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英就算有些小缺点,可是,她从汉中追随你到九黎。九黎又是个花花世界,别说她一个小小女孩子会在这里迷失,绝大多数人到了这里都不能置身事外,你却如此辜负她,甚至还要找借口抛弃她……”

云华夫人真是痛心疾首。

“就算你爱的是别人,可是,你对她至少有义务……再说,因为一个根本不爱你的人而去伤害一个爱你的人,这是世界上最最愚蠢的事情!”

第583章 十万年大树

云华夫人毫不客气:“男人都好色,这一点我也能理解,可是,云英虽然不如凫风初蕾,但是,也娇憨美貌。这么长时间,她不离不弃跟着你,甚至吃了数不清的苦头,难道你对她就没有一点怜惜之心吗?你真的忍心一直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凫风初蕾去伤害她吗?”

不,我不是因为凫风初蕾而伤害她。

事实上,这根本不关凫风初蕾的事情。

但是,他还没开口,云华夫人又厉声道:“上次在汉中的婚礼上,你公然抛下她,远走高飞去寻找凫风初蕾,已经大大伤害了她和夏后氏家族,你现在居然还不思悔改,你这样做,可曾想过半点男人的担当?启王子,你这样做,和那些无情无义的负心汉有何区别?”

姒启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低声道:“小子并非为自己辩解,也不是要刻意隐瞒什么!小子之所以不做中原共主,并非是因为凫风初蕾。实不相瞒,自从上次求婚被拒之后,小子就十分清楚,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可是,就算做不了爱人,至少也曾经是极好的朋友。小子到九黎也的确是希望能再见她一面。可是,小子辞去共主位置,却只是出于自己内心的恐惧……”

“内心的恐惧?”

“伴君如伴虎!”

云华夫人很意外。

“这种机会并不是经常有的,就算一万年甚至十万年也不见得能遇到一次……”

他小心翼翼:“小子知道辜负了夫人的厚爱,所以也不敢辩解。可是,小子才疏学浅,本领不济,自觉根本不配坐上这样的高位,与其尸位素餐,不如放下所有的心事,干脆无忧无虑做一个闲散之人,做一点自己想做的事情……”

云华夫人重重叹息一声:“启王子,你好糊涂!”

他疑惑地看她一眼。

“你认为这天下已经完全在白衣天尊的掌控之中,凡人根本没有任何抗拒的力量,就算贵为中原共主,也无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傀儡而已,所以,做不做共主都没什么意思,对不对?”

他的目光很坦然。

原本就是如此,不是吗?

“启王子,你真是糊涂之至!你想想看,从古至今,哪有大神天天呆在地球上的道理?地球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暂时的落脚地,一段旅程的休憩之地,一次偶尔心血来潮的放松之地,他们岂会长时间呆在地球上?”

他如梦初醒,面色煞白。

“白衣天尊再是厉害,可是,他岂会长久呆在地球上?而且,九重星联盟的规矩也注定了任何大神都无法常住地球。这不,诸神明天一早就会离开九黎……”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

天上一天,人间百年。诸神这一走,再要返回时,可能已经是一代人或者几代人了。

所谓的中原共主,本质上便是万王之王。

当诸神不在地球的日子,整个天下要变成什么样子,并非再是诸神说了算,而是由共主说了算——就算不是白衣天尊的对手,可是,在以后的岁月里,要找机会对付布布等人还不容易吗?

云华夫人丝毫也不掩饰自己声音里的责备之意:“启王子你口口声声不是因为凫风初蕾,可是,你却因为她的意外而灰心丧气,先入为主,对诸神们有了极大的恐惧之情,所以,破罐破摔,干脆将眼前的机会也白白拱手推掉。你可知道,这个机会是大禹王生前耗费了长达五十年的时光才得到的?”

大禹王半生奔走于洪水之间,甚至废掉了一条腿。然后,又推着这条残疾的腿,和大大小小的诸侯打了不下几百次大战,这才有了万国大会的召开。

“这中原共主之位,也并不是你白白得来。你难道忘记了西北起兵的最初目的?你忘了钧台之享所付出的巨大代价?甚至四国联军在九黎河的巨大牺牲,整个大夏全部国土几乎都已经沦陷……可是,你倒好,原本该得到的结果,就因为你一时意气用事,就这么失之交臂……”

女神的面上,第一次露出了愤怒和失望,甚至是淡淡的嘲讽之情:“这以后的每一天,你启王子真的能清心寡欲去享受音乐的无穷奥妙吗?就算你拿到了九韶和九辩的华丽乐章,那又如何?能让你一辈子真的心安理得吗?”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启王子,你并不是一个清心寡欲之人!你的终极理想,也并不在于音乐!”

俗话说,知子莫若母,她虽然并非他的生母,可是,她对他的了解,远远胜过他的生母。

他的额上,冷汗涔涔。

整个人忽然就像打摆子似的,时而燥热不安,时而又入坠落冰窖。

糊涂的涂山侯人。

糊涂的姒启。

你真是愚蠢到了极点。

你真该死。

也难怪淑均等人感到失望。

也难怪云英都看不起你,称你为窝囊废。

云华夫人辛辛苦苦为他创造机会,本来对他的放弃极其愤怒,可是,但见他现在这样子,又心有不忍。

半晌,才低叹:“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人类的这句话,完全是真的。唉,罢了罢了,也许,这都是命吧。”

姒启眼睁睁地看着她飘然离去。

直到那衣袂飘然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才想起,自己忘了问她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可是现在,他想,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云阳并不是世界上最大的树。

世界上最大的树生长在东海桃都山。

据说,那颗桃树绵延覆盖了三千多里,树上栖息着一只金鸡,每每金鸡发出叫声,全世界就天亮了。

而云阳的范围虽然没有三千多里,可是,覆盖周山四周三百多里也是有的。

这巨大的范围体现在它的树洞里——树洞蜿蜒曲折,竟然长达十几里地,在周山的中心地带,恍如一个独立的小小的世界。

树洞里到处生长了密密麻麻的苔藓、避光的野草,有青绿色的小花常年盛放。

这一日,凫风初蕾兴致勃勃沿着树洞漫步。

树洞里,绝非现象的漆黑一团,事实上,沿途都有各种夜明珠,它们散发出温润的光芒,将周围的草木照得纤毫毕现,更让各种苔藓野草散发出绿油油的光芒。

沿途还有各种动物,它们躲在里面,就像呆在一座古老的城堡里度假似的——舒舒服服过完这个寒冬,到了春天才出去唱歌跳舞。

很可能是第一次见到这神奇的世界里有人类,它们也不害怕,纷纷好奇地看着凫风初蕾。

凫风初蕾原路返回树洞中央时,惊奇地发现地面上竟然铺了一张三丈多宽的拼接毛毯,毛毯上摆满了各种干果:松子、榛子等等,还有一大杯绿色的汁液,盛在一个通体透明的水晶杯里,显得非常美丽。

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但觉甘甜美味,不由得叹道:“云阳,我要是一直呆在这里,只怕会把你的鲜血都喝干……”

云阳笑容满面:“作为一颗已经有几万年寿命的老树,别说你区区一个小姑娘,就算十个百个人类,也无法吸干我的鲜血。”

“云阳,你到底活了多久了?”

“几万年。”

“到底几万年?”

“九万九千九百九十年了!”

“九万九千九百九十年?”

凫风初蕾端着杯子的手顿在半空之中:“这么说来,你快有十万年的寿命了?”

“再有十年,我就十万岁了!”

十万岁的一棵树。

人类的帝王天天梦想万万岁,可事实上,他们往往活不到一百岁。

可这棵树,悄无声息地在这里快十万年了。

十万年风云岁月,他该见证了多少的悲欢离合?多少的兴衰更替?多少的野心沦落?

她狐疑:“一棵树,能有这么长的寿命吗?”

“我可不是寿命最长的树。活得最久的是桃都山那颗桃树,它可活了足足五千万年,一度成为我们植物界的王者传说,也是我们向往的目标。可现在,我们要活五千万年,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

凫风初蕾并不震惊于一颗五千万年的树,毕竟,五千万年的桃树早已成为过去,可自己眼前就有一颗快十万年的大树。

想想看,它在十万年的漫长岁月里,一直生长在周山之巅,将无数的岁月尽收眼底。

“云阳,你这里简直就是一个神奇的世界,如果我能一直呆在这里就好了……”

云阳大喜过望:“那我可真是太欢迎了。小姑娘,就这么说好了,你要一直待在这里陪着我,以后可不许反悔了。”

她苦笑:“我根本就是无处可去,你能收留我,还是我的幸运呢。”

云阳高兴得出奇:“那我们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来来来,小姑娘,今晚我给你举办一场庆祝晚会……”

她惊奇:“庆祝晚会?”

云阳神秘一笑:“我其实是很了解人类的。人类的骨子里就是不安分的,所以,他们总是喜欢热闹,害怕孤独。这不,既然我诚意留你在这里,那么,我也得为你创造稍微热闹一点的生活,不是吗?”

第584章 十万年大树2

那是一场盛大的音乐会。

宛雏头上有一颗红宝石般的亮点,展开的尾巴胜过开屏的孔雀;树懒躺在苔藓上,舒舒服服地最大程度减少能量的损耗。

至于红色的狐狸,它简直就像一位老派资深贵族,安静的时候不言不动,却不时巡逻一下,双眼机警地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情况。

几只灰色的兔子、猫头鹰、松鼠则围成一个圆圈,好像马上要手拉手跳一曲舞蹈。

反倒是大熊猫自从来了这里,就十分安静,好像终于进入了一个安全的世界,每天吃得很少,开始冬眠似的。

可是,熊猫并不是熊,它不需要冬眠。

事实上,它一直闭着眼睛,只是闭目养神而已。

现在,大熊猫也睁开了眼睛。

凫风初蕾也睁大眼睛。

歌声,是从云阳的嘴里出来的,随即,九万九千年大树的枝条随风舞动,整个周山便奏响了一曲盛大的华丽乐章。

那是刑天的《丰年词》,接着,还是刑天的《扶犁曲》。

刑天,才是这世界上第一位原创音乐家。

那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乐曲。

欢快,雀跃,律动,轻盈,就好像远古时代的一副画卷——彼时,人类还没有进入战争时期,地球上的物质非常丰裕,四季如春,树木上满是果子,溪水十分甘甜,渴了饿了随意采集,饱足了便嬉戏玩耍,任何人都不劳而获,任何人都活得轻松惬意。

就像在这个独立的世界里,干果成堆,温暖安全,小动物们随着节拍轻盈舞蹈。

狐狸的大尾巴蓬松如一只红色的火把,宛雏开着的屏风就像一朵绿色的云彩,甚至于粗苯的大熊猫,竟然也随着节拍扭动庞大的身躯,模样十分憨笨可爱。

凫风初蕾静静坐在地上,恍如梦中。

自从十八岁起,她再也没有过如此安闲的日子——那一天起,她被确立为未来的女王,每一天都想着要如何把一个国家治理得更好。

可现在,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不再是鱼凫王,也不需要再去思考鱼凫国,肩头上也不再有任何的责任——当你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时,一切的压力也就不再是压力了。

她干脆躺下去,双臂交叉放在脑后,十分舒服地枕着,懒洋洋地睡觉。

要是一直能这样舒适地生活在云阳的世界里,那该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啊。

慢慢地,睡意袭来,她闭着眼睛,非常惬意地打算睡觉了,忽然,所有的乐章全部中断,她听得云阳焦虑到了极点的声音:“小姑娘……小姑娘……”

大熊猫也沉沉地嗷叫一声。

她吓一跳,立即坐起来。

只见宛雏、狐狸、猫头鹰等等,全部围成一圈,好奇地盯着自己。

她摸摸自己的脸,又看看云阳的目光,微微不安:“怎么了?云阳,我变成一个怪物了吗?”

一条柔软的树枝慢慢垂下,就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摸在她的嘴角,云阳的声音满是惊惶:“小姑娘,你看看你自己……”

凫风初蕾低下头,从那碧绿的水碗里看到自己满嘴的鲜血——那些从嘴角渗透出来的淤血有淡淡的黑色,已经将她的半边脸颊甚至脖子附近的衣服都浸湿了,而她自己,竟浑然不觉。

脸色也是苍白的。

本来,这段时间,她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皮肤也慢慢地恢复了一点点弹性——外表看来,那骷髅般的身躯已经慢慢开始长出血肉,至少,再也不吓人了,她也以为慢慢地会痊愈了,却不料,脸色一瞬间又变成了死灰一般。

“云阳,我中毒了吗?”

几条树枝一起垂下来,分别贴在她的眼耳口鼻,就像一位诊断的医生。

云阳的神情很不好看,声音也是尖的:“不是中毒,是毒发了。”

“毒发?”

“这是你体内的原毒,潜伏一段时间之后才爆发了。”

“好毒的敌人!这可恶的敌人给你用的并不是什么毒药,但是,几种药物混合起来,便相生相克,过一段时间就会爆发病毒,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就要了你的命……”

一颗温顺的十万年古树也发怒了:“我要是知道这敌人是谁,我一定杀了他。小姑娘,你快告诉我,到底是谁给你用的这些怪药?赶紧把你这一年之内服用过的药物全部说给我听听……”

离开有熊山林时,她一直昏迷不醒,在九黎期间到底用过什么药也实在是说不上来。直到清醒之后,所知道的药物便是上元夫人赠送的续命药以及各路大神送来的灵药。

那些灵药全部是各路大神们送给白衣天尊的贺礼,小部分她自己服用,大部分则喂给了大熊猫。

按理说,这些灵药都不可能是毒药。

而且,她绝不相信白衣天尊会毒害自己——他要杀自己,易如反掌,有什么必要做这种麻烦事情?

可云阳还是愤愤的:“下毒的人好歹毒,这样混合起来便神不知鬼不觉,白衣天尊也是糊涂了吗?他难道从不过问一下灵药的来源?”

“会不会白衣天尊根本不知道?”

“哎,他也有可能是真不知道。从你中毒的情况来看,敌人对于药理特别精通,并且把时间控制得恰到好处,必须是在你离开九黎一段时间之后才会爆发……”

“这病毒爆发了会如何?我一定会死吗?”

云阳没有回答。

可是,他是一颗不会撒谎的大树,眼神便无可避免地露出一丝悲哀。

凫风初蕾看他的神情便明白了,只问:“大熊猫也中毒了吗?它也服用了许多灵药……”

几条树枝又一起缠在大熊猫的身上,随即,便散开,云阳摇头:“奇怪,这头笨熊居然没有任何中毒的迹像……”

“这就怪了,你们都服用同样的药,为何笨熊毫无问题?是了,一定是你在笨熊之前单独服用了什么救命药……”

这一点,毋庸置疑。

在大熊猫到达九黎之前,她已经服用了不知多少种救命药了,要不然,也等不到清醒的一天了。

可是,灵药的种类那么多,她在清醒之前,甚至连自己服用了什么都说不清楚。

“不行,一定要找到白衣天尊,问问他究竟给你用过什么药。只有找到症结才能根治,否则,你一定会死。”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云阳慢吞吞的:“小姑娘,我觉得你应该马上去找白衣天尊……”

她微微一笑,“我曾发誓,今生今世跟他永不相见。再说,就算我没有发誓,我也是无法找到他的。”

大神们随时可以出现在凡人面前,但凡人要刻意寻找神迹,那就是痴人说梦了。

云阳捶胸顿足:“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坐以待毙吧?小姑娘,我看看我能不能想想办法……”

她还是笑眯眯的:“云阳,你也别白忙乎了,你根本想不到办法的。”

“可是,我要是想不出办法,你就得死。”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周山的天空一直很美丽。

“云阳,你不是说了吗?人类只是一阵风,一阵没有停留的血气。就算能解毒,我也充其量多活一段时间而已,迟早都是会死的……”

“话可不是这么说,每个人生下来都是会死的,可是,人类为何一直孜孜以求名医?”

“再高明的名医,自己最后也死了。”

她伸出手,摸摸云阳的眼皮:“好啦,你别替我操心了。作为一颗活了十万年的树,你早该看淡生死了,何必还对此耿耿于怀?”

云阳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只是死死盯着凫风初蕾,但见她嘴角的淤血就像一丝细线,一直不断往外流淌,可是,她却浑然不觉。

直到那淤血淋湿了她的脖子,她才伸手擦了擦,可是,呼吸之间却没有任何的感觉,也不觉得痛苦,甚至不觉得恐惧。

她只问:“云阳,我还能活多久?”

云阳俊秀的双目中满是惊惧和悲哀,好一会儿才道:“我总得试一试,如果能找到解毒的办法就好了……”

她凝视他,本想说一声谢谢,可是,又觉得没有必要。

这一夜,凫风初蕾居然睡得很熟。

一觉醒来,已是天明。

透过树洞明亮的树叶窗户,她看到久违的朝阳一览无余照射着大地,而厚厚的积雪仿佛一夜之间便彻底消融了。

树洞中,已经没有小动物。

她慢慢站起来,走到洞口,惊奇地看到地上已经是蔓草青青,野花盛放,春天已经来了。

云雀和宛雏在树梢上歌唱,红狐狸在草地上懒洋洋地晒太阳,就连大熊猫也伸出熊掌追逐着一只五彩的蝴蝶。

在她的卧榻旁边,有一只古朴的小桌子,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花野果,新鲜的蜂蜜从陶碗里散发出甘甜而芬芳的气息。

陶碗旁边甚至还有几只瓦盘,盘子里盛满了蘑菇、松茸、以及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果。

令人惊奇的是瓦盘的旁边居然生长了一丛苇莆,就像扇子一般无风摇动,将苍蝇蚊虫驱赶得远远的。

苇莆四周,很明显有冷冷的空气,令人想起炎炎夏日时,金沙王城的冰窖。

云阳的脸再次出现在枯老的树皮上面:“哈罗,小姑娘。”

第585章 十万年大树3

她指着那从苇莆:“这是什么?”

“哈,这是苇莆,专门用于储存食物。那些容易腐烂的食物,只要放在苇莆旁边,纵然是盛夏季节,也能够两三个月不腐烂变质。”

“居然这么神奇?”

“小姑娘,你只要好好呆在这里,以后还会见到更多更神奇的东西。”

她笑起来,随手端起苇莆旁边的蜂蜜陶碗,只见那金黄色的蜂蜜看起来真是可口极了,她忍不住喝一口,但觉一股清新香甜,沁人心脾。

一身的困乏顿时便无影无踪了。

她看看窗外又看看桌上的鲜花:“我怎么一觉醒来就是春天了?”

“我令你沉睡了三个月,想研究一下解毒的方法。你知道,沉睡之中,人体的肌能运转会变得很慢,就算毒性发作也会缓慢许多……”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瘦弱的手臂,虽然苍白,但是并不如想象中的乌黑发亮,病毒在全身传播,快要死的样子。相反,她看到自己手臂上血肉更深了一层,比昏睡之前好多了。

她再次深呼吸,这一次,便明显感觉到五脏六腑之间有一口气卡着,在周身乱窜,怎么也上不来。

云阳的眼中满是不安,可语气却十分温和:“小姑娘,你别急,我会尽力治好你的,大不了,我们先沉睡几年,让病毒冻结,再想办法……现在,你先把这碗药汁喝了吧……”

她看到自己面前那一大碗绿色的汁液,再看看云阳,只见苍老的树皮上,云阳的脸苍白得出奇,甚至连他俊美无匹的一双眼睛的眼眶也深深陷落下去了。

一个人,失血过多会死。

一棵树,失血过多也会死。

她端起大碗,慢慢地将一大碗汁液全部喝干。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刚到这里时,每天喝一小碗,可现在,这只装树液的碗,已经是以前的十倍大小。

毒性的蔓延,只能依靠成倍吸取云阳的鲜血才能暂时缓解,否则,便无可控制了。

自己要是一直呆在这里,云阳很可能就迎不来他十万岁的生日了。

云阳十分关切:“小姑娘,现在感觉如何了?”

她微微一笑,慢慢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云阳的眼睫毛。云阳吓一跳,急忙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

“云阳,这样下去,你会死掉的……你就算把你身上的树液全部给我喝光,也无法解除我身上的病毒……”

树液便是他的血液。

长期吸血延续的生命,有何意义?

云阳急忙道:“你别担心,我一定会想到办法……”

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唯一的办法便是一天天加倍割掉他自己身上的血,利用十万年古老树木的灵气,让自己再苟延残喘一段时间而已。

可是,这种牺牲,根本是毫无意义的。

就像人类的许多牺牲,她都觉得毫无意义——比如,用一个健康人的器官去拯救一个重病人,结果便是,重病人不多久死了,而健康的人也基本上废了。

用一个人的健康去换取另一个人的苟延残喘,本质上并不是伟大,而是一种愚昧和残忍。

她只问:“云阳,我还能活多长时间?”

他叹道:“如果一动不动,也许三五年。”

“一动不动?”

“没错,你就呆在周山,哪里都别去,按照我所说的方法静止不动,你至少还能熬三五年。这三五年之内,我也许能找到别的解药……只要时间足够,这世界上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所谓的静止不动,便是昏睡不醒——

她并不想在周山昏睡三五年,然后迎接不可知的死亡。

“要是离开周山呢?”

云阳急了:“这可万万不行。小姑娘,你绝对不能再东奔西走了。如果你再次上路,哪怕是慢慢行走,也必将耗光你全部的元气,要是这样,你很可能活不过两年时间,甚至一年都悬……”

两年!

她想,这时间其实已经足够漫长了。

云阳见她的神色,更是不安,“小姑娘,你该不会真的想要离开这里吧?”

她慢慢地抬起头看了看远处追逐蝴蝶的大熊猫,又侧耳听了听在树枝上歌唱的云雀,这才轻轻道:“云阳,谢谢你一直帮助我。可是,我马上就要离开周山了……”

云阳不敢置信:“马上?”

她点点头:“我还想回一趟金沙王城。”

云阳欲言又止,却悻悻地:“还回去干吗?你又不是鱼凫王了。小姑娘,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否则,无论你有多少的理由,一旦死去了,你什么都顾不上。什么国家,人民,亲人,朋友,你统统都无能为力了……甚至,你连报仇都没有机会了……”

她默然片刻,低低的:“其实,现在我已经无能为力了。只是,临死之前,我还想回去看看我的父王……”

云阳再也无法做声。

半晌,他眼里满是不舍之色,“唉,我总是不明白人类的想法,明明人生苦短,可他们总是浪费在我不可理解的事情上面。小姑娘,我还是建议你不要离开为好……”

她再次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长长的睫毛:“云阳,我真希望还能再见你一面。呵,你知道吗?我常常幻想一个场景:等你十万岁生日的时候我再来看你,好好替你庆祝一下。可是,还有十年,也实在是太漫长了……我可能等不到十年了……云阳,我能不能提前祝你十万岁生日快乐?”

树精的眼睛忘记了转动,死死盯着她,一棵树的眼睛里,竟然慢慢有了泪水。

很多时候,她都忘记了这只是一棵树。

很多时候,她都误以为这是自己在世界上唯一的朋友。

许多人,根本不如一棵树,不是吗?

云阳却更加悲哀了。

他分明从她灰白的脸上看到一种死亡之气,这比起她刚来周山之时,更令人恐惧不安——刚来周山,只是样子丑了点。

可现在,那死亡之气已经在她的血脉和五脏六腑之间游走。

那是一种慢性死亡。

一种被人算计好的,到了时间就定时爆炸的死亡。

别说他只是一个树精,只怕大神大仙出手,也不见得有挽救的机会了。

也正因此,他才绝望得一塌糊涂。

十万年看透红尘的双眼,一颗一颗的泪水涌出来。

她呵呵笑起来:“云阳,你可别哭啊。你知道吗?我从未见过男人哭泣,在人类的世界,男人是不轻易哭泣的……大家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可是,他只是一个树精,他并不是一个男人。

“不对,我见过小狼王哭,他哭起来很丑很丑,令人憎恶。呵,你也别哭啦……”

小狼王哭起来很丑,云阳哭起来却很美。

但是,再美的哭泣也不如丑陋的微笑。

她伸出手,柔声道:“云阳,笑一下吧。笑着告别才是对我最好的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