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林里,一座孤清的坟茔,坟茔周边已经被野生杂草覆盖。墓碑上,甚至没有只字片语,也无人知道这坟茔里原本是大禹之妻,大夏之母。

她遇见大禹王,便是在桃花盛开的夏季,从此,这里成为她的葬身之地。

原本盛大的涂山一族,随着涂山娇的死亡,彻底沦为大夏的附庸,然后,慢慢地被征召参战,迁徙四方,近20年下来,已经完全凋零,不复当初的盛大。

除了涂山侯人,从来无人到此拜祭。

涂山,已经彻彻底底成了大禹王的后花园。

瓜果肉糜,祭祀已毕,涂山侯人慢慢起身,他脸上彻底消失了满不在乎的笑意,拳头紧紧握住,满是恨意。

呵,总有一天,我会让天下人知道,你是大夏之母!

他大步就走出桃花林,两名侍从跟在后面。这二人正是当初假扮庄稼汉拦截他的侍卫风胡子和邰桑。

远远地,他停下脚步,看到巨大的空旷处,已经高台垒起,七八丈高的巨石奠基,几百丈宽的台面全部清一色的玉石铺就。

几千工人忙忙碌碌,正在为即将到来的万国大会做完全的准备。

他无心驻足,从另一条小径悄然下去。

阳城,距离涂山不过几十里。

适逢集日,热闹非凡。

大街小巷锣鼓喧天,人民载歌载舞,奔走相告,欢庆胜利,迎接凯旋而归的大夏战神大费将军。

大费将军三战灭三国,奇功震天下。

第一功,大费巧用计谋,一举消灭了不可一世的鱼凫王,而且,在班师回朝的路上,顺便消灭了原本附属于鱼凫国的三苗部族。顺带从三苗带回来无数的奇珍异宝,牛羊马鹿。

第二功,千里绝杀白狼国,雪了年初大夏边境被白狼国偷袭之耻,并将白狼国的上万匹战马以及无数的美女带回来做了战利品;

第三功,便是大败鬼方,将传说中以强男人为乐的女魔头之国杀得元气大伤。

三战三捷,除了鬼方外,其余两国皆被灭国。自来和大夏没什么来往的鱼凫国和鬼方也就罢了,因为取胜后人们也没什么深切感受,但白狼国就不同了,白狼国多年在大夏边境扰攘,是大夏的心腹大患之一,纵民间百姓都深恶痛绝,边境之人更是深受其害,所以,大费将军一战灭白狼国,在人民心目中引起的轰动可想而知。

第五十四章 全民偶像1

他彻彻底底成了全民英雄。

三场灭国之战,辗转一年多,这是大费将军阔别阳城日久,刚刚班师回朝。回来的原因也很简单,他收到大禹王的连续几封加急密函,催促他赶紧回来一同筹划即将在八月举行的万国大会。

万国大会,怎能少得了大夏第一战神?

此时,大费一身彩衣,披红挂绿,在阳城人民的欢呼声里,慢慢行来。

战神的威名,响彻四方。

他能驱使百鸟,他长得很帅,他用兵如神,他完美无缺。

他是所有大夏母亲最想拥有的儿子。

他是所有大夏少女的梦中人。

他已经成为整个大夏仅次于大禹王的二号人物。某种程度上讲,其受欢迎的程度还在大禹王之上,毕竟,跟年迈切有点跛脚的大禹王相比,他那么年轻,那么英俊。

就连大禹王也亲自到城门迎接他的归来,设宴为他接风洗尘。

天色已晚,集市散去,歌舞渐休,百姓的欢呼已经消散。

鹿蜀悠闲踱步,在城外转悠。

涂山侯人戴着一顶草帽,准备去前面的水塘钓鱼。

侍卫邰桑奔来,低声道:“启王子,大禹王令您马上赶回去。”

“有事吗?”

“今晚大禹王为大费将军设庆功宴,令你务必参加。”

涂山侯人已经摆好钓鱼竿,淡淡地:“小声点,别让鱼被吓跑了。”

“启王子……”

涂山侯人一挥手,跟驱赶苍蝇似的:“一边去,别烦我。”

邰桑便是当初在秦岭出手将他带回的一号祸首,他对他向来没有好感。最可恶的是,一回阳城,那伙侍卫又被大禹王赏赐给他,名为保护,实则监视,以至于涂山侯人根本无法再偷跑出去。

就连这次去祭祀母亲,也是等了好久的机会才找到借口。

就像脱笼的囚鸟,岂肯轻易再飞回去?

邰桑还是忠心耿耿:“启王子……”

涂山侯人大是不耐烦:“我曾砍断大费一只手,是他的仇人,出现在他的庆功宴上,只能为他添堵。你如实禀告大禹王就行了。”

邰桑作声不得。

那是一场盛大的庆功宴,几乎整个大夏的首要人物都参加了。

大费被围在中央,所有德高望重的长者都对他交口称赞。

三战灭三国,而且还包括鱼凫国这样盛极一时的超级大国,这种不世出的功勋,纵然是也曾战功赫赫的各大部落首领也不敢与之比肩。

但是,和一般少年得志的人不同,大费身上有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谦虚谨慎,面对前辈们的各种赞誉,他应对得体,一点也不显露出嚣张之气。

这就令首领们对他的好印象更上一层楼了。

三足陶盉里煮着热气腾腾的大块大块的羊肉,整只肥牛犊在火上烤得滋滋作响,从三苗带回来的百花酒,更是芳香扑鼻。

大禹王亲自举起酒樽,豪迈大笑:“大费,你辛苦了。想我姒禹几十年来南征北战,消灭上千部族敌人,却一直无法对付西南的心腹大患。这次,你出其不意灭掉鱼凫国,真真是功在社稷,千秋万载。本王得亲自敬你一杯。”

大费毕恭毕敬:“谢大王。”

其他朝臣,纷纷向大费敬酒。

“大费将军果不愧为我大夏第一战神……”

“看样子,大费将军是我大夏当之无愧的下一任大王了……”

“这可都是皋陶老先生教子有方啊……”

“没错,皋陶老先生家学渊源,一门勇猛,真乃大夏第一家族……”

皋陶虽然自来谨慎低调,但听得这些吹捧,又看看自己英武不凡的儿子,内心也不免飘飘然的。

大禹王看了看对面空空如也的座位——那是自己的儿子——启王子的座位,但是,儿子没有现身。

在这样重要的时刻,他避而不见。

其他大臣也纷纷摇头,暗暗腹诽,这个启王子可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大禹王英明一世,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

大费也瞄了一眼那个空空的座位,不动声色。

这时候,邰桑悄然进来。

大禹王重重地把酒樽放下,厉声道:“姒启呢?”

“禀大王,启王子……那啥,他头疼发热,身体抱恙,实在是无法出席……”

“闭嘴!你马上去把那畜生带回来!今晚若是带不回来,你也别回来见寡人!”

邰桑不敢分辨,仓促退下。

大禹王将酒樽里的酒一饮而尽,苦笑:“寡人早年忙于治水,这些年又南征北战,对启儿完全疏于管教,唉……”

大费道:“启王子还小,等他懂事就好了。”

大禹王摇摇头,再也不想提起这个儿子,话题转移,便问起鱼凫国那场灭国之战的情形。

大费自然要极力渲染自己的功绩,便绘声绘色讲起湔山小鱼洞之战,当众人听得奠柏如何食人,鱼凫王如何的厉害,以及金沙王城如何的财宝堆积如山,尤其,当他们得知金沙王城居然比阳城更大时,一个个均感惊奇不已。

大费叹道:“若非水漫金沙,大夏军队是能够带出那些财宝的。可惜啊,真是可惜……”

大禹王笑道:“财宝不足为虑,只要消灭了鱼凫国这个心腹大患,便是一场天大的功劳。”

“不过,等洪水退去,我们也可以派人发掘那些珍宝。”

另一个大臣笑道:“大费将军带回来的珠宝已经够多了,尤其带回来那么多白狼国的美女……”

大禹王看了看已经喝得差不多的美酒,对皋陶道:“天色已晚,本王不胜酒力,你就下去主持一下,按照级别,把战利品分发给大家吧。”

众人齐声道:“谢大王。”

大费恭敬道:“对了,下臣有两名绝色女奴献给大禹王。”

大禹王大笑:“本王年事已高,绝色女奴就赏赐给你好了。”

“谢大王。”

群臣急着领赏,吵吵嚷嚷地立即就往大殿而去。

落在最后的大费看了一眼大禹王,但见他端坐椅子上,微微闭着眼睛,脸上颇有疲倦之色。

他忽然想起柏灌王,但不知为何,他没有提起柏灌王的真实身份。内心深处,对这个共工一族的最后传人非常忌惮,而且,要不是那场大洪水,只怕自己早就死在他的手上了。

这一辈子,他很少忌惮什么人,唯想起柏灌王时,总是心神不宁,而且,他隐隐担忧,柏灌王会不会已经到了阳城?若是柏灌王出手,这天下还有谁能阻挡他的雷霆一击?

尤其,心口隐隐传来的疼痛都在提醒自己:柏灌王,也许无处不在。

本来,他率领的大夏精锐已经在湔山一战全被洪水淹没,自己不提,真相就永远无人知道,可是,还有个涂山侯人!

涂山侯人!

他一想起此人就恨得牙痒痒。

大殿里,陈列了无数珠宝财帛,当然还有无数俘获的女奴。因为水漫鱼凫国,大费未能从鱼凫国带出任何战利品,鬼方女战士又一个个力战殉国,他也未能带出任何战利品,所以,群臣此刻所见到的,全部来自于被灭的三苗和白狼国。

三苗多珠宝,白狼国则多美女。

此时,所有目光无暇顾及珠宝,纷纷落在一大群美丽妖娆的女奴身上。

这些女奴一个个肤白如雪,有蔚蓝色的大眼睛,几乎每一个放在阳城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可是,所有目光却全部落在居中的一个少女身上。

她不过十六七岁,金色秀发闪闪发亮,而那张娇媚之极的面孔,简直就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粉红花瓣。

面对一大群如狼似虎的目光,她抬起头,只得一眼,就垂下长长的睫毛,比大海更蓝的眼睛就像受惊的小鹿一般湿漉漉的。

满屋子的美人儿忽然失去了颜色,只有她一枝独秀。

纵然是一群厮杀疆场的老将,也内心砰砰直跳,一时间,但觉口干舌燥,不能自已。

忽然,斟灌氏的首领大叫一声:“这美人儿我要了……”

有莘氏的首领不甘示弱:“我要这个……”

眼看其他将领也要一拥而上,大费一挥手,两名侍卫便拦住了众人,他不慌不忙:“各位别急,这位美人儿,我还有点用途……”

斟灌氏急不可耐:“什么用途?难道大费将军你看上这美人儿了?”

有莘氏也悻悻的:“要是大费将军看上了,我也不敢争,可是……”

大费朗声笑道:“大费虽然不才,但也不至于和大家争夺美人。实不相瞒,我只是要先用这个美人做诱饵抓一个人,等抓到了,这美人任你们享用……”

有莘氏立即问:“要抓谁?”

“小狼王。”

大费笑道:“这美女叫姬真,据说是白狼国的第一美人,也是小狼王的未婚妻。我们抓获她时,正是她和小狼王成亲的前夜,所以,小狼王一定会到阳城救她。我之所以留下她,倒并不是我要自己享用,就是为了拿她做一个诱饵,只等抓获了小狼王,各位想怎么享用就怎么享用……”

斟灌氏大叫:“说好了,等抓了小狼王,这美女就归我。”

有莘氏冷笑一声:“我倒有个想法,谁若帮助大费将军抓住了小狼王,这美女就归谁,如此,岂不是更公平合理?”

第五十五章 夏王大禹1

斟灌氏立即道:“就这么说定了!我一定先抓住小狼王。”

大费大笑着点点头:“如此甚好。”

群臣瓜分赏赐,大禹王对这些财宝美人却毫无兴趣,他只是再次看看儿子那空着的位置,叹息一声,拖着一只已经瘸了腿进了书房。

书房里,丝帛竹简等书写的奏折堆积如山。

奏折,绝大部分是关于万国大会的。

他站起身,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额头,但觉头昏脑涨,心浮气躁,他按了按右腿,风湿老毛病又发作了,尽管用了许多良药才暂时阻止了半身偏瘫的可能,但是,走路时已经跛足得越来越明显了。

连续几天朝会,臣子们的问题多如牛毛,一切都是围绕万国大会展开,他每每提出意见,总遭到无数人的质疑,好几天下来,他已经烦躁不已,愤愤地想,这些老家伙怎么一个个意见都那么多?

更令他心烦意乱的便是自己之后,王位继承人选问题。

因为好几次在朝会上旧疾发作,臣下们暗暗担心他的身体健康,便一个个开始催促王位继承人的问题。

很简单,自尧帝开始,天下便是禅让制,简单地说,王位并非家传也不是父传子,而是选择天下最有才能和德望的那个人。

至于候选人的资格审核,则由八人议会制来审核。

舜帝末期,大禹因为治水成功,放眼天下,没有任何足以比肩者,所以早早地便被八人议会制确定了王位继承人的身份。

现在,又到了大禹王的末期,大臣们当然会随时关心此事。

大禹王唯一的儿子姒启声名狼藉,自然不是王位理想人选,因此,两年之前,八人议会制的长老们便陆续推举了几个名声和功劳都很大的贤者。

其中,呼声最高的便是皋陶的儿子大费。

尤其,大费挟着一年灭三国的盛大威望,军功在手,八长老更是一致认为,他已经是唯一的王位候选人,想当然地,大禹王非将王位禅让给他不可。

他们时常肆无忌惮地在大禹王面前谈论这个问题,大禹王对此非常厌恶,因为,那令他常常有英雄迟暮之感。

可是,又不得不面对。

他把连篇累牍对大费歌功颂德的竹简扔在一边,觉得自己的风湿更加严重了,阴寒之气已经渗透了五脏六腑,以至于右腿几乎抬不起来了。

有脚步声,是涂山侯人站在门口。

他抬起头,眉头微皱,很是不悦:“启儿,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为什么不参加今晚的庆功宴?我不是说了吗,你早已成年了,应该在大臣们面前露露脸,多刷刷你的存在感,否则,那些老家伙都快忘了还有你这个启王子了……”

涂山侯人淡淡的:“我去涂山祭拜了。”

大禹王面色变了,他指着儿子的额头,本要大怒,可是,干咳几声,强笑道:“你已经三年没回阳城了,可不能一回来就任性妄为……”

“你也说我三年没祭拜母亲了,这可是不孝之极!而且,我回来后,几乎被你关押了半年才能外出。”

“启儿,这时候,你可不能给我添乱。”

“祭拜母亲,岂是添乱?”

大禹王长叹一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这些年来,我也一直怀念你母亲。为此,我甚至没有再立任何别的女子为元妃……”

涂山侯人似笑非笑:“那云华夫人算是怎么回事呢?”

大禹王勃然大怒:“父亲之事,岂容儿子多嘴?”

涂山侯人垂手:“所以,你又何必在我面前演戏?”

言毕,转身就走。

大禹王在他身后厉声道:“这次之后,你再也不许踏足涂山。”

“万国大会也不去吗?”

大禹王被噎得上气不接下气,捶胸顿足:“孽障,真是孽障……”

一双手,轻轻按在大禹王的太阳穴上,温柔,细腻,细心,他瘫坐在王位上,闭着眼睛,非常享受。

“大王何必动怒?”

他余怒未消:“若不是看在他是我唯一儿子的份上,岂容他如此嚣张跋扈?真真是目无君父,不肖之子……”

从小到大,这个儿子满满地叛逆。

你说东,他偏要往西,你说西,他又往北去了,从不遵守任何规矩,也不听任何安排,稍微大一点,便长年累月在外流浪。

大禹王为此操碎了心,却又无可奈何,无数次,他也气得咬牙切齿,干脆放弃这孽障算了,任他自生自灭,或者干脆将他处死。

但是,他没法。

他功成名就,一统九州,成为天下美女眼中的大英雄,几十年来,不凡美女绕身,倚红偎翠,可是,他再也没有过儿子。

任何女人都没有再为他怀孕。

涂山娇的诅咒,将他侵蚀,此生此世,他再也不会有别的儿子。

所以,无论儿子多么叛逆,多么可恶,他也没法痛下辣手。

他恨恨地:“这个孽障,真是气死我了。”

云华夫人柔声道:“孩子小,不懂事,大王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男子二十行冠礼,他早已成年,哪里还小?这孽障就是故意跟我作对,你知道他今天去了哪里吗?他居然又去涂山祭拜那九尾狐……”

云华夫人静静听着,也不接嘴,她知道,这件事一直是大禹王心头最大的秘密,他盛怒之下可以发泄,但是,别人切切不要多言多语。

她只是微笑:“我给大王弹一首曲子吧。”

“有劳夫人了。”

侍女童绿搬来瑶琴,她素手轻挥,靡靡之音便在大夏的王宫里低回婉转,大禹王的双脚轻轻点着,踏着拍子,烦乱的心情慢慢地便平复下来。

云华夫人,是在他身边呆得最久的女子,这么多年了,她的容颜丝毫也没有改变,云锦霞帔,雍容繁盛,美貌一如初初相见。

她是天穆之野的西王母一族的小姐,身份尊贵,本领超群。当年大禹王为了治水,奔走于万水千山,因在舜帝面前立下了军令状,治水不成,唯有死路一条。

平定大河的水患之后,大禹王率领治水大军来到巫山,江水湍急,恶龙挡道,大禹王措手无策,碰巧遇到路过的云华夫人。

云华夫人拿出西王母一族驱神役鬼的符策之书,又于母族中召来几位能人,终于帮助大禹王开山凿石,疏通江道,从此,治水成功。

云华夫人还告诉他,兴与废的气数,贵与贱的地位,尊与卑的次序,吉与凶的感应,不得志与得志的期限,都禀承于道,掌握在天,而由圣人管理。

自然,这圣人便是大禹王自己。

从此,大禹王用城廓来聚集百姓,用器械来保卫大众,用车马服饰来表示贵贱,用五谷来备荒年。

云华夫人还拿出一只极品红玉制成的玄圭,从此,大禹王接见朝臣时,总是拿着这只玄圭,成了立威的标志。

大夏初兴,已经超越于三皇五帝之上。

云华夫人,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妃嫔,她对他的贡献远远在其他朝臣之上,毫不夸张地说,她分明就是他的左膀右臂,没有她,大禹王便不会有今天。

再忠诚的大臣也可能野心勃勃,唯有这枕边人,不会篡位谋逆,她是大禹王绝对信任之人,也是他唯一可以永远共谋之人。

更何况,她是这样的美貌。

这种美貌,绝不同于一般的小家碧玉,当然也不是大家闺秀——是远远超越这二者之上的富贵优雅,和她西王母一族的天潢贵胄血统相得益彰。

大禹王,便无数次沉溺于她美貌的温柔乡里,真真是宠爱不绝。

但是,再多的宠幸,她也始终从不怀孕。

尽管如此,只要她愿意,大禹王随时乐意立她为元妃。

大禹王也无数次表达过这样的殷勤。

但是,她居然拒绝了。

她告诉大禹王,她随时可能回归族群,而不是留在这里做什么元妃。

大禹王无可奈何,只能作罢。

云华夫人的素手,已经在琴弦上游走。

优美的旋律,来自九重星,昭示着她华贵不凡的王族血统,大禹王听得如痴如醉,这是他于繁忙的政事之外,唯一的嗜好。

音乐袅袅里,大禹王眼睛半闭,惬意享受,不知怎地,眼前忽然浮现涂山氏那张哀怨瘦削的脸庞,她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长,此外,无一可取之处。她很矮小,怀孕的时候简直就像一个干扁的奇怪圆球,又因为天天在涂山等待他的归期,风吹日晒,变得非常黑瘦,简直就是一只放大版的狐狸,也因此,他从来不想多看她一眼。

甚至于她每天哼唱的那首曲子:候人兮,猗!

四个字,反反复复,呕哑嘲哳,毫无美感可言,久而久之,整个涂山都知道他是个负心汉:天天都不归家。

事实上,他是根本不想看到她。

当年,他孤立无援,需要涂山一族的支持,才勉强娶了相貌平平的她。

做上门女婿也就罢了,可是,她的生活里只有一个他,以他为天为地,恨不得每天12个时辰都跟他朝夕相伴,此外,于他的事业却没有任何帮助。

这平庸的女人,平庸的日子,令他深感人生无趣。

第五十六章 夏王大禹2

直到有一天,他遇上云华夫人,第一眼,他才知道什么是心跳,那才是一个成功男人应该拥有的女人。

可是,碍于涂山一族的势力,他不敢声张,只是,每每从家门路过,也借口忙碌,不愿意踏足半步。

这反倒成全了他的美名,天下人都传扬他的大公无私,直到他成功登基。

涂山一族咄咄逼人,非让他立涂山娇为元妃,为此,不惜以启儿为筹码,将启儿藏起来不让他探视。

隐忍已久的上门女婿终于爆发,干脆用暴力将启儿抢回。

许多年下来,他早就忘记了涂山娇的模样,不料,此刻,她的面容于音乐声里,清晰浮现,渐渐地,哀怨的大眼睛里盈满泪水,悲戚得就像秋风里颤抖的一片落叶。

他勃然大怒,跳起来指着她的额头,厉声道:“你整天在家哀怨长叹,伤春悲秋,巴不得我天天在家陪着你。可是,你可知我在外九死一生却无任何助力?要不是云华夫人帮我,别说成为大禹王,我早就被恶龙吞噬了。你呢?你为我做过什么?除了生了一个儿子,你还为我做过什么?你涂山一族甚至背弃于我,差点陷我于险境,你这样的女人,哪个男人会喜欢你?”

涂山娇的影子忽然散去,他咕咚一声摔倒在地,顿时昏迷不醒。

“大王,大王……”

云华夫人扶起他,看到他的额头上冒起老大一个红包。

有通传声,近臣遒人低声道:“国师皋陶求见。”

云华夫人眉头微微一皱,今晚才为他们父子设宴庆功,这么晚了,他又来干什么?正要拒绝,大禹王翻身坐起来,大声道:“进来吧。”

皋陶和大费一起进来。

皋陶见大禹王额头上老大一块红包,吓一跳,急忙关切地问:“大王何故受伤了?”

大禹王摆摆手:“睡着了不小心磕碰,不碍事。”

“大王一定要保重龙体啊。”

大禹王微微不耐:“你们父子有何要事,这么晚还进宫禀报?”

皋陶低低道:“有些事情,当着众臣不好说,只能单独禀报大禹王。”

皋陶身边的獬豸施施然走到大禹王面前。

大禹王心里一沉。

獬豸公正无私,从不撒谎,只是将涂山侯人在小鱼洞的所作所为如实禀报,包括他动用劈天斧和大费兄弟作对,事后,又和凫风初蕾一起逃窜。

只是,獬豸也没有一个字提及柏灌王。

獬豸讲完了所有一切,大禹王龙颜大怒:“孽障!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孽障,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皋陶叹道:“大王息怒,启王子虽然做了错事,但是,念他少年心性,一时冲动,想来也是无心之失……”

“少年心性!少年心性!大费也比他大不了几岁,可是,早就独当一面,立下赫赫战功,唉,十个启儿也比不上一个大费啊……”

大费恭敬而谦逊:“都是托赖大王圣德,小子岂敢居功?”

他微笑时有淡淡的阴鸷,远远超越于他这个年龄的老成持重,对于这一点,大禹王总是特别欣赏,因为,这总是让他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他由衷道:“大费,我真希望你是我的儿子。”

“这是大王对小子的赞誉。”

大禹王走了几步,显得心事重重,大费犹豫一下,还是道:“臣下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鱼凫国的余孽凫风初蕾和启王子交好。虽然大洪水之后,她下落不明,不过,臣下推断,她很可能借着万国大会之机混入阳城。只恐她利用启王子,对大王不利。”

大禹王不以为然:“她一小小女子,何足为虑?”

“可她毕竟是新任鱼凫王,鱼凫国有许多很神秘的门道。”

大禹王一挥手:“纵然是鱼凫王,也无非是孤家寡人。只要她不再和启儿纠缠,就不必理她。”

大费垂手:“大王说的是。”

獬豸又说:“启王子敌我不分也就罢了,但有一事,大王不得不防……”

“何事?”

“启王子在外走动,总是自称涂山侯人!众所周知,涂山一族早已背叛大王,侯人一词又深具贬义,外人不知启王子的身份也就罢了,若是知道他公然以这等蔑称自居,对大王的声誉不得不说是一种极大的损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