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霖心中气怒交加,想走又走不成,不走又不知如何了结。

胡镇见他脸色不好,哭丧着脸道:“五少爷,那两人真是偷了我的玉佩。他们要是不厉害,我们几个人骑马都追不上?”

他的随从也竭力赌咒,说亲眼见那两小乞丐进去济世堂了,如今他们还有两个人守在济世堂后门口。

见他们如此说,洪霖把心一横,上前一步,对方虎跟史班头道:“也不必争论,两位看这样如何:如今天也晚了,病人也差不多都走了。你们济世堂有多少大夫,先报出个人数,然后再让这位官差带人进去清点,看有没有其他人。我们不进去,就在外边等,如何?不管有没有,在下让胡公子给济世堂赔罪,再赔些银两给这位大爷。”

方虎毫不犹豫地点头道:“这主意妥。”

不禁上下打量这人,虽然年少冷漠,却不像那个胡镇那般狂妄骄横。

洪霖才不管有没有呢。

有,更好;没有,他这边也有台阶下。

几个书生一进来,这事就必须慎重了。

当下,济世堂登记点卯的弟子拿了个簿子过来,报出今儿来了男大夫及学徒杂工共计二十人;女大夫及学徒洒扫煮饭婆子共十五人。病人另外计算。

所有人都集中到了大堂内,等待史班头点验,另派了人去后院各处察看。为此,还特意找来了两个婆子,怕有些地方不方便进去。

结果,后院察看一番,无人。

大堂点验后,却多出两人,不过是女子。

一问,才知是张姑娘和秦姑娘,下午刚回来的,故而没有登记。

洪霖听了眼睛一亮,大有深意地盯着史班头。

胡镇也不是傻的,立即叫道:“她们是什么时辰回来的?若是由大门进,怎会没人知道?是不是从后门进的?”

方虎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不妙的感觉:他本不知小葱和秦淼回来了,否则断不会答应对人数的,就算要对,也要把两人算进去才是。

可这时再没有改口的道理,他冷冷地盯着胡镇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要跟你说?她们两个是大夫,还是女娃儿,街坊大婶们都认得的。难不成你想诬赖她们是贼?”

胡镇道:“那不一定…”

这话激怒了一人,他冲出来对着胡镇大声道:“你是说,张姑娘和秦姑娘装作乞丐,偷了你的玉佩?”

却是泥鳅,少年出落的清俊秀气,此时却眼喷怒火,恨不得要吃了胡镇。

人**静了一下,然后好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轰然大笑起来。

胡镇也怒了,道:“要是从大门口进去的,你们谁看见了,为何不登记?有个小的挨了我一鞭子,一查验就知道真假…”

人们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家伙从哪来的,动不动就要验人家姑娘身子…

洪霖本怪他鲁莽多嘴,却见方虎面色异常,眼珠一转,心下了然。

可不等他开口,就被骂声淹没了。

“现在是查你纵马伤人的事,为何查到人家姑娘头上去了?”这是一个书生说的。

“人家大夫咋进的自己医馆为啥要跟你说?”这是一个杂货铺掌柜喊的。

“要都跟你这样说,想赖谁就赖谁,那还有王法么?”

泥鳅眼中喷火,上前质问道:“你说那乞丐偷了你的玉佩跟荷包,只是一面之词,谁看见了?你说那两个乞丐进了济世堂,也是一面之词,这么多街坊为何没人看见?大伙千真万确看见你纵马伤人、扬鞭抽人,现在又诬陷济世堂大夫。孰是孰非,这还用说?”

众人纷纷点头。

几个书生连道“荒谬”,这是多出来两个姑娘,要是多出来两位老大夫,或者是老婆子,那是不是也要说是乞丐?

胡镇骑虎难下,嘶声叫道:“有人看见的。”

然后吩咐随从,把告诉消息的人找来,泥鳅瞅人不备,也跟着去了。

胡镇又傲然道:“少爷我也不想要玉佩了。等人找来,告诉你们,那两个乞丐是真的进了济世堂,不是我们瞎编的,那时看你们怎么说。至于乞丐为何不见了,就请衙门的人慢慢查好了。”

他学乖了,很大度地放弃追究那莫须有的玉佩荷包。

众人见他这样,也疑惑了。

有人就说,也许是两个小贼趁着济世堂后院没人,进去后,又翻墙跑了。

这猜测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肯定,大家便建议史班头往别处查。

有见过小葱跟秦淼装扮的人就比划出她们的样子,让大伙留心,“那头发跟鸡窝一样,乱蓬蓬的,好认的很。”

胡镇见众人不再针对他,不禁暗自抹了把冷汗。

洪霖见这混世魔王晓得让步,心道这蠢货还不算太蠢。

史班头先前一直不动声色,这时侧头对身边一个差役说了几句话,那差役便叫了几个人挤出人**。

不一会,就带了个大婶来,并押着胡镇的两个随从,泥鳅也带了两个小厮跟在旁边。

胡镇急忙问那大婶道:“是这个…婆子看见的?你快说…”

泥鳅却上前一步道:“慢!先让你的人说,好些人还不明白咋回事哩。”

转头对其中一个随从道:“你可要说仔细了。虽然县太爷不在这,这位史班头一向管着下塘集的,直接跟县尊大人回话。我们这么多人也能作证。”

胡镇忽然感觉不妙,刚想插嘴,却被泥鳅打断:“他们不会说,要你教他说是不是?”

胡镇哑然。

史班头目光一闪,道:“这位少爷已经说了许多,我们都听过了。现在你俩说说。”

他已经明白大概了,是以不给胡镇开口的机会。

于是,那随从就一五一十地把他们追两个穷小子的经过说了出来,末了还指着那大婶,说是她看见人进了济世堂后门。

胡镇急得头上冒汗,洪霖瞥了他一眼,忽然问那随从道:“你们少爷的玉佩…”

泥鳅忽然大喝道:“你们少爷的玉佩是你偷了?”

那随从一愣,想也不想就摆手道:“不是。少爷的玉佩跟荷包落在清辉县城亲戚家了。”

此言一出,人**一片寂静。

他不知怎么回事,只觉得不妙,便把眼睛看向胡镇。

胡镇脸色自然不会好,阵红阵白。

随从张大嘴巴,心头突突地跳着,想要解说补救,又不知如何补救。

另一个随从已经反应过来了,但这时候再说玉佩跟荷包是被那两个小乞丐偷了,似乎已经晚了。

泥鳅冷笑道:“我跟这几位差大爷去了后边,先问过他们了,根本就没有偷玉佩这回事。如今可明白了?根本就是他诬陷。竟然还攀扯上济世堂的人。”

那几位差役都点头,细细跟史班头又回了一遍,说他们用一人将胡镇派去的随从挡在路上,然后径自寻了那两个守在济世堂后门的人,问了事情的经过,跟胡镇说的不一样。

一边说,一边用佩服的眼光看泥鳅。

胡镇这才知道都是泥鳅坏了他的事,不禁死死瞪着他,眼中喷火,恨不得吃了他的样子。

他的随从素来知道少爷性情,只怕自己小命不保,吓得叫道:“可那乞丐就是进了济世堂,这位大婶看见的…”

泥鳅大喝道:“那又怎样?沿河边都是院子,大婶隔了那么远,就见那两人拐过济世堂的院子就不见了,以为进了济世堂,也不算什么。她又没在跟前亲眼看着他们进门。可恨的是,你们听人随口一说,就跑来闹事伤人。”

至此,方虎一颗心才放下,冷笑道:“进没进的有什么关系?人家没偷东西,被你撞了打了,一路追着过来,还不许人跑着躲了?我不在后院,我若是在后院,肯定放他进来躲藏,也免得他们被不讲理的人打断腿。”

这时候,就算能证明乞丐真的躲进了济世堂,也没事了。

第095章 长大了

那大婶已经听旁边人说了原委,早急不可耐了。

等泥鳅一说完,她就拍手跳脚地嚷道:“鬼扯哩!张姑娘跟秦姑娘天仙一样的人儿,家里也不穷,抢你的玉佩?呸!你穷疯了是不是,想讹人也不能这么地。瞧你长得人模狗样的,咋肚子里都是烂稻草哩!”

又对史班头道:“先前他们问我,看见两个要饭的花子没有。我就跟他们说,好像进了济世堂,也没说一准儿就进了。我在自个院子里,隔了那么远,哪能瞧得清,就这么说了。这倒好,他们倒诬赖好人起来。”

人**顿时轰然大乱起来,骂声不绝入耳。

史班头出面压服众人,也不知跟洪霖胡镇说了些什么,他们赔了蔡大爷些银两,便随着史班头离开了。

胡镇临去时望向泥鳅的目光凶狠而恶毒,恨不得凌迟碎剐了他。

洪霖扫一眼方虎和那几个书生,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这帮人还不值得他道歉,再说,胡镇惹下的麻烦,又不是他惹下的,关他屁事。他能帮就帮,帮不了该他倒霉,谁让这混世魔王蠢的。

刚才曾鹏已经悄悄地告诉旁人胡镇跟洪霖的身份了,书生们明知胡镇此去不会有任何结果,不过是做个样子给人看罢了,但就是不想让他好过。

有个书生冲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扬声道:“按大靖律,这诬告可是要反坐的。这位兄台身上可有功名?若有的话,只怕也要革除。”

众人大笑起来。

胡镇因为洪霖在场,故而一直忍耐,这时终于忍不住了,他目露凶光,转头就要发作。

洪霖上前一步,修长白净的手指跟铁钳一样,紧紧攥住他的胳膊,冷声喝道:“还不走?”

胡镇不甘不愿地跟着他走了,人**也都散去。

不过是在衙门班房坐了一会,洪霖跟胡镇就回客栈了。倒害史班头开了一包好茶,他们也懒得喝,只漱了两口了事。

史班头客客气气地说了一番话,无非是说青山书院建于此地,儒生士子云集,连朝廷也是关注的,请他们莫与小民一般见识。

胡镇却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在他看来,这班头把他弄这来,已是大不敬了,在济世堂门口就该恭送他走的。

回到客栈,胡镇急不可耐地吩咐随从,即刻去打听那张姑娘跟秦姑娘的底细,并济世堂的底细,还有那个戳破他谎言的少年的底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咽下这口气的。

洪霖虽面上不在意,却把史班头的话听进去了。

他寒声对胡镇道:“再惹事,休怪我不讲情面。再不然,你自行一路,别跟着我。”

说完,猛一旋身入内,斗篷翻飞,猎猎作响。

胡镇愣住了。

洪霖是懒得跟这混世魔王理论,要是他那么容易听人教导,早被他爹教好了,哪里会被人称作混世魔王,所以丢下一句话就走。

他不说,身边小厮却不饶人,见自家五少爷发了话,胡镇还杵在那,便没好气地说道:“我说胡少爷这是何苦呢!就为了那要饭的惊了马,可你也没跌了摔了,打了人家一鞭子不算,还非得不依不饶?你就算把那两人找出来打死,你又能得了什么好处?还白惹一身骚。你喜欢惹事不要紧,可别带累我们五少爷。”

说完径自进房伺候去了。

胡镇气得半死,却不敢违逆洪五公子的话,只得按捺下这口气,以图后报。

再说济世堂这边,等人都走后,方虎带着泥鳅进去找小葱和秦淼。

两人先前被胡镇诬陷偷了玉佩,正气得要死,当着人还不好说的,见大师兄来问,当下便把前事又重新说了一遍。

秦淼撅着嘴儿,说自己差点被马蹄子踩死,那一鞭抽的也不轻。

方虎听了大怒,嘴上安慰两个师妹,心下却对胡镇道,你小子最好别生病,不然就等着方大爷收拾你吧。

泥鳅今天帮了小葱一把,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含笑看着少女怒骂胡镇,忙劝她不要生气,这人如此狂妄,迟早遇上更厉害的,那时就是报应了。

因他娘亲带着***来集上姑姑家做客,住了好几天了,他是来接她们家去的,又想着小葱一去就是两年,也该回来了,于是就来济世堂打听,正好碰见这事,便顺手帮了一把。

闲叙一会,泥鳅便问小葱今晚回不回清南村,说他一会就要接娘回去了,正好能捎带上她们。

小葱急忙道:“当然要回去了。我先看见哥哥了,要不是他没认出我来,我们也不会耽误了,也不能碰上这倒霉的事儿。”

想着这事多亏了泥鳅,忙又对他道:“泥鳅,今儿真亏了你机灵。不然我们就算最后没事,到底被人说闲话不好。”

泥鳅笑眯眯地说道:“这有啥?我想着那两个人不是你跟淼淼就算了,要真是你跟淼淼的话,肯定不会抢他的玉佩的,那他就肯定在骗人。所以我就跟差爷先去后边找了人,问明白了,才来到前边说给大伙听。”

秦淼和小葱见泥鳅如此相信她们,乐得眉开眼笑。

于是,泥鳅先去姑姑家接了娘和妹妹,然后再来济世堂接了小葱和秦淼,一起坐马车回清南村。

泥鳅娘是个温柔的小妇人,她搂着小闺女墨鲫,把些家常话来问小葱和秦淼,一路闲谈回去。

她平日不大出门的,是以小葱和秦淼并不常见她,此时对面坐着,一副温柔和顺的样子,只觉亲切,就把在外游历的情形告诉她。

小墨鲫羡慕地说道:“小葱姐姐,淼淼姐姐,我要是也能跟你们出去就好了。”

泥鳅娘忙道:“别瞎说!女娃儿,咋能随便在外跑哩!”忽觉这话不妥,忙又道,“你小葱姐姐她们不同,那是有本事的。你没出过门的,咋能跟她们比?”

小葱微笑不语,轻轻掀起一角车窗帘子,看向外边。

道旁的水田里,都是枯黄的稻茬桩子,少数不在水路旁边的旱田内种着小麦,还有胡萝卜。那一块块浅浅的绿,在荒芜的田野中尤为显眼,给冬季的田野增添了不少生机。

耳听着秦淼跟墨鲫的说笑,她却陷入沉思。

泥鳅娘看了她一会,忽然问道:“听我家锦鲤说,小葱茶饭好的很。针线活也学得不差吧?”

小葱忙收回视线,微笑回道:“那是锦鲤帮我吹了。我也就会煮饭炒菜罢了,哪里算得上茶饭好。针线活更不用说了,也就能补补衣裳。连师妹后学的,绣花都比我强。本来就不大好,在外边游荡了两年,更是落下了,如今更不能见人了。”

泥鳅娘含笑道:“这娃儿,忒会谦虚了。”

马车轻快地奔驰在乡间大路上,将一个个飘着炊烟的村落甩在身后。看看前面就是清南村,小青山上的橡树叶子全部变得赤红,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葱坐正了身子,心里莫名地高兴。

秦淼更是笑个不停,听墨鲫跟她说村里的各样趣事。

马车先进入老村,到刘家院门口停下。

泥鳅娘邀请小葱和秦淼下去吃晚饭,她们当然推拒了,只说离家太久,要赶紧回去看看才放心。

泥鳅先扶了娘下车,又抱下小墨鲫,然后准备送小葱和秦淼去山边新村。

却听泥鳅娘道:“你去忙你的,我让姚嫂子送她们家去。”

泥鳅忙道:“不用叫姚婶子,我送去也快得很,一会就转来了。”

说着就要坐到车前边,催赶车的小子走。

泥鳅娘道:“你这娃儿,咋不听娘的话哩?你送她们回去像啥样子,回头给小葱她们添麻烦。姚嫂子送不比你送强?”

泥鳅诧异地说道:“娘,这有啥…”

小葱心中一震,忙对外说道:“婶子不用麻烦了,也不用人送,我们自个回去就成了。这也没多远,都到家门口了。”说着就要下车。

泥鳅娘忙转身拦住她,示意她不要出来,她让人送她回去。最后,到底还是让一个婆子送小葱她们回去了。

马车走远,小葱从不断晃动的窗帘缝隙中,看见泥鳅呆立在薄暮笼罩的院门口,默默想道,她都十三周岁了哩,过年都十四了…

不知为何,心中忽然一阵伤感。

很快,她就来不及伤感了。

到了郑家大院门口,小葱对那婆子道:“婶子,就到这吧。我先去外婆家。”

跟秦淼下了车,又道了谢,方才踏入灯火闪亮的郑家大院。

“什么?先前在街上的是你俩?”

东屋,板栗不可置信地瞪着正狼吞虎咽吃饭的小葱和秦淼。

听见哥哥问,小葱点点头,白了他一眼,抱怨道:“还是双胞胎哩,连亲妹子都没认出来。”

板栗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叫道:“你甭朝我翻眼了。这眼睛毛叫你给剪的——瞧了让人浑身不得劲儿。”

原来,小葱和秦淼的眼睫毛都剪短了,还有那眉毛,后边也是描上去的,先前也刮去一截。

秦淼咽下一口汤,也嘟嘴道:“不就是剪了眼睛毛嘛!眼睛还不是原来的眼睛?我就那么眼巴巴地盯着葫芦哥哥瞧,葫芦哥哥也没说留下我们。真是的!”

葫芦听了哭笑不得,这才明白,为何当时心里老放不下了,因为两人的眼神太熟悉了。

第096章 对镜理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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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帮小的都在正屋翻看礼物,不在这边,就郑老太太在旁边,急忙问是咋回事。

板栗就把在街上遇见两穷小子的事说了,“外婆你是没瞧见,穿的破还不算啥,那头发——就跟鸡窝似的;那手胳膊、颈脖子,也不晓得涂了啥,比乌龟爪子还黑;还有这眼睛毛、这眉毛,都剪了。你瞧这眼睛毛,跟那田里的稻茬桩子似的。我要是把他们当妹妹和淼淼,我不是脑子有病么?”

葫芦也点头,说做梦也不会想到。

他不住打量两人,实在无法将眼前的小女娃跟先前那两个邋遢要饭的联系起来。

小葱和秦淼见两人那副惊诧和忍无可忍的模样,停下筷子,笑得前仰后合。

那神情,竟然颇为得意。

她俩这会儿穿了一身粗布衣裳,如同穷家小户的村姑,头发也梳成往日的垂寰发,因身材长高不少,越发显得出挑了。

只是肤色却不大好,黑了好些不说,脸上还有些起皴,没了往日的水润。

葫芦纳闷地问道:“你们当时干啥不说出来哩,成心逗我们?”

小葱喝了口汤道:“谁想逗你们了?我们本来就是改了装在外走的。跟着陈老大夫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在铺子里买包子吃,我就看见哥哥骑马过来了。我一高兴,就冲过去,都忘了自个不是原来的模样了,声音也改了,就让严师傅给拦住了。我当时不说,是不想这事被人知道,回头又不知被传成啥样。”

板栗点头道:“是不能让人知道。”

郑老太太听了可心疼了,立即把小葱埋怨一通,又问她们是不是一直这么在外要饭乞讨过日子。

秦淼扑哧一声笑了,道:“郑奶奶,没那回事。我们是大夫,自然是要帮人治病了,怎会去要饭呢!”

板栗皱眉道:“就你们先前那样子,谁会放心让你们治病?”

两人已经吃完了饭,就解释起来。

原来,她们扮成小子跟着陈大夫,除了采药外,遇见庄户乡屯,就进去帮人治病。先治小病,也不要钱,等人家接受他们了,才露出真正的手段,名声自然也就传出去了。

就这么的,一个地方大概要住一两个月,跑了好些地方,很是长了些见识。

小葱感叹道:“要不是怕家里担心,我都还想在外多转两年。这样的机会,往后怕是再也不会有了。”

说完想起刚才的事,心里隐隐不舒服:这一次回来,等待她的,就是嫁人了吧!

秦淼也道:“怪不得我爹跟我娘虽然平常管我严,却许我出去游历,真正长见识。我们才跑了这么一点地方,对爹教的那些东西,体会就不一样。”

小葱对她道:“趁着咱们还小,往后就在济世堂坐堂吧。还能帮人看几年病,等…再过几年,连坐堂也不能够了。”

秦淼连连点头。

两个小女娃尚未洗去风尘,就筹划起下一步来,那目中流露的热忱,表现出对医道前所未有地执着。

这一次,郑老太太出乎意料的没有埋怨她们,而是摸着小葱的头,慈祥地笑道:“你俩有这份心,往后会有好报的,菩萨会保佑你们的。瞧,在外呆了两年,虽然吃了些苦,不是好手好脚的回来了?帮人治病,那是积德的好事儿。”

板栗跟葫芦对视一眼,觉得跟妹妹和秦淼比起来,他们好吃好睡的,跟在家一样过日子,实在是谈不上吃苦。

等回到正屋,小葱才说了跟胡镇冲突的事,还说这个人怕是要来书院读书,往后村里怕是不能清静了。

板栗跟葫芦听了大怒,越发后悔不已:先前要是再多问一句,不就把妹妹带回来了,哪会有后来的事。

郑青木沉声道:“往后小心些。先不要说这事了,让人送他们家去。家里怕是都等急了哩。”

郑老太太也道:“本当要留你俩在这住一晚的,可是你爷爷奶奶爹娘怕是在家望着哩。还是早些回去,好让他们放心。淼淼也快些家去,我先让人给你爹娘送了信儿,说吃了饭就送你回去的,他们准等着哩。”

又催葫芦去歇息,不许再跟弟妹们闹,有啥话明儿再说。

板栗等人各自答应着,遂上车去了。

回到张家已经是戌时末,一家人都等着,只有玉米年纪小,早早地睡了。

见面又是一番哄闹欢笑,将郑家的情形又上演了一遍,也无需赘述。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放松了身心的小葱起迟了,醒来已经天光大亮。

她静静地仰躺着,耳听得月洞门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便知道是小草进来了。

这是一个阴天,窗户上透入的光亮并不像晴天那般耀眼,外边传来一两声鸟叫,跟冬日一般萧索单调。

若是春夏的话,这时候满耳都是各种鸟鸣,欢快嘹亮,充满生气,让人心情跟着激动。

她漫无目的地想了一会,才坐起身,揉揉有些粗糙的脸颊,穿衣下地,来到外间梳妆台前坐下。

“小草,你咋来这么早?”

小草见她出来了,忙将洗漱的东西端进来,伺候她洗漱,

一边嘴里答道:“不早了,是姑娘比往常起来晚了。姑娘昨儿累坏了吧?”

小葱见她弄这些,愣了一下,并未回答,忙低头洗漱。

待她洗完,小草端了水出去泼了,又端来一只碗放到桌上,说道:“姑娘,这是人奶,是在葡萄姑姑那弄来的。我煮过一遍了。于嬷嬷说,姑娘脸上这样子,得好好养些日子才成,用人奶擦最好了。”

说着话,麻利地用块大布巾围在小葱胸前,跟着就端起碗,用一只绑了白色棉布的竹签,沾了那白色的奶液轻轻地往小葱脸上涂。

一边涂,一边说要是夏天就好了,用黄瓜片贴几次,那皮肤就水嫩嫩的。

待涂完后,用块布巾将流到下巴上的奶水擦去,又道:“我先帮姑娘梳头。等头梳好了,这脸上的奶也能擦干净了。”

看着小草动作迅速、手指灵活地在头上挽了个百合髻,又打开妆盒,挑出一只镶绿玉的翠钿簪在前面,小葱已经说不出话来。

她愣愣地任由小女娃折腾,等她弄好了,方才看着铜镜中清爽的少女,怪异地问道:“小草,你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