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吃饭不提。

第二天,是腊月初三。

早朝时候,永平帝传旨:招二皇子秦源返京,令玄武侯张乾接掌西北帅印;白虎将军郑昊依旧镇守西疆,驻扎在原蕃国王城,如今的蕃州州府——达旺城;朱雀将军赵锋及刘水胜(老鳖)调往南疆。驻守孔雀城。

所有人于永平十九年正月二十出发。

这是因为大靖连灭两国,如今将帅云集京都,随时可北上,元国被震慑住了,不敢轻举妄动,暂时撤去大军,北方休战,所以皇帝才没在年前赶他们走。

也是让他们休息一番的意思,成亲的赶紧成亲。定亲的赶紧定亲。战场上随时会死人的,总得让人家娶媳妇留后代不是。

这一番调兵遣将后,众皇子都松了口气:老二终于要交出兵权了。

板栗和葫芦接旨后,不敢懈怠,每天在城外操练兵马,天黑才入城回家,又抽空将两府内外仔细布防,以应对各种危急情形。

按规定。板栗有五百亲卫的配置,葫芦有三百亲卫。二人上奏皇帝允准,各自留下五十人护卫府邸。

板栗便挑了些孤身的、又对他们兄妹忠心的军士,问了各人意思,留在张家,归孙铁统领;葫芦则将当初收服的马贼都留在家里,杨明领头。

至此。两家总算有些样子了,出入也都有人跟随了。

郑氏也忙,和小葱接连几日会见各府诰命和一些官员内眷,有些是新来攀交的,有些是本来就与张杨交厚的。

这些人见张杨之妻曹氏病着。老侯夫人也不出面,全靠玄武侯的母亲支撑门面,她一个乡村农妇竟然能应对,且谈吐不俗,都诧异的很。

她们可是得了消息,知道这个郑氏是地地道道的村姑出身,怎么居然很通晓书理的样子?

郑氏就算懒于应酬,这时候也打点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因为,这时候上门来的,除了联系感情外,大多还带了目的,或是为了她儿子,或是为了她女儿,她能不谨慎嘛?

对大儿子,她是一丝口风也没露;小葱即将选婿,也不在话下;至于红椒山芋几个,她笑着告诉人道,孩子们年纪还小,又在外耽搁了几年,如今要好好管教,省得长歪了。

众人都纳罕,不知她是如何想的,一堆孩子到了适婚年纪,却根本不着急。

郑氏也不管,自顾按自己的心思行事。

忙忙碌碌的,就到了腊月初十。这日,天放大晴,阳光出奇的好。

郑氏和曹氏妯娌在正院后面晒太阳,看着红椒和吴姨娘带丫头婆子晒东西,青蒜和绿菠坐在脚边说话。

郑氏见青蒜正缝一样不知名物事,忙道:“青蒜,这太阳明晃晃的,刺眼,等下再缝。你大姐才叫人蒸了甜糕,你跟闲趣去拿一盘子来,和绿菠一块吃。”

闲趣忙道:“奴婢一个人去拿就好了。”

郑氏道:“她坐了这么久,你带她跑跑。青蒜,看你大姐干啥,叫她有空过来一下。”

青蒜脆声应了,扔下手上的针线,站起身就往前面去。

郑氏对曹氏笑道:“到底曹伯伯高雅人,给丫头们取的名字都是这么文雅:闲心、闲情、闲趣、闲雅,衬得我那边四片树叶土里吧唧的。”

曹家送来四个丫头,曹氏留了两个伺候自己,把闲趣和闲雅分给青蒜和绿菠了。

曹氏微笑道:“不过是玩儿罢了。大嫂那四个丫头名字就很好,自然纯朴。”

吴姨娘走过来,低头帮曹氏牵了牵腿上滑落的毯子,笑吟吟地说道:“名儿雅还是其次,个个长得如花似玉,便是小家子的小姐也比不上呢。”

曹氏脸忽然红了。

郑氏皱眉,忽又展开,微笑对曹氏道:“弟妹这脸色好多了,再养个半年,就能帮绿菠添个弟弟了。”又抬头对吴姨娘,“你脸色也丰润了。”

吴姨娘忙道,都是大小姐会调养,照这样下去,太太和她很快就养好了呢。

第353章 玉米

说笑间,只见小葱牵着蹦蹦跳跳的青蒜从前面过来,闲趣捧着个盒子跟在后边。

到了跟前,青蒜将小凳子挪到绿菠跟前,接过闲趣递来的盘子,用筷子搛了糕,姐儿俩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

小葱则向郑氏回道:“清南村来人了。是周家派来的,说是周爷爷正在进京的路上。还有,刘二伯和刘二婶也来了,蝉儿妹妹一家也来了,说是要给老鳖和蝉儿妹妹办喜事;还有,大舅爷和二舅爷家也来人了,吴成家的大小子也挑了些丫头小子带来了…”

郑氏听说周夫子来了,诧异极了:这天寒地冻的,老人家怎么倒离开清南村了呢?

她跟曹氏对视一眼,道:“那咱们得赶紧收拾一下…”

小葱摇头道:“周家在京城有宅子。那人就是先一步赶来让人收拾的。”接着又讪讪道:“还有好些人都来了。”

好些人?

郑氏见闺女脸色有些发红,忽然想怕是书院的学子,不禁微微一笑——这下可热闹了!

曹氏忽然对她道:“大嫂,不如让爹娘搬到正院来,老人家喜欢跟孙子孙女住一处,又亲香。把东院腾出来做客房和下处,来了人也能应对。侯府到底隔得远了些。”

郑氏点头道:“我也这么想,怕你嫌闹,才没提。”

曹氏嗔道:“再闹也是家里人,我还能嫌弃他们?”

正说着,忽然葡萄匆匆跑进来,到了近前喘气道:“太太…”

郑氏见她神色非比寻常,忙问道:“怎么了?”

小聪也奇怪。

葡萄扶着郑氏胳膊,定了下心神道:“太太,我说了。你不要慌,要定定的。”

郑氏笑容一收,沉声道:“你说!我不慌!”

定是有大事,否则葡萄不会这样。

葡萄对小葱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留心郑氏,这才道:“前边来了个官儿,带着个娃儿来了,说是…是三少爷玉米!”

众人都呆住了。

红椒正跟刘婆子(刘黑皮老娘)一层一层地刷浆糊、沾碎布,好晒干了做鞋底子,闻言把浆糊刷子往浆糊盆里一扔。三步两步就跑过来,大声问道:“可是真的?”

刘婆子等人都围了过来。

郑氏激动地哆嗦着,反手抓住葡萄,问道:“你…你瞧清楚了,可真是玉米?”

葡萄摇头。踌躇道:“有些像。可是…可是我不知是不是。太太,玉米那时候才四五岁。过了这么几年。不好认哩!所以我才赶忙来告诉太太。太太,你冷静些,先不要着急,还不知是不是哩。”

曹氏见一向镇定的郑氏有些失态,也提醒道:“大嫂不要慌。小葱,派人去叫大伯回来。”

葡萄忙道:“我已经让孙铁派人去叫老爷了。”

郑氏身子顿住。慢慢放开葡萄,闭目定神。

小葱目光锐利,问葡萄道:“来的是个官儿?是个什么官?他带玉米来,说是我家的玉米?”

这话听着好别扭。

葡萄叹气道:“是个知府。他说他在青山书院读过书的。还去过咱们家。他说他也不知这孩子是不是张家的,送来让认认。”

郑氏睁开眼睛,对葡萄道:“别问了。走,去前边瞧瞧。”

小葱忙搀住她,见红椒也要跟去,吩咐道:“红椒,你别去了。回头娘看了,要真是弟弟,马上不就能见了!”

一语提醒了葡萄,忙道:“来人是个年轻的官儿,小葱你也不要去了,我和太太去吧。”

刘婆子忙走上来,扶着郑氏另一边,道:“我也去。玉米小时候,天天跟我家扁头玩,我记得可清楚的很。”

小葱摇头道:“我照顾娘。”

她在军营中呆了那么几年,还忌讳这个?

再说,郑氏眼下情绪很不稳定,她怕会出事,不跟在身边当然不放心。为此,还特地让丫头荷叶把自己的医箱送到前边后堂,以备不测。

郑氏已经沉下心,默默地告诉自己:不要慌,这事太巧合了些,不要抱太大希望,否则希望大失望也大。

不是她不想儿子平安无事,实在是张家平反后事情太多了些,谁知这一次是不是仇家的阴谋。

被狼叼走,还能存活下来,这得多大的机缘和福气?

她实在不敢奢望啊!

看着一行人进入前面穿堂,红椒急得团团乱转。

曹氏见了招手道:“红椒!”

红椒一屁股坐到她身边,将脸趴在她膝盖上,哀声道:“二婶!”

曹氏摸摸她头发,温声道:“别急!你娘一去,很快就知道结果。”

青蒜和绿菠对视一眼,安慰红椒道:“二姐姐,大伯母去了一看,不就知道是不是玉米弟弟了。”

红椒抬头,苦着脸道:“四妹妹你不知道,小娃儿长得快,忘性大,没准他啥都不记得了。不好认哩!”

青蒜和绿菠同时皱眉:啥都不记得了?

那可不好办了。

绿菠眨眨眼睛道:“我记得在岷州的事。”见曹氏看她,又不好意思地低头道:“只记得一点点。”

曹氏忧心忡忡:绿菠一直跟家人在一起,尚且忘了小时候的事,那玉米能记得多少前事?

果然是啥都不记得了。

前面正堂,郑氏见到了新任荆州知府白凡,另有个七八岁的男孩子。

她心里一紧,盯着那孩子细看。

并没有哭喊“娘”的认亲场面,那孩子看郑氏和小葱的目光很陌生;郑氏看他也迷惑:跟玉米小时候确实有些相像,可是,她怎么就不能确定呢?

也是,隔了四年哪!

小孩子四年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养了六个孩子的郑氏最清楚。

一番拜见寒暄后,郑氏便盯着白凡。又不时转过目光打量那孩子,等他细说缘故。

白凡先示意那孩子出去,他才对郑氏道:“下官冒昧,也不知这孩子是不是张家小少爷,因此虽然一直带在身边,却从未声张过。这次蒙皇上传召进京,又听说张家平反,便特地带了他来让张家认认。”

小葱立即问道:“大人既然不知他是不是张家小少爷,为何要让张家来认?”

从小葱进来,白凡一直未正眼看她。这时才将目光移到她脸上。眸光一转,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垂下眼睑,站起身,躬身施礼道:“下官见过玄武将军。”

小葱只得还礼。

白凡礼毕。方才细细从头道来。

据他说,这孩子是他家的老仆于四年前路经清辉县小青山时。从狼嘴里救下来的。可这孩子大概吓坏了。被救醒后竟不记得家中人事,不论问他什么,都答“玉米”二字。然又奇怪的很,他十分警惕,不相信人,口口声声说白凡家仆等人是拐子。拐了他去卖的,是以整日骂人,张嘴就是“我日你祖宗”什么的…

郑氏心儿当即漏跳一拍,几乎不曾站起来。死死捏住拳头,指甲掐入手心。

正说到紧要关头,张槐从外边大步进来,神色匆匆。

他也不管厅中有外客,先喊一声“菊花”,等握住郑氏双手,才转头看向客座上的白凡,神情意外,“是你!”

白凡忙又起身,见过老侯爷。

略寒暄两句,张槐立即细问白凡当初救下玉米的经过。

白凡便重头又说了一遍。

他说玉米养伤的时候,有一次发烧,迷迷糊糊间念“张郑两家瓜果蔬菜满园香,刘家泥鳅黄鳝鱼虾一池塘,李家文武全才琴棋书画一箩筐”。这歌儿他在清南村听过的,所以不敢怠慢,当即派人去清南村打听消息。

郑氏顿时心神失守,昏昏然只听见白凡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入耳中“…去的人回来说,张家被抄的时候,小儿子玉米叫狼拖去了。下官这才猜测这孩子可能是张家的。”

他本想细问玉米详情,谁知玉米伤好后,也不理人,整天鬼鬼祟祟的到处藏东西。

大家只当他小孩子爱玩,也没在意。

可是,有天凌晨他竟然跑了。

“跑了?跑哪去了?”张槐失声问道。

白凡苦笑道:“这可是任谁都想不到的,便是下官见了,也目瞪口呆…”

他将玉米从厨房烟道附近,掀开小瓦爬上房顶,从房顶上借着树枝荡去隔壁家,然后从狗洞钻出去的经过说了一遍。

是玉米!

这绝对是玉米能干出的事!

郑氏只觉得五内俱崩,泪如雨下。

张槐握紧她的手,也不住颤抖,嘴上却催促道:“后来呢,你是怎么找回他的?”

小葱眼不眨地盯着白凡,她更多的是在观察他神情。

白凡再次苦笑摇头道:“别提这事了,连下官也觉羞愧,竟连个孩子也不如。当时,下官正在梅县任上,发动县衙三班衙役,几乎不曾把梅县翻了过来,也找不到他。”

张槐有些想笑:他这小儿子是全家最鬼精的,便是被吓得忘事了,那性子也是不会变的。——他不知不觉间,已经认定这孩子就是玉米了。

小葱追问道:“后来呢?白大人是如何找到他的?”

白凡道:“哪里是下官找到他的,下官可没本事找到他。下官告诉城中百姓,说这孩子是家中老仆的侄孙,因管教严格了些,他小孩子家就生气了,对外人说自己是被拐来的,请百姓若是见了他,务必要送来县衙…”

他把当日找玉米的经过细细说了,说最后从一个收夜香的王胡子的闺女秋霜嘴里问出玉米下落,“老侯爷知道他去哪了?”

张槐心里觉得不妙,便问道:“去哪了?”

第354章 真假难辨

白凡叹道:“他在这个秋霜的帮忙下,晚上偷偷地去了城中一条河边,顺河游出城去了。”

张槐和郑氏同时“啊”了一声,郑氏更是站了起来,“那后来呢?”

白凡道:“问清了这事,下官就派人顺着河边找,第二天才在城外找到他。他躺在草地上睡得香呢!哦,忘了说,怪道他胆子这样大,原来是有条狗跟着他的。”

张槐和郑氏已经说不出话来,因为完全对上号了,家中的灰狗可不正是撵着玉米去了么!

接着,白凡又细说一些关窍。

他说玉米果然告诉秋霜,他是老拐子拐来的,哄得秋霜瞒着家里大人,把他藏在自己房里,两日都没被人发现。临走的时候,他还送了秋霜一个木雕的玉米,“下官想着,这东西或许以后有用,便给那丫头几两银子,把这木雕换了回来。”

张槐大力攥紧郑氏的手,她也不觉得疼。

至此,这孩子是玉米再无疑问了。

奇怪的是,当他再次被带到郑氏和张槐面前,郑氏却没了刚才激荡的心情,都说母子连心,她为什么听事情经过听得五内俱崩,看见真人却没有感觉呢?

白凡道:“虽然如此说,到底这孩子什么也不记得了,来路不明,还请老侯爷和夫人细问他,或许能问出些什么来。若不是张家小少爷,就将他交还给下官,下官就当捡了一个儿子就是了。”

张槐激动地说道:“不,这一定是小儿。多谢大人救了他。”

他都不敢想象,若是玉米一直在外流浪,以他四岁多的年纪,最后是个什么下场。

郑氏和小葱拉着玉米的手。各自问他些小时候的事。

玉米全答不上来,气不过,甩手道:“我不是你们儿子。”转向白凡,“你骗我!这人不是我爹娘,我爹娘死了。”

小葱立即问道:“什么时候死的?”

玉米翻了翻眼睛,还是想不起来,于是怒道:“就是死了!你管什么时候死的!”

再问“你从哪来的”,依旧答不上来。

郑氏问:“你怎么叫玉米?”

他怒道:“我本来就叫玉米。”

再问:“你可记得家住哪?”

他再次怔住,接着大声道:“玉米!”

小葱灵机一动,命人拿了银子来。告诉他,只要他好好回答,这银子就送他。

果然,玉米被她吸引了,遂老老实实地回答。不。不是老老实实,竟是转着眼珠胡乱编起来。明摆着为了那银子在撒谎。

白凡扑哧一声笑了。

见小葱尴尬。他摆手道:“将军,这样不成的。下官当日见他喜欢藏银钱,也曾用这个法子哄过他。他精明的很,赢了下官好些银子呢!”

这下,连张槐也尴尬了——儿子这敛财的性格还真是根深蒂固。

正在这时,张大栓两口子赶来了。

张老太太激动地哆嗦着。等查看了玉米肩头上的伤痕和脖子上挂的玉米木雕,大喊一声“我的小心肝嗳”,抱住痛哭,张大栓也在旁不住抹眼泪。

白凡见郑氏看着玉米出神。并不像她婆婆那样,微微一笑,一边起身告辞,一边告诫了玉米几句话。

玉米被众人围住,正慌张呢,见他要走,立即也要走。

张大栓和张老太太一把拉住。

白凡又温声劝了他几句,说自己这两天有事,将他托付在张家住两天,好说歹说才应了。

张槐亲自送白凡出去,一再感谢。

白凡呵呵笑道:“老侯爷不必忙谢,等认准了再谢下官吧。”

张槐便道,儿子被狼叼走的时候,年纪太小,别说吓得忘记了家事,就算当时没忘,四年过去,怕也记不起小时候的事了。

白凡立即停住脚步,恭声赔罪道:“非是下官不愿立即送还,只是当年张家被抄,全家流放,下官想着,留他在身边,总比送去黑莽原要好一些,因此才故作不知他身世,让老仆当孙子养着的。”

张槐点头道:“大人所虑甚是。”

再三感谢,并不怪罪。

送走白凡,张槐转头小跑着进入正厅,发现郑氏等人都不在了。

孙铁上前道:“夫人带着小少爷进去了。”又踏前一步,凑近他低声问道:“老爷,要不要属下去梅县查问?”

张槐沉声道:“肯定是要去的。你先不要急,等我跟太太商议了再告诉你怎么做。”

孙铁点头。

张槐转身进去,走两步又回头,低声问道:“孙铁,据你看,这孩子是不是玉米?”

孙铁皱眉道:“属下也拿不准,觉得又像又不像。”见张槐疑惑,便进一步解释道,“属下觉得,这孩子不如小少爷机灵。可又拿不准,许是长大了的缘故。”

孩子长大了,懂得些人事了,肯定不像小时候那般无法无天。

张槐无语,过一会才道:“这话就不要说了。你就做高兴的模样,说是找到小少爷了。”

孙铁点头,张槐这才匆匆赶去西院。

郑氏卧房外间,小葱、红椒、山芋、南瓜等人围着玉米,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张大栓两口子满脸喜悦地在旁看着,郑氏坐在软椅上,脸上含笑,眼神却淡漠。

许是身边都是孩子,玉米也不怯人,跟众人说笑不绝,也肯好好答话了,可还是没个头绪。

比如,他会背张家的歌儿,却忘了是谁教的;说小灰死了,他又养了条小黑狗,如今是大黑狗了;家乡父母年纪更是忘记干干净净,任凭人怎么提醒,也想不起来半句。

张槐走到郑氏身边坐下,低声问道:“咋样?”

郑氏也低声道:“我让人去叫香荽了。”

兄弟姊妹中,红椒山芋都大些,也就香荽跟弟弟接触最多。对玉米的习性和心思最了解。因她早上带着白果、鲁三等人去了崇阳街的“农家园圃”,不在家,所以郑氏才这样说。

张槐点点头,低声安慰道:“不管怎样,这总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比先前死局要好得多。”

郑氏扯了下嘴角,心里却在翻滚:令人高兴吗?

不见得。

她有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白凡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可是这个玉米她却不知是不是真的。

听起来很矛盾,但她就是这么感觉的。

若这个玉米是真的。那自然皆大欢喜;若他是假的,那自己儿子只怕凶多吉少了。

这么一想,泪水就如山泉般涌出。

想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房顶上翻出去,在街上躲躲藏藏逃跑的情形;想着一小团黑影顺水漂流而下的情形,她就怎么也止不住眼泪。

张老太太转头看见了。急忙叫红椒:“红椒,把你弟弟带来。”

红椒牵着玉米走到张老太太身边。脆声道:“奶奶。”

张老太太拉着玉米的手。埋怨道:“玉米,你只顾自己玩,瞧你娘都哭了。”用手推他,“去,帮你娘擦擦泪,说玉米家来了。娘不要哭了。”

玉米见大家都对他很好,戒备心放松了许多,虽然没认爹娘,却也不再抵触。

小孩子心总是软的。见郑氏果然在哭,慢慢挨过去,小心地摸摸她手,道:“婆婆,不要哭了。”

张槐听了,嘴角抽了下。

红椒忍不住叫道:“什么婆婆?要叫娘。”

郑氏注视着小娃儿的眼睛:有些懵懂迷惑,也很干净童真,然而,她却没有发现自己熟悉眼神——那随时闪烁的鬼精和淘气,心中大恸,哽咽着抚摸他软乎乎的脸颊,暗自问道:“你到底是不是我的玉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