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闵青云这默默无名的外乡书生成了大热。

殷寂离咧着嘴直摇头,这乐都是不是水土不好啊,怎么养得都是老实人,这种事情自己知道就好,干嘛嚷嚷得满城风雨啊?!他是肯定不会去考试的,那岂不是很多人要赔钱?!还有啊,他就算去考了也不可能用假名字吧?那可是死罪啊!

正在埋怨,殷寂离的手腕子可就被季思抓住了,“闵公子,最近这段时间住在哪里?”

“哦,住我家。”齐亦笑道,“季相,刚刚那位贺羽神医,将小妹的病治好了。”

“当真?!”季思大吃一惊,“哎呦,神灵保佑,灵儿可算是缓过来了。”

“嘘。”齐亦对季思示意切莫声张,季思心领神会,点头道,“放心!”

齐亦赶紧拱手致谢。

“闵公子,要不要住到我那里去?”季思突然问。

殷寂离一愣,看季思,“呃去丞相府里住?”

“对啊。”季思点头,“还有不到五日就是大考期限了,齐王府里进进出出都是武人,那么闹腾你怎么看书?”

“呃”殷寂离很想跟季思说他不是来考试的,但是看到季思那殷切期盼的眼神,又不忍心伤他的心,而且住在季思家里可以远离辕冽这个大克星,比住在齐亦家里安全些。

正在犹豫,就听到季思又补充了一句,“再说了,我那里书多,你可以随意看。”

殷寂离眼睛一亮。

他也是不争气,只要一听到书,立刻什么都忘记了,以至于后来闹出很多笑话,都是因为几本小小的书。

季思虽然是老实人,但毕竟也是当朝宰相,可不是个傻子,又一样是念书人,自然知道怎么样引殷寂离,他是必然上当的,果然直中靶心。

“嗯”殷寂离摸着下巴,似乎是认真思考了起来。

齐亦虽然很想殷寂离能住在自己府上,但是毕竟他的前途放第一位,也想和殷寂离能同朝为官,便也劝,“闵公子,还是听季相的吧。”

殷寂离想了想,为了那几本没见面的书,就答应了。

季思甚是满意,起身结账,一群人便去了书市。

这回,殷寂离可痛快了!季思介绍的书市果真不同凡响,而且如今能管得住他的贺羽又不在,因此他是拿了一本又一本,齐亦索性找了辆马车来,给他装了一车,还不让他付钱,自己给付,说是齐王爷吩咐的,从今日起,殷寂离和贺羽的一切费用都由齐府承担!

放下殷寂在一车子书里头滚来滚去不提,且说贺羽。

按照殷寂离的指示,贺羽往南边走,找河岸,果然,在乐都的南城,有一条绕城河经过,河边杨柳堤岸,河中画舫如织。

贺羽自然没心思欣赏美景,边走边找,想要寻那人,却不见白衣身影。

贺羽有些沮丧,明明殷寂离说了在这里,他应该不会算错的。

正在着急,就见前方的柳树之下,站着一个白衣人,树边还拴着一匹白马。

贺羽一喜,赶紧跑了过去,冲到树后一看却见那是个白衣老者,正在凭湖观望,见贺羽莽撞撞冲过来,吃了一惊,有些不解地看他。

贺羽无奈,只得说一声,“我认错人了抱歉。”就退了回来。

转回头,有些落寞地往回走,是自己看错了么?贺羽叹了口气,刚走出几步,却听身旁有人问话,“兄台,知道辕府怎么走么?”

贺羽听着这声音清透干净,心中微微一动。猛抬起头,就见身旁不知何时来了一匹白马,马上坐着一个白衣青年,正居高临下望着他。

双目相对,贺羽就觉得心跳一滞

那白衣人二十不到年纪,一头黑色长发垂直胸前,面容身形华美非常,眼梢微斜,嘴角带笑,比殷寂离少了几分俊美,却是多了几分莫名的邪气,叫人过目难忘的一张脸。

贺羽傻呆呆望着

那人一挑眉,等着他回答,却半日不见回音,不过他也见惯了这场面,并未在意。倒是这书生看起来似乎有些傻老实,还有那么些眼熟在哪儿见过呢?

“唉。”那人挑起嘴角微微一笑,提醒道,“兄台,问你话呢?”

“呃”贺羽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问什么?”

那人哈哈大笑,“我问,辕府怎么走?”

“哪个辕府?”

“就是辕大将军的府上啊。”那人手上一把象牙股的扇子,轻轻搔了搔耳后,“我三年前来过一次,不过路好像变过了。”

贺羽失笑,小声嘀咕了一句,“是你自己不记路吧。”

那人听到了,微微一愣,低头细看他,突然伸手,用扇子挑起贺羽下巴,贺羽先是一愣,随后一拍他的扇子,露出些恼怒神情来。

“哦”那人突然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是谁了。”说完,一个翻身下马。

“你。”贺羽也有些吃惊,那么多年了,那人竟然认得自己。

那人视线从贺羽的身上移开,看了看他身后,见那里也站着一匹白马,一个白衣人贺羽就见他挑起嘴角,了然一笑。

“咳咳。”贺羽咳嗽一声,耳朵有些红,道,“你这些年还好?”

那人无所谓地一耸肩,“还行吧。”

“医术学得怎么样了?”

“我对医术本就不感兴趣。”那人笑着摇摇头,“早荒废了。”

“那怎么行?!”贺羽着急,“你不拜师了么?”

“拜你为师?”那人挑起嘴角,“那是小时候的玩笑话。”

“不是师父吩咐了,要我收你为徒的,你不拜师,我不好交代。”贺羽道,“那套针法必须传下去,你是最佳人选。”

“唉,这话以后再说。”那人一摆手,伸出手指优雅地掏了掏耳朵,“对了,你叫贺什么来着。”

贺羽皱眉,还说记得,连名字都说不全。

“对了,你还记不记得我叫什么?”那人往贺羽身边凑了凑,用扇子敲敲他肩膀。

贺羽故意摇头,“就记得你姓萧。”

“箫洛么。”那人微笑,“你不是以前常说喜欢这名字么,不过拜了那老头进你们药王门就要加个羽字洛羽呵呵。”

贺羽听后抬头看他,刚刚明明还说不记得自己名字是羽。

而箫洛则是笑得更坏,“嗯?原来那么多年还对我念念不忘啊?不就是当年救了你一命么?想以身相许?”

贺羽脸绯红,这人,多少年了还是如此恶劣。

“走吧。”箫洛对他招招手,“你认得路的吧?带我去辕府,对了,先请我吃个饭。”

贺羽无奈,只好跟着他往前走,边问,“那拜师学艺术的事情?”

“唉,这种扫兴的话先不要提,以后再说。”箫洛打开扇子轻轻扇风,忽略掉身边走过去的男男女女们投来的惊艳目光,单手搭着贺羽的肩膀,“呐,贺羽,你小时候挺可爱一个少年,怎么如今长大了就普通了呢?我以前一直以为你长大必然倾国倾城。”

贺羽不悦,“我是男的,倾国倾城个屁啊?”

“哈哈哈。”箫洛点头笑,“这倒是,不过么,我还是喜欢那种倾国倾城的美少年啊,最好永远十六岁。”

贺羽低头,狠狠白了他一眼,原本以为他长大了会好些,没想到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桀骜。

“对了,你要不要留在我身边帮我?”箫洛随口问。

“帮你什么?”贺羽不解。

“哦过阵子可能会打海战,你这种神医跟在身边自然是百利而无害的。”箫洛说着,伸手一指前方最高最豪华那座酒楼,“去那里吃饭吧!你请!”

第13章 求才若渴

吃完饭后,殷寂离先去齐亦家里头,收拾了一下行李,再跟齐王爷告个别。

齐王爷春风满面迎出来,他今日下午与齐夫人陪着齐灵说了一下午的话,齐灵还说饿了,吃了些点心,露出很多欣喜顽皮神态来。齐王爷大概这辈子都没见她不受病痛困扰,如此轻松的样子,欣慰异常,只感念老天爷终于是开了眼,希望他家灵儿日后有大福分。

殷寂离回来之前,一直当啷当啷地转着拨浪鼓,神情有些呆滞。

听说殷寂离要走,齐王爷虽然不舍,但是毕竟年轻人前途第一,能让季思垂青的,必然是大才,以后一定有机会同朝为官。

殷寂离询问齐姑娘病情,老王爷说无碍了,还连连称赞贺羽是神医。殷寂离让齐王爷好好疼爱齐灵,她这一生不容易。

齐王爷只当殷寂离说他闺女前半生太不容易,也感慨点头,之后是更加疼爱而在齐灵这一生的所有记忆之中,可能也只有这一两年,是唯一能记住的、快乐的岁月,前半生病痛,后半生苦难所谓的红颜薄命,也大抵如此了。

殷寂离收拾了包袱,就跟着季思去丞相府,辕冽和辕珞也告辞,众人正好同行。

辕珞对殷寂离很是热络,问东问西的,殷寂离随口答两句,也能逗得他哈哈大笑,辕冽则是一直对殷寂离有些警惕,这人似乎有很多秘密。

殷寂离被辕冽看得后背发毛,心说,辕家两兄弟,都不是省油灯,一只是笑面小老虎,一直是冷面小老虎。

在岔道分开后,殷寂离和季思坐着马车,回府。

季思问殷寂离,“闵公子,学了这满腹才学,可有什么远大志向?”

殷寂离瞄了季思一眼,实在是不想伤了这贤相的心,只是笑了笑,道,“季相,我并无什么远大志向。”

“那是为了荣华富贵?”季思问。

殷寂离耸耸肩,“我家境甚殷实,并不爱财。”

“那是为何?”季思问,“寒窗苦读十年,必然有大目的。”

“我看书不止十年,但是从未寒窗也并不觉得苦。”殷寂离道,“只不过是喜欢看书罢了。”

“就是如此简单么?”季思问。

“嗯。”殷寂离点头。

季思微微笑了笑,看殷寂离,笑问,“闵公子,是不是无心为官?”

殷寂离一挑眉,笑着摇头,“一点都不想。”

“为何?”季思问,“是因为官场丑陋,还是喜欢自由自在?”

殷寂离摸摸头,道,“季相,这世上有些事情早已注定,人没法改变的。”

“这点我相信。”季思点头,“若是遇上三年大旱三年大涝,再贤德的明君也没有办法国泰民安。”

“嗯。”殷寂离笑了,和季思这样的人说话很容易,他不仅聪明,还不会觉得别人笨,所以讨人喜欢。

“我觉得,你是不是怕着什么?”季思突然问。

殷寂离一愣,转脸看季思,“什么?”

季思想了想,“嗯怎么说呢,闵公子不像是贪生怕死之人,就看你刚刚为那陈勉出头教训夏炎广,我就觉得你看不惯天下不公 。听你的琴音,知道你忧心天下受苦百姓,钦佩那边陲为国效力的将校,为何不肯为他们做一些事情?你不像是那种淡漠的人,还是有什么原因?”

殷寂离静静听季思说完,也没有回话,只是笑而不语,季思的确是聪明人,但他也不习惯争辩,更不喜欢解释,只是淡淡笑了笑,一直不语。

季思便也不再追问了,何苦强人所难,只是这书生天高地厚之才,如不能用在正途,实在可惜了。

两人随后聊起了书,天南海北甚是投机,回到了府中,殷寂离直奔季思的书房,见满墙的书籍应有尽有,就厚着脸皮在季思的书房竹塌上安了家,一本一本地看了起来。

季思也不赶他走,亲自给他端了差点放在一旁,自己则是走到书桌后坐下,看起了各地的公文。

“啧”季思看了一会儿,突然摇头,叹气道,“又要拨款,国库空虚啊。”

殷寂离看着书,瞄了季思一眼,见他愁眉不展,就问,“南景王朝皇室算是比较节俭的了,早些年应该有很多财富留下来,国库怎么会空?”

“不顶用。”季思摇了摇头,道,“连年征战,这银子都花得差不多了,这些年的确风调雨顺年年丰收,可肥的不过是地方。”

“哦”殷寂离点了点头,问,“要办大事么?为何要拨款。”

“沧河泛滥,需要治水。”季思叹息。

“地方州县的确平时大多有些好逸恶劳了。”殷寂离淡淡道,“沧河经过许县,许县之内是年年洪涝,其实可以广修渠道,尤其是周边县城多种植水稻,而且河湖众多,地势落差也大,河合理建渠引水,多修些梯田再加上水车,岂不是两全其美。”

季思连连点头,“我当初也这样想,然而告知了许县附近的官员,却是一耳进,一耳出,毫无用处。”

“呵。”殷寂离却是笑着摇头,“季相,告诉几个官员有何用,县衙、府衙,顶多几百个衙役,南景的军兵又分散在四周打仗,没人会来修水渠的,这种工程,可是需要上万人的大工程啊。”

“那如何办?”季思问,“组织徭役么?”

“唉。”殷寂离赶紧摆手,“徭役兵役和重税,这三样乃是大忌,想想当年始皇帝,就是这三样太重,才让百姓民不聊生,使不得。其实要组织一个几万人的工程并不难,不用找官府,要找地方乡绅。”

“地方乡绅?”季思好奇。

“嗯,找洛县附近州城的十户首富出来,这些首富手里良田千亩,必然很多农民散户租田为其劳作,一旦洪涝绝收,那些富户也是有大损失的。给他们工程图纸,让地方乡绅组织民众挖沟渠、引水造梯田,跟各地官府打个招呼,让他们别去勒索那帮乡绅。这引水乃是造福祖孙万代的好事,没什么人会不愿意干的,朝廷大可以免去那些乡绅们一段时间的赋税,再大肆宣扬加以表彰,银子面子自然就来了,比从国库拨要好。你从国库拨银子下去,层层盘剥,最后到了真正受灾的府衙手里,也就只剩下一小半儿了,就算地方上都拿来治水,干了,不够本儿,不干,又受灾死人。最后索性自己将银子揣起来了,敷衍一下,上头因为也拿了好处,自然不会伸张,所以银子这种东西,给了也白给。”

季思听后,点头,“妙。”

殷寂离看了看他,见他满脸笑意,知道他试自己呢,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看书。

“嗯”季思又哼哼了一声,问殷寂离,“西南的小国又打起来了。”

殷寂离翻着书,问,“是抢皇位啊,还是几个小族间私斗?”

“私斗。”季思回答。

“私斗没什么可怕的。”殷寂离翻书,“虽然对那些外族民众挺不公,但是对于中原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

季思一笑,问,“刚刚闵公子特别提到抢皇位,是为何?”

“呃”殷寂离咳嗽了一声,道,“南面外族的首领普遍年纪比较大,彼此乱斗一下也就差不多了,不过千万要提防那些后起之秀,新上来的都比较有野心。”

“哦。”季思点了点头,继续看。

殷寂离则是松了口气,其实是他前段时间夜观天象,看出了些异端来。

本来,辕冽是整个东南面最亮的一颗帝王之星,霸气十足,已经羽翼丰满。而前天他却发现,在西南边陲,又有一颗强劲的帝星正在升起,别说,还大有些与辕冽抗衡的趋势总之么,这段时间西南必乱,定会出现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与南景王朝抗衡。

“咳咳。”季思又咳嗽了一声,“那个,闵公子,关于贩卖私盐的问题。”

殷寂离也无奈了,看季思,笑,“季相,您就别试我了,让我安心看会儿书吧,您也好快些办完了吃饭。”

季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行,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殷寂离看他,示意他问。

季思突然一笑,问,“闵公子是不是会算命?”

“咳咳”殷寂离本来正喝茶呢,一口呛住,咳嗽了起来,抬眼看季思,就见他笑得别有深意,自言自语一般,“我以前机缘巧合,跟一个高人学了些皮毛,知道这天上最亮的那一颗星叫帝星,如今原先的帝星暗淡,新的帝星却光芒万丈。然而四周围群狼似乎环伺,云雾弥漫,或晦或明分不清楚,唉,难办啊。帝星又孤寂无援,真是可怜,明明有北面一颗彗星远道而来,却偏偏不肯相助。“说完,季思抬眼,看殷寂离。

殷寂离则是显得有些狼狈,将杯子放下,用衣袖擦落在身上的水渍,并不说话,脑袋里想着应对之法。

“你那拨浪鼓上的,乃是乾坤八卦阵,俗称神算图。”季思淡淡道,“那位教我星象的高人说起过,若是有缘,能看到会用这个图测算的人,千万别放跑了,此人有动天下的大才。”

殷寂离嘴角微微抽了抽,瞥季思,心说,完了完了,本以为这是个厚道人,没想到遇到了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啊!

季思略带狡黠地一笑,“闵公子,我那日见了你之后,还派人打听了一下,北边有个青云镇,这么巧,听说青云镇里头,有个俊美书生,人称神算殷。”

殷寂离倒抽了一口冷气,心说,不愧是国相啊,好狡猾啊!这回在坑里了!

季思笑得越发老奸巨猾,“殷公子,纸包不住火的,我这人平时嘴巴挺牢靠,但一生起气来就容易胡说八道,不如这样吧,你去参加考试,不准耍赖凭本事考。你若是不去或者作假么”

殷寂离睁大了眼睛,“你想怎的?”

季思微笑,“我就禀报皇上昭告天下,你殷寂离是个会神算乾坤挂的大才子,反正折腾得你一辈子没法子看书!”

“呵”殷寂离倒抽了一口凉气,睁大了眼睛看季思,“相爷,你怎么这样!”

季思嘿嘿直乐,“没办法,随叫我求才若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