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亮心中不安的很。

以前看着弟兄们被逼着去做活,他心里不痛快,现在都老老实实被关在一块儿,他更不安。

“将军…你说会不会要杀了我们?”

冷淼皱眉:“应该不会,你见哪家要杀俘,还给俘虏好吃好喝地供着的?”

在他看来,顿顿有白面,那就是供着,如今佛祖神仙,也不一定有这样的待遇。

于亮一想也是,到底松了口气,只是还免不了辗转担忧。

终于,外面来了两个年轻小伙子,所有俘虏都被集中,分批带走,冷淼和于亮也终于被带了出去,进了那座靖州城。

冷淼反而松了口气。

靖州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不过,已经在外面受了这么长时间的教训,他也不至于觉得恨不能接受。

似乎这样的靖州,反而让他松了口气。

他败给的是一个能把穷困潦倒的地方,变成如此繁华所在的太孙妃,而不是区区一女流。

邬堡就在眼前。

所有人都在忙乱。

一匹匹甚至只在传说中见过的宝马整整齐齐地立在门前,马车也多。

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位娘娘,虽然她根本就没穿正装,也没有满头珠翠,甚至只穿了一袭旧衣,可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的身上,整个邬堡大门前鸦雀无声,除了她,其他人完全没有存在感。

“六月二十五日,延国联合羌国犯边,太孙亲自领兵迎敌,前江南巡抚张兰芝不顾外敌,威逼京城,现在京畿要地,危若累卵,我不说废话,只说一句,若是朝廷大乱,羌国入主,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靖州大好儿郎,这一战,许胜不许败!”

“是!许胜不许败!”

无数士兵,轰然应是!

冷淼只是过去让那位太孙妃看了一眼,就直接被扔过去帮着装粮草,处理各类后勤事务。

他本来还想嘲讽几句,这位太孙妃到是心大,敢用俘虏做这种活儿,结果一扭头发现,他手底下那些精兵,至少有一多半儿都特别积极,不光是干活积极,还积极管束别人。

反正他也不明白,怎么短短时日,自家兄弟就对人家俯首帖耳了。

于亮到是能理解,他和底下士兵的关系更亲密些,听他们义愤填膺地说过老百姓过得有多苦,丰年也饿肚子,只是饿不死,稍微有个风吹草动。一条人命就没了,人命在这样的乱世,比什么都不值钱。

“太孙妃不一样,太孙妃是真心把人命当人命,对老百姓们是真好,要不是我还拖家带口,家眷都在江南。说什么我也愿意做个靖州人。”

于亮也只有无言。他不知不觉也开始觉得,自家大人败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应该说。张大人的失败,才是最正常的事情。

江南兵,不能和靖州兵比素质。

数量上再多,那也是滥竽充数。

靖州这边出兵之前。地图早就准备好,情报消息详细至极。推演过无数次,做过无数的预案。

具体预案,他们这些俘虏当然不会知道,不过平常吃饭。听那些人聊天,听了这么长时间,对各种新鲜名词早就耳熟能详。一听了之后,于亮就觉得。和人家靖州这边的将军比,自家那些同僚根本就不叫会打仗。

于是,不过三个月之后,太孙妃入驻京城,代替太孙统摄大殷朝,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许薇姝进京之时,宫中早就一片混乱,整个皇宫都被烧毁了一大半,好多皇子,除了附逆的几个小皇子,其他的都死了,据说不是张兰芝下的手,有受惊过度,意外身亡,还有的是死在了大火中,各种原因,已经没办法考证。

只是京城一片萧条,户户见哭声。

太子的嫡长子,现任福王,人到是没死,只是变得疯疯傻傻,被擒获后,太孙妃连见都没见,直接把他们往东宫里一扔,封闭宫门,东宫是当监牢用了。

许薇姝也确实没有心思管那些朝廷中大臣们的扯皮,讨好,谄媚,上赶着投诚。

方容那边的战事吃紧,情况并不算太好。

许薇姝三下五除二,用十分粗暴的手段一举压服朝廷,所有还有磨磨唧唧纠结谁是正统,不能杀了张兰芝,他是忠臣,还有什么附逆的皇子该怎么处罚之类事情的大臣,全都一概赶回家去。

先看了看朝廷的国库。

户部那边自然是不能不给看,只是国库里一堆欠条,银子完全不够用。

那些个因为战乱损失很大的世家大族,还有好些官员,只好又让许薇姝剪了一回羊毛。

许薇姝说的客气,没办法,朝廷战事吃紧,前方将士需要粮草,兵器。

这一下子,许薇姝的名声就坏了大半。

好些人叫她死要钱的商贾娘娘。

许薇姝也不在意,所有尸位素餐,跟不上她工作进度的大臣都让年纪轻轻,从靖州带来的小孩子给顶替了去。

一开始,那些大臣们各种阴奉阳违扯后腿,只想着看这帮小孩子的笑话,没成想,人家不吃他们那一套,人家管理事务的方法,自成体系,分工分得很细致,办了两次学习班,把下面的小官,小吏就给提拔起来,很快,好多大臣就觉得自己无立锥之地。

其实不是那些年轻的孩子真的很能干,他们也犯错,犯过很多错,但所有的错误,似乎只犯一次,成熟的非常迅速。

更多的官员,老老实实地听从命令,太孙妃说什么是什么,特别乖巧,到弄得其他人满头雾水,只好承认那位娘娘手段高明,不知怎么笼络了朝臣。

许薇姝敢这么干,还得感谢夜行人的支持,她脑子里记录的各种信息太有用了,大臣们藏着掖着,不轻易示人的秘密,她很随意就能摆在明面上,不愁官员不听话。

在大殷朝,能绝对清白无辜,身上没有隐秘的人或许有,官员一个也无。

还得感谢羌国和延国的攻势严峻。

有外敌入侵的时候,朝廷机器运作,就自然而然,要顺畅一些。

许薇姝把京城的事儿理顺了,方容那儿顿时压力减轻,战局开始扭转。

羌国和延国,说白了是两个国家,还是有深仇大恨的国家,他们之间的联合,又怎么可能顺顺利利?

刚一入夏,捷报频传。

随着天气转暖,乱象纷呈的大殷朝,似乎有了一丝喘息之机。

第二百九十九章 变化

又是一年冬来到。

漫天大雪,都说瑞雪兆丰年,可冬日里大雪铺天盖地,在丰年没来之前,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至少在往年,到了这个时候,义庄里的死尸都能堆得满满堂堂,好些良善人家,都要拿出一笔闲散资金,购置棺木,勉强让那些个冻死街头的老人小孩儿们入土为安。

林阁老戴着斗笠,慢吞吞地在略显苍白的官道上走。

他那辆破旧马车晃晃悠悠跟在后头。

林阁老是半年前起复,进京去吏部任尚书一职,不过路上难走,兵荒马乱的,他一走就是三个月,到冬日里才赶到京城。

当然,更多还是因为现在监国的是个女人。

太孙妃一举掌控朝政,很有些牝鸡司晨的意思在,让他想起前朝的周后之祸。

偏偏那位太孙长在边疆,战事吃紧,一时半会儿回不了京城,又十分信任他的这位太孙妃。

“哎,也怪王家那位芬娘不争气!”

当年先皇令王家的千金为太孙的侧妃,连旨意都下了,就等着进宫,没成想,这位千金闺秀居然闹出和人私下定情的消息来。

男方还是岭南那边来赴考的才子,叫郭桐,中了进士,目前在翰林院当差。

郭桐可不敢真和太孙抢女人,奈何人家姑娘是个‘忠贞’的,一心一意只想着她的郭郎,事情闹得很大,把王阁老气得快疯了,恨不得真把自家闺女给打死了事。

幸亏太孙是真心胸宽广,并无怪罪,可那位想进宫。是绝无可能。

这事儿本来并没有传扬出去,毕竟对王家来说,这是丑闻,太孙得了消息,就主动替他们掩了去,只道是国事繁忙,自己没心思娶侧妃。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朝臣的压力,太孙也一肩扛了,有一阵子满朝文武都上折子说这件事。要他莫要辜负了先皇的心意。

最后还是王阁老受不住,披发赤足,到殿上痛哭流涕,只说女儿无德。朝臣们才哑口无言。

方容也不生气,好生安抚了一通。

知道这事儿之后。许薇姝和袁琦这些比较了解方容的,都忍不住失笑。

人家王家千金看上别人,虽然不是方容的手笔,而是当年义王的手段。

不过。他可没少推波助澜,要不是他让夜行人动了手脚,证据哪来的?

人家王家那位姑娘。好歹也是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就算爱上哪个男人。也不会轻易留下把柄让别人知道。

关于太孙后院的事儿,要不是眼下这个太孙妃做大,好些老百姓都把她当菩萨供着,林阁老也不可能去瞎琢磨。

他的书童驾着马车,一听自家老爷嘀嘀咕咕,就翻了个白眼:“您老就是喜欢多管闲事,上一次要不是您非上折子说什么忠王贪污受贿,操纵科举,结党营私,才害得自己丢官去职,现在可好,人家太孙妃哪儿碍着你了?要不是太孙妃,连我都要出去砍柴卖,才能养得活您老了!”

林阁老沉着脸没说话。

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脚下的道路上。

就因为这条官道,他才不坐马车,非得自己慢慢走,一边走一边看。

越看,林阁老的脸色越难看。

“哼,劳民伤财!”

修这么一条路,要花多少银钱?又要花费多少人力?

林阁老可不是什么都不懂,他是从知县的位置上,爬了一辈子,运气和能力都有,这才爬到上面,对于底下那些门道,清清楚楚。

但凡官府修桥铺路,整修堤坝什么的,大部分是为了捞钱,别看这官道修得好,就以为是好事,眼下战事刚刚有平定的希望,朝廷大军总算扭转败局,军费肯定不能少,花钱也多,朝廷居然还在这时候修路,还不知道有多少老百姓要因为这个丢了性命!

他这心里头和泼了油一样难受。

走着走着,前面就出现了几辆驴车,车上居然装着苹果和梨子,堆得满满的,走得很慢。

果香随风而散,飘出三里地去。

这可是冬日!

林阁老怔了下,干脆上了车,交代书童加快点儿速度,没一会儿,就赶上前面的驴车。

运送水果的是个半大小子,十四五岁的模样,特别好奇地扭过头看林阁老,看着他就咧开嘴笑,露出一口牙。

那牙齿不像大部分人那般又黑又黄,虽然也有点儿发黄,不过勉强还算是白的。

“大爷,您也进京?口渴了没,要不要来一颗苹果,很便宜的,瞧瞧这个头,是新品种,特别甜,您要是想吃,可以给您先尝尝看。”

说着,小孩子就从车上拿了个碗和竹签递过去,碗里切了几块儿苹果。

林阁老还真就夹了一块。

别说,果然很香甜。

或许是冬天能吃到这个,所以这东西就显得更甜,可惜他囊中羞涩,幸亏这苹果并没有特别贵,还是买了两个,自己一个,给了他的书童一个。

现在天色晚了,快到关城门的时候,官道上人不多,难得碰上同行的,那少年也很活泼外向,就和林阁老聊起天儿来。

“我本来想赶早市,可我爹和我娘非说要先去拜娘娘庙,求娘娘保佑明天风调雨顺,一去就耽误了时间,看来只能去赶个夜市,晚上在京城住一宿。”

少年叹气,“今年客栈的房价涨了好些,我看,我只能住个通铺了。”

林阁老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可聊着聊着,忽然发现有点儿不对。

“…我看林县,赵县,几个县的路也该修一修才对,听说户部几个大人都说预算不够,等明年天气暖喝之后修,比冬日里修路能省下三分之一的钱,非要等一阵子,他们是等了,省钱了,可赵县的路修不好,我们想买他们的棉布,都要走大半天,冬天正农闲的时候,刚好可以赚几个辛苦钱,也能多置办年货,真是不会算账,娘娘怎么也不力排众议一下,当初修京城的官道,不就没听那帮阁老胡说八道!”

林阁老:“…”

其实,老百姓随口就能说几句国家大事,好像不算坏事儿,说明京城的老百姓有见识。

可这话,说的他还真不痛快!

“…朝廷这么修路,不嫌劳民伤财?老百姓们也没怨声载道的?”

那少年很古怪地瞪了他一眼。

“老大爷,您这是什么话,不就修个路?多大点儿事儿?呃,您是从外地来的吧?”

他扫了林阁老一眼。

书童发誓,这小少年肯定是觉得他们家老爷是个乡巴佬,虽然没说出口,可眼睛里确实流露出一点儿自傲来,大约是觉得他们家老爷没见识!

“自从咱们娘娘弄出一种什么水泥,修路简单的很,根本不怎么费力气!”

“娘娘说了,不能在工钱上克扣,一天管三顿饭,每天还拿三十文的工钱。可惜要求的工期太短,能修的路太少,咱京城本来路就不坏!”

这少年一口一个咱们娘娘怎么着,咱们娘娘怎么着,听得林阁老晕头转向的。

心里到开始觉得,似乎有什么事儿,和他想象中有所不同。

然后一路进了城,林阁老的三观是被洗刷了一遍又一遍。

不是他没见识,实在是这世道变化太快。

他一进城门就迷路了。

这位纯碎是自己找罪受,没让人来接他,也没提前通知,自以为离开京城没几年,回京和回家似的,还能到处看看。

却不曾想,进了京城忽然发现,道路拓宽了,房子整齐了,居然多出不少二层甚至三层的小楼。

多出好几条街来,街面上的铺子和以前大不一样,过去他印象里的宅院,似乎都被推平。

一时间,林阁老发现自己有点儿寸步难行的感觉。

幸亏那个卖水果的少年熟门熟路,先叫过在城门口守着卖热茶的小贩,让他花一文钱买了一份简易地图。

林阁老咬了咬牙,拒绝少年的指引,忽然下定决心,他非得抽出一两天,甚至更长的时间,先把京城给摸索清楚。

想他林文杰,一辈子最自傲的事情,便是知道民生,可如今进了京城,却发现自己成了睁眼瞎,一问三不知,那还了得!

只是虽然没来得及四处走,但京城的变化,他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往年偏远的地方,一到冬日就到处倒着尸体。

运送尸体的车子,一天下来都不能停下,今年别说尸体,连乞儿也不见一个。

往年脏乱的街市,如今整整齐齐。

往年老百姓们神态麻木,面黄肌瘦,如今他第一眼就看见两个中年妇女和商贩讨价还价,面孔红润,中气十足,还有年过半百的老头儿围着厚厚实实的棉衣,蹲在地上让算命先生给他算命,非要算一算,他媳妇还能不能再怀一胎!

更古怪的是,他看了半天地图,地图上居然和他印象中完全不同,只好去问路,一卖首饰的小哥儿不知道他说的是哪儿,直接让他去找旁边戳在路边不知道干什么的两个衙役。

林阁老:“…”

原来衙役也是随便就能找的?

还真能找,不过站了一盏茶的工夫,他就看到那两个衙役已经帮三个外地人指过路,还帮你要去茅厕的老大爷看管他家的大狼狗!

第三百章 魂兮归来

走遍京城内外,晕圈的林阁老老老实实地回了衙门上班,一句废话都没说,弄得特别清楚他老人家性子的那些同僚,还以为这位是哪里得了病。

要这真是林阁老,看那位娘娘掌着朝廷上下所有事,直接就拎着监国太孙的印信干活,还不得用吐沫星子把人家给淹了?

他们私底下打赌,都琢磨娘娘什么时候受不了这个老顽固,哪怕他清正廉洁,哪怕他在外名声极好,也得把他从京城赶走。

没成想,这位竟然转了性子,也学会拍马屁了,居然那位娘娘说什么是什么,连好些个诸如街市上修建公共厕所之类很不斯文,不该朝廷诸公讨论的东西,他也要摆在台面上说。

许薇姝到不奇怪,她脑子里记着各位朝臣的资料,眼下这位林阁老,那是难得表里如一的官员,虽说有各种毛病,但也不是不能用一用的。

眼下很多朝臣对她选任留任官员的标准纳闷的不行。

如今朝廷里留下的人,还得到重用的人,那是太子党有之,义王党有之,连忠王党也不是没有。

就如在御史台做御史的孙立,以前可是忠王的铁杆,现在也一门心思,摩拳擦掌要找许薇姝的麻烦。

可那位娘娘就是留下他了。

说来奇怪,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官员,夹杂在娘娘自己的人里面,竟也没闹出大乱子,而且朝廷运转越来越好,就是内阁这边比以前忙得多。

过去好些工作都是师爷幕僚干,现在师爷幕僚还是不能少,但自己就是不去做,也必须知道。

至少让师爷代笔上折子的事儿,绝对不能发生了。

而且,县令啊,知府之类的官员,管的事情却比以前少一些。按照娘娘的话,他们负责行政工作,刑名那一块儿,还有别的很多事儿。县令用不着主管。

像过去,哪个县官往堂上一坐,三言两语审理一桩案件,能直接定犯人生死之事,以后便不会出现。

整个大殷朝。还处于一种换乱中。

朝廷混乱,底下也乱。

可所有人都不可抑制地感觉到一种大势,平稳的大势,京城附近老百姓们不在惶惶不可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