际上,双方矛盾很深。

“听说,梁州现在到处是传言,知州陆运打算献媚君王,拿自己的女儿当筹码,他老丈人那边又打上门,女儿的夫家也闹着要退婚,陆运自己身在局中,看不出来,但旁观者清,别人都知道,肯定是夏家搞得鬼。”

阿生摇头道,“那陆运也不是个傻子,过一阵儿,他回过味,肯定不能干休,梁州要乱了。”

许薇姝皱眉。

她也知道陆运,算是皇帝的亲信,听说能文能武,精通兵事,皇帝是打算让他在梁州做出一番功绩,才好提拔重用,将来就是封侯拜相,也有可能。

夏家是梁州本地的世家,在京城也有分支,家大业大,从开国初年延续至今,出仕的家族子弟遍及全殷朝,各个部门都有他们家的人,绝对的枝繁叶茂。

陆运可不一样,陆运是平民子弟,虽然圣眷更浓,却不能和人家夏家比势力。

说到这儿,许薇姝到想起一事儿,是原主记忆中的,过些年,大殷朝会出现三路反王,其中西南王陆之城实力不算很大,却是杀戮最重,尤其喜欢杀世家,夏家三百余口人,全部被屠戮一空。

当时人们都说陆之城是食人的恶鬼。

虽然名字不一样,但听说那个反王曾经做过殷朝的高官,后入罪,刺配充军,逃出来才改名换姓。

没准儿两个人是同一个人?

许薇姝也就稍微想了下,继续听阿生介绍这个羌女的丰功伟绩。

从把两兄弟挑拨到一个人剁了另一个的手,到两个村子因为她发生械斗,再到家族分崩离析。

就这么短短时日,阿生就打探到各种奇奇怪怪的信息。

“你这是怎么查的?”

阿生耸耸肩:“不是娘娘说,西北、西南、江南,所有重要的地方都该布置上我们的消息岗哨?我们正好在梁州那边有些人手,事情闹得那么大,消息早传过来,就顺便查了查这人的底细。”

“…”

许薇姝目瞪口呆,不光是觉得那女孩子很神奇,还觉得自家这小子也神奇的很。

当然,现在的问题是,让人专门盯死了这个小姑娘,千万不要阴沟里翻船。

许薇姝怀疑这孩子大概是心理有病,从阿生探听到的消息看,她就是漫无目的的引起混乱,从里面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好几次做得都是损人也不利己的事儿,甚至因此陷入险境,要不是她运气好,次次都能逃出生天,早就不知道在哪个荒山野岭变成了枯骨。

黎军看完了热闹就回家去,许薇姝最近实在是忙,也没心思太关注这些,只是叮嘱,要是这小姑娘真闹出事儿来,便直接投监牢,一时半会儿的,就是对这丫头再感兴趣,她也没空儿和人家玩。

“娘娘!”

书房里,许薇姝正看账本。

刘主簿和赵推官就推门而入,满脸的惶恐。

“怎么了?”

许薇姝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