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早就支持不住,却死命地挺着,只因为此时坐在屋里的那个书生,比黑汉子和斗鸡眼瘦竹竿还要让他忌惮。

没有理由的,他就是忌惮、害怕他!

他脑子渐渐模糊,一片空白,没了骂人的意识,只是凭着本能不松手,那眼泪却顺着眼角流下,流入耳中,嘴唇微微蠕动。若是有人能看得清,便能知道他在喊“娘”!

“玉米,你又淘气,躲哪去了?”

娘柔柔的声音传来,小娃儿双手抱住树干,双脚也交替缠在树干上。跟只壁虎似的贴在树上,一动不动。

他看着娘从树底下走过,渐渐走远…

清脆的声音,好好听,谁在念?

“…嫩嫩的黄瓜脆。细细的小葱香——啊!辣椒红,紫茄亮,黄豆炖猪蹄。青莲银耳汤——啊!山芋粉丝滑,搁点香荽味更长——啊!青山上生青木,长河边种槐杨;八月底,菊花黄…”

终于,书生带着人走了,屋子里恢复了安静。

玉米还是直直地贴在床底,因为,他根本没听见外面的声音。一心只知道抓紧这救命的床板,死也不能松手。

等他完全昏迷,手上再也没了力气时。便从床底掉了下来,后脑勺砸在泥地上,“咚”地发出好大一声响。幸亏屋里没人,不然这响声肯定会引起人注意。

玉米忽然觉得他抱不稳树干,从树上掉了下来。奇怪的是却总也触不到地面,仿佛下面是一个无底的深渊,让他的心一直处于失重的悬空中,没着没落的,恐怖而又无助!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脸上湿润润的,并闻见一股熟悉的气味,那是小灰身上的腥气,它正用舌头舔他的脸。

“小…灰…”

玉米轻声又艰难地叫道。

小灰用狗头拱了拱他,示意他起来。

玉米动了动手指,胳膊虽然不再麻木,却是疼痛酸软,根本抬不起来了,还有腿脚也是,浑身上下无一不疼,连后脑勺都疼。

费了许多力气将手臂抬到眼前,犹颤抖不已。

借着微弱的光,他捋起袖子,看见臂弯内侧横亘着一道深深的印痕,下面是几道直的血棱子,一定是掉下来的时候被粗糙的木头刮带的。

才看清,那手就举不动了,无力地掉在胸前横着。

打从记事起,小娃儿觉得自己从来都是活蹦乱跳的,这个样子十有八九活不长了,于是轻声哭道:“小灰…”

小灰大概也觉得他心情不好,不住用舌头添他。

外面又传来那两口子的说话声,好像男人出去干活刚回来,两人感叹县太爷的老管家命苦,骂那孩子太不省心,连个好歹也不知道。

玉米就不敢哭出声了,只悄悄地流泪。

哭了一会,渐渐能动了,翻了个身,觉得后脑勺疼得很,用手摸了一把,摸到老大一个包。

怔了一会,小娃儿嘴一瘪,又哭了起来。

他抱着小灰的脖子,把头埋在狗儿颈项间,小声地啜泣。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日就这么过去了。

玉米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让小灰吃了,让它出去看看外面有没有人,晚上他想要离开这里。

这地方太不安全了,那两口子虽然是好人,但书生白日说了那番话后,见了他肯定会将他送入衙门的。

“咦,这狗,从哪又钻出来了?我说半天没瞧见它呢!”

男人见小灰忽然出现在屋子里,吓了一跳。

妇人怜悯地说道:“咱们又没给东西它吃,它不得自己出去找?唉,怕是晚上没地方去,就让它呆在这吧!”

小灰却摇摇尾巴跑出去了。

晚上,这家也没点灯,男人和媳妇早早地上床去睡了。为了孩子,自然又勤快地折腾了一番。

玉米正伤心迷糊,也不理会他们,只顾想娘和哥哥姐姐们。

等他们睡了,他才从床底下爬出来,悄悄地跑到厨房那边活动手脚。趴了一整天,身上可难受了。

直到深夜,在全城转悠一圈的小灰才从外面回来。

第187章 希望就在不远处等着我

听见低低的呜咽声,玉米急忙踩着椅子爬上窗户,跳到屋外。因为白天受了罪,胳膊腿都还疼哩,就没了清晨的灵活,差点跌了一跤。

他拽着小灰的耳朵,将它扯到院子角落里,小声问道:“有人没?咱们走。”

小灰摇摇尾巴不动。

玉米诧异:“有人?”

也是,白天弄那么多人来搜,没搜到,晚上肯定接着搜了。那个坏人不会放过他的。小灰可聪明了,不会看错的。

小灰也没那么聪明,只是老跟着玉米玩,玉米喜欢神神秘秘地躲藏,瞒着家里大人干些自己的小秘密,一般都是背着人的,见了人马上就溜了,所以它很有眼色。

这街上到处都是人,夜深了还有许多人到处晃,它长了狗眼难道没瞧见么!

要是它背着小主人跑,那肯定要叫人发现。刚才它还看见那个斗鸡眼和瘦竹竿哩!那两个家伙最坏了,之前就是他们不让它进小主人呆的院子,害得它只好赖在隔壁家。

就这么地,小娃儿因为脑子简单,无条件信任狗;狗哩,没脑子,只凭直觉判断,所以两人——不,是一人一狗就继续在这家里住了下来。

第二天,玉米面临饿肚子的难题。

他早上就没的吃了,懒懒地趴着睡,睡梦中抱着一只鸡腿啃,醒来一看,正咬手指头哩!

勉强挨到晌午,那肚子越发空的慌,头也晕沉沉的,满脑子想的都是家里各样吃食。又想他曾经挑食的很,这不吃那不吃的,为这娘还骂了他。

呜呜,他好蠢,是该骂!

现在他好想吃哩!

想着想着,泪水就又流下来了。

老哭也不是个事。哭了肚子更饿。

他摸摸口袋,一咬牙,拿出一小块碎银子,让小灰叼了送给那个正在院子里洗衣裳的媳妇。

那媳妇看着灰狗从嘴里吐出一块二三两重的银子放在自己面前,不禁惊呆了!

她最是相信好心有好报的,两口子不但对人好。就算对小灰这只流浪的野狗也不摆脸色,她觉得,只要自己一直这样善心,准能生出儿子来。

如今倒好,儿子还没生。这福报就来了。

她使劲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没错,这不是做梦。

看看小灰,正眼巴巴地望着她轻摇尾巴。那模样…嗳哟,就跟个馋嘴的小孩子眼神一样!

这狗莫不是天上的神仙犯了错儿,被玉皇大帝给贬下凡间受苦的吧?

媳妇脑子里乱哄哄的,胡乱思想了一番,赶紧洗了手,把银子收起来,又从厨下找了三个灰黑的窝窝头,也不知是什么面做的。用个破碗装了,放在屋角,让小灰过去吃。

小灰十分高兴。摇摇尾巴,一口吞下一个,剩下两个。瞅那媳妇出去洗衣裳后,就叼着爬到床底下去了。

玉米也顾不得嫌弃小灰脏了,从狗嘴里接过那窝窝头就啃了起来。

虽然没有馒头软,却也是香的很。

玉米吃了一个,把剩下的一个给小灰吃了。

他以为那媳妇只给了小灰两个窝窝,当然要分一个给小灰了。小灰不吃东西,没力气背他跑哩。

等男人回来后,那媳妇神神秘秘地将他拉进屋子,告诉了他狗吐银子的事,也是听呆了。

两口子嘀咕了一阵,觉得这事不能跟人说,又觉得这狗不同寻常,“当家的,你去街上买些吃的来。就算咱们要节省,也得好好感谢这狗——不能送了银子还不把东西给人家吃。”

男人激动地答应一声,转身就出去了。他乐呵呵地对着院子里的小灰道:“我去买好吃的给你吃。”

也不知小灰是不是听懂了,竟然跟在他身后一块出去了。

到了街上,正转悠,小灰忽然发现卖包子的小摊上有人正吃包子,它就迈不动狗腿了,歪着脑袋眼馋地瞅着瞧。

这东西它在张家吃过的,好好吃的,里面有肉的!

男人见了暗暗称奇,不敢露出一点异样,忙买了二十个肉包子,小声对狗道:“走,回去。”

小灰见他手上捧了一大包,似乎预见有自己一份,忙兴奋地摇摇尾巴,颠颠地跟着男人走了,时不时地还窜到前面领路。

到了家里,男人把小灰买包子的经过对媳妇说了——他觉得这包子是小灰要他买的,这狗,不简单哪!

媳妇敬畏地看着小灰,忙找了个干净的好碗,装了五个包子在里面,放在墙角让它吃,自己也和男人坐在破桌前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还看着小灰。

小灰吃了三个肉包子,抬眼瞧瞧这两口子,摇摇尾巴,叼着剩下的两个肉包子就出去了,转了一圈,依旧空着嘴回来。

男人和媳妇也不在意:狗么,不都是喜欢把东西叼到旁边躲着吃的,尤其啃骨头时候最喜欢这样。

媳妇见它望着桌上剩下的包子,以为它没吃饱,忙又拿了五个放进碗,一边道:“你吃,你吃。这本就是给你买的,我俩…算是沾光了。”

男人也笑道:“好狗儿,你肚子那么大,五个包子是不够。”

小灰见又来了五个,十分高兴,依旧吃了三个,把剩下两个叼走了。

两口子突然得了一笔意外之财,满心兴奋,一直嘀嘀咕咕,说不完的话儿,从生儿子到养儿子,再到帮儿子攒家业娶媳妇,最后都说到孙子头上去了。

小灰就趁机把那四个肉包子叼进了床底下。

玉米看着被小灰叼来叼去、咬出好几个狗牙印的包子,还沾着狗儿的口水,皱起小眉头,十分不满,可也没法子,这个总比窝窝头味道好不是!

到了晚上,玉米依旧让小灰出去查看。

天黑后,小灰感觉今晚的人比昨晚少了许多,于是,一人一狗等夜深后,就从这家跑了出来。

这里完全跟清南村不一样:清南村都是散住的,就算老村挤一些,各家房前屋后都有空地,或种树或种菜,要是在那样的地方,他可就好躲了;可这儿却是房子挨着房子,中间留一条道走人,他只得骑着小灰顺着街道跑。

到底是小孩子,全没个算计,只知道跑,至于跑向哪里,完全没有头绪。大概的想法是跑到没人看见他、没人认得他的地方。

跑了两条街,小灰忽然站住不走了。

就听前面有人说话,正是玉米熟悉的声音,吓得他赶紧滚下狗背,四下一望——

街角有个土灶,灶旁还有个带盖的竹篓子。

他急忙就钻进竹篓里,把盖子盖上,小声让小灰走开。

这是小灰下午买包子的地方,所以它才往这边跑。

这灶和竹篓都是包子铺的,竹篓是装柴火的,正好让玉米救急了。

才安静下来,前面就过来两个人,正是斗鸡眼和瘦竹竿,两人边走边说话。

“也真是怪了,你说这小子躲哪去了?咱们都把城里翻遍了,也没见个鬼影儿。难道出城了?可城墙也没狗洞啊!”

“管他去哪了,把城门守死了,他还能飞出去…”

“呵呵,你还真别小瞧了他,昨天人家可不就是飞出院子了!”

似乎这话让另一人很生气,就听他恶狠狠地咬牙低声道:“等把他抓回来,老子要好好地伺候他!”

玉米听了这森寒的声音,不禁打了个冷战,他乖乖地蹲在篓子里,耳听着两人从身边走过,连大气也不敢出。

“依我说,公子就是心软,早该…”

声音渐渐远去,玉米还是一动不敢动,等小灰跑来,他才探头出来。

他这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刚才这两人说了城门,还说只要守住城门他就跑不出去了,城门是个啥地方?

他觉得,不能乱跑了,这里跟清南村完全不一样,倒跟下塘集有点像,这份陌生让他无措和恐慌起来,若是在山野,他只怕还要好些。

他让小灰驮他躲跑,小灰总是很聪明的,还是让它来决定吧。

小灰没带他回那户人家,而是进了一户新的院子,也是很穷的样子。

但这户人家看上去比之前那户人家要好,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家里他是进不去了,只好躲进屋侧边一间看上去比较低矮的小屋子。进去一看,原来是放柴火跟杂物的。

这地方好,玉米心想。

他也不管天热,一头钻进柴堆里,还用些茅草把自己盖住了,然后认真地想刚才的城门问题。

以他对这个世界有限的认知,根本想不出个结果来,纠结之下又无声哭泣起来——若是在家里,可以问爹娘,可以问哥哥姐姐,可是,眼下他能问哪个?

哭了一会,到底抗不过惊吓和困倦,很快就闭上眼睛,呼呼大睡起来。

天明,他是在一声惊叫声中被惊醒的。

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了?

玉米小心肝沉入谷底,慢腾腾地扒开身上的柴草,以为不是看见斗鸡眼,就是痩竹竿。

谁知都不是,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女娃,正站在面前疑惑地望着他,小灰站在她旁边。

瘦瘦的,黄黄的,眉毛淡淡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塌塌的,菱形小嘴儿看着还不错,唇线优美清晰。

身上穿着紫红色的衣裤,洗得颜色很淡了;头上扎了两个简单小髻,乱的很,仿佛刚睡起来还没梳头。

第188章 夜香女——秋霜姐姐(二更)

玉米一见是个小女娃,立即来劲了,也不害怕了,把手竖在嘴边“嘘”了一声,又小心地对外望了望,才小声道:“姐姐,你别喊。让人晓得了,要把我抓走哩!”

他也不管人家是不是比他大,反正在家喊姐姐喊惯了的,自然顺嘴就叫了出来。

小女娃见他这样神秘,长得又讨喜,也不惊讶害怕了,也压低声音问道:“你…就是他们找的那个…孩子?”

玉米“恪绷艘簧,道:“就是。他们都不是好人。我跟你说――”对小灰道――“你出去看着,人来了就叫一声。”

小灰果真颠颠地跑出去了。

这里,玉米就对着这个刚见面的小女娃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般把从张家被狼叼出来开始,一直说到前天晚上逃走,听得她小眼睛越睁越大,小嘴巴张开又合拢。要不是玉米是个小孩子,还只当是跟着她爹在茶馆听书呢。

小娃儿的心思最是难懂,之前玉米嘴严得像上了门插,眼下却肯对一个刚见面的小女娃说实话,还真没有理由。

说完了,定定地看着女娃儿问道:“我说的你信不信?他们说我撒谎,你信么?”

小女娃坚定地说道:“我信!”跟着又补充道:“我信你!”

玉米就裂开小嘴笑了,他把自己衣领扒开,让小女娃看肩膀上的伤:“你瞧,这就是狼咬的。那狼是他们养的,我家的黑狗撵狼,他们就把狗射死了。小灰聪明,悄悄地不吭声,才没让他们看见,才跟来了。”

见了那很明显的咬痕。小女娃生气极了,也更确信无疑了,她连连点头道:“小灰好聪明…”

接着,她也叽叽喳喳地把如何跟小灰认识的经过说了一遍,说话的爽利劲儿令她的小鼻子小眼都灵活起来,声音嘣脆。听得玉米黑眼睛放光。

原来,小灰在梅县城流浪的时候,有天见几个小孩子欺负这个小女娃,它瞧花了眼,觉得这个小身影很像自家的小主人。于是扑上去一龇牙,把孩子们吓跑了。

虽然后来发现认错人了,但它一向喜欢跟小孩子玩。就凑过去用狗头蹭哭泣的小女娃,动作甚是温柔。

小女娃见狗对她这样亲,惊奇极了,遂把它领回家,还偷偷地喂它东西吃。

可惜小灰身负找人大计,当然不会贪念眼前的富贵了,只是在没吃的、饿得没法的时候,才会过来找小女娃讨着吃。每次都不落空。

两娃儿说得正热乎,小女娃忽然想起什么来,忙道:“我要煮饭。不能跟你说了。你…你躲到我屋里去吧,我好给你送吃的,咱们也好说话。这会儿我爹和我哥哥都不在家。没人看见你。”

玉米眼见峰回路转,还多了个能说话的同伴,不禁大喜过望,忙答应不迭,还说自己叫玉米,又问她叫啥,来这干啥了。

小女娃说她叫秋霜,是秋天生的,今年五周岁了,她是来拿柴火家去做饭的。

玉米便要给她帮忙。

秋霜抱了一小捆干柴棒,让玉米抱了些茅草,然后到柴房门口,先对外张望一番,见没人,才回头悄悄地对玉米道:“玉米,快走!”

秋霜家里虽然不大富,三间屋子倒是整整齐齐的,她自己住西屋,她哥哥住东屋,厅堂隔成前后两间,她爹就住在厅堂后面。厨房是在西屋边接的一小间耳房,从秋霜的房里能直接过去。

玉米见她家有门有窗,有床有柜,好躲,心里欢喜,觉得踏实不少。

秋霜将他安置在自己房里,嘱咐他一番话后,就去煮饭了,说是等有空闲了再来跟他说话。

玉米却心里着急,跟着她进了厨房,问道:“秋霜姐姐,我要跑到人家找不到的地方。那个城门在哪里?”

秋霜小眼一瞪道:“你就这么跑,那不是送上门让人捉?城门口好些差大爷看守,他们可厉害了,那天来我们家翻了个底朝天呢!”

接着,小女娃一边烧火,一边把城门各样事都说了。

玉米听说所有人家都住在一个城里,外边用高高的围墙围住了,门口派人看守,不禁惊叫道:“这跟我家的山林一样。”

他颓丧极了:有围墙可不好办,而且这里到处都是人,就算爬墙也容易让人看见。

在他心里,城墙就跟他家山林的围墙一样高。

秋霜却关注另一件事,问他家的山林是怎么一回事。

待听说他家好大林子,好些个山头,也跟这城里一样,都用围墙围了起来,不禁张大小嘴儿,半响才小声问道:“你…你家好有钱?”

玉米见她问这个,精神一振,自己搬了个小板凳,坐到她跟前,一五一十地跟她说张家的事:山多,树多,果子多,鸡多,木耳多,池塘多,鱼多,乌龟多,兄弟姊妹也多…

秋霜已经不会转眼珠了,一边出神地听着,一边胡乱地往灶洞里塞干柴,全不管灶膛内烧红了。

最后,玉米幽幽叹了口气,用手撑着小下巴道:“都被抄家的人抄走了…”

秋霜迷糊地问:“抄家?”

玉米就道:“就是皇帝让人来把我们家的东西都收走,一个子儿也不留,连鸡都逮走了。”

秋霜愣了:“皇帝干嘛要拿你家的东西?”

玉米一翻眼道:“这世上皇帝最大,想要谁家的东西就要谁家的东西,想砍谁的头就砍谁的头!”

秋霜听了惊怕,忽地闻见一股糊味,急忙站起身,搭个小凳子站到灶旁,掀开锅盖用锅铲猛铲,“嗳哟,烧糊了。”

玉米踮起脚,趴在灶台上往锅里瞧,原来是玉米糊糊,都快煮干了。

正要说话,就听外边一个声音喊:“秋霜,秋霜!”

接着,小灰也叫了起来。

诧异地声音:“咦,这狗又来了?”

秋霜吓得把锅铲掉进锅里,溅起热粥烫了手,忙不迭地用抹布擦了下,一边应道:“嗳!爹…回来了?”一边惊慌地去看玉米――

人呢?

玉米早溜进秋霜屋子,飞快地往床底下一钻,惊得一只老鼠往墙洞里躲之不迭。

王胡子和他儿子王大郎是挑夜香的,晚上收,等清早城门刚开的时候,就送出去了。父子俩能吃苦,干了许多年,去年又在东门外置办了几亩田地,因此日子还算能过。

这天吃早饭的时候,王胡子发现小闺女似乎特别兴奋,话也特别多,不住地问城里城外的事。他想,大概是他买了几个肉包子带回来,所以丫头高兴了。

殊不知秋霜想着躲在房里的玉米,实在是激动不已。

她怀揣着这样一个大秘密――跟黄帝、抄家、县太爷扯上的,还不算是大秘密?觉得这平淡的日子忽然充实起来,还带着神秘和紧张,叫人无法不兴奋。

既然玉米只相信她,跟她说了真话,她就一定要帮他逃跑。

吃过饭,等爹和哥哥一走,秋霜立即把院门关好,一溜烟跑进屋去找玉米。

她端了偷偷留下的粥和省下来的两个肉包子让玉米吃,一边跟他说刚才的情形。

两个小娃儿有声有色地商量,要如何躲藏,如何逃走,其提议的稀奇古怪之处,并不亚于大人的智谋。

可见孩童的天性和潜力是极大的,长大了反被各种束缚压制了,不敢肆意妄为,也不再有奇奇怪怪的想法。

商量了好久,躲藏自然好说,只是这逃走却有些个难,想了许多法子都不成。

比如秋霜让玉米躲在粪桶里,让她爹带他出去,玉米撅着嘴儿不乐意。

他想道,他要是躲在粪桶里逃出去了,将来见了香荽姐姐可咋说哩?香荽肯定要笑死了,说就这样笨,连个好法子都想不出来,竟然躲在粪桶里逃跑…

他似乎看见香荽姐姐捂着嘴儿嘲笑他的模样,不成,不成,这样肯定不成!

秋霜只当他怕臭,只得另外再想。

什么装成女孩子啦,躲在车底下啦,装成要饭的啦,细商量之下,竟没一个合心意的。

看看天色晚了,只得作罢,待明日再商量。

这天晚上,等王胡子和儿子都睡了,秋霜叫了玉米上床来睡。

两娃儿都不管男女大防,一个枕头睡着,脸对脸叽咕了好久的悄悄话,还是逃走的那件事。

秋霜道:“玉米,你甭急。先住着,等日子长了,县太爷忘了这回事,不找你了,你不就能跑了?”

玉米郑重地说道:“秋霜姐姐,你不晓得,那家伙坏得流脓。要是他找来了,没准就把我打死了,还要打死你跟你爹你哥哥。”

接着,又谆谆告诫了秋霜许多事情,叫她轻易不要相信人,俨然很有学识的模样。

也不想想,若是秋霜真像他说的那样,首先就该把他送去县衙。

秋霜听说他还认得字,读过“许多”书,又说了好些事和道理,比她接触过的大人们说的还精彩,崇拜得不得了,小眼睛在黑夜里烨烨生辉。

两娃儿也不知啥时候睡着的,睡着了,就滚在一起,手脚相缠。

玉米觉得他又回到了张宅,跟爹娘睡在一张床上。爹娘将他夹在中间,他一会抱着爹的脖子,把小腿架在爹身上;一会又翻过身,把脸埋在娘的胸前,软软的,舒服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