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他全部的本钱。

凭借这两万人,要决战大费的二十万兵马,不但凫风初蕾觉得他疯了,他自己想想都觉得自己疯了。

而且,他很少有盟友。

最初揭竿而起时,许多部族、方国都处于观望状态。加上商旅们对大费罪行的大肆宣传,大费一时间名声扫地,于是,不少部族便私下里倾向于支持他。

可是,干旱如影随形。

许多部族别说出兵了,自顾不暇都很困难。

大费毕竟是大夏之王,名正言顺,加上他几次收买人心的举动,又强行征集几次大军攻打涂山侯人,一时间,风向便改变了。

原本首鼠两端的部族,此时,更是处于观望状态。

就连私下里支持涂山侯人的,也立即改变了态度。

战争,本是势力的较量,没有好处,没有利益,谁会绝对支持你?

除了有男氏和夏后氏,涂山侯人已经别无援手。

大费,慢慢地占据了极大优势。

此时,再要寻找盟友,就难上加难了。

白狼国本是一个极好的盟友,可是,小狼王见风使舵,原本和大费勾结颇深,而且,据涂山侯人所知,大费几次派遣使者对小狼王示好,所以,军中的涂山奉朝等人一直强烈反对和小狼王结盟。

涂山侯人也多次领结小狼王的阳奉阴违,实在是对他不敢报以彻底的信任。

鱼凫国,成了唯一的盟友。

只可惜,鱼凫国距离太过遥远,又有秦岭阻隔,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凫风初蕾纵有心,也没法大规模地增援。

涂山侯人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断然拒绝了凫风初蕾派兵的好意——他不是不清楚自己的现状,而是,不想摧毁她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根基。

她的几万兵力,虽谈不上称霸天下,但足以自保。

纵大费也绝不敢轻易前去挑衅。

假以时日,鱼凫国兵力再行强大,就再也不怕大费,也不怕任何人了。

他只是想,自己还能熬到那样的时刻吗?

他下了鹿蜀,奔向军营。

迎接他的,是牟羽。

几经争战,他从沙漠里带出的十三名徭役,已经成了军中主力。尤其是牟羽,已经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牟羽见了他,迫不及待低声道:“启王子,情况更坏了……”

他心里一沉,大步进了隔壁的营帐。

营帐里,横七竖八躺了几十人,皆面色青紫,腹胀如鼓,样子十分骇人。

他伸手正要摸一摸旁边的一名年轻士兵,牟羽立即道:“启王子,万万不可触摸,小心传染。他们皆是中了巫蛊剧毒……”

角落里,绑着一名全身黑衣的巫师。

他精瘦黝黑,全身只剩下一张皮包骨头。

也不知他是怎么混进来的,无论怎么严刑拷打,他都不招供,也不拿出解药。

搜遍了他的全身,也没有任何解药。

后来,军中的巫医反复分析,确认这是巫蛊之毒,这种毒,绝大多数都是没有解药的。

也就是说,这些中毒的士兵,只能活活等死了。

牟羽怕造成军心动荡,对外宣称这些士兵是吃坏了肚子,而且随即把这片营地隔离了起来。

因为牟羽和启王子本人都在这片营地,便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毕竟,如果是传染剧毒,难道不怕祸及启王子吗?

涂山侯人低声道:“可有营救的办法?”

牟羽摇摇头,面色十分难看:“我担心的是,这样下去,不但没有解药,巫蛊剧毒会更加发作。现在只是倒下了几十人,等人数一多,就再也隐瞒不住了……”

偏偏那些士兵只是昏迷,而不是死亡。

巫师要的,就是要用这些半死人来成为他们的累赘,造成军心的动荡。如果中毒的人继续增加,后果不堪设想。

涂山侯人走到角落。

半死不活的巫师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瘦的皮包骨头,就显得一双老眼特别大。

涂山侯人发现,他的眼珠子一闪而过一抹绿光。

他死死盯着涂山侯人,嘴里叽里咕噜全是苗语,涂山侯人一句也听不懂。

他干脆伸出手,冲着涂山侯人大喊大叫。

涂山侯人心里一转,立即道:“快传知晓苗语的巫医。”

几名军中巫医闻讯赶来,可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听懂这个三苗巫师的话——纵然是在三苗,那也是一种极其小众的土语,据说,当今世界上只有不到几百人讲这种土话。

三苗巫师却一直死死盯着涂山侯人,叽里呱啦得更加大声了。

涂山侯人情知有异,只和颜悦色:“你们把他解开,好好看着,不要让他死了。”

左右立即上前解开了巫师身上的绳索,将他单独关在了一间小屋子里。

涂山侯人看了看一屋子的伤兵,沉声道:“立即召集所有将领开会。”

牟羽立即领命通知下去。

涂山侯人刚刚走到大本营门口,一个少女便蹑手蹑脚靠近。

正是夏后氏的女儿云英。

她端着一个大陶碗,碗里是热气腾腾的肉汤,“启王子,这是小女专门为你熬的肉汤,快尝尝吧。”

他看了一眼肉汤,云英嫣然一笑:“启王子太过劳累,小女也没法分担什么,只好尽力变换花样,多为启王子准备一点好吃的。这碗肉汤可不是普通的肉汤,是我弟弟云逸好不容易猎来的一只獐子。只可惜大旱,獐子太瘦了,一只两尺多长的獐子,几乎饿得只剩下一层皮了,肉也没有,只好熬熬汤……”

她指着碗里一大块獐子,嘟嘟囔囔:“你看,这是没有任何切割的獐子腿部,都瘦得皮包骨头了……这干旱太可怕了,再这样下去,可能什么猎物都要死绝了……”

涂山侯人和颜悦色:“云英,你去叫你弟弟来。”

她有点意外:“有事情吗?”

“对,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们。”

云英立即道:“启王子稍等,小女马上叫弟弟来。”

不一会儿,姐弟便一起来了。

云逸兴冲冲的:“启王子,獐子肉汤的味道还不错吧?”

第319章 玉笛初心5

一大碗獐子肉汤还放在桌上,原封未动。

他很是意外:“怎么?不合启王子口味?”

涂山侯人还是和颜悦色地看着她俩。

这对十六七岁的少年,最初跟随自己出征时,都水灵灵,粉雕玉琢的。可经过这一两年的经营生活,他们虽然并未冒什么风险,生活上也得到优先照顾,可还是在干旱和饥饿之中蜕变了模样,皮肤变得粗糙,满脸的稚气也逐渐消失。

尤其是云英,一个少女,纵然从小骑马习武,可那是在家里,并不经历风吹日晒。又哪里吃得了军营这般苦楚?

他长叹一声:“大旱已久,猎物难得。这碗肉汤,你们姐弟分吃了吧。”

云英叫起来:“这怎么行?启王子,我们可是专门为你做的。我们不能吃。”

云逸也道:“军营里都半个月不见肉味了,启王子,这碗肉汤你就吃了吧,你才是统帅,我们必须先保证你的身体。”

他只道:“别管肉汤了,你们先听我说。”

姐弟二人见他神情严肃,都有点紧张。

他开门见山:“云英,云逸,我已经给你们准备了快马,并安排了两名侍卫护送,明天一早,你们便离开军营,返回夏后部族。”

云英立即摇头:“这不可能,爹爹早已吩咐我们,必须好好照顾你。”

云逸也道:“没错,我们可是奉了爹爹之命,哪敢在这时候离开启王子?再说,一个月之前,我父亲还专门捎来信息,要我们一定要好好呆在启王子身边锻炼……”

云英接口:“我们是绝不会走的。”

他还是十分镇定:“军营并不适合你们。而且,接下来,我会有别的打算,你们留下已经不合适了。”

云英狐疑地看着他:“军营里又没有别的女人,我们走了谁照顾你?启王子,这可不行,我身为你的未婚妻,绝对不能在这时候离开你……”

他站起来,走了两步。

“云英,你不是我的未婚妻!”

“我知道,这是你爹爹对大禹王的一片忠心,也是对我的一片忠心,可是,云英,你只是个小孩子。你不是我的未婚妻,也不必做出这样的牺牲……”

“启王子,这可不是牺牲。是我自己愿意的……启王子,我喜欢呆在你身边照顾你……”

他微微一笑:“云英,别说孩子话了。你那么小,怎么知道什么是喜欢?再说,我比你大那么多,在我心里,就当你是小孩子一般……”

云英失声道:“这么说来,启王子是不喜欢我了?”

他果断点头:“没错!我一直当你是个小孩子,在我心目中,你和云逸实在是一样的。”

云英几乎要哭起来了:“启王子……”

他还是和颜悦色:“军营真的不适合小孩子,尤其是女孩子。云英,你这年龄,本该在家里绣花戏耍,根本不该在军营里受苦。这一年多,我几次派人送你们走,可夏侯首领总是坚决反对。但是,你们都看到了,军营里能锻炼什么呢?只有吃苦而已……”

“我们不怕吃苦!”

“可是,人生来并不是为了吃苦,而是为了好好活着。你们看,这里干旱缺水,别说洗澡了,就连饮水都困难,真是不适合女孩子。所以,明天早上,你们姐弟必须离开军营!”

是必须!

是命令的口吻。

云逸再不敢说什么,可云英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启王子……我不能走……我真的不能走,我走了,就再也没人照顾你了……”

“我不用任何人照顾!”

他十分干脆:“你们姐弟都看到了,这段时间,我们随时都处于急行军状态,纵然是士兵也苦不堪言,更何况你们还是少年。你们留下,不但不能照顾我,反而还需要我派人照顾你们。某种意义上说,你俩已经成为负累了。所以,你们离开,才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云英再也说不出话来。

云逸也只是搓着手,满脸不安。

涂山侯人摸出一枚令牌,交到云英手里:“你拿这枚令牌给你爹爹,他自然明白是我下令让你们姐弟回去了。记住,你告诉你父亲,我早已取消了和夏后氏的婚事,你回家后,可以自由寻找更好的男子,千万别糊里糊涂为我等候!明天早上我就不送你们了,我还有很重要的会议。”

言毕,也不等姐弟二人回答,便匆匆离去。

说是军中大会,参加的将领却只有几名核心将领,也全都是巫蛊剧毒的知情者。

所有人都看着启王子,面色各异。

实是这几天发作的巫蛊剧毒,让人人都提心吊胆。

但凡知情之人,没有任何人不担心,自己会不会一觉醒来,就变得全身乌黑,腹胀如鼓,昏迷不醒。

所有人,并不知道启王子一天一夜之内,曾经从军营赶到金沙王城,又从金沙王城赶回来。

他们只以为他出去巡视了一趟军情。

毕竟,以前他也多次亲自前去巡视军情。

牟羽最先开口:“我刚接到消息,又有十几人巫蛊剧毒发作,这样下去,只怕再也隐瞒不住了……”

军师淑均也道:“纸是包不住火的,这样下去,不出三五天便会军心涣散,不等大费进攻,我们自己先就垮了……”

淑均,来自有男氏,是有男氏首领的弟弟,他很有智慧,算是军队里的军师,涂山侯人对他也十分信任。

“可是,你们不觉得那个巫师很奇怪吗?他已经被我们抓住,可巫蛊之毒还在蔓延。而且,他见了启王子便哇哇大叫,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可惜我们却听不懂……”

涂山奉朝皱着眉头:“我也听过三苗巫师的一些奇事,据说,他们下的毒都是无色无味,世界上根本没有解药,就连他们自己也没有解药。照我看来,不如按照三苗的习俗,当众将巫师烧死,如此,不但可以稳定军心,也算是替被毒杀的将士们出了一口恶气!”

淑均立即道:“万万不可!巫师一死,只怕巫蛊之毒更加失控。”

“他不死,我看才会失控。只要他死了,他还怎么下毒?以我所见,不如马上生一堆火,将他活活烧死……”

所有人都看着涂山侯人。

他们其实觉得涂山奉朝说得也颇有道理,既然拿不到解药,不如当众烧死巫师,以儆效尤。

淑均却力排众议:“三苗巫师都有过人之处。据说,大费网罗了许多这种能人,如果我们可以把这个巫师收罗,也许会有想不到的作用……”

“连他说什么我们都是听不懂,怎么笼络?”

“也是,那么多士兵生死不明,要是轻易饶恕了他,怎么对其他人交代?”

涂山侯人缓缓道:“淑均的话不无道理。既然我们现在听不懂他的话,不妨先将他关起来,等找到通晓三苗语言的人再作打算。”

众人听得启王子发话,立即停止了争议。

可是,他们分明发现,启王子脸色凝重,今天的议题根本不是为了三苗巫师,而是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

涂山侯人环顾四周,十分镇定:“我决定了,三日之后,全军出动,直达阳城,和大费展开决战!”

涂山奉朝小心翼翼:“此地距离阳城虽然只有八百里里,轻骑兵出动,也不算劳师袭远。可是,阳城最少驻扎了十万兵马,我们岂能决战?”

涂山侯人还是十分镇定:“阳城驻扎的并非十万兵马,而是大费自己的三万王家护卫队。然后,距离阳城三百里外,是有扈氏的三万兵马。至于其他方国之军,距离阳城都在千里之遥,只等大费号令才会赶到阳城。所以,我们要直接面对的,只有六万兵马而已!”

就算是六万兵马,也是己方的三倍。

所有人都只是看着启王子,不敢轻易表态。

淑均却打破了沉默:“我支持启王子的决定。”

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苦笑一声:“各位应该都很清楚,我们的粮草最多只能坚持一个月了。这以后,要想再得到粮草,纵不是难如登天,也是非常困难。普通士兵暂时还不知道这一点,可是,越到后期,越是无法隐瞒。难道我们就困在这里,眼看着一天天断粮等死?既然如此,不如奋力一搏,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涂山侯人缓缓地:“我们不但要奋力一搏,还需要一场胜利!”

没错,那是一场决定整个战争走向的胜利——所有处于观望状态的、首鼠两端的人,都在等待一个结果。

如果一直龟缩不前,便是慢性自杀,再也无法获得任何支持。

直捣阳城,纵然是小小的胜利,也足以警醒天下,改变这种僵持的局面。

淑均干脆站起来,走了几步,“我知道有一条近路,可以直接避过有扈氏的三万大军。这是一条秘密王道,是大禹王生前治水时发现的,整个大夏十二部族只有我和夏后首领才知道。”

涂山奉朝大喜:“有扈氏也不知道?”

他摇摇头:“大禹王对夏后氏和有男氏最为亲厚,这秘密也只告诉了他两人。我也是出发到启王子军中时,我大哥才告诉我的。”

牟羽也大喜:“这么说来,我们要直接面对的,岂不只剩下大费的三万大军了?”

第320章 有熊失踪1

淑均摇摇头:“有扈氏虽然驻扎到了距离阳城三百里之外,但在一百里内设置了五千拱卫王都的精锐部队。我们虽然可以派出先遣队轻装简从,夜行军直奔阳城,可大军赶到时,不可能不被发现,有扈氏的大军立即就会随后赶来,到时候,我们可能就会被前后夹击……”

那正是大费所乐意看到的。

涂山侯人问:“在有扈氏赶来之前,我们能有多少时间?”

“多则一天,少则半天。”

涂山侯人略一沉吟,朗声道:“已经足够!传令下去,三日之内,不,马上令人生火做饭,让士兵吃饱喝足,午夜出发,进军阳城!”

众人都吓一跳。

马上出发?这么仓促?

淑均却立即道:“启王子好主意!大费派出三苗巫师,可能正等着看我们的笑话,以为我们已经焦头烂额了,我们偏偏此时出发,杀他个措手不及……”

牟羽也道:“正是!如此,也可避免士兵们军心动荡!一鼓作气,也许反而会有想不到的结果。”

清晨的阳光,早已洒满了槐树居。

抬头望去,只见四壁的青砖碧瓦上空,全被亭亭玉立的伞状树冠全部遮蔽。

明明已经是深秋季节了,槐树的叶子居然清脆墨绿,犹如盛夏。

槐树上,居然还一直挂着一串串白色的小花。

槐树,本是春天开花,这花怎么会秋天还存在?

有熊氏围着槐树走了几圈,自从第一天入住这里,他便总爱围着这颗老槐树转圈圈,今日也不例外。

直到有熊女悄然道:“父亲,这颗槐树真是邪门……”

“怎么邪门了?”

“居然和泰山之巅那颗一模一样。”

这个细节,有熊氏早已注意到了。

“可是,除了这一点,父亲,你发现了吗?这颗槐树好像一直不会枯萎,就连叶子也不会掉一片……”

果然,青砖铺就的四四方方空地上,真没有一片叶子。

这是秋天,虽然秋风还不是很冷,可是,一片叶子也不凋零的树木,岂不显得奇怪?

而且,自从入住之后,地上从未见过一片落叶。

这情形,比这棵树和泰山之巅的那颗古老槐树更加诡异。

有熊女蹲下去,伸出手。

有熊氏低声道:“女儿,你这是做什么?”

她急速扒拉着树下的泥土,低声道:“既然泰山之巅的那颗槐树下有一个秘密入口,也许,这里也有什么秘密入口……没准,我们失踪的族人就在这个密道里面……”

有熊氏听得这话,心里一动,也不阻止女儿的举动,只是警惕地环顾四周,生怕有人这时候突然闯进来。

尤其是凫风初蕾。

有熊女见父亲神情怪异,干脆跳起来,直奔院子的门口,将原本紧闭的大门重新插上了门闩,彻底反锁了房门。

这一举动,本是十分无礼,可是,她也顾不得了,因为昨日之前,一直有礼仪官派遣的宫女侍卫络绎不绝地来为父女二人送膳食、衣服、礼物以及各种其他事情,一直没有空闲查探这颗古老槐树的秘密。

今日好不容易借口不舒服,不想用早膳才换得一点空闲时光。

父女二人都不愿意错过这绝无仅有的好机会,立即开始着手查探秘密。

有熊女埋头翻了好一会儿,又找了一根尖锐的木棍,四处扒拉,可是,找来找去,只见四周都是坚硬的泥土,没有任何密道的痕迹。

她满头大汗,拄着木棍,叹道:“也许,这里根本没什么密道。”

有熊氏也道:“真要有密道,我想,小鱼凫王也不可能安排我们住在这里了,毕竟,她那么精明一个人。”

有熊女突发奇想:“没准她反其道而行之呢?”

有熊氏心里一动,还没回答,只听得敲门声传来。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脸色都变了。

来人肯定是发现门闩被反锁了,所以,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大。

到王宫里做客,外面还有一队侍卫,这样反锁院门,简直是极大的不礼貌。

有熊女急了,赶紧扔到手上的木棍,匆匆忙忙就去开门。

进来的,是委蛇。

有熊女看到它,一惊,立即往后退。

委蛇见她满头大汗,发丝凌乱,手上还有泥土的痕迹,顿时明白了几分,却佯作不知,笑道:“有熊姑娘昨夜睡得可好?我王听说你们父女不太舒服,也不想用早膳,所以让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对了,我带了一点药来,看看你们用得上吗?”

有熊女急忙将沾了泥土的手藏在背后,连声道:“不用了,不用了,我父亲并无大碍,只是我有点水土不服而已……现在已经好多了……”

委蛇笑着进门,有熊氏已经走了过来,它十分客气:“见过有熊首领,有熊首领可还好?”

有熊氏干脆指着那颗巨大的古老槐树:“委蛇,为什么这颗槐树从来不会掉一片叶子?”

委蛇昂起双头看了看那颗大树,笑起来:“您也发现了这个秘密?”

有熊氏见它坦诚,反而一愣。

有熊女惊道:“难道这是一颗假树?”

“不,树是真树。”

有熊女跳起来,伸手摘下一片叶子,拿在手里一看,千真万确,那是一颗真的槐树。

可是,为什么一棵槐树却从来不会掉叶子呢?

委蛇缓缓地:“这根本不是槐树!”

“不是槐树那是什么?”

它摇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反正这不是槐树。”

有熊氏沉声道:“不是槐树,为何这里叫槐树居?”

委蛇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双头摇晃了一下,看着这栋两层小楼。

小楼其实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正殿起居,一部分是养生休闲,中间有一条不足一丈的天井隔开。

古老的大槐树,便在这天井旁边。

有熊氏父女,便分别住在正殿和养生休闲的偏居。

整个院子,还有一道高高的围墙,四面合围,只在东侧开了一道大门。

围墙,也远远高出王城的其他地方,好像老鱼凫王一躲在这里,便不想被任何人发现一般。

有熊氏自从第一天住在这里,便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虽然从未见过老鱼凫王,也就是传说中的颛顼大帝,可是,每每转身行走,总觉得有一双奇怪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渐渐地,如芒刺在背。

他本想换一个居处,可是,对这颗古老槐树的好奇心就越大。

反而更加坚定地住了下来。

委蛇看了看高高的围墙,缓缓道:“我第一次到金沙王城,已经是三百年之前了,那时候,我还没有经过老鱼凫王的改造,还是一条五丈多长的双头巨蟒,也不能改变自己的身形,人人看到我都畏如蛇蝎……哈,不过,我本来就是一条蛇,而且,那时候我还不能够说话……”

有熊女好生惊讶:“你是被改造之后才能讲话的?”

“没错!正是老鱼凫王对我进行了改造,我才能人言。”

它小孩子一般的双头,笑容十分天真,看起来一点也不恐怖,反而十分可爱。

有熊女不由得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它的双头。

“委蛇,你为什么要来金沙王城?”

“我本来居住在汶山上,因为偷吃山民的牛羊,被他们组织了大型捕猎围攻,身负重伤,慌不择路才逃到金沙王城的。老鱼凫王救了我,为我疗伤,彻底治好了我的伤口,并放我回到汶山。我在汶山又呆了一百多年,但觉百无聊赖,就又回去找老鱼凫王……”

它笑道:“说来可笑,你们可能想不到为什么我会又回去找老鱼凫王吧?”

“为什么?莫非你跑回去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委蛇摇摇头:“我第一次离开金沙王城之前,无意中偷喝了一坛巴国送给老鱼凫王的贡酒。这种贡酒名叫清酒,十分清冽可口。后来我走了千里万里,路过许多国家,再也没有喝到过如此美味的酒……”

“你竟然为了喝酒而去?”

“没错!我有一天忽然特别渴望喝一点清酒,便悄悄潜入金沙王城,钻到酒窖,痛痛快快喝了十几坛清酒,那是当年巴国送给老鱼凫王的所有贡酒,却被我一口气全部喝完了。侍卫们发现酒没了后,十分惶恐,遍地寻找偷酒的盗贼……”

它解释:“清酒因为酿制不易,味道绝美,所以价格十分昂贵。纵然举巴国之力,也只能在三年之内才能酿制三十坛清酒。巴蜀自来比邻,也是蜀国的唯一方国,所以,每到酒酿大成,巴国少君便会送来一半的清酒,以示对老鱼凫王的敬重……”

可以说,一坛清酒的价格,等值同样体积黄金的价格。

正因此,守卫发现十几天清酒被偷光了,自然惶惶不安。

有熊女好奇地问:“你偷喝光了老鱼凫王的美酒,他惩罚你了吗?”

委蛇笑道:“说来可笑,我偷喝了清酒,趁着酒兴到处乱窜,最后,竟然醉倒在了一个地方……”

它的蛇尾摇了摇:“醉倒的地方,正好就是这颗古老槐树之下。”

有熊女笑道:“你这岂不是自投罗网?”

“没错。我在槐树下呼呼大睡时,老鱼凫王正在槐树居的书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