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张杨和小葱,匆匆去了刑部,已经是午后了。

两人发现,如火的骄阳下,刑部门前街道上却聚集了许多人,一个老太太和一对四五十岁的男女当头,正对着人群诉说着什么,身后媳妇婆子帮他们撑着伞遮太阳。

待问明了情况,才知这就是陈家人。

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宣扬的机会啊!

小葱想要上前跟他们说话,张杨拉住道:“随他去。先去见那个陈离要紧。”

当下,两人便找到童侍郎,说要先见见陈离。

童侍郎忙亲自带他们往后院去,殷切地说暂时未将陈离送进牢房,正等着他们来呢。

大苞谷被关在一间空屋子里,里面只有简单的床凳。他正坐着发呆呢,看见张杨和小葱进来,神情一凝,对张杨还没什么,目光扫过小葱面庞时,浑身一震。

他立即认出这就是大姐小葱。

当年小葱离开时,面貌身段已经大致成型,后面变化不大了。

小葱也紧紧盯着他瞧,却没有他的感觉,她甚至觉得,家里的玉米比眼前的黑小子更像自己亲弟弟。

然而,她没有忽视玉米那一震的神情——他认得自己!

不由自主地。她攥紧了拳头。

三人静静相对,并没有欣喜若狂的哭诉、相认场面。

张杨温声告诉大苞谷自己的身份,并请他撤了状子,去王府细说详情,说这是张家的家事,这样闹对张家名声不好。

小葱也轻声道:“你若要证实你就是玉米,必须说出当年的事,还有咱们家的一些事。当着人,总没那么随心,一家人也好说话些。”

大苞谷的心沉了下去。

他冷冷地问道:“你们家现在那个玉米当年认祖归宗的时候。说了什么话证实他自己了?”

小葱哑口无言。

张杨犀利地指出:“玉米离家的时候,年纪太小,又是被狼叼走的。受了大惊吓,不记得事也不是说不通;倒是你,过了这么多年,却把一切都说得很清楚,而这些事又都已经不是隐秘了。所以你必须说出新的东西来证明你自己。”

大苞谷听了他的话,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若说那天在王府门口跟花生玉米冲突,还能解释成他们不知情;然眼下他都闹得这样大了,把实情都公布了,可是,爹娘一个都没来。奶奶也没来,兄弟姊妹也没来,只来了大姐。看他的目光跟看街上陌生人没两样,他还有什么指望?

要面子,儿子还抵不过王府的脸面?

主要是不相信他吧!

他们宁愿相信那个什么都不记得的狗东西,也不相信他!

大苞谷觉得痛彻心扉,当年被狼叼走也没这样心痛过。

这么多年来。他虽然漂泊在外,却一直活得有滋有味。可以说。颠沛流离的生活不仅让他苦熬,更让他觉得精彩。哭也好,笑也好,都是那么畅快。

可是现在,他觉得憋闷、不畅快!

他灰心了!痛心了!伤心了!

别人对他不好,他就当那人是坏人,当他是仇人,跟他斗,跟他拼;可是,当亲人这样怀疑和审问,他却觉得不知所措,因为这是他的人生中从未经历过的,便是养父母都看得他跟宝贝一样,生怕他离开他们。

他赌气转过身去,不想再理会两人。

小葱和张杨诧异极了,不明白他这是为何。

两人又反复解释撤诉去王府的便利和理由。

大苞谷霍然转头看着张杨,问道:“你还不相信我,叫你二叔你肯定是不愿答应的,我就叫你张大人吧。张大人,听说你在大理寺当官?是真的?”

张杨点头道:“不错。”

大苞谷嬉笑道:“张大人真懂审案子?你想过没有:若我是真玉米,那个白凡就大有文章?他当年蓄意让狼把我叼走,将我掳去梅县,我虽然不知他是什么用意,但毒打我是不会忘记的。你不信我,觉得我说的都是假话;可我亲身经历的事,我当然坚信,我要揭穿这个大阴谋!我跟那个假玉米势不两立,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哼,简直是笑话,要是一般的野狼,他还能活下来?

那只狼早两年就在张家山林里出现过,却一直没被抓住,他当年年纪小,记不清了,但后来听孙鬼说过。

张杨尴尬极了,哭笑不得地看向小葱。

小葱却追问道:“你说白凡毒打你?”

大苞谷懒得再理她,索性往床上一躺,闭上眼睛睡觉起来,任小葱和张杨怎么说,再不回头。

无奈之下,两人只好出来。

小葱低声道:“若他说的是真的,那白凡…”

张杨摇头道:“白凡连任荆州知府,官声一直很好,皇上正要提拔他呢,不是进京任职,就是升为荆州巡抚。若没有充足的证据,连传唤他也不能够。说不得,只好请刑部开堂审理了。”

于是,两人便跟童侍郎商议,立即升堂审理陈离,两人代表张家人旁听。

他们想要弄清缘由,因为状子上说的和以前白凡说的差不多,他们并不能够凭此分辨真假。

第471章 你个死黄豆!

刑部升堂了!

陈家人急忙就赶了过来,后面还跟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却被衙役挡住,说此案暂不公开审理,无关人等不准进去。

陈老爷听呆了,陈家婆媳也都傻眼。

愣了一会,陈老爷叫道:“我们请了讼师的,按规定,讼师要陪着我儿子的。”

衙役点头,于是,卫讼师被放进刑部大堂。

大苞谷被人带上公堂,发现张家依然只来了张杨和小葱,并无他人,顿时伤心、失望、气怒,也不下跪,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堂下。

卫讼师急忙对他使眼色,示意他跪下给主审官叩头。

正僵着,外面又进来三个人,却是黄豆、田遥和王穷。

张家、郑家已经位高权重,王穷叔父也位居宰相,所以黄豆和王穷虽然高才,却只能在清贵的翰林院呆着熬资历了;田遥则另有打算。

这三人凑一块,整日谈些风雅诗书政事,逍遥自在得很。

因今日听见街上谣言四起,说来了一个玉米,指称张家的玉米是假的,要对簿公堂呢。黄豆哪里还能坐得住,忙不迭地就赶过来;田遥和王穷当然不会错过这场热闹,跟着也来了。

卫讼师看见黄豆,面皮抖了抖,好容易才镇定下来。

黄豆没来得及打量大苞谷像不像自己表弟,先就看见卫讼师,顿时就不悦了:满京城那么多讼师,怎么这人偏偏就找了姓卫的帮着打官司?

可这是公堂,他也不好问的,先向童侍郎见过礼,又拜见过张杨和小葱。然后退到一旁听审。

童侍郎一拍惊堂木,威严地问道:“堂下何人?见了本官为何不下跪?”

卫讼师刚要上前,却见大苞谷早跪了下去,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的身份、来历、状告何人、状告依据等等,一一说了,末了指着黄豆三人问道:“敢问大人,既然不公开审问,为何他们能进来,小人养父母和奶奶不能进来?百姓不能进来?”

童侍郎被他问得一滞。竟然答不出话来。

黄豆眼神一闪,上前道:“好叫小兄弟知道,在下是玉米的表兄。还有。在下毛遂自荐,为张家担任讼师,就如你请了这位卫讼师一样。”

大苞谷“哦”了一声,看着王穷和田遥道:“那这两位也是玉米的表兄吧,也是来当讼师的吧?到底张家如今势大了。讼师一请就是三个。”

黄豆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别提多郁闷了:这小子,是来认亲的,还是来结仇的?说话咋这么冲呢!

王穷和田遥都低头忍笑。

卫讼师顿时精神振奋,昂然上前对童侍郎道,要么无关人等都离开。要么打开大门公开审理此案。

童侍郎便有些犹豫,看向张杨。

张杨沉吟一会,说就请陈家养父母进来。

于是。陈老爷和陈家婆媳便被带进刑部大堂。

三人见堂上主审官高据桌案后,背后是大幅江牙海水日升图,上方明镜高悬,神情威风凛凛;堂下衙役排列,面色杀气腾腾。其他人也都坐的坐、站的站,就苞谷跪在堂中央。被人像狼一样盯着,忍不住扑过去抱着他大哭起来。

这才半天的工夫,他们觉得就跟过了多少天一样。

陈老太太哭道:“乖孙,你干嘛非要认他们?咱们不认了好不好?咱们陈家家底也不薄,何必认他们!”

陈老爷急忙点头道:“是啊,是啊!苞谷,跟爹回去吧!”

小葱一听急了,忙站起身。

尚未说话,却被黄豆拦住了,对童大人拱手道:“请大人开始审理。”

童大人一声大喝,命人将陈家婆媳拉开,待肃静后,便审问大苞谷,可能说出小时候在张家生活的人事来,帮着确认身份。

问不上三句,又问不下去了。

卫讼师又出头了,说此案须得张家的玉米和当时任梅县的县令白凡到场,三方对峙,才能审得清。

童大人冷声道:“白知府身为朝廷命官,现任荆州知府,若无确凿证据,本官不能传唤。尔等还是先证明自己的身份,方才能理清头绪。”

张杨也点头,对大苞谷道:“不错!你只管证实你自己,张家玉米的真假我们自会判断。”

大苞谷断然道:“不!若张家此时还认为那个玉米是真的,小人便不告了!这亲也不认了!请大人治小人之罪,任凭处置!”

他满脸决然,神情悲壮。

众人呆住了。

小葱霍然站起身,急促道:“不能!张家不能确定那个玉米是不是真的。你有话只管说!”

卫讼师立即上前道:“若张家不能确定那个玉米真假,刑部就必须传唤收押,跟陈离一同审问才是。诸位请想,若这个玉米是真,依照他所说,则张家玉米就是奸人使奸计鸠占鹊巢,难道不该受审?”

张杨和小葱十分无奈:他们并非包庇现在的玉米,总得一步一步来不是,况且今天原本是想把这陈离带回王府的,没想到会堂审。

张家当年也暗中调查了很久,不管真假,现在的玉米都是无辜的,白凡那里也是毫无迹象,死揪住根本没用,必须要找新的突破口。

黄豆道:“张家玉米是怎么回事,内幕如何,必须根据案情进展才能解开。你若不肯配合审案,传他来有何用?”

小葱也柔声对大苞谷道:“对。小兄弟,你不妨把自己知道的统统说出来,到时候该找谁,我张家绝不姑息!”

卫讼师摇头道:“不然!据陈离所言,他并未失去记忆,还跟夜香女秋霜说了张家被抄等事;而张家那个玉米失去记忆,是在被狼叼走获救以后的事,他若是真玉米,就应该见过秋霜,记得跟他说过的话才对。可是。日前国子监传出一则消息…”

他将秋霜去找玉米,而玉米落荒而逃的事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这已经足以证实那个玉米是假,陈离才是真。只要找到秋霜,这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张杨立即道,张家已经派人到街上找秋霜去了。

黄豆却又详细询问大苞谷从梅县逃出后的行踪,卫讼师一一代答了;接着是验证身上被狼咬的伤口,也都符合状子所说。

然后,黄豆又问起大苞谷出海几年的行踪。

这个在诉状中并未详述,大苞谷也没告诉卫讼师。因此他便转向大苞谷,等待他自己说。

大苞谷沉着脸不语。

张杨疑惑地看向黄豆,不知他问这个干什么。要问也该问他是否记得小时候的事。

黄豆靠近他和小葱,低声耳语了几句。

张杨面色沉重,小葱也变脸。

童大人离得远,没听见,心里痒痒的。他努力观察几人。想从他们脸上看出端倪。只感觉他们神情不大好,也不知怎么回事。

但他是主审官,总得有所作为,因此拍案喝问大苞谷。

黄豆对大苞谷道:“撇开那个玉米的真假不论,你必须先证实你自己是真玉米。若那个玉米是被人中途替换的,那么。真玉米也可能在后来又被人替换,我们必须慎重…”

大苞谷猛然抬眼瞪着他,张口骂道:“慎重你个头!你个死黄豆!打小你就数你坏:有好吃好玩的你抢在前。犯了事你就往后躲,一天到晚数贫嘴,把死人能说活。你能耐!你这么能耐咋不把玉米的事搞清楚哩?这么多年了,任由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住在张家,呸!我要是你。早找块豆腐撞死了!你还有脸在这审问我?这是多光彩的事儿啊,那个假玉米屁也没放一个。你不去审问他,你在这逼问我,哎呦,你可真不愧是咱大靖的榜眼——我看你是瞎了眼!”

他向童大人、小葱和张杨扫了一圈,恨声道:“想要我说?好啊!把那个假玉米叫来跟我一块跪着,我就说;否则,休想我说!”

自己回来了,爹娘还不肯逐出那个假玉米,他嫉妒得发狂,小时候的霸道性子就回来了。

不,不是小时候霸道,他一直霸道。就算在陈家,长辈对他也是百依百随的。

黄豆被骂得晕头转向,眨巴着眼睛半天回不过神来——话说,他黄豆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这么骂过呢,连他娘都没有!

田遥看着大苞谷两眼闪闪发光。

卫讼师可乐坏了,之前接这个案子,他还忐忑呢,然而大苞谷告诉他:这是他翻身的唯一机会,只要他肯帮他,将会名利双收,并先留下一千两银子的定金。

果然,果然!

他立即神气地上前,说真相自会大白,但必须传张家玉米前来;没道理陈离在这受审,假玉米在王府当少爷!

童大人气坏了:这到底谁是主审官呢?

从来审案,他都没觉得像今天这样被动过,觉得自己被人牵着鼻子走。

小葱和张杨相视苦笑,看来必须要把玉米叫来了。

黄豆晕了一会,就回过神来,也镇定下来,笑吟吟地对玉米道:“小兄弟,你拖着一大家子人,到京城干什么来了?你这样跟我置气,何必呢!当务之急,不是赶紧证实你的身份,好认祖归宗吗?除非你是假的,根本就不在乎。”

大苞谷死死盯着他,黄豆不动不摇,任他盯着看。

过了一会,大苞谷才闲闲地说道:“之前,我是很急的;现在,我无所谓了。人家都不稀罕我,我急什么?你们只管定我的罪好了,只管留着那个玉米好了。等张家哪天出事,等张家的人一个个都莫名其妙地死了,就剩玉米一个,你们不妨嘱咐他好好为张家光宗耀祖,那小爷才佩服你!”

说完,转头对陈老爷等人叫道:“爹,娘,奶奶,我饿了。”

陈老太太听了,急忙吩咐儿媳妇:“快,去让人送吃的来。多带些点心,留着晚上在牢里吃。乖孙,你说你,好好的跑来坐牢,真是作孽哟!”

陈太太慌慌张张地就出去了。

黄豆再次被大苞谷噎得说不出话来,连小葱也狠狠瞪了他一个白眼,怪他把事情弄僵了。

第472章 用刑

这次堂审不了了之。

张杨答应,明日带玉米来过堂。临走时丢给童大人一句话“好好照顾他”,眼神复杂地看了大苞谷一眼,暗叹了口气,走了。

小葱对大苞谷微笑点头,但也止于这样了。

她觉得这个孩子对张家怨气很大,就像花生说的,不像来认亲的,倒像来结仇的,再联系黄豆的话,心里十分犹疑。

退堂后,大苞谷被关进了刑部大牢。

童侍郎招来记录文案的刘相公,问道:“你当时可听见郑翰林跟他叔叔说什么了?”

刘相公回答道:“也没大听清,就听见几个字,说什么‘海盗’、‘姓陈’什么的?”

童侍郎浑身一激灵,想了一会,命他去兵部打听,自己也去找王宰相手下的官员打听。

这一问,便问出大事来。

原来是朝廷通缉的海盗头子陈华风返乡,一路抢掠来,又一路抢掠走,溟州地方驻军根本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据有人报称,陈华风在溟州停留期间,曾去东罗府找过一个姓陈的乡绅。东罗知府得知这一消息,便要传那姓陈的乡绅去问话。谁料他们全家却卖房子卖地,然后不知所踪了,如今正通缉呢!

童侍郎听了冷笑,原来如此!

他觉得自己立功的机会到了,不仅能立功,还能卖个好给玄武王府。

这陈家也真是痴心妄想,以为假冒张家小少爷,攀上玄武王府。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哼,吵出这么大的场面,逼得玄武王府不得不处处退让,束手无策,真是该死!

想起张大人临走时说的“好好照顾他”,他微笑道:“本官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当晚,大苞谷迎来了他人生中最惨烈的时刻。

他这才知道,原来被狼叼、被毒打、到处逃、顺水漂、跟海盗斗,都不算什么,真的不算什么。眼下受的这刑,那才真叫惨!

他从来不是那种坚韧的人,加上他兴冲冲地来京城。在亲爹娘眼皮底下被人这样折磨,真是悲愤交加、痛不欲生,因而放声大哭大骂。

他将古往今来他所能想起来的骂人话都骂遍了,凄惨的叫声令刑部大牢其他犯人听了毛骨悚然。自然,骂得最多的是“我日你祖宗”。

看着狱卒将烧红的烙铁往少年前胸后背上烙。听着少年凄惨的哭骂声,童侍郎十分淡定,暗自计算他还能撑多久。依他的经验,喊得这样惊天动地,多半撑不过一刻钟。

他并不想弄得血淋淋、腿残手残的,因此没动什么夹棍、刺手指。他觉得烫几下。伤皮不伤骨,也省得明天交出供词时,人家说他是严刑逼供。张大人也会怪他。

唉,他真的很仁慈、很公正。

他想的倒好,然而一刻钟过去了,黑少年骂不绝口;两刻鈡过去了,少年还在断断续续地骂;三刻鈡过去了。少年没叫了,但也没招供。因为他昏过去了。

童侍郎觉得很晦气,没想到这黑少年这么能扛。

为了不至白费工夫,为了他的前程,他吩咐人用冷水将大苞谷泼醒后,继续用刑。

但他注定失望了,大苞谷前胸后背没一块好地方了,却还是一个字没招供。

童侍郎正犹豫着要不要动用大刑,忽听黑少年桀桀笑道:“烫吧,烫吧!有种你把小爷弄死,老子才佩服你。”

童侍郎面色阴沉,不知如何继续。

最终,他还是放弃了。

张大人可没让他把人弄死,看样子还有用呢。

于是,大苞谷的厄运结束了。

这一晚上,郑氏觉得心神不宁、心惊肉跳,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是无法安睡。

张槐安慰地抱着她,低声道:“等明天就知道了。他一定要玉米去才肯说,明天让杨子和小葱带玉米去。”

郑氏不吱声,她心里难受极了。

若是六年前,就凭这个陈离状子上所说的,就能认定他是张家儿子。然时隔多年,变数又增加:容貌、性格更加难以辨认;不仅如此,他还在海外过了五六年,又扯上什么海盗…

天明,郑氏说要亲自去刑部听审,山芋红椒香荽等昨晚都得了消息,都要去。

张杨喝道:“都去干什么?还嫌不够乱?”

黄豆早过来了,对郑氏道:“姑姑,如今陈家牵连着海盗,他家又这般张扬,事情变复杂了,一时半会儿肯定不能水落石出。不如我们先去听,看他今儿能说出什么内情来。只要有一点可靠,我们马上带他来见姑姑。”

小葱点头道:“主要是去也没用。唉,我是一点也认不出。还有,今日索性公开审理,咱们样样都依从他,省得他在推脱。”

张杨点头,对张槐道:“若不能确定,哥哥嫂子去了,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他和黄豆身在官场,考虑得比旁人更多一些。

郑氏道:“可是我总觉不能心安,必定要亲自去瞧一瞧才能放心。”

张槐想了想,低声道:“不如这样,咱们先等一会。”抬头吩咐小葱道,“你多带些人去,一有新情况就派人回来报信。我跟你娘马上就去。”

小葱忙点头答应,郑氏也无语,算是同意了。

当下议定小葱、山芋、黄豆随着张杨一起去,红椒香荽则不准去,她们是大姑娘了,公堂那样的场合,如不是必须,肯定不准去。

众人纷纷议论,只有玉米神情恍惚,仿若大难临头:此一去,他还能回来吗?

花生平日与他最好,二人同进同出、同吃同睡。一起长这么大,见他这样,心里也难过,便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我陪你去。”

玉米眼睛就红了,默默点头。

还有一人也在发呆,就是张老太太。

她看着玉米,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养了五六年的孙子,如今忽然说是假的,真的却去官府告状去了。她如何能接受并转过弯来!私心里对眼前这个十分不舍,对另一个很排斥,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希望一切还跟往常一样不变。

当下,张家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刑部。

今日比昨日不同,刑部衙门前的街道上不知聚集了多少人,都来看玄武王府认子。众人听说今日公开审理,都欢呼不已。也不嫌热,都挤在那等着。

再说陈家人,也是一晚不安宁。一大早,老太太就命人做了细粥和各式点心,催陈老爷亲自给大苞谷送去。

陈老爷也想儿子,便带着聪明鬼和机灵鬼两个。往刑部大牢送饭。大苞谷暂未被定罪,加上他们舍得使银子,因此很容易就进去了。

及至见了面。发现儿子形容憔悴、嘴唇灰白,衣上汗血混合,分明被用了刑,顿时惊得魂飞魄散,慌张地问:“这是怎么了?怎么昨儿夜里又审讯了?”

这儿子虽然是捡来的。可他从来没舍得动他一个手指头,如今到了亲爹娘这。却被折磨成这样,怎不让人心疼。

两小鬼也哭得稀里哗啦。

大苞谷有气无力地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哭,让弄饭给他吃,又问外面的情形。

聪明鬼忙装了粥递给少爷,机灵鬼就开始回话,从四家点心铺子的开张说起,一直说到京城百姓对此事的反应。

大苞谷熬着身上疼痛,一边吃饭一边听。

当他听说赌场还为此事开了赌盘,顿时眼睛一亮,忙命机灵鬼详细说,是怎么回事。

机灵鬼就道:“就是赌坊赌少爷和那个假玉米谁真谁假,押银子来着。”

大苞谷便问:“押谁的多?”

机灵鬼怕他难受,小声道:“押…假玉米的多。”

聪明鬼“哼”了一声道:“那是他们瞎了狗眼!少爷不用生气。我们都相信少爷,我就押了十两银子,赌少爷赢。”

大苞谷把饭碗放在地上,呵呵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