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儿堂姐如今已是御封五品夫人了。”一个声音从一旁飘过来。

正要站直身子的顾十八娘抬眼看去,见是得意洋洋的顾汐儿。

这群女人!分明是又要她下跪,就跟那次见淑芳夫人一般,明明一家人可以免了这些礼节,但偏偏就是要给她难看。

“都是一家人,谈什么品不品的…”顾洛儿笑道。

“那怎么可以,这是官家皇家的荣耀,那宫里贵妃娘娘的双亲见了女儿还不是也得大礼参拜,能说人家那不是一家人吗?”另一个女子笑道。

所有的人都看着顾十八娘,眼神里带着隐隐的兴奋,这个姑娘颠覆了她们自幼以来认知,她凭什么可以活的那样自信那样洒脱?明明哪里都不如她们,凭什么偏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顾洛儿神色不变,已然将大厅里众人的眼神收入眼底,那一次被顾十八娘指着鼻子骂,是她一生的耻辱,在她心里恨不得将这贱婢一棒子打死,但是大周律法森严,纵然她嫁入侯门,也不能肆意断人生死,那一次借着淑芳夫人让顾十八娘低头下跪的感觉很好,她决定就这样一次一次的折磨她。

为此她求了疼爱自己的外祖父,让保定侯家破例为自己提前请来诰命封号。

她不是骄傲吗?她不是嚣张吗?我倒要看看就这样一次一次的在人前丢脸,她还有什么可嚣张的!

自己出嫁了,离开了建康,不能天天折辱这个贱婢,但其他人可以,她就是要让大家都知道,这个贱婢在她顾洛儿面前就是条狗!

这样,天长日久,大家就会只记得这个,而将淡忘自己曾受的侮辱。^

一条狗有什么资格去侮辱人!

大礼参拜不合情但是合理,顾十八娘叹了口气,跪就跪吧。

她低下头就要跪下。

一个声音却从门外传来。

“姑爷来了。”

这一声让屋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都吓了一跳,要躲避已是来不及,慌乱惊愕间保定侯三公子已经大步迈了进来,显然也被满屋子的珠翠吓了一跳。

“这…这…”他有些愕然,看着已经站起身走过来的顾洛儿。

顾洛儿也很意外,“三爷怎么来了?不是要出门?”

“你不是说刘公的高徒今日要来,我想了想,还是亲自见见的好。”三公子含笑说道,目光在屋子里一溜,见多数女子妇人都垂着头,羞怯怯的,个别几个正在偷偷的打量自己,见自己看过来,都慌乱的低下头,娇羞的模样很是可人。

“你们先去后边坐坐。”顾洛儿说道,此时下逐客令也有点不合适,只得让她们稍等片刻。

女子们乱乱的应了,便转到后边去了,与这里只隔着一个屏风。

“怎么来了这么多女子?难道让她们招待刘公之徒?”三公子这才压低声问道,那刘公的高徒莫非是个荒淫之徒?太匪夷所思了!

“刘公之徒是女的。”顾洛儿嗔了他一眼,目光一扫,不见顾十八娘的身影。

“十八娘。”她转头看着屏风后喊道。

方才一定是随着人走到屏风后,谅她也不敢溜了。

屏风后一阵悉悉索索,顾十八娘果然走了出来。

保定侯三公子一愣神,看着面前这个高瘦的姑娘惊讶道:“这,这就是刘公的徒弟?”

“来见过保定侯三公子。”顾洛儿淡淡说道,看着顾十八娘,转过身跟保定侯三公子并立而站,等待顾十八娘大礼参拜。

今天这跪拜是逃不过去了,顾十八娘心里说道,她前行几步,提裙要拜。

顾洛儿微微抬起头,带着几分不屑看着她。

“免礼,免礼。”保定侯三公子跨上前一步,伸手虚扶,笑道,“原本就是自家姐妹,无需多礼。”

顾洛儿的脸有些僵,“尊卑有别,三爷,我这位妹妹跟别的妹妹不一样…”

“是刘公的徒弟嘛,我知道。”保定侯三公子笑道,“那就更不须多礼了,正要请妹妹帮忙才是。”

一个匠人而已,顾洛儿根本没想到,怎么在她眼里看起来的低贱身份,怎么在夫君眼里却是不一样?

她有些愕然的看着顾十八娘,见她已经站直身子,嘴边抚着一丝笑,这笑意格外的刺眼。

“也罢,妹妹请坐。”顾洛儿转开视线,恢复淡然神色说道。

顾十八娘说声不敢,并没有再次挑战顾洛儿的极限果真坐下。

而保定侯三公子见她未入座,反而也不好坐下。

透过缝隙见到这种状况,屏风后传来低低的窃窃私语。

“看样子,保定侯三公子对十八娘很好啊。”

“是呀,还一口一个妹妹…”

“莫非是看她长得可怜?”有人低声道,声音带着几分酸意。

窃语声忽的停了,说话那人见所有的视线都看过来,不由脸一红。

“说什么胡话呢!”

“就是,有洛儿小姐在,珍珠翡翠都失色!”

“还可怜!以为保定侯家三公子没见过市面啊?”

怯怯声顿时将那人说的低下头半句不敢再多言,听大厅里顾洛儿似乎带着不悦轻咳了一声,众人忙安静下来。

顾洛儿的轻咳声,也打断了保定侯三公子一脸好奇的对顾十八娘问东问西。

三人到底是都坐下了。

“十八娘,我们要一百盒人参再造丸。”顾洛儿开口说道。

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要润润嗓子的保定侯三公子闻言差点喷出来。

一百盒?她以为这是买蜜饯果子啊?

顾十八娘并没有异样,而是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对不住,我没有。”

顾洛儿冷声一笑,“怎么?怕我们买不起?”

事实上,就保定侯三公曾经的经验来说,对于保定侯府来说,一百盒刘公秘制的人参再造丸当然不算什么大事,毕竟这东西有时候你想买还买不到,但对于他们小夫妻俩来说,这花费真有点大了。

其实他们只需带回去五六盒,送给奶奶,讨个欢心,这东西奶奶一定喜欢的很,然后自然会要自己再去买些,那时候,就不是自己出钱,且还能落个孝顺的美誉。

怪不得总说这些妇人头发长见识短。

“洛儿怎么能这样说妹妹…”保定侯三公子笑眯眯的开口说道。

这话让顾洛儿身子再次一僵,扶在椅子上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在她看业,一向倨傲的夫君是因为自己的关系才对这个堂妹彬彬有礼,但自己与这个堂妹之间的过节又不能说给他。

顾十八娘笑了笑,一副我介意她态度的神情。

“那…十盒有没有?”保定侯三公子试探问道。

顾十八娘沉吟一刻,顾洛儿看在眼里,只觉得心火冲头,她今日是要来给这贱婢难看的,怎么突然这贱婢竟然成了座上客?

一个匠人而已,堂堂保定侯三公子,用得着这么客气?一句话让她拿来就是,敢不拿来,任打任罚!

屏风后沉寂的窃窃私语声又起来了,顾洛儿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再忍不住恨意,一拍扶手道:“顾湘!你别不知好歹!我们要你的药,是看得起你!”

“住口!”保定侯三公子断声喝道。

这一声出乎所有人意料,屏风后也陷入一片静谧,连呼吸声都没了。

“你怎么说话呢?保定侯三公子也察觉到自己方才的语调过于严厉,声音软了几分低声道。

顾洛儿一脸的不可思议,新婚以来对自己软语温存总是笑脸相对的夫君,这还是头一次大声呵斥自己,而且是因为这个贱婢!

再想到此时屏风后众多被她请来那些人的神情,顾洛儿差点晕过去,她今天摆这个阵仗,就是为了一雪前耻,耻未雪,反而添耻。

被人这么狠狠打脸从出生到现在只有两次,而这两次都是因为这个贱婢!

看着顾洛儿青白的脸,顾十八娘一笑,转开视线。

“三公子,你们何日启程?”她问道。

“七日后。”保定侯三公子忙答道,立刻明白顾十八娘的意思,脸上的笑意更浓,“如果妹妹有困难的话,再延迟一二日也可。”

顾十八娘点了点头,“那我可以做五盒。”

保定侯三公子大喜,抚掌笑着道谢,“那就有劳妹妹了。”

顾十八娘含笑还礼,“不敢,不敢。”看着这二人有礼有节笑语炎炎,顾洛儿如坠冰窑,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匠人很低贱,谁都可以踩一脚,他们要卑躬屈膝的做人才对,为什么面对一个侯门望族的公子可以如此淡然的说不,而这个侯门望族的公子竟然还丝毫不觉得被冒犯?

有什么地方是她想错了?

“不过,还请三公子到建康大有生取药,”顾十八娘含笑道,“我跟他们签有专供契约,所以…,当然堂姐夫要,价格上自然要便宜。”这一声堂姐夫让保定侯三公更加高兴,而一旁顾洛儿的脸则更加难看。“那真是多谢妹妹了。”

顾十八娘站起身来,看着顾洛儿道:“堂姐还有别的吩咐没?”

顾洛儿脸色煞白,看着眼前神色平静淡然而立的顾十八娘,虽然没有咄咄逼人的眼神,狂风暴雨般的责骂,但这轻声缓语的一句问候,就如同猛烈的一拳击了她的灵魂,她坐在椅子上,再一次口不能言。顾十八娘走近她几步,微微倾身,如同要好姐妹告别。

“我说过,依仗别人永远是无常驻,只有依仗自己,才是天都不可欺。”她低声说道。顾洛儿脸色苍白,高挺的胸脯因为过于激烈的情绪波动,而颤动不止。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她是个贱婢,她在自己面前只能跪着

第131第*章 依旧

“这是堂姐要送给亲友的,我一定精心做,不让堂姐在婆家失了脸面。”顾十八娘笑道,拍了拍顾洛儿的僵硬的手臂。

要起身给她一耳光的顾洛儿闻言顿时脸色灰白。

顾十八娘看了她一眼,转身冲含笑观看姐妹情深的保定侯三公子施礼,便向外而去,脚步缓缓脊背挺直。

“她是个匠人,你,你为什么对她那么客气…”顾洛儿看着自己的夫婿,声音颤抖的问道。

“她是刘公的徒弟啊,你不是也知道啊,这些名匠人名大夫什么的,都是很有脾气,又是死犟的…”保定侯三公子道,又想自己这个新婚妻子是大家族娇养的闺阁女子,这些道理自然不知道,便细细的讲给她听,“…你没听过一句话,直书生犟工人顺毛驴…洛儿,别的不提,你知道前朝神医宋越人吧?”

宋越人,是一个姓宋的大夫。因为医术高超,被冠以古神医秦越人在世的名号,反而没人知道他本名叫什么了。

顾洛儿僵着头点了点,这个她自然听过。

“当时皇帝亲自请他入太医院,结果在太医院他脾气坏,嘴巴又苛刻,跟所有人都闹翻了,甚至三番两次的指责皇帝起居饮食不当,最后扔下一句得之于民还之于民扬长而去,这等冒犯皇帝的态度,皇帝并没有丝毫动怒,反而御赐金牌准他全国行医,所到之处官府优待…”保定侯三公子笑道,“…这些匠人脾气再坏,再冒犯居上者,也无甚大碍,就因他们是匠人,而不是官吏,身份低贱无害,居上者顺着他们,反而会博得宽宏大量心有大沟壑的清名…我听人讲这个刘公当年离开锦州,就是因为拒绝制药被宁王私扣一气之下发誓宁王在锦州一天,他就永世不踏入锦州一步,结果民意纷纷只闹的宁王灰头土脸,被皇帝训斥,到底追着去给人家赔罪认错请他回锦州…”

他说着哈哈笑起来,听到别人倒霉,尤其是比自己更厉害的人倒霉,总是很开心的事。“其实,那不是民意闹的,而是锦州那些药商,离了刘公生意一落千丈,危及到大利益,才联合起来给宁王一个教训…”保定侯三公子压低声音笑道,“这些财可通天的大商人最不能容忍有人威胁到他们的利益,一旦红了眼,六亲不认,宁王吃了哑巴亏…”

他说的开心,却听咕咚一声,回头一看见自己的娇妻晕倒在地上。

“洛儿!”

“小姐!”

“堂姐!”

“堂妹!”

大厅里乱成一团。

七日后,顾十八娘依数将药交给大有生,大有生早已经接到保定侯三公子的话。

“顾娘子也太刻板了…”大有生的大掌柜笑呵呵的亲自给顾十八娘上茶,话虽然这么说,眉眼里却全是喜气。

按理说,顾十八娘完全没必要通过他们把药给保定侯三公子,虽然说专供,但给自己家人做药自然不该受这个限制。

顾十八娘看了他一眼,笑道,“不好宰熟。”

大掌柜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冲顾十八娘竖了竖大拇指。

“来呀,”他转头对外唤道。

立刻进来一个小伙计,捧着一钱袋,放在顾十八娘面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