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没什么。少主,我相信我们自己也能查出真凶,将真凶彻底干掉。”
禹京冷冷地:“等你家少主能活下去再说吧……别再瞎折腾了……”
“呵,禹京大人,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也许是她这样的语气,也许是她这时候居然还笑得出来,而且,还用了这样充满嘲讽的语气。
禹京反而很不舒服。
不知怎地,他不太喜欢这个同族人——
不喜欢自己的大侄子颛顼唯一的女儿。
按照辈分,她其实该算是他的侄孙女。
可是,他一点也不喜欢这孩子。
第一面就不喜欢。
因为,他发现,这孩子长相一点也不像颛顼,也不像自己。
这孩子其实很漂亮,美丽得很嚣张,如果真如委蛇所说,这是她毁容之后剩下不到一半的容貌,那么,她原本的美丽该有多么令人吃惊?
但是,他认为这是委蛇的夸大其词。
那老蛇奴,一直在护着他家少主。
尤其,这孩子眼中分明桀骜不驯,纵然来到这幽都之山,明明是来求助,可是,当自己指出她的种种荒谬时,她居然还这样一幅满是嘲讽的表情。
她甚至高高在上,自大而傲慢。
就连她的那个随从委蛇,也傲慢自大。
禹京,之所以和颛顼特别好,当然是因为三观相合。
禹京,和颛顼一样,也从来不喜欢趾高气昂的女人,他们理想的女性气质是听话、驯服、谦卑、善良,对男人最好千依百顺。
他觉得,这孩子身上根本没什么温顺恭敬的特质,反而就像他最最讨厌的那些傲慢自负的兄弟们,比如青阳公子,比如昌意公子,比如他们的母亲,那个盛气凌人的螺祖……
因为他们的相貌都很美很美,本领也很大很大,所以,常常情不自禁地高人一等。
禹京和他们不是一个生母,也没有那样的美貌,所以,在很长时间里,几乎被父亲彻底忽略了,在某一次的家族聚会上,父亲甚至忘记了他叫什么名字。
偏偏这孩子,和他们一样,又美又嚣张,自始至终一副女王的派头。
就连她身上的病毒,也无所谓的样子。
这孩子,和自己不是一路人。
尤其,她居然暗恋那个战犯。
那个该死的战犯。
那个自己恨之入骨的战犯。
他对那战犯的痛恨,还在颛顼之上。
也正是因为那个战犯,自己才不得不千万年一直躲在这黑暗之地,永无出头之日了。
任何胆敢暗恋那战犯的女子,都该死。
凫风初蕾不清楚禹京多么复杂的想法。
她也不在乎。
她只想:这世界真小,自己的运气真好。
兜兜转转,都是敌人的朋友。
你却孤立无援。
可是,这又如何呢?
这也没关系。
自己既然来到了这幽都之山,就去得了更加广阔的天地。
她也不再看禹京的脸色,正要打算离开,禹京却忽然睁开眼睛,双目爆射出烈火一般的愤怒,恶狠狠地:“凫风初蕾,你记住一件事情!”
“你不要对那个战犯抱着任何的想法!也不要对他有任何的好感!如果我发现你丢了我四面神一族的脸面,自甘下贱,那么,我会代替你的父亲清理门户……”
凫风初蕾盯着他,忽然笑起来。
这一笑,简直不可收拾。
她哈哈大笑,情不自禁。
简直就像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多可笑的讽刺。
禹京见她哈哈大笑,以为自己的权威受到了蔑视和挑战,大怒:“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她不笑了。
她的眼神也十分黯淡,隐隐地,甚至有了绝望之情。
她只是淡淡地:“果然,一个神族的衰败,都不是无缘无故的!”
委蛇也跟了上去。
可走了几步,它还是没忍住,又回头:“禹京大人,自甘犯贱的不是我家少主,而是你们这些落伍的半神人!”
言毕,转身就跑。
禹京并未追上去。
他只是盯着他俩的背影走远,想到一个问题:那战犯居然真的把自己的七十万年元气给了那丫头?可是,如果这是委蛇吹牛,那么,她们哪有来到幽都之山的能力?
幻境之地可是明确显示:那丫头一路横扫,直接打过来的。
这样的本领,已经不逊色于许多半神人了。
可是,那战犯为何要把自己的元气给那丫头?
在那战犯看来,元气不是胜过他的性命吗?
走出去很远很远,回头时,奈何桥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幻境之地、岩石屋子、无边水银、巨大黑洞……统统都不见了。
幽都之山,其实并不地上,而在海中。
二人眼前,是一片茫茫无际的大海。
身下,是褐色的沙子。
凫风初蕾干脆躺在沙滩上,伸展四肢,精疲力尽。
委蛇依旧愤愤地:“其实,我也不是诋毁百里大人,相反,我还很感激他,一直都感激他。但是,我可想不通,他为何要送那女人十万吨黄金……莫非他还真心实意想娶那个女人?”
十万吨黄金,成了心中的一根刺。
凫风初蕾苦笑一声:“委蛇,你关注的点可不对啊。”
委蛇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也苦笑一声:“没错,少主,我是气糊涂了。真没想到,禹京大人其实是个老糊涂。”
禹京不是老糊涂。
禹京,只是暗恋一个人。
一个很丑很压抑,长期被人忽略,又看不起女人的一个男人……竟然暗恋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神。
这暗恋,令他听不进任何有关女神的坏话。
任何意见相左的,他都觉得是对自己梦中情人的亵渎。
委蛇愁眉苦脸:“少主,我们该怎么办?”
经历了千辛万苦才来到幽都之山,可是,比白跑一趟更令人沮丧。
第682章 慈母之爱1
凫风初蕾沉吟半晌,淡淡地:“这一趟,其实也不算白跑。我想,问题就出在那吞噬灵魂的黑洞。黑洞,阻拦了有熊氏的亡灵,自动将其销毁,也因此瞒过了禹京……”
委蛇不以为然:“以禹京那糊涂样子,就算亡灵没被销毁,主动跑去倾诉,他也会以为人家是诬陷……”
在禹京看来,很可能任何胆敢说他女神坏话的人,都是诬陷。
凫风初蕾苦笑,自言自语道:“看来,找人帮忙这事情,真不靠谱。委蛇,凡事都得靠我们自己啊。”
报仇雪恨,当然得靠自己。
可委蛇还是愤愤不平:“禹京大人这种态度我就很反感,好歹他也是有熊氏后裔,可他听了那么多人惨死,居然没事人的样子。”
凫风初蕾哑然失笑:“你让一个掌管亡灵的人为死人而悲哀?那他还做什么鬼王?”
双头蛇气呼呼的:“我们也真是倒霉透顶,好不容易以为有个帮手,结果,是敌人的帮手……”
“哈哈,其实,就算我们证明了凶手的身份,那又能如何?我们现在也无法打倒她啊。其实,禹京帮不帮我们,都没啥实质性的意义。委蛇,你这么一想,是不是就心平气和了?”
“唉,好吧。”
她索性闭上眼睛躺着,什么都不想。
风,从海面上吹来。
脸上有一种淡淡的盐的味道。
这咸味令人很舒服,于是,她轻轻松松地睡了一觉。
睁开眼睛,打个呵欠,懒洋洋地坐起来,却见委蛇满脸委屈,两张孩儿面上还有没有消失的怒容。
她奇道:“委蛇,你还在生气?”
“可不是吗?我就想不通,为何白衣天尊要送那女人十万吨黄金?这分明是打我们的脸!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难道以后我们真的就拿那敌人毫无办法吗?”
凫风初蕾哈哈大笑:“委蛇,我们的运气其实已经够好了。”
“你看,我们不但知道了敌人是谁,而且,一路上也有人相助。比如我,好几次都要死了,可是,有云阳救我,有丽丽丝帮我。你还记得十二个夜的王国吧?那女禄娘娘居然也出手相助,这运气,你还能说不好吗?”
“对了,女禄娘娘还叫我们返回的时候,再去一趟夜的王国。”
委蛇无精打采:“我们真的要重返那夜的王国?”
凫风初蕾兴致勃勃:“当然要去!我很想看看女禄娘娘长什么模样。”
“可是,她不是说她不是女禄娘娘吗?”
“但是,她也没说她到底是谁啊。我们就姑且当她是女禄娘娘好了。哈哈,我觉得女禄娘娘可是个高手啊。而且,我还挺喜欢她的。走,我们马上启程,我忽然很想快点见到女禄娘娘了……”
二人说走就走。
返回的路,就顺利多了。
一路上,再也没有任何障碍。
直到重新站在十二个夜的王国。
黑暗,全部消失。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座巨大的死火山,以及周围密密匝匝的暗黑森林。
沉寂万万年的火山灰,已经变成了坚固的火山岩。
地面上,没有任何建筑物。
凫风初蕾奇道:“她们莫非离开此地了?”
委蛇忽然道:“少主,你看……”
火山岩的下面,隐隐露出岩洞。
建筑物,居然全部在地底。
凫风初蕾恍然大悟,显然是那些已经在黯黑里度过了七十万年的幽灵们,纵然重新见到阳光也已经不适应了。
她们无法直视阳光,更无法直接面对阳光。
于是,她们重新回到了地底——并非是回到了黑暗,而是回到了不直接被太阳照射的阴凉处。
也不知道要多久过去,她们才能真正适应外界的环境。
一念至此,凫风初蕾悄然走了过去。
一人一蛇,居高临下。
那不是简单的岩洞,那是一座座从火山岩里开垦出来的房屋,方方正正,十分整齐。
想那些火山岩,也是十分坚硬的,一群女人要修造这么多屋子,谈何容易?
可是,短短时间,她们便做到了。
可是,令凫风初蕾震惊的并不是这些屋子,而是岩层里的那条林荫大道,以及林荫大道上行走的女人。
女人们,全是黑衣白发,无一例外。
再看那些女人的侧脸,也全是一片雪白——不是正常的白,而是白化病那种可怕的白。
她如梦初醒——原来,这才是她们不走出去的原因。
七十万年的黑暗生涯,令她们都得了病。
她们已经和外人有了很大的差异。
她忽然很同情这些女人。
整整七十万年的监狱生涯,她们的青春、活力、容颜、甚至健康,都已经统统被摧毁了。
就算现在活下来,也只是一群再也无法走出去的幽灵而已。
一人一蛇,悄然跃下去。
沿途的行人都是可怕的苍白,而且,沉默寡言,很少很少有人开口。
也许,重见天日,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
相反,她们在光线中看清楚了自己的模样,反而一个个吓得魂不守舍。
这不是猜想。
当凫风初蕾看到路上的行人很少注视彼此时,就明白了——大家都不想看到对方,不想因此触及自己的绝望。
满大街,全是莫气沉沉的老妪。
就算老妪,也不过多停留,很快,便又返回各自的岩洞,然后,一闪闪的岩洞关闭。
林荫道上,空无一人。
彼时,才刚刚夕阳西斜。
一人一蛇站在孤零零的大道上,但觉身上一阵一阵的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有声音传来,“是鱼凫王吗?”
她蓦然回头,只见身后一个白发如雪的老妪,老妪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是雪白的。
“我家主人有请……”
“谢谢。”
老妪看了看委蛇:“我家主人只见鱼凫王一人。”
凫风初蕾有点意外,却还是点点头。
委蛇立即退在了一边:“少主,我等你。”
老妪道:“鱼凫王跟我来吧。”
她点点头,“那就有劳了。”
别的岩洞都在林荫下,这地洞却在地层之下。
往下走了约莫一丈来深,凫风初蕾才跟着领路的老妪停下脚步。
四周光线暗淡,模糊不清。
依稀,屋子很大,四壁都是石头。
除了那道门,也没有任何窗户。
虽然是大白天,光线也为冰冷的岩石所阻止,毕竟又是一丈多深的地下,竟然完全看不清楚。
老妪垂首:“夫人,鱼凫王来了”。
凫风初蕾四周看了看,可是,黑茫茫的也分不清楚东南西北,只是垂手行礼:“见过女禄娘娘……”
黑暗中,一个人影。
毕竟,这不是真的夜的王国。
渐渐熟悉了黑暗的眼睛,能隐隐看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冰冷的石板上,坐着一个人。
看不出她的岁数,也看不出她的容貌,只看到那个身影笔挺,严肃,端庄,任何时候都保持着气派。
凫风初蕾一路所见,别的女子都已经老了,蹒跚了,颓废了,失去了生命的活力,唯有此人,居然松柏一般挺立。
一个在黑暗岁月里七十万年的人,居然还能一直保持这样的气派!
凫风初蕾顿时肃然起敬。
她再次道:“见过女禄娘娘!也谢谢女禄娘娘。”
道谢,是因为她上次临别时给的莫大的好处。
正因为这元气的剧增,自己才能平安无恙地往返于幽都之山。
“初蕾……是初蕾吧?”
“是我。”
“请原谅,我已经无法适应地面上的阳光了,所以,没法在光明处和你见面!”
叹息声,幽幽的。
“这七十万年来,我们一直渴望光明,渴望阳光,渴望重见天日。我们也无数次想象,若是重见光明,那该是何等激动人心的场景啊……为此,我们无数次诅咒黑暗,憎恨黑暗,巴不得将黑暗永远驱散……可是,我们都忘记了……我们都忘记了岁月的流逝……那过去的七十万年,已经把我们变成了真正的幽灵……幽灵,怎么能走到阳光下呢?我们,已经无法真正走到光明的中央!甚至无法直接接受阳光的照射了……”
凫风初蕾忽然很悲哀。
就像女禄娘娘语气里的那种悲哀。
那是受了很大很大的痛苦,经受了极大极大的绝望之后,才有的坦然和平静。
哀而不伤。
可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也说不出什么话,只低低的:“女禄娘娘,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
“可是,这一切都是我父王的错误……”
“这跟你无关。”
女禄的声音非常温和:“其实,我们还应该感谢你。正因为你的到来,才解除了七十万年的封印,否则,我们再过七十万年也出不来那黑暗之地……”
凫风初蕾茫然:“封印?”
“没错。当年颛顼老贼追我们到了这里,被火山阻隔,于是,他便在这里下了封印。否则,就算他断绝了我们的阳光照射,我们也不至于一直走不出来。七十万年了!直到你来,才彻底解除了这个封印……”
就说嘛,夜的王国没有阳光,难道她们自己不知道出去?
第683章 慈母之爱2
就算七十万年之前惧怕颛顼,可是,难道七十万年过去她们一直不敢行动?
现在才明白,那地方是被封印了。
她们根本解不开封印,所以,自然也出不去了。
她试探性地:“女禄娘娘,你们打算一直呆在这里吗?”
“这里,虽然也不是那么理想,可是,已经比那黑暗之地好一万倍了……至少,我们的心灵已经自由了……初蕾,谢谢你。”
凫风初蕾忽然有点高兴,她微微一笑:“女禄娘娘,你那么帮着我,我原以为无以为报,现在总算为你们做了一点事情,我很高兴。”
“你去幽都之山见到禹京了吗?”
“见到了。”
“禹京不肯帮你,对吧?”
凫风初蕾苦笑一声:“女禄娘娘你真是料事如神。唉,他不但不肯帮我,反而成了一种阻力。我也真是运气了!”
女禄缓缓地:“能告诉我是什么事情吗?”
“唉,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我说了,只怕你也不会相信。”
“你告诉禹京,禹京不肯相信?”
“禹京不但不相信,反而认为我在撒谎。还说我诬陷对方……”
“禹京此人,向来如此,不然,也不会变成冥王了。他和颛顼一样,都是表面精明,实则糊涂的可怜虫,又自卑又自大,说穿了,就因为长得太丑自小受尽冷漠,所以孤僻变态了,等到稍微有了一点本事,就更是偏执,自以为天下无敌……”
凫风初蕾哈哈大笑:“没错没错!女禄娘娘说得对,哈哈,你说得真对。”
女禄也笑起来,漫不经意地:“初蕾,你是遇到很厉害的敌人了吧?”
“可不是吗?女禄娘娘,我也不敢瞒你,有熊氏一族都被敌人全部灭绝了,我本想找禹京帮忙,可是……”
女禄很震惊:“有熊氏一族全被灭绝了?谁人这么大胆?”
“唉。”
“他们是怎么死的?”
凫风初蕾本不想再提此事,可是,自己对面的人是女禄——身为上一任的中央天后,她当之无愧是四面神一族很重要的人物之一。
自己没有权利隐瞒她。
凫风初蕾将有熊山林那可怕的一幕大致讲了一下。只是,提到白衣天尊的时候,她一句带过,没有详说。
她不想再提到白衣天尊,尤其,不愿意在女禄面前提到。
女禄听得很认真,途中,几次想要开口,但是,一直没有打断她。就算明知道有些细节很诡异,但是,她还是没有做声。
直到末了,才缓缓地:“初蕾,把你的手给我!”
她伸出手去。
黑暗中,女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过了很久很久,女禄才道:“可惜我不精医理,现在也看不出你到底中了什么病毒。目前来看,你是暂无生命危险的!可是,初蕾,你告诉我,到底是谁干的?是谁竟然胆敢向四面神一族下黑手?”
自从见过禹京之后,凫风初蕾便不打算随意告知任何人真相了,可此时,她听得女禄这么一问,也不知怎地,总觉得女禄非常非常可靠。
女禄的语气也很自然,绝不是禹京那样事不关己冷漠不已,她很自然地就像在问自己的事情——就好像和她凫风初蕾是一家子一样。
她无法形容这种感觉,总觉得这个女人,一如自己的老祖母——虽然,她并不知道老祖母到底是什么感觉。
因为这种亲切感,她甚至忘记了,此人原本是父王的死敌。
至亲至疏夫妻。
夫妻翻起脸来,才最是可怕。
于是,她便直言相告:“我怀疑是某一位半神人。”
因为有了禹京的教训,她倒也不是刻意隐瞒,只是非常慎重:“我只是怀疑是某一位半神人……”
“不是半神人,也没有这个本事。不过,这半神人是男是女?”
“估计是女的吧。”
女禄很震惊:“女半神人?我想想,现在的女半神人还有哪些很厉害的?现在经常出没,名气最大的,也就是天穆之野那小丫头吧……”
凫风初蕾不敢主动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