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律法有‘谋杀’、‘故杀’、‘斗杀’、‘误杀’、‘过失杀’、‘戏杀’等六杀,不同情形有不同处罚。胡少爷主仆杀意明显,众目睽睽之下,几次对葫芦哥痛下毒手,对青莲这个不满七岁幼童下毒手,对刘蝉儿一弱幼女子下毒手,此乃故意杀人,应判斩刑。”

胡镇狂叫:“他们死了吗?不都没死,你才真正杀死了人。”

板栗不理会他,继续道:“第三,据大靖律,胡少爷倚仗家中势力,驱使奴仆殴击,这是‘威力使人’,应重判,所有后果由他承担首罚,胡老大他们还能减一等。”

他正处在变声期,又满含激愤,声音未免有些尖锐、高亢,胡镇被刺激得焦躁难耐,几乎要暴走。

“第四,胡镇蔑视朝廷法纪,公然叫嚣要把人打死,且要灭人满门,这有清南村无数乡民可以作证。”

洪霖听了眼神一缩。

胡镇尖叫道:“你也喊了!你喊‘老子今天就要你的命’,然后杀了胡老大,还要杀我,还打伤胡周,你也是故意杀人。”

众人听了都担忧,因为这是实情。

可是,板栗并未惊慌愤怒,只冷冷地瞧了他一眼,淡然道:“急什么!”

“第五,我赶到当地时,见葫芦哥倒地不起,秦姑娘和紫茄妹妹抱着他痛哭,以为他已经身亡,胡少爷主仆还在逞凶,愤激之下,含怒出手,不能算作故意杀人。”

抬眼问几位夫子:“几位前辈到场的时候,是不是也以为葫芦已经不中用了?”

黄夫子等人重重点头。

胡镇狂喊:“你胡说!你后来一直追着我打杀,洪少爷能作证…”

板栗截断他话:“第六——”他环视厅中诸人,一字一句咬牙道——“小子没有杀人。是胡老大命不好,自绝死路。”

胡镇忽然不叫了,把个折扇扇得“扑啦”响,催促道:“说!接着说!本少爷倒要听听你如何舌灿莲花。”

板栗提高声音问道:“胡老大当时死了么?”

不等众人回答,他自答道:“没死!他跟葫芦哥哥一样,也是重伤。他是到医馆才死的。”

提着一颗心听他说话的众人,此时皆长出一口气,几位夫子心中暗叹:到底年轻学浅,对律法知之甚少,故而有此误解。

洪霖轻笑一声,提醒道:“到医馆才死,也是死了,并不能逃脱律法制裁。别说才事隔几个时辰,就算隔了十天、二十天、五十天,只要他这死是因你致伤而死,就算死于你手。张小兄弟难道不知我大靖律法中有‘保辜’一说么?”

保辜。是害人一方在一定期限内对被害人伤情变化负责的一种规定。

胡镇仰头大笑道:“才疏学浅,就不要在这丢人了,家去好好翻翻《大靖律法》。难怪连个县试也没过。”

张槐和青木虽然气愤,见板栗并未惊诧,菊花也一派淡然,遂也沉下心。静听板栗下文。

板栗对洪霖一笑道:“多谢洪少爷提醒,小子虽然愚钝,然这‘保辜’还是知道的。”

洪霖诧异了:“那你为何还要这样说?”

板栗轻笑道:“我大靖律法中还有‘类推’一说,量刑断罪时,可以比照着用。洪少爷难道忘了?”

洪霖纳闷:“这与此事何干?”

周夫子却猛然睁开眼,眼中爆出一抹亮采。

板栗肃然道:“自然有干系!胡老大和葫芦哥同受重伤,一块被送进医馆。葫芦哥得了秦大夫诊治,故而捡了一条性命;胡老大无端作恶,秦大夫拒绝为其诊治,故而死亡,这难道不是他自取死路?”

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

“若秦大夫出手,胡老大就不会死。”

胡镇再次发狂,激动之下,脸上的膏药似乎就要掉下来。大叫:“你胡说!太医院孟大夫亲自出手诊治,都没能救过来…”

“我能救得了他!”

随着一声铿锵话语,秦大夫大步走进松涛居。

他先给几位夫子见礼。一个书生急忙端了凳子来,请他坐下。

秦枫且不落座,抖抖手中一沓纸张。对众人道:“这是孟大夫亲自签字的证词,说他医术浅薄,且缺少几味药材,故而未能救回胡老大。”

他逐一扫过众人,冷冷地说道:“不巧的很,这几味药材在下手中都有。还有,在下虽然不敢自夸,却也不会妄自菲薄,这些年,赖师傅当年教导,也颇挣得些薄名,像胡老大这样的重症,倒也治愈过不少。刚才翻找历年医案,因怕前辈们等急,只拿了五六份来。”

众人呆滞:这意思是要是时间不急,还能找出许多来?

秦枫继续道:“其实,就算不找那些医案也不要紧,郑葫芦就是例子。刚才孟大夫等好几个大夫都去看了郑葫芦,都说若是他们出手,这样的重创,一定不能救回。这是签名证词。”

板栗环视众人大声道:“也就是说,葫芦哥要不是秦伯伯施救,此刻也已经不治身亡。若一定要说我杀了胡老大,那么,胡少爷也算杀了葫芦哥。还有,我表弟青莲、表妹刘蝉儿、田少爷,甚至是黄瓜、黄豆他们,若不是秦大夫在此开了医馆,若下塘集还是跟十几年前一样,没有好大夫,他们都有可能死去。按‘保辜’之说,别说十日五十日了,便是三五日他们也挨不过去。那是不是也要判定胡少爷杀了四五人?”

郑氏见众人虽然震惊,面上却有些不敢苟同的模样,立即走出来接道:“若说因为秦大夫救了葫芦,没救胡老大,就判定板栗杀人,胡少爷不算杀人,这断断说不通。要算杀人都算杀人,要不算杀人都不算,区别只是医治问题。况且,胡少爷他们有杀人之意,我儿子却是愤激出手,两者初衷有本质区别。”

她转身面对外面围聚的学子,大声道:“胡老大之死,乃是他多行不义,失了人心,故而得不到救助,这是天不容他活;我们郑家和张家,‘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所以葫芦等人被打,乡人皆愤怒不平,甚至出手相帮,受伤后又得到及时诊治,这才捡了一条命。”

她满脸悲愤,眼中滚下泪水,幽幽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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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卖家产打官司

郑氏今天闹这么一场可不是想出风头,一为震慑,二为打草惊蛇,三来造势,要把这事闹大。

她看了相关律法,估计想要治胡镇重罪不大可能,那就闹大,最好传扬天下,让胡家丢脸。

她之所以自作主张,乃是因为这些博学宿儒论起学问来,个个是满腹诗书,对律法也熟悉,但是,她就怕他们刚正不阿,怕他们满嘴仁义律法,怕他们来个按律该如何如何。

便是她前世不是从事律师职业,对诉讼的残酷也比他们体会深刻:一个厉害的律师,完全能颠倒黑白,钻法律的空子为己用。

昨天晚上,她和板栗整整熬了一夜,翻看《大靖律法》,找出对己方有用的条款,并跟板栗商讨如何狡辩。

虽然只是临时抱佛脚,也比中规中矩按法律条文来要好多了。若让那行政司法一把抓、通过科举入仕的县太爷来审理,她的板栗不死也要判流刑,这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的。

她儿子哪儿也不去!

为此,她要死抠字眼,钻这法律的空子,谁让大靖律法没有规定在什么样的医治条件下不治身亡才算杀人。

这下众人不能淡定了,屋里人就不说了,外边的书生士子都被吊起了强烈的兴趣,轰然议论开来,有说这么推有理,有说这么推不合理,又有人说这‘保辜’有缺陷,声音越来越大。

胡镇看着秦大夫,想起他当初说的“若你心诚,便是捐二十两也是大功德;若是心不诚,就算捐一万两,这边捐,那边干坏事,捐再多又有何用”的话来,这就是报应吗?

胡老大遭报应了,那他呢?

忽然间。他觉得后脖子凉飕飕的窜风,急忙回头,却是洪霖在皱眉苦思,似是十分烦躁,因而把手中折扇不停地扇,漏了些风到他这来了。

他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这么一惊乍,身上早冒出了一层冷汗,松懈下来,竟然有些虚脱。

张槐走到郑氏身边。轻轻帮她擦去泪水,想要扶她坐下。

郑氏却对着周夫子等人道:“民妇昨晚听闻此事,惊得无法入睡。跟板栗连夜查阅《大靖律法》。然我一个妇道人家,不通外事;板栗也是懵懂少年,才疏学浅,对律法所知甚浅,所以只拟出这几条,其中定有遗漏不通和不完善的地方。各位前辈和诸位学子都是大才,又都心怀正义,民妇恳请诸位能援手指点。”

众人听了。面色各异,不少人嘴角直抽:妇道人家不通外事?还懵懂少年才疏学浅?

这鸡蛋里都挑出骨头来了。

周夫子微微颔首,看向郑氏的目光深邃。

二十年前。他就觉得这个菊花的眼神不像十来岁的孩子该有的,沉静的异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田夫子则想道:“张家果然男女一样重要啊!”

正各自思量间。就听郑氏又放出一番话,炸得众人头晕:“他爹,咱们只是种田的,到底于诉讼这一行生疏,得请个讼师来帮咱们打这官司。”

张槐连连点头道:“我刚才就在这么想。回头我让人去清辉…”

郑氏急忙打断他话:“清辉的讼师咋成哩!”

张槐改口道:“那就去湖州府请一个。”

郑氏摇头道:“湖州府也不成。”

众人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难道她要去京城找人?

果然,郑氏认真对她男人和哥哥道:“地方上的讼师,不是说不行,就怕他们胆小,不敢得罪权贵。必须去京城找有名的铁嘴讼师。他们这样人,越是疑难有挑战的官司,才越让他们感兴趣。这样的官司,若是打赢了,定能名动天下,还显得他们不畏权贵、正气凛然。所以,咱们要去京城找。”

青木猛拍大腿道:“好!就是这样。槐子,你赶紧派人去。”

郑氏又道:“需放出话去,只要有厉害的讼师敢承接此案,便是要三万五万两银子,咱们也在所不惜。家里没那些钱,咱们就卖树林子――前儿不是还有个人要买咱家的山么?他爹,咱们就卖了吧,凑齐了银子好打官司。”

殷夫子一口茶喷老远,咳得脸红,使綽檬治孀∽彀停黄渌硕夹以掷只龅孛橄蚝颉?

胡镇看着郑氏,心中只想把这村妇千刀万剐。

板栗对郑氏笑道:“娘,打官司哪用得了那么多银子?卖山不是败家么!”转向秦大夫,“秦伯伯,今年要捐给医学院的银子不能兑现了,君子也要顾本哩。”

秦枫微微一笑,道:“无妨!你们家又不欠医学院的,原本凭的就是一份心。”

郑氏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小孩子家哪懂世道艰难,就算不给医学院捐款,那也不够――这官司难道一审就能了结?”

她转向胡镇:“你瞧胡少爷是那肯受委屈的人么?他要是,也就不会有这场纷争了。我猜这官司肯定没那么容易打。但是,咱们也不能丧气,县里打不赢,就去州府;州府打不赢,咱们就上京城,去刑部,去大理寺;再不然,咱就告御状,一定要把这官司打赢。”

“咳咳…”里里外外一片咳嗽声响起,还夹着抽气声。

洪霖冷笑道:“张夫人好大的决心啊!”

说实话,他今天是想出面压下这件事的,想卖个人情给周夫子和张家,顺便了结了他爹对云真人当年的承诺。可是,自从郑氏和板栗进来后,事情就朝着他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张家的强势让他很不舒服。

郑氏猛然转头,斩钉截铁地回道:“那是!我们家本就是种田的,也不是什么豪门贵族。就算官司打输了,把家折腾空了,大不了再回到十几年前,守着几亩地过日子,也没啥大不了的。好歹拼过了,我儿子死也好,活也好,那就是他的命。”

这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了!

张槐看着妻子,眼中潮湿,将她牵到一旁,摁到小凳子上坐下,温柔地说道:“你放心,都有我。”

郑氏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乖乖地坐好了。

张槐转身,刚想对板栗说什么,就听郑氏猛然间大叫道:“他爹,咱要给小叔送信,让他给皇上写折子,还要找御史上书弹劾此事;还有还有,要给弟妹的娘家去信,曹老伯父在国子监,对这方面精通,认得人也多,能集思广益;还要给石头兄弟去信,他岳父曾经在刑部任职,对刑律诉讼都是精通的,也能帮忙;还要让刘家也…”

说到这,她忽然又想起什么,也不坐了,站起身焦急地对张槐道:“我忘了,那个,咱板栗跟葫芦上次县试的事,这事也得告官,我怀疑有人弄鬼。板栗――”

就在众人集体呆滞的时候,板栗从包袱里拿出一摞字纸,对众人道:“这是我们搜集来的上次县试所有入榜学子的答卷文章。还差几份,但这些也足够说明其中的蹊跷了。”

郑氏愤愤地说道:“就是!诸位可以瞧瞧,葫芦跟板栗的文章,就算比案首也不差。若说因为阅卷官的喜好,不能得靠前的名次,还能说得过去。可竟然落榜了。要说这中间没有蹊跷,鬼也是不信的。那县令和县教谕无故告病,是不是做贼心虚?他爹,反正咱们要告,去查那段时候到底什么人去找过他们;还有,防止人家把这两人杀了灭口;还有…”

她每说一个“还有”,众人眼睛就睁大一分。

几位夫子彻底震惊了,跟看怪物一样看着这对母子。

洪霖对郑氏忍无可忍,打断她话道:“这事跟眼前事有何关联?再说了,一个县试而已,脑子有病才会做手脚。”

话才说完,忽然想起刚才殷夫子说的“奇哉怪哉”,再一联系胡镇平日为人行事,心中忽觉不妙:只怕此事真是这混世魔王干的,且已经让几位夫子拿住了把柄。

他忍不住在心里痛骂胡镇祖宗八代。

果然,郑氏冷笑道:“说的好!可不就是狂妄的脑子有病,才能干出这事么!若说是你洪公子,我是死也不会相信你会干出这样蠢事的。可胡少爷就难说了,因为有人看见胡老大三月间去过县尊家。听说去年底在田上酒家,他可是出言侮辱板栗,幸亏洪少爷出面弹压,才没闹大。不然,那一次就打起来了。”

忽然,她对胡镇一笑道:“刘家也说了,泥鳅上回被打,这事查得差不离了,这回跟咱一块上告;还有,那汪村的村姑死的也蹊跷…”

胡镇终于崩溃了,再也忍无可忍,嘶声叫道:“那个女人吊死了怎么也算在老子头上?你这贱妇,敢胡乱攀扯人!”

郑氏被骂,不但不生气,却开怀笑道:“我只说她死得蹊跷,又没说是胡少爷逼死了她,你急什么?”

胡镇怒视她,没发现众人都用怪异的目光打量他,外面的书生更是窃窃私语,洪霖则闭目长叹。

张槐拉住要骂胡镇的板栗,冷声道:“既然这样,也没啥好说的了,咱们就公堂上见吧。”

一边就上前跟夫子们告辞,说还有好些事要回家准备。

洪霖忍不住寒声问道:“你们想闹大这事,究竟有何益处?就不怕对张子易的官声有碍?”

第149章 誓死周旋

张槐冷冷地说:“他本就是一个乡下顽童,若不是夫子教导,若不是家里省吃俭用供他读书,也不能有今日。若因为这场官司妨碍他的官途,那这官不做也罢,说明他没这个当官的命!”

郑青木跟着道:“对!豁出去,哪怕最后倾家荡产,剩这光溜溜的身子,给人打长工,或是去山上打猎,横竖跟十几年前一样过日子,好歹求个心安。”

板栗则质问道:“洪少爷这话说的,咱们可不敢认。难道是我们想闹事?难道不是胡少爷先挑事、先行凶打人?难道刚才不是胡少爷在叫嚣要去衙门,说不能草菅人命的?我们虽然是百姓,蝼蚁一般的小人物,可也是大靖子民,是皇上的子民,难道就任凭人家践踏而不能求个公道?那这大靖律法是为谁定的,官府又是为谁设置的?”

洪霖面色铁青,捏着折扇的手微微颤抖。

他只想这场纠纷大事化小,板栗固然不能获罪,胡镇更不能有事。

他可不是关心胡镇,他是为了他爹荣郡王。

若是板栗获罪,他爹欠云影的人情没法还不说,他自己也会落个助纣为虐的名声,势必影响他在士子中的声望;可眼下照张家这架势,胡家可就麻烦大了,胡镇怕是小命不保,胡家最后还不是要找他爹荣郡王出头!

他不自觉地看向周夫子等人。

先前大家心照不宣,都竭力想压下这事,因为,各人都有顾忌。

谁知,这个混世魔王终于惹得张家火大,竟然破釜沉舟,拼命起来。

当一个人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顾忌的时候,那可就难缠了。

况且,表面看起来。张家只是一个普通农户,谁知刚才听郑氏一点数,忍不住悚然而惊:原来他们已经牵起了一张不小的势力网,这还没提到方家呢!

周夫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人命关天的事,自当要经过衙门。是非曲直也等上了公堂再说。各位都散了吧!”

便是先前准备化解,那也是要经过衙门的。

洪霖颓然失落,看也不看胡镇一眼,转身大步出了松涛居。

胡镇一扫来时的得意,耷拉着一张贴膏药的脸。也失魂落魄地出去了。

接着,张槐率妻子和儿子向夫子等人告辞。

周夫子先注视郑氏好一会,看得她心里毛毛的。然后才对张槐温声道:“去吧!回去好好准备一番。切不可掉以轻心,亦不可太嚣张,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会派人跟你们一起去。”

黄夫子也低声道:“不管你们如何辩驳,只要葫芦未死,想要胡镇判斩刑怕是难――他们家颇有些根基,荣郡王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再者,那样一来双方便结成死仇了,官场上也忌讳如此不留余地。”

说完。还特地警告地瞅了一眼郑氏,好像怕她不知轻重,撺掇张槐不依不饶一样。

郑氏郁闷极了。只得后退一步,站在张槐身后,低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张槐和青木同声答应。

板栗却道:“周爷爷。晚辈想恳请一事。”

周夫子微笑道:“何事?”

板栗恭敬地说道:“晚辈想查阅一些资料,然家中关于律法方面的书籍不多,因此恳请周爷爷准许晚辈去藏书阁查找。”

周夫子点头道:“这个不难,让文青领你去就是了。”

郑氏张了张嘴,很想说她也想去瞧瞧――她不放心,可看看这群跟打量怪物似的打量她的老夫子和年轻书生们,硬生生把这念头摁了回去。

今天她似乎有些出格,还是收敛些吧!

张槐了解她的心思,低声道:“我先送你回去,等会再过来跟板栗一块查找。”一边捏捏她的手,言下之意,你想找啥就跟我说。

正午时分,衙门的史班头过来,将板栗和胡镇都带走了。

临行前,板栗来到医馆看望葫芦。

葫芦已经知道胡老大死了。

他注视着板栗不言语,只是眼圈慢慢地红了,从不怕苦累疼痛的少年,忽然觉得身上的伤格外疼,并且水一般往全身蔓延,令他窒息。

板栗一屁股坐到床沿上,对葫芦一如既往地嬉笑,让他不要担心。

他凑近葫芦:“你该用心把身子养好,然后好好习武。我跟你说,昨天…”

他想起昨天洪霖露出的手段,忍不住心悸。

葫芦听了,轻声问道:“你跟赵三叔合力都不是对手?”

板栗摇摇头:“据我看,他还藏拙了。嗳!我们也就是玩闹罢了,跟真正习武的不能比。”

葫芦就沉默了。

板栗又把昨晚和娘亲拟出来的内容对葫芦细细说了一遍。还说这只是大概,他还要跟苏文青等人好好琢磨各类案例,旁征博引,务求完善,也已经派人给小叔和石头叔送信去了,以及从京城找讼师等等。

葫芦听着,绷紧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偶尔插上一两句,提醒他一些要注意的;小葱也将昨晚翻看律法条文的体会问两位哥哥。

秦淼坐在床尾,一句话也插不上――她可不懂这些。

少女看着憔悴地躺在床上的葫芦哥哥和此去不知福祸的板栗哥哥,悄悄吞声。

这两天,她动不动就哭,总觉得这场祸事是自己引来的,却又一点都帮不上忙。

板栗说完,转头见秦淼不住淌眼抹泪的,一时愣住了。

秦淼见他看过来,忙用帕子胡乱擦了一把脸上泪水,然后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个红丝线结挂的红色平安袋,起身帮板栗挂在脖子上,带着鼻音低声道:“这是我娘上回去云天寺求来的。送给板栗哥哥带着,能保佑你平平安安的回来。”

说着,刚擦干的眼泪又涌满眼眶。

板栗用手摩挲着那个小小的平安袋,看着眼睛红红的小女娃,又转头瞥了一眼葫芦,好一会,才笑着将平安袋取下来,重新递还给她。

秦淼愣住了,怎么不要?

板栗扬眉道:“这个你应该送给葫芦哥哥才是,让他身子好的快些。我要这个没用的,我去跟人打官司,靠的是嘴巴皮子,所以得找个好讼师。”

秦淼愣愣地点了下头,将信将疑地把平安袋挂到了葫芦的脖子上,然后对他温柔地一笑,“我想着自己亲自照顾你,比什么都强,才把这个送板栗哥哥的。他出远门,总要菩萨保佑些。不过,板栗哥哥刚才说的也是,打官司还得靠嘴巴。”

葫芦看着强笑的板栗,目光深沉了几分。

可是,他却没像往常送任何东西一样,把那平安符再送给板栗。

板栗转身,对着小葱道:“妹妹也别担心。”

小葱点点头,帮哥哥整了整衣裳,又指着一个包袱说,这是上午和淼淼现做的吃食,让他带在路上吃的,衣裳鞋袜什么的,都交给冬子提着了。

又谆谆叮嘱道:“哥哥就当历练去了,没啥好怕的。这么闹一场,把那些律法条文都嚼巴一遍,又跟人对簿公堂,肯定比平日读死书进益快些。没准将来科举的时候,就能显大用。”

板栗一一答应着。

忽有人在门外喊道:“板栗,可说好了?甭磨蹭了。有老鳖陪着你,怕啥?”

随着这破锣似的嗓音落下,老鳖满头是汗地大步走进来,肩上还背了个包袱。

原来,他也要去,一来为昨天的事作证,二来为了泥鳅的事,刘家也要上告。

板栗捶了他一拳,笑道:“龟儿子才怕哩!”

几个少年才说了几句话,秦枫和云影就走了进来。

秦枫作为证人,也是要跟去的,葫芦的诊治就交给云影了――自家女婿,他们不放心让旁人治。

秦枫问板栗道:“都准备好了?那就走吧。”转头对葫芦,“往后就让你云姨帮你调治。好好养伤,不要想太多。若是留下什么病根,我可不饶你!”

葫芦不禁被他逗笑了。

板栗和老鳖则怪异地看着秦枫道:“这咋能怪他哩?难不成他还想留下病根不成?”

秦枫“哼”了一声道:“你们懂什么?病人自己要是不鼓起精神,便是神仙也难治。若是那心志顽强坚定的,连病也要退让三分。”

老鳖傻傻地问道:“真的假的?”

小葱斩截道:“当然是真的。所以,不论遇见啥艰难困苦,咱们都不能颓丧失望,这样才能诸事顺心。”

板栗听了沉思不语。

云影催促道:“快走!那边来人催了。”

说话间,几人就匆匆走了出去,葫芦目光一直随着他们的身影,直到看不见。

眼睁睁地瞅着板栗被衙门的人带走,郑老太太几乎不曾气晕过去,在院门口呼天抢地地哭喊。

她只是一个乡下老婆子,管他啥律法不律法,她只晓得她儿子孙子都被人打了,明明是受害一方,衙门还把她外孙子给拘走了,这世上还有天理么?

张老太太就更受不住了。

两老婆子哭骂不止,两老汉闵叹气,郑氏青木等人不住地劝,跟他们保证板栗没事,直说得口干舌燥,又举出律法条文解释给他们听,几乎算是给几个大字不识的老人上了一堂律法普及课。

好说歹说,四人才平静下来。

从此,他们倒多了一项炫耀资本,常跟村人吹嘘,什么是“民不举官不究”,打架见了官,没受伤咋判,受伤见血咋判,有理的减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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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终结

因清辉县的县令尚未到任,加上此案特殊,便直接移交到了湖州府衙。

张槐带着刘黑皮,亲自陪儿子去了湖州。

书院派了殷夫子等人去作证,洪霖自然也跟去了,另有不少学子也自发跟去长见识,连方靖宇都借口查看生意跟着去了。

知府大人看了案卷卷宗,弄明白来人的身份背景和状告详情后,大热天的,他头上却直冒冷汗。

第一次堂审,他就傻眼了:张家言辞犀利,证据齐全,证人也是随传随到,若按堂审,这胡镇就要被判斩刑,罪行还不止一宗。

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给胡镇判斩刑,只好找借口拖着。

胡镇也乖觉,拼死抵赖,便迟迟不得结果,加上两边请的讼师都在来湖州府的路上,于是知府大人就顺势将案子延宕下来。

七月初,张槐回来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