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愕不已:“你是?”

“我听你们议论,说启王子毒发不治,可是真的?”

老巫医本是十分警惕,可是,对面的小姑娘玉雪面容,活脱脱便是雪地上走出来的小精灵。

他好感顿生,便实话实说:“启王子其实已经死了……”

凫风初蕾面色变了:“果真已经死了?”

他点点头,叹道:“那么剧的毒,大罗神仙都没法。我们出门时,启王子已经彻底不行了,大禹王都不让我们再进宫了,显然是已经没法了……唉……”

“不过小姑娘,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对启王子中毒一事如此好奇?”

她强笑着拱拱手:“谢谢老先生了。”

嗖的一声,又是一截蛇尾,老巫医又揉了揉眼睛,但见那小姑娘居然瞬间不见了。

他站在原地,惊诧莫名,好半晌才自言自语道:“真是咄咄怪事,刚才真有人跟我讲过话吗?”

可放眼四周,根本没有任何人影,他拼命揉眼睛,“怪了怪了,真是怪了,莫非是我在宫里熬夜几日太累了,出现了幻觉?”

一人一蛇,隐匿在王宫最高一座楼的屋宇后面。

居高临下,可以把整个王宫的大致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大夏虽然号称一统九州,但是,整个王宫都很低调素朴,但是,自有一股威严肃穆的厚重气息。

连续大雪,王宫的林苑里也没什么珍稀植物,白茫茫的一片,显得十分萧条。路上,也很少见到宫仆们来来去去。

凫风初蕾看了半晌,无法判断涂山侯人到底住在哪一间宫殿,又不可能一间一间去找,因此,十分发愁。

委蛇已经变成了一条双头小青蛇,它低声道:“要不,我先去找找看?”

委蛇嗖地一声窜出去,沿着宫殿的屋檐,无声无息游走在每一间,过了好一会儿,它才回来,双头朝向西北方向的一栋小院子,低声道:“涂山小子就在那里……”

凫风初蕾急忙问:“他情况如何?”

委蛇摇头:“很不好。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主人,你去看了就明白了。”

路过一重很古老的宫殿时,委蛇放慢了速度,低声道:“这就是大禹王的寝宫……”

凫风初蕾低头细看,只见那是一间很素朴的小屋,没有任何奢华装饰,只门口站着一名老仆,而里面的大床则躺着一个人,看样子,竟然是大禹王。

大禹王大白天躺在床榻,显然是已经卧床不起了。

她蹑手蹑脚靠近。

这下,看得分明,确认是大禹王无疑。

此时此刻,这位曾名震天下的英雄人物,就躺在尧帝和舜帝曾经住过的房间——就连这张古老的床榻,也是伟大先贤们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第139章 大禹驾崩1

彼时,并非家天下,天下者,有德者居之。

可是,现在这个万王之王,已经要死了。

凫风初蕾不由得握了握手里的金杖,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这时候冲进去,岂不是轻易就会干掉大禹王?

这么一想,她干脆停下来,大着胆子俯身下去,但见大禹王双眼紧闭,眉宇之间竟然一片隐隐的死亡之气,分明是已经没几天好活了。

她一惊。

她握着金杖的手渗出汗来,一个小声音不停在脑海里叫嚣:杀了他,马上就杀了他,只要杀了他,什么仇都报了。

金杖无意识地慢慢落下,正是冲着大禹王的咽喉,只需一下,保证大禹王不会有任何呼救的就会便会气绝身亡。

只听得委蛇细细的声音:“没想到大禹王和涂山小子都不行了,莫非大夏江山真要落在大费父子手中?……”

凫风初蕾心里一凛,手里的金杖仓促移开,脚下起落,三几下便离开了大禹王的寝殿。

床榻的涂山侯人,已经彻底成了一个黑人。

剧毒浸染,先是从四肢蔓延到五脏六腑,然后,他的头脸甚至五官都彻底发黑了,到后来,简直成了一块不折不扣的黑炭。

若非那块护体金丹,他早就魂飞魄散了。

此时,云华夫人就站在他面前,仔细看着他。她已经在这间屋子里站了很久很久,久得双腿都些微麻木了,可是,她又不愿意坐下去,只是在屋子里反复走来走去。

其实,她已经来来去去几趟了,可是,总是下不了决心。

这颗不死药,她舍不得用在此人身上。

这个快死之人,就是大禹王的儿子。

大禹王二十岁出汶山,从此便奔波在治水的道路上,直到快五十岁才成家立业。此后,这唯一的儿子便成了他终生的惦念。

无论他多么叛逆,无论他多么冷漠他这个父亲,大禹王,从来没有放弃过儿子。

对儿子的爱,已经浸透了大禹王的血脉。

但是,他不是她的儿子。

云华夫人没有任何子女。

她这一辈子,爱一个男人,但是,她从未有过子女,也不知道亲子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情感。事实上,和许多神族一样,西王母一族在很漫长的日子里是不婚不娶,罕有人婚配,更别说生育子女了,因为他们自身有漫长的生命,根本不需要像凡俗之人,在短短的一生中,要急急忙忙结婚生子,繁衍后代,以留存自己的基因,延续自己的性命,否则,就来不及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有人在西王母一族讲这个意思,铁定被当成怪物驱逐出去。

西王母一族认为,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生命,自己只需要对自己负责,犯不着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

纵然云华夫人在中原日久,也慢慢地了解了中原人的心态,可是,她还是想:纵然是子女,别人的性命,岂能胜过自己的性命?

儿子的性命,又岂能胜过父亲的性命?

她完全不明白大禹王的所作所为。

好几次,小药丸已经放在涂山侯人嘴边,可是,她又缩回来,十分踌躇,犹豫不决:不死药,就这么一颗,给了涂山侯人,大禹王就彻底没救了。

而且,自己已经绝了西王母一族的路,别说是救别人,就算自己所需都再也拿不到了。

这颗药丸,她本是留给大禹王的,凡人命短,她又和大禹王情重,私下里算盘打得很好,有朝一日大禹王不行了,便可以服下这颗不死药,如此,又能陪伴自己上百年。

人生苦短,能有人陪伴一时是一时,百年之期在神仙们看来不值一提,可是,云华夫人知道,这一百年,无比难得。

两心如一的一百年,胜过一万年。

再不济,也是留给自己——虽然自己目前没什么危险,可是,前路漫漫,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神人或者半神人急于讨好西王母一族了——为的,无非都是不死药。

这颗药丹,在云华夫人心目中,实在是胜过一切的珍珠宝贝。

因此,如何轻易舍得给涂山侯人服用?

可是,涂山侯人喉头已只剩下最后一丝气息,今日之后,就算给他服药也无济于事了。

云华夫人一咬牙,再次把药丸放在涂山侯人嘴边,涂山侯人自身已经没有吞咽的能力,她又不想助他一臂,只想,要是他干脆现在就死去就好了,也免得自己为难。

大禹王,真的比他儿子更需要这颗药丸。

门,开了。

她一惊,本能地缩回手。

药丸,就捏在手里。

门口,站着大禹王,他被两名仆从搀扶着,已经形销骨立。

她强笑:“大王,你怎么来了?”

大禹王慢慢走过来,尽管被两个侍从搀扶,他依旧行动艰难,一步步仿佛是在挪着,垂下的双手也毫无力气。

他先看了一眼云华夫人,目光落在她捏着的右手上面,里面,正藏着那颗珍贵至极的药丸。

云华夫人不由得满脸通红,干咳了一声,急忙道:“大王,快坐下吧”。

他暗叹一声,在儿子床榻前坐下。

儿子,满脸乌黑,从他翕张的嘴唇里可以看出,就连牙齿都开始发黑了。毒气攻心,原来是这个意思。

眼见儿子已经不活了,他反而十分镇定,只是轻轻拿起儿子放在外面的手,替儿子掖好被角,喟叹:“真没想到,我们父子竟然会同时死去。看来,老天爷真是厚待我,免叫我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

云华夫人泪如雨下,抢上一步,将药丸塞在涂山侯人嘴里,在他背上重重一拍,只听得咕嘟一声,涂山侯人又重重躺在了床榻。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才低声道:“大王放心,启王子一定会活过来的……”

她急于离开,并不回头。

大禹王站起来,疾步走过去,因为速度太快,扑通一声便摔倒在地。

云华夫人本已经出门了,听得这声音,又折回来,抢上前扶起大禹王,“大王,你这是干什么呢?”

大禹王紧紧握住她的双手,竟也泪如雨下:“夫人,我生平从未亏欠他人,可是,却单单辜负了你一人!”

云华夫人泪流满面。

“夫人,我自知时日无多,临死之际并无什么遗憾,于公于私,自认从未亏心,唯一所担心的只是你和启儿……启儿虽然年轻,但是他游历江湖多年,自有他的生存能力和他的朋友,可是你……你……唉……”

他深深叹息,悠悠地:“夫人……这以后,只有你一个人坚守寂寞岁月……我真是对你不起……”

云华夫人痛哭失声:“大王,你别说了……别说了……”

一人一蛇匍匐在屋顶之上,凫风初蕾忽然失去了勇气,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心想,自己真不该来这一趟。

也不知怎地,她心里堵得难受,内心深处,本是鄙夷云华夫人的,可现在,她才明白,云华夫人和姬真不同!

纵然是牺牲,也是完全不同性质的牺牲。

她骇然,不知道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居然可以到这样的地步。

委蛇也昂着双头,不知所措。

半晌,她转身就走,委蛇稍稍迟疑,也跟了上去。

云华夫人不经意地往屋顶看了一眼,但是,没有做声。回头,只见大禹王已经倒在自己怀里,又昏迷了过去。

大禹王,是真的不行了。

这一次,她已经无能为力。

也许是确切知道结果,她的内心反而十分平静。

她只是平静地令人将大禹王送回寝宫,然后,遣走了一切仆从,亲手关了门,这才看了看屋顶,淡淡地:“下来吧!”

一人一蛇,从开着的窗户里跳进来。

凫风初蕾直奔涂山侯人,她看到他焦黑的脸色已经开始慢慢地褪去黑色,露出微微的白,生命力,已经渐渐复苏。

凫风初蕾如释重负,低低的:“涂山侯人真要死了,就是我害死他。”

云华夫人看她一眼:“若非你用玉红草果实护住他心脉,他原本也必死无疑。不死药,只能续命,而不能让死者复活。鱼凫王,谢谢你。”。

凫风初蕾苦笑,若非受自己连累,涂山侯人根本就不会受伤!

“夫人,我有一事相告!”

“鱼凫王请讲!”

“涂山侯人虽是小狼王设计毒害,可是,归根结底却是大费所为。是大费出重金雇佣小狼王谋杀涂山侯人。你一定要让大禹王当心大费父子……”

云华夫人叹道:“大王早就知道了!”

凫风初蕾一怔:“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何不下令捉拿大费?”

她摇头:“证据呢?没有证据如何捉拿大费?再说,现在大王病入膏肓,朝中大事尽决于皋陶父子,大费自身也手握重兵,稍有不慎,便会引起大乱,只恐大夏九州,又将四分五裂……”

凫风初蕾说不出话来,可是,又不甘心:“难道云华夫人也对付不了大费?”

“我又不是大夏之人,我能做什么?”

第140章 大禹驾崩2

凫风初蕾张大嘴巴,好一会儿,恨恨地:“明明知道大费这个人野心勃勃,做了不少坏事,可是,王位还是要传给他们父子,真是叫人忍无可忍……”

“唯有王位给了皋陶,才能确保不落入大费之手!”

云华夫人沉声道:“大禹王不敢破坏禅让制,皋陶也就不敢,而且,皋陶为人谨慎,爱惜羽毛,比大禹王更加注重名声,他也决计不敢传王位给自己的儿子!”

凫风初蕾再也作声不得,只想,中原人的心思真是复杂多端,仿佛每一件事情都是一个连环套。

“小狼王和鬼方的女王躲在何处?”

她一怔,后退一步。

云华夫人又问:“他们一直躲在阳城吧?”

她摇摇头,本能地:“这事主谋是大费。大费不死,杀他们其实没什么太大用处……”

云华夫人却问:“既然他们都是你的朋友,鱼凫王,你说,你有把握能争取他们也成为启王子的盟友吗?”

云华夫人看了一眼依旧昏迷不醒的涂山侯人:“大王一死,启王子便彻底失去了依靠,只恐大费更加不容于他。但若是他能有几个强有力的的盟友,那么,他的处境就会好得多……”

凫风初蕾坦然摇头:“这不可能!众人之间已是仇深似海。”

“可是,这世界上从来没有永恒的敌人!小狼王和大费不也仇深似海吗?他们现在不也勾结在一起了?”

凫风初蕾一时语塞。

云华夫人并未继续追问,反而和颜悦色:“鱼凫王,你还能来看启王子,我已经很是欣慰了。至少,你和他之间并不是仇人!”

凫风初蕾摇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又看一眼涂山侯人,暗忖,即使为他争取不到小狼王,可是,能不能争取丽丽丝呢?

大禹王病危的消息传出,天下震惊。

与此同时,启王子已死的消息也不胫而走,江湖传言有板有眼,整个阳城的大街小巷都聚集了闲人议论纷纷。

“你们知道吗?大禹王快死了,启王子也快死了……”

“启王子不是快死了,好像是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果真?”

“反正巫医们是这么说的。我们隔壁的邻居便是负责诊治过启王子的巫医,他前两天便被赶回来了,据说,就是因为启王子已经死了,现在他们还惴惴不安,生怕被大禹王责怪呢……”

“得了吧,不是说大禹王自己都要死了吗?他哪里还有力气去责怪巫医?”

“这可真是大夏的不幸啊,大禹王那么伟大,怎么会父子一同遭遇不幸呢?”

传宗接代的观念,早已在华夏根深蒂固。

一个人,要是没有了唯一的儿子,那么,在别人眼中,必然是天下最不幸的事情。

凫风初蕾混迹人群里,听得这些谣言四起,不由得忧心忡忡。

很显然,大费父子正是借着万国大会上发生的变故大做文章,故意令人四处散播流言,制造舆论。

就算大禹王病重,可是,大禹王毕竟就是大禹王,纵然病重之下,他们也忌惮三分,为了万无一失,他们父子提前开始造势做舆论,到时候,无论如何,涂山侯人这个启王子也不敢再去沾染大夏江山。

“难怪最近凶兆频频,我就说嘛,为何今年八月底就开始下雪,才九月就天寒地冻,大雪封山,分明就是不祥之兆嘛……”

“一定是上天发怒了,降罪于大禹王,你们没听说吗?万国大会上,九鼎破裂了一只,加上大禹王乱认祖宗,背信弃义,激怒了上天,现在一病不起,又祸及他唯一的儿子,若非老天动怒,作何解释?……”

“也不能这么说,大禹王治水有功,而且大公无私……”

“没错,大禹王功在社稷,若是没有大禹王,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安定生活,老天要报应大禹王的话,岂不是老天也瞎眼了?”

“治水有功是没错,可是,大禹王都在王位上多少年了?最起码几十年了吧。他已经老了,早就该把王位让给更加贤能的年轻人了,就像当初的尧帝和舜帝,不也是尽早禅位给年轻人嘛……”

“皋陶大人不是比他还老吗?”

“皋陶大人虽然老,可是,皋陶的儿子不老啊。放眼大夏,如今最年轻有为的人可就是大费将军啊……”

“有传言不是说,大禹王根本不想把王位让给皋陶,而是希望留给他自己的儿子吗?”

“可不是吗?他真要想禅让王位,当初就不该找比他还老的皋陶大人,而是直接传位给大费将军,可见,上天也是看穿了他的私心,所以降罪于他……”

远远地,有人看见大费,闲汉们便异口同声:“大费将军!”

凫风初蕾急忙闪在一边。

大费大步走来。

闲汉们问:“大费将军,大禹王真的已经没救了吗?”

“启王子是不是真的死了?”

“唉,大禹王和启王子死了,我们大夏就只能靠大费将军了……”

“幸好有大费将军啊,要不然,真不敢想象会怎样……”

大费面色沉痛,语调伤感:“大家都为大禹王祈祷吧。伟大的大禹王,他一定会受到上天的眷顾,一定会好起来的,如果没有大禹王,便没有我们大夏啊……上天保佑大禹王吧……”

大家异口同声:“上天保佑大禹王吧……”

大费走了很远,还听得闲汉们的议论之声:“……幸好有大费将军,有国师皋陶,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他内心,汹涌澎湃,当然是因为喜悦。

大禹王和姒启竟然即将同时升天。

就连他也没想到,这一切,居然来得这么快,这么猛,以至于还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反应不过来。

可是,内心更多的并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莫名的失落和恐惧——大禹王一死,下一任的大王便是自己的父亲。

世事无常,天意难测,真没想到,大禹王死了,自己年迈的父亲居然还活着。这一次比命长,父亲大获全胜。

父亲的胜利,便意味着自己的失败。

自己,便再也没有资格登上王位继承人的宝座了。

他忽然又不那么希望大禹王死了。

至少,不能死在父亲前面。

一时间,内心七上八下,竟不知如何是好。

凫风初蕾远远地盯着他,但见他走走停停,显得心事重重,甚至好几次差点在分岔路口走错了。

她很是好奇,这个大费,到底在想些什么?

难道一听得大禹王父子同时死掉,他已经高兴坏了?

可是,看他的样子,又分明不是高兴,相反,他满脸的沮丧,恼怒,仿佛大禹王一死,反而对他很不利的样子。

她心里一动,想起云华夫人的话来“王位传给皋陶并不可怕!只要到了皋陶手里,就能确保不落入大费手里……”

皋陶爱惜名声她相信,可是,像大费这样的人,难道以后真的会遵守那至高无上的神圣禅让制度?

大费心事重重,走来走去。

凫风初蕾远远跟在他后面,但见他走了几步,忽然向左边一拐,非常迅速地便进入了一个简陋的酒肆。

看样子,是酒肆里有熟人在招呼大费。可是,大费却遮遮掩掩地四处看看,好像并不是那么光明正大。

她对大费的举止越来越是好奇,总觉得这厮身上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她和委蛇打算跟上去,但是,才走几步,就发现酒肆外面来了一支巡逻队,一个个大声吆喝:“店家,有看到可疑之人吗……”

凫风初蕾紧走几步,赶紧离开了。

大费回家,已是半夜。

他浑身散发出酒气,醉醺醺的,进门后,也不做声,而是先在堂屋里坐下。

屋子里还是没有生火,冷冰冰的,坐在椅子上,就像坐在一块冰块上。可是,他醉意上涌,也不觉得寒冷,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好一会儿,老仆才提着昏暗的油灯出来,“大费将军,你怎么坐在这里?”

他微微闭着眼睛,一张嘴便吐了出来。

“大费将军,你喝醉了?”

他捧着肚子,十分难受:“喝多了,给我倒一杯水吧。”

老仆絮絮叨叨的:“天太冷了,只有冷水,我马上去给你烧点热水……”

“不用了,就拿一杯冷水。”

冷水入喉,酒意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喉头就像塞了一个大冰块,他伸出手,不由得摸了摸喉头,这一摸,手也变成了冰块。

他虽然穿着厚厚的大氅,也冻得双手麻木,不由得伸出手,呵着气,想让自己暖和一点。

“快生个火盆吧,真是冷死了。”

老仆也冷得哆嗦:“可是,国师大人说,不到十二月,不许生火。”

大费大怒:“快去生火!国师大人怪责下来,我自会承担!”

老仆领命出去,一边走一边哼哼:“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国师大人怎么能睡着?真是的,可能是年纪太大了,一下就睡着了……”

他不经意地:“国师大人已经睡了?”

“早就睡着了。大费将军,需要我去叫醒他吗?”

“不用了!”

第141章 大禹驾崩3

火盆,很快生起了。

冰冷的屋子,慢慢地有了一丝暖意。借着火盆的亮光,大费再次打量这间寒冷的屋子——已经非常陈旧的墙壁,泛黄的灯笼,偶尔还有黄泥糊弄下的灰色笊篱草显露出来,整个的土墙草房,简陋无比。

他从小生活在这里,也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毕竟,父亲一直教导自己要艰苦朴素,不必执着于生活上的享受奢侈。

直到他第一次随父亲进入王宫。

王宫也并不是太气派,可是,当时在他眼里,简直就像天堂一般,到处窗明几净,暖和地毯,座椅都显得那么高大气派,尤其,还有精美的点心佳肴。

当他看到启王子时,整个人就不好了。

启王子独居一栋小楼,小楼干净清爽,有好几个伺候的宫人、侍卫,启王子穿着的也是上等锦绣。

大禹王自己简朴,对儿子并不简朴。

启王子吃穿用度,都远远超过大禹王自己。

这在少时的大费看来,简直是罪无可赦——启王子居然吃的那么好,穿得那么好,而且,启王子居然有一屋子的古琴、琴谱以及各种各样的点心。这些东西,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识过的。

尤其是点心。

启王子招待他,一下拿出了五种小点心,他几乎是贪婪地把这五碟小点心一口气吃了个精光,但觉世界上从来没有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启王子见他喜欢,又让仆从拿出几大盘点心,可是,刚端上来,大禹王和父亲就来了,在父亲严厉的目光之下,他再也不敢吃点心,立即默默后退。

至今他还记得很清楚,当时,大禹王一再让孩子们吃点心,可是,父亲却淡然地说,儿子从来不喜欢吃这些东西。

当时,他真是想大喊:我喜欢,非常喜欢吃点心,快让我吃吧。

但是,终究不曾得偿所愿。

很快,他就被父亲带走了。

此后,那几盘美味的点心,便成了他内心深处永远的缺憾和愤怒。

在他的世界里,只有练武、练武、学兵法、学兵法……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每天都在辛苦压抑中度过,竟从不知道别的少年原来生活得那么富足而惬意。

那次回家后,他第一次大着胆子向父亲要求吃点心,可是,却被父亲断然拒绝。

父亲的理由是,人不能在口腹之欲上过多的要求,否则,就会陷入骄奢淫逸之中,忘记了奋斗的本来目标。他还一再告诫儿子,以后切切不要再提这些吃喝玩乐腐蚀人心的事情了。为做表率,当天晚上,全家的饭桌上,只有几大碗很粗粝的野菜和粗粮。

大费想到启王子的点心,这顿野菜哪里还吃得下去?

当天夜里,他离家出走。

结局是被父亲抓住,然后,重重责打了一顿。

皋陶亲自下手,打得儿子几乎半个月也无法起床。

大费对父亲、对这个家的恨,从此而生。

尤其,对于这座简朴寒酸的小屋子,他几乎是抱着深切的痛恨之情,厌恶到了极点。

可是,少年却不敢表露出来,因为,这屋子,这简朴,已经是国师的标签,每一个到家里找他的人,都惊诧于他的简朴,从而钦服于他的清廉。皋陶也因此成为整个大夏的道德楷模。

同样,作为国师的儿子,也从小秉承了这个道德楷模的重任——所有大臣教育自己的子女时,总是说:“你看看人家大费,不讲吃不讲穿,却是少年英雄……”

“看看大费,人家那么简朴,本领却第一流,你呢?你什么时候能向大费学学?”

大费,也成了少年一代的道德楷模。

于是,他便不能违背这个道德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