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蔑地看着他们,又对左右的公子哥儿们眨眼示意,仿佛在说:瞧,这就是玄武候和白虎将军。再威风,也不过是乡下来的穷酸,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

昔日任他欺辱的乡下少年,今日成了侯爷将军,他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因此尚不能对他们产生敬畏惧怕。再说,这是京城,又不是清南村,身边随便扯出一个少年都有些根基背景,他有什么好怕的。

那些权贵公子都好奇地打量板栗三人,脸上带着笑意,想是刚才赵锋的话让他们听了觉得有趣。

正在这时,一位留短须的掌柜模样的中年人从另一个方向转了出来,略一打量三人,便先冲着板栗抱拳施礼。

他满脸堆笑地说道:“小人孙富,是如意楼的掌柜。小人见过玄武候、白虎将军、朱雀将军!侯爷和将军赏脸光临如意楼,真令蓬荜生辉。今日,侯爷和将军在如意楼的一切开销都全免。小人恳请请三位去楼上雅间就座。”

板栗从胡镇脸上收回目光,往椅子背上一靠,笑道:“掌柜的无需客气。我等来此便是客人,怎好白吃呢!请问掌柜的,如意楼杀狗了?”

孙掌柜一愣,随即殷切地介绍道:“有,本店有狗肉。本店的狗肉乃是采用独特秘方烹制而成,香烂暖胃,冬天吃最是滋补了。”

板栗疑惑地问道:“刚才杀狗了?”

孙掌柜一头雾水,忙道:“没有啊!都是早上杀好的。”

板栗用手指敲着花梨木的桌面,奇怪道:“那我怎么听见一阵狗叫声?叫得那个狂啊,吵得本候耳朵都嗡嗡响。”转脸面对小二,“你好好找找,是不是有狗进了酒楼。小心伤人!”

这下,众人哪还不明白他是在骂胡镇,孙掌柜和小二做声不得。

胡镇就算浑,也不是傻子,也听出来了,大怒道:“张板栗,你敢骂本少爷?”一边就要冲过去。

旁边一位公子急忙拉住他。

板栗对孙掌柜道:“你听,是不是狗在叫?”

说完,做侧耳倾听状。

葫芦很肯定地回答:“是狗叫!我也听见了。”

胡镇眼睛都红了:想起堂弟胡钧回来要杀他的模样,还把他狠揍了一顿;想起刚才孙掌柜对这三个乡野出身的泥腿子那副恭敬嘴脸,想起之前…

他一口恶气再难憋住,张嘴骂道:“张板栗,你这个王八蛋!你以为封了侯爷就威风了?什么狗屁侯爷!披上这身皮倒像只猴子!老子看你能蹦跶几天!”

板栗早等着呢,立即暴喝一声:“掌嘴!”

赵锋也等着呢,闻言跳起身,跟猎豹似的冲向胡镇,扬起蒲扇般的大手,照他脸狠狠甩了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他六年前就想打了,如今总算如愿以偿,是以下手稳、准,而且狠。

混世魔王被打得原地转了个圈,跌向一旁,“哗啦”一声响,砸倒了四扇喜鹊登梅的屏风,连带旁边的几扇梅屏也摇摇欲坠,却被人扶住了。

原来,在屏风后吃饭的人听见这边说话,又牵扯着玄武候、白虎将军和朱雀将军,好奇之下,悄悄起身看热闹,这才没被砸着。

屏风一倒,这帮人暴露出来,大多是少年,一个个满脸惊愕,眼底却闪着兴奋的光芒——今儿运气真是太好了,玄武候、白虎将军、朱雀将军打架那是随便能碰见的?

果然,胡镇被打倒,还不算完,葫芦追过去,单手揪住他领口衣襟,提起来,右手握拳,对着他胸腹间狠揍一拳,丢在地上,又对他膝盖踩了一脚。

就听“嘎吱”一声响,众人跟着心一抖——

胡镇的腿骨断了,狂喷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很好,总算报了六年前的仇了!

白虎将军揉了揉拳头,转了转脖子,一边用深沉的目光打量周围干吞口水的人。跟朱雀将军狂放的气势不同,他是安静的,幽深的黑眸深不见底,却看得大家心惊胆战。

这时候,凡在大堂吃饭的人几乎都闻声赶过来了,连楼上雅间的人也往楼下赶来,一片喧哗吵闹,乱嚷乱问“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玄武候跟掌柜的借钱。”

“是朱雀将军砸了店堂,他嫌菜贵。”

“不对,是白虎将军砸的。”

听见传的走了样,下面就有知情人告诉内幕:“是有人辱骂玄武候。”

旁边人心急,不等他说完主动接道:“朱雀将军和白虎将军就把人打死了。”

楼梯上的人顿时精神大振,两眼冒光,加快脚步冲过来,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敢辱骂玄武候,惹得清南村的“板栗”、“葫芦”和“小霸王”发怒。

跟封号头衔比起来,如今京城的人更喜欢叫这些将军的小名,津津乐道清南村的张家、郑家、刘家和李家,还有没编进歌儿,却出了个“石头”和“小霸王”的赵家。那中间的故事,听着比戏文过瘾多了。

来看热闹的大多是少年,都是飞鹰走狗的年纪,唯恐天下不乱,根本不想息事宁人,人还未到,就高声叫好。

有人嫌屏风碍事,看得不爽快,干脆让人挪开,于是,板栗他们吃饭的地方就露了出来,被里外围了三层。

第317章 郑家到京

一连串的变故发生在瞬息之间,跟胡镇一起来的少年公子们、孙掌柜以及小二等人,根本来不及阻止,眼睁睁地看着胡镇被打得满脸是血,命在旦夕。

可是那些看热闹的纨绔们,人还没到,就大声叫好,听得孙掌柜等人嘴角直抽——

好什么好?

什么还没看见就喊好,这不是起哄嘛!

他们可是被吓着了,一个个脸色煞白,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打架闹事谁没干过?

可谁见过下手这么凌厉狠辣的?

朱雀将军只打了胡镇一个耳光,白虎将军也只打了他一拳、踢了一脚而已,可这是两尊疆场杀神,常人如何能抵得住他们一招半式?

板栗见转眼间来了这么多人,忙起身过来,拍拍葫芦肩膀道:“葫芦哥,别打了,叫人看了有失身份。”转身对外喝道,“魏铁!”

魏铁、杨明和赵久立即带人从外面呼啦啦冲了进来。

板栗指着地上毫无声息的胡镇,对魏铁道:“把这胆敢辱骂本侯的狂徒送去京都府衙,让知府大人问他的罪。”

又对孙掌柜道:“烦请掌柜的派这位小哥儿一块跟着去,也好做个见证,录一下供词。”

这下众人更惊了。

终于,跟胡镇一起来的一个身穿赭色大氅的青年深吸了口气,压下咚咚乱跳的心,对板栗拱手道:“玄武侯,胡少爷就算出言不逊,教训他一顿也就是了。如此大动干戈,闹出人命来,岂不对侯爷官声有碍?”

板栗一挑眉,不悦道:“谁大动干戈了?不过是小惩了两下而已。这混世魔王跟我们可是老相识了。当年打过交道的,那可是凶名赫赫、连小孩子都能下毒手的。”

那人脸色铁青,涩声道:“可是今天却是玄武侯先挑衅起来的。”

板栗两眼一眯,向他踏进一步,沉声问道:“你说什么?是我挑衅起来的?”

青年被他陡然升起的凌厉气势吓了一跳,强撑着不后退。呐呐道:“难道不是?玄武侯为何要指桑骂槐,说胡少爷说话是狗叫,以此激怒他?”

板栗大声道:“问的好!你说本侯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人略一回想,底气就不足了,却还咬牙道:“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板栗冷笑道:“玩笑话?本侯穷也好、富也好,跟他有什么相干?本侯向他借银子了,还是在如意楼吃白食了?他敢嘲笑本侯,本侯身为皇上钦封的玄武侯,如何不能骂他?”

不等那青年回答。葫芦厉声对板栗道:“你说错了!怎么跟他不相干,若不是这狗东西颠倒黑白、搬弄是非,若不是胡家的人谗言惑主、蒙蔽圣听,张家又怎会被抄家;若不是他们背后陷害,又怎会连我郑家一并抄了?张郑两家家财几十万,都败在这狗东西身上,如今还敢来笑话玄武侯和本将军穷酸!”

板栗听得不住点头,咬牙道:“本侯倒是忘了这茬了。这么说来。打得他还轻了。别说他是张家抄家的罪魁,便是张家不曾被抄过。我等在边关用性命拼杀,退却强敌,蒙皇上召见,来到京城,却被这一事无成的纨绔废物嘲笑穷酸,只怕皇上听了此话也觉颜面无光!”

那青年顿时变色。周围人沸腾叫喊“说得好”“打死他”“打死这废物”。

有人问:“是谁?小爷倒要瞧瞧,谁这么大胆子,敢嘲笑玄武侯。”

有人答:“是胡家的混世魔王。”

那人就“呸”了一声,骂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这个混蛋。他胡家好有钱吗,敢笑话人?”

众人一看。原来是肃亲王的小公子秦湖,带着一帮少年——大多是那天在如意楼看大典的,过来帮姐夫助威了。

这些少年一是唯恐天下不乱;二来崇拜玄武侯、白虎将军和朱雀将军;三来白虎将军可是秦湖的姐夫,皇孙秦旷好像对张家也另眼相待,他们当然帮着玄武侯这边了。

哦,还有个玄武将军,那可是他们心目中的女英雄,只不好对外说的。

他们这样义愤填膺,倒让板栗葫芦摸不着头脑,尤其是葫芦,见秦湖凑到自己跟前,一副同仇敌忾、并肩战斗的模样,狐疑极了——你谁呀?

秦湖对他笑笑,也不好过于对他亲近——姐姐还没过门呢!

孙掌柜见群情激奋,生怕出大事,慌忙站出来对板栗道:“玄武侯既然将此事交与官府处置,不如先送胡少爷去医治。否则,他这模样,恐怕连证词也无法录供。”

跟胡镇一块来的人急忙点头,期盼地望着板栗。

板栗听了,扫了地上胡镇一眼,低声自语道:“哼,真是没用的东西!咱们在战场上哪一天不受伤?肠子流出来了,打个结塞回去,再继续杀敌。”

围观众人听了,大多干咽口水,脸色难看之极。唯有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们两眼放光,神情仰慕之极。

板栗说完,故意无奈地对孙掌柜等人挥手道:“送他去医治吧。”对魏铁道:“叫上几个人跟着,等他医治过后,上了药就送他去见官。”

魏铁大声道:“属下遵命!”

那些人慌忙叫小厮下人进来抬胡镇,却听葫芦对杨明吩咐道:“你马上去府衙,请官府的人过去处置此事。”

众人见他俩紧追不放的样子,都做声不得。

板栗叫住杨明,转身对孙掌柜笑道:“这事全不与如意楼相干。打坏的东西本侯先赔偿,回头再跟混世魔王一一清算讨要。眼下还要麻烦掌柜的或者这位小哥,去府衙帮忙作证。照实说,不许多一个字,也不用减一个字。这不算为难掌柜的吧?”

孙掌柜急忙点头,感激地说道:“侯爷吩咐,小人无不从命。”转向小二。“喜哥,侯爷的话你都听见了?你跟这位军爷去府衙,对知府大人照实说刚才的事。不许多嘴多舌。”

小二急忙点头,跟着杨明就出去了。

板栗就从腰间解下早上妹妹才挂的羊脂白玉佩,递给孙掌柜。

这会儿工夫,孙掌柜已经恢复镇定。

能开这样的酒楼。背后东家当然不是一般人,他见的权贵多了去了,刚才不过是被板栗等人突然发作震住,有些心惊而已。

见板栗要用玉佩抵偿财物,忙微笑推辞道:“侯爷说笑了,小人长了几个胆子,敢要侯爷赔偿东西!”

板栗笑道:“该赔就赔。怎么,掌柜的难道不想置身事外,想搅和进来不成?”

孙掌柜垂下眼睑。恭声道:“如此,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先替侯爷保管这块玉佩。”

说话间,小厮们七手八脚地抬了胡镇,同来的公子们围随,也不吃饭了,呼啦啦就往外涌去。

穿赭色大氅的青年深深看了板栗等人一眼,一言不发地跟着出去了。

板栗看着他背影冷笑。示意魏铁带人跟上去,“要是有人敢跟你们动手。只管打。”

魏铁点头,和杨久带人追了上去。

看热闹的人全都听呆了,预感这事还没完,想要跟去瞧热闹,又舍不得这一头,真是左右为难。都不知往哪边挪脚。

孙掌柜却抱拳冲四周人赔笑道:“各位都散了吧。侯爷和将军还没吃饭呢,大家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众人听了这话,再看看板脸的朱雀将军,慌忙就作鸟兽散,吃饭的吃饭。出去看热闹的看热闹,一时间全消失在屏风后。

秦湖也带人离去了,他没好意思上前跟葫芦搭讪。他们年纪还小,这三人瞧着怪吓人的,要是坐一桌吃饭,只怕就咽不下去了。

这里,早有人来将摔坏的屏风收拾了,重新换了一副来,然后又一位小二将他们点的菜送上来,三人慢慢吃着。

赵锋也不管孙掌柜还在一旁站着,一边吃,一边气呼呼地对板栗道:“板栗,你可记好了,要让那狗东西赔钱。不然,这玉佩赔出去了,等菊花姐姐回来了,看不骂你!”

孙掌柜听得嘴角直抽,觉得手上的玉佩烫手。

他根本不清楚朱雀将军的性子,只当他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板栗笑着安慰赵锋道:“我能那么没记性么?三叔甭生气了,赶快吃吧。这菜味道真不错。”

赵锋嘀咕道:“啥不错,我就没觉得比田上酒家的菜好吃。还这么死贵!”一边恶狠狠地搛了块狗肉扔进嘴,使劲嚼着,仿佛要把那银子吃回来。

孙掌柜看得难受不已,急忙告辞,说不敢打扰,请他们慢用,他在外面伺候。

等他走了,板栗和葫芦相视而笑,均觉神清气爽,不住称赞狗肉香,今儿这如意楼没白来。

几人吃过饭,结了账,在孙掌柜的恭送下,出了如意楼。

来到大街上,还没站稳呢,就见钱明飞奔过来,大喊道:“侯爷,白虎将军家的亲眷到了。”

葫芦大喜,一把拉住他问道:“真的?已经进城了?”

钱明喘着大气道:“都进了将军府了。”转向赵锋,“朱雀将军的父母也到了。”

板栗拽住喜不自禁的葫芦和赵锋,提醒道:“别光顾着乐,先去兵部告个假再回去。要是有事,他们也知道去哪找咱们。”

他们是武将,虽不直属兵部管辖,然此时又不宜去打扰皇帝,只好跟兵部尚书说一声了。

********

“我娘来了!”

赵锋理直气壮地对兵部尚书柳飞道。

他要告假,当然要说缘故了。在他看来,娘来了就是最好的理由。

柳飞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快要告老了。

他愣愣地看着朱雀将军,这个大靖头号杀神满脸神气、仿佛小孩子献宝似的对他说“我娘来了”,喜滋滋的模样跟那铁塔似的身躯极不相衬,让人感觉怪怪的。

葫芦和板栗见赵锋这样,都忍俊不禁。

第318章 死磕!

葫芦上前对柳尚书说明了缘故。

柳尚书呵呵笑道:“将军只管回去。若是皇上差人来寻将军,老夫替将军解释,并派人去府上告知将军。”

葫芦如今可是比他还高半级呢,板栗他就更管不着了,是以态度非常客气。

板栗葫芦向他谢过,便赶紧往将军府去了。

在路上,赵锋听钱明说自己老爹和老娘去了侍郎府,忙跟板栗和葫芦告辞,撒开脚往大哥家跑。

葫芦的将军府位于清华街,跟板栗的侯府清阳街隔了三条街,离延庆路的张杨府邸要远一些。

葫芦和板栗怀着激动的心情,进入将军府正堂,过了穿堂,进入后院,一眼看见院子里停着十几辆马车,一个穿棉袍的管事模样的人正指挥人往下卸东西,川流不息地送往正房和厢房等各处,两个少年在一旁支应。

二人定睛一看,那个穿棉袍的是郑青木,另外两人则是黄瓜和黄豆。

“爹!”

“大舅舅!”

两人同时叫出声,葫芦扑过去抱住郑青木,板栗则被黄豆和黄瓜扯住了。

郑青木看着面前一身威仪的将官,只觉陌生之极,偏那眉眼又熟悉之极,盯着看了好一会,眼里就滚下泪来。

他的小葫芦没有死,还长得这么壮实,比他都高。

这个将军是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当将军了,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父子二人都不善表露感情,此时却亲密之极:青木按着葫芦的肩头,上下打量端详他,还伸手摸摸他的官服,凑近细看那补子上的绣麒麟;葫芦则抬手为爹擦去脸上的眼泪。小声叫唤:“爹!”

青木不住点头,含笑道:“好!咱儿子就是有出息!”

父子俩正相对呵呵笑,黄瓜和黄豆过来了,对葫芦叫道:“大哥!”

黄豆对着威武的葫芦,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跟黄瓜一边一个,抱住他的胳膊,跟看什么稀罕物似的,把大哥从头看到脚,嘴里还问长问短的。

板栗则揽住青木的肩头埋怨道:“大舅舅。你只顾看儿子,也不理外甥一声。这就分亲疏了?”

青木照他脑门拍了一下,笑问:“外甥。你都是侯爷了,舅舅是不是该拜见你?”

嬉笑间,刘黑子、马叔、吴成、王忠等人都上来见过了。

葫芦告诉刘黑子,刘井儿在城外军营,明日他让人唤他回来。

刘黑子乐呵呵地摇手道:“不要紧。要是他忙。我跟他娘就出城去瞧他去。”

寒暄一阵,众人丢下外面的事,由马家父子照应,众人簇拥着葫芦和板栗往上房去见郑长河跟郑老太太等人。

掀开门帘,上房里暖烘烘的,笑语喧哗。小葱和香荽也过来了。

头发灰白的郑长河跟小儿子青山头碰头,大声说笑;郑老太太抱着香荽在一旁听着,秦瀚秦涛和青莲围在一旁…

板栗大叫一声:“外公外婆——”

张开双臂就扑了过去。

葫芦那一声“爷爷奶奶”就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了。主要是觉得叫出来也未必会有人听见——都被表弟吸引了目光,他只好笑着跟在板栗后边,给爷爷奶奶磕头。

郑长河忙一手扯外孙,一手扯孙子,“板栗”“葫芦”叫不停。都不知先跟谁打招呼好;郑老太太也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青莲秦瀚秦涛外加一个不认识的小豆丁,一齐喊“哥哥”。慈祥的老人声、清亮的少年声、清脆的童音、奶声奶气的儿声,此起彼伏!

正乱糟糟的,葫芦忽一转头,看见刘云岚和云影带着小葱、秦淼和紫茄从厅后进来,花团锦簇一群人,几个媳妇婆子跟着,顿时就像被施了定身咒,愣在那里。

秦淼看见他,眼睛骤然放光,大喊一声就冲了过来——

“葫芦哥哥!”

她握住葫芦的手,笑眯了双眼,痴痴地望着那张略显粗糙的脸颊,喃喃道:“我好想你!”

果然,这才是淼淼的本色。

葫芦不住摩挲她一双手,低唤“淼淼”,一样的痴傻发愣。

想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及至见了面,发现记忆中那个纯真无邪的小女娃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变成活色生香一个大美人,禁不住心如擂鼓,脸也红了。

两人傻笑呆望了一会,葫芦放开秦淼的手,改为搂她的腰,全忘了周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你长好高了。我瞧瞧重了没有。”

他就这么抱起淼淼掂了掂,正要说话,忽觉周围有些静,这才想起一家子都看着呢。

眼珠一转,急速思想要怎么化解这尴尬。

记起投军前,他还在养伤的时候,淼淼去看他,他说自己长了十几斤,淼淼说十几斤有一只腊猪腿重的话来,于是故意道:“嗯,重了许多。有两只腊猪腿重。”

众人先是愕然,接着哄堂大笑,咳嗽的咳嗽,跺脚的跺脚,捶人的捶人。

板栗恨铁不成钢地数落道:“我说葫芦哥,你又不是没读过书,在这样时候,你就不能来两句文雅的?”

葫芦微笑道:“你懂什么?大雅即是大俗。”

秦淼也清醒过来,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对他胸口捶了一下,道:“还不去见郑婶子,还有紫茄妹妹。”

刘氏这才走上前来,对大儿子笑道:“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你这还没娶媳妇呢,就把娘给忘了?”

葫芦丢开秦淼,连她和紫茄一块抱住,哽咽道:“娘——儿子好想你!妹妹!”

云影看着抱在一块的母子三人,对郑老太太等人笑道:“葫芦说这话可真是稀罕。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可见他是真想娘了。”

刘氏听了流泪不止,能不想吗?

她的第一个娃,是那么讨人喜的小葫芦,差点就没了。菩萨保佑,幸亏没事。从此后。她要一直做好事,诚心向善,为儿女积福。

板栗见不得大家伤心,大喊道:“都过来坐下!坐下说话。”

小葱和秦淼便主动去张罗果盘茶水,又命人弄了一个大的火盆来,上面罩住,放在当中让众人烤手,因为大伙一直埋怨,说这北边冷得人骨头都冒寒气。

葫芦一手牵着娘,一手牵着紫茄。来到郑长河和郑老太太跟前坐下,又招呼秦淼过来坐自己身边;忽又看见四弟青莲站在一旁瞧自己,忙也招呼他过来。将他搂在怀里,四周聚满了亲人,这才问爷爷奶奶一路上可顺利。

说不上三句话,板栗和葫芦就得知:郑家和赵家从南华门进城后,在德胜路被一个人蓄意冲撞。惊了马,翻了一辆人坐马车,郑长河和赵三从车上跌了下来,还翻了三辆货车。

“我跟二哥去追赶,他专门往后面女眷的车边跑,差点把娘和紫茄坐的车都弄翻了。幸亏淼淼姐抓住了他。”

黄豆如是说道。

黄瓜接着道:“我就奇怪。哪有这么巧的事,就审问他。他死也不说,说是被人赶昏了头。才乱撞的。可是那马明明被他用锥子扎伤了。”

最后,还是秦淼——她在军中呆了几年,那可不是白呆的,用银针扎他脚底,扎得他杀猪似的大笑大叫。最后说是胡镇让他弄的。

原来胡镇正在茶楼喝茶,探头看见郑家浩浩荡荡一行车队从下面街上过。认出当头骑马的两个少年正是黄瓜和黄豆。

想起这些日子张郑两家的风光,昔日踩在脚下的乡野少年居然都搬到京城来了,心中仇恨不已,遂咒骂不绝。

一个随从为了讨好他,就出了个黑心主意:命一个小子下去装作被人追赶的模样,冲进车队,混乱中用锥子刺马,惊了车队,好让郑家摔死撞伤人,出一口恶气。

胡镇大喜,忙吩咐就这样办,让那人惊了马就往小巷里跑,叫郑家吃个暗亏。

谁知算的倒好,偏秦淼和紫茄坐一辆车,见那人故意找事,大怒之下冲出去。她在战场上拼了几年,抓这样的宵小之辈简直易如反掌,因此那人就倒霉了。

葫芦和板栗听了大怒,都道早知这样,先前就该一脚踹死他。

众人忙问何故。

板栗就把如意楼一段故事告诉了他们。

刚才他和葫芦没回来的时候,众人问张家人为何还没到。香荽就跟他们解释了缘故,因此就提到云州的产业被胡镇姐夫霸占的事。

郑老太太听后满腔怒火,现在又听板栗说胡镇嘲笑他穷酸,再结合惊马的事,以及两家被抄的缘故,诸事积在一块,把她气得眼前发黑。

若依照她以往的脾气,须得大闹一场,出了这口气才好。因想着这是京城,不敢如乡下那般撒泼,怕给儿孙招来灾祸,只得忍着。一口气堵在胸口,难受得要命,不住用手柔。

刘云岚见婆婆面色不好,吓坏了,忙过来帮她顺气;香荽也不住帮外婆揉胸口,小葱和秦淼也赶过来查看。

郑长河却没老婆子想那么多,他直接问葫芦:“葫芦,你跟爷爷说,白虎将军是个多大的官儿?”

葫芦就道:“一品。”

郑长河又问:“比那混世魔王的爹官儿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