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警察局里出来已经是深夜了,街上行人稀少,远处却依然亮着耀眼的霓虹,一闪一闪,异常美丽,却不知这样的美丽之下,到底藏着多少血泪?

警察们是认定他就是凶手的,刚一被带进审讯室就好一阵打,硬是要他交代杀人经过。吴铭什么也没有,就是有骨气,说不说,就不说,即使被打死也一样。

后来学校里来了人,带着那管理员老太婆和一群女学生为吴铭作证,说方华从楼上摔下来时他确确实实在楼下,并没有作案时间。局里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人,送他出来的那个年纪不大的警员还不忘狠狠地在他屁股上添一脚,大叫一声快走,和电视里那赶着流放刑犯的狱卒一个模样。黑熊和胖子也来了,看见那人如此嚣张真恨不能上去揍他几下,但吴铭把他们拦住了,这样的人惹不起啊,活该被他欺负的吧,谁叫他穿着警服呢?

吴铭婉转地拒绝了校长说要送他回学校的好意,自己一个人背着书包走在略显荒凉的路上,警局里的人太狠了,那一顿打,让他全身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刺痛,但他却不能回去,他的面子不允许同学们看到他那副惨样。

盲目的行走让他痛得几乎晕过去,不得已,他靠着路边的电线杆缓缓地跌坐下来,脸上露出痛苦又可笑的神情。他是拒绝了父亲为他安排的所谓康庄大道才来这里念书的,如今却弄得如此狼狈,想必他那严厉又有些残忍的父亲正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他,嘲笑他吧?

但是,他没有后悔的精力和时间,从背包里掏出那本日记,借着微弱的灯光看起来,一页又一页,都是记载着刘婧的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枯燥而乏味。

可是从这学期开始,日记里总是反复地提起一个新交的朋友,记述了她与那位朋友一起玩乐的种种细节。

吴铭的心被那娟秀的字牵动着,越来越激动,他知道自己就要知道真相了,就要…

当他又翻过一页时,他的表情僵在了脸上,惊诧令他的眼睛睁得老大,直直地看着日记本,不敢相信自己的努力又功亏一篑。

那一页被撕掉了,那最重要的一页被撕掉了,只留下一片空白,那是凶手给他的巨大的惊叹号和嘲笑。

“啪”他将笔记本狠狠扔在地上,突然大笑起来,笑过后又开始哭,但他眼里并没有泪,只有深深的自责和绝望。

方华如花的年轻生命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个结局么?真是可笑啊,如果他没有叫她出来的话,如果他没有异想天开地想查出什么真相的话,她就不会死了,就不会死了!

正文 第18章冰冻的蜘蛛(四)

吴铭凄厉的号声响彻荒凉的夜空,周围的居民都以为来了个神经病,谁也没有言语,只是将门窗都关好,拉上厚厚的窗帘。

只剩他一个人在孤独地哭泣,像只受伤的野兽,找不到可以治疗伤口的地方,被所有人遗弃。

突然,一个被路灯拉长的影子印上了他的身子,他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和一身淡蓝色绣着漂亮菊花的旗袍,八分袖,领口上点缀着漂亮的珍珠,将她衬托得高贵而典雅。

她将那柔软洁白的手伸过来,手心里捏着一条同样柔软洁白的手绢,温和地看着他,道:“擦擦嘴角的血迹吧。”

吴铭突然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像有人在他那冻满了冰晶的心里点燃了一把火,火焰的热度融化了所有的寒冷。

他用那右下角绣着蝴蝶的手绢轻轻擦嘴角和脸上的血,手上是沁人心脾的芳香,这样的香味是如此的熟悉和遥远,仿佛跨越了几世轮回,从那远古淡淡地飘来。

他终于仔细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道“我们…在很久很久以前是不是见过?”

女子的眼中出现复杂的神色,低下头去,黑发垂下,看不清她的面容,吴铭炽热而疑惑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没有离开。良久,才见她缓缓抬起头,露出一个温和却不带一丝感情的笑容,说道。

“不,我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我们只是陌生人。”

当吴铭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寝室的床上了,黑熊和胖子奸笑着看他,不时地对他挤眼睛,很久才道:“脚丫子,老实交代,那个美女是谁啊?”

“美女?”吴铭觉得身上的伤口在抽痛,皱了皱眉头,道,“什么美女?”

“嘿嘿。”两人奸笑,凑到他跟前,道,“就是送你回来的那个美女啊,穿着旗袍,披着长发,眼睛很长很黑的那个。”

“穿着旗袍?”吴铭的头微微生疼,想了很久才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他记得自己从警察局里出来,倒在路旁,然后那个女人出现了,带着温和却不带一丝感情的笑容。

他的心开始隐隐疼痛,良久才道:“她…是…一个朋友…”

“朋友?”两人立刻触了电一般跳起来,脸上充溢着激动的八卦笑容,“什么朋友?女朋友?”

“不,”吴铭觉得自己的声音变得异常沙哑,每一个字都仿佛刀一般在心里狠狠地割,“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朋友…”

两人失望地爬回自己的床上,拿起书本和录音机,不再理他。吴铭重又躺下去,不停地揉自己的太阳穴,他不能再胡思乱想了,什么梦,什么似曾相识,简直就像蹩脚的泡妞用语,现在他必须做的,是揭开真相,为学姐和猴子报仇!

是的,他必须报仇!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报仇?凭什么呢?他连凶手是人是鬼都不知道,凭什么报仇,恐怕也只是变成那怪物的新的食物罢了。

他叹了口气,心中烦闷,头上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随手从牛仔裤里掏出一条手绢,想要将汗擦去,却发现里面似乎有什么硬硬的东西,不像是真丝手绢该有的柔软和芬芳。

他一惊,立刻将手绢展开,一张小小的纸片飘然而下,竟是方华死时最后握在手里的日记碎片,上面漆黑的‘木’字触目惊心。

木?为什么是木?吴铭用拇指和食指捏起那张纸片,不过小指甲盖般大小,静静躺在他的手心里。

看样子这是从日记中的某一页抠下来的,但看字型和结构又不太像一个独立的字,反而像个偏旁部首,但是…会是什么字呢?杨?李?林?还是…

突然,一道灵光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像闪电划过漆黑的夜空,在他脑海里留下瞬间的光明。

或许…这个字…象征着真正的凶手,那么…凶手就是…

他的心中莫名的激动起来,双手在床单上一撑,坐起身子,大声叫道:“兄弟们,起床,有事做!”

“什么事?”两人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依然是看书的看书,听音乐的听音乐。

“去‘自杀楼’。”他的声音异常平静。

两人愣了两秒,然后像看一个精神病人般看着他,指了指脑袋,疑惑地道:“你…没发烧吧?”

“我很清醒。”吴铭沉声道,“我已经知道了真相,其实…真相一直都在我们身边。”

阳光下的自杀楼依然是那么荒凉和恐怖,吴铭站在这个庞大的建筑物下面,仰望着它,才发现自己从未认真看过它,这废墟一般的楼就像一个巨大的怪兽,张着血盆大口,随时准备吃掉每一个落入他陷阱里的人。

“喂。”胖子发着抖,有些恐惧地看着这只怪物,“我们…真的要进去吗?很冷啊,况且还死了这么多人,要是我们也…”

“怕什么?”高雄不屑地看了一眼胖子,道,“你还是不是男人啊,吴铭可是亲眼见过尸体的,他都敢来你还怕什么?”

“可是…”

“不要再说了。”高雄转头看着吴铭,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热烈的欲望,那种感觉,就像是食欲。

凶恶的野兽正在看着他的猎物,带着贪婪和恶作剧的神情。

吴铭冷冷地看着,心中竟然感觉不到恐惧,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道:“我们走吧。”

“我…我想回去…”胖子不安地环顾四周,他已经感到了危险正在一步一步逼近,就像有无数恶心的虫子正顺着每一个地逢从那黑暗潮湿的地底爬出来,涌向他的身子,要将他吃得一干二净。

“住口!少在这里丢人现眼。”高雄一改平时的丈义,眼睛里露出凶狠的光芒,仿佛胖子不去就要将他拧成两段一般,“你回去吧,从今以后每个人都会知道你是胆小鬼。”

胖子没有再说话,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木木地跟着吴铭和高雄,踏着沉重得几乎可以胜过心跳的脚步,走进了怪兽张开的大嘴。

那扇没有门板的大门忽然之间消失无踪,变成了一堵冰冷的,长满青苔的墙。

空中响起了一阵低沉的冷笑,恐怖而又沙哑。

吴铭踏着沉重的步子在楼道里缓缓地走,眼睛始终看着前方,仿佛那前面就是地狱的最底层。

身后是黑熊和胖子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吴铭直感到胸口一阵冰凉,他在带着他们步入地狱么,他在葬送所有人的生命么?

也许。他的眼中突然现出坚毅的神情,两道剑眉尾部高高挑起,也许他是在做着一件极度疯狂的事情,可是,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吴铭的嘴角挑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莫非当年地藏王堕入地狱之时也是这样的心情么?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还是蜿蜒向上的阶梯,只是光线越来越暗,最后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几乎看不见外面的天空。

是时候了。

吴铭停下了步子,身后的脚步声也在那一瞬间停了,没有人说话,四周一片静寂。

“你们…”他轻轻地开口,用极低的声音道,“还在么?”

“在。”是黑熊的声音,但冷静低沉得不像人声。

“胖子呢?”

“我…我在…”胖子哆哆嗦嗦地答,声音轻轻颤抖。

“那么,我们开始吧。”吴铭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狂跳的心平静下来,“首先,我一直很奇怪,在四天前的那个夜晚,我陷入了凶手为我所设下的诡异陷阱里,他操纵猴子轻而易举地将我引进这个恐怖的芳园,却没有杀我,为什么?”

正文 第19章冰冻的蜘蛛(五)

“是啊。”黑熊似乎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为什么?”

“因为这个。”他从衣服里取出那枚戴在脖子上的黑色石头,那漆黑的小东西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竟闪着淡绿色的荧光,周围有丝一般的灵力在向外溢出,散入冰冷的空气里。

黑熊一震,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盯着那只坠子,脸上映出绿色的光。

“这只坠子似乎有魔力。”吴铭看着它,想起那位身穿旗袍的女子,她的面容在他的心中竟如此清晰,她到底是谁?

“所以,我想起了一切。那一天,被附身的猴子面目狰狞地向我扑过来,想要将我吃下肚子里去,可是到了一半却停住了,这只坠子从我衣服里跳了出来,浮在半空,发出异样的绿光。我记得猴子发出一声惨叫,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脑袋里飘了出来,散入空气里,周围的灵魂也一个也不剩,都惨呼着隐入了自杀楼的墙壁中。最后,我自己也晕了过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呢?”黑熊不耐烦起来,用森然的声音说,“你把我们叫到这里来,就是告诉我们这些的吗?”

“黑熊,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吴铭镇定地看着他,从他的脑袋一点一点往下,停在胸口处,道,“你没有心跳。”

胖子闻言发出一声惊呼,连滚带爬地扑到吴铭身边,抓着他的肩膀,叫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没有心跳?怎么可能没有心跳?他…难道他就是…”

“是啊,他就是凶手。”吴铭转过头,将锋利的目光对准了胖子的眼睛,那双黑色发亮的晶体里竟映不出他的面容,“当然,你也是。”

“你…你在说什么?”胖子满脸大汗,连忙辩道,“你一定是搞错了…我…我怎么会是…”

“够了。”吴铭不为所动,声音里竟有着一丝威严,“你拙劣的演技骗不了我。”说完,他伸手抓住胖子的衣襟,将他往黑熊身边一推,厉声道,“就是你!就是你骗了刘婧学姐,杀了方华!”

胖子一惊,眼睛里的光芒渐渐暗了下去,变得浑浊不堪,满身的生气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涌出去,灌入黑熊的脑袋。

然后,吴铭看着胖子瘫软在地上,成了一具名副其实的臭皮囊,发出阵阵坏鸡蛋般的恶臭。

吴铭的手紧紧握成一团,手臂上青筋暴起,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背上已经湿透。

黑熊似乎已经感觉到了他的恐惧,尖声大笑起来,那笑声简直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在钢管上一下一下地刮,异常刺耳。

“你是怎么发现我们的呢?就凭那张纸片么?”他的声音变了,变成一个陌生的沙哑声音。

“不。”吴铭的拳头在颤抖,他将手放在身后,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让我怀疑到胖子的是那天出去买来生香是他说的话。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刘婧学姐是因为我才自杀,为什么他会知道?为什么他会知道我不相信学姐?原因只有一个,他就是那个附身在学姐身上将她带入地狱的凶手!”

“况且那张小纸片里还有一个木字是吧?”黑熊又笑起来,“胖子的真名叫莫楚白,猴子又早已死了,不是他又是谁呢?”

吴铭将手放在胸口,紧紧握住那枚唯一可能救他的石头,道:“其实…你们三人从一开始就死了对吧?从我第一次见你们的时候,就已经是三具尸体了。”

“你说得没错。”黑熊眼中光芒一闪,一道绿色的烟雾从头顶缓缓溢出,飘在空气中,竟是一个蜘蛛的模样,“我从一开始就杀了他们,操纵他们骗更多的年轻人进这栋楼里来,成为我的食物。本来我还想让你也成为我的傀儡,但你身上有那块石头,我也只有吃了你了,你最好给我乖乖过来,我可以让你死得没有痛苦。”

“住口!”吴铭心中一紧,将石头扯下来,对准那只虚无的蜘蛛,颤抖着叫道,“今天我引你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除掉你们,替学姐和方华报仇!你这个怪物,受死吧!”

“哈哈哈哈…”蜘蛛放肆地尖笑起来,笑声几乎将整栋大楼震塌,“你真的以为那东西可以降伏我么?我可是修行了万年的妖物,即使是天神,我也不放在眼里!”

“什么?”吴铭一惊,神一分,蜘蛛嘴里立刻吐出白色的蛛丝,以极快的速度击在他的手腕上,钻心的疼痛令他几乎失去了全身的力气,那枚救命的石头从他的指逢间滑下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吴铭愣住了,眼睛紧紧盯着那枚石头,眼睁睁地看着它发出耀眼的绿光,然后一点一点散开,散成一个奇怪的形状。

无数洁白的丝线缠上了他的身体,几乎勒进他的肉里,让他无法呼吸,脸胀得肿紫,周围都是鬼魂凄厉的哀鸣和蜘蛛那沙哑的笑声,但他的眼睛依然盯着那石头,那已经变了形的石头。

它竟然是一缕青丝,一缕散发着熟悉香味的青丝。

这样的味道,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闻过了,那个时候,他把她抱在怀里,唇一下一下印在她的头发上,是那样的幸福。

可是,从那天早上醒来,一切都变了。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开始沸腾,仿佛万千奔腾汹涌的河流就要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来,那是最原始的力量,来自亘古洪荒。

在那力量的最深处,他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然后渐渐清晰,他听到她说。

“哥哥。”

记忆在那一瞬间如潮水般涌来,早已失去的时光竟如此清晰。

他抬起头,全身发出令人恐惧的白色光芒,周围的一切都在颤抖。

他好痛苦,好痛苦,曾经,他是如此深地伤害了他最爱的女人。

一声狂啸撕破了寂静的天空,撕破了整栋大楼,巨大的石块迅速往下塌陷,空中扬起遮天避日的烟尘。

从那烟尘中,激射出强大的白色光柱,直刺浩瀚的天空。

小小的古玩店里,弥漫着醉人的熏香,年轻的女店主坐在红木桌旁,纤细如玉的手在飘出薄薄烟雾的香炉上轻轻摩挲,眼神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忧伤。

朔日、小凰以及昱或坐或站,都在这个铺子里,盯着举动反常的夷梦大人,眸子里是深深的疑惑。

今天的香似乎与往日不同,香味旷远而悠长,仿佛来自远古,和着那洪荒世界特有的浓重气味,让人迷醉,又让人清醒。

突然之间,天空中亮起惊人的白光,三人大惊,立刻奔到店外,抬头望去,只见那城市的东边,竟涌动着异常强大的气,光芒将太阳都盖过去了,令那从创世时都开始燃烧的火球失去了颜色。

那力量是如此的威严和神圣,天地都为之震撼,王者之气迅速覆盖整个城市,每个人心中都激荡起崇敬之意,三个拥有法力的古玩店店员也不例外,呆呆地看着那光芒,脚下一软,缓缓地跪了下去,全身伏倒,额头落在了地上。

夷梦站起了身,姿态幽雅地走到镂着花鸟的窗户旁,明亮的眸子扬起,望向那神圣之光,放在窗台上的手轻轻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来?”她喃喃道,声音里竟有着一丝哽咽,“为什么,你偏偏在我就要忘记你的时候回来?你…好残忍!”

光芒淡了下去,太阳又发出绚目的红光,只是不再敢如先前一般放肆毒辣,一时间温柔了不少。

三个回过神来的店员感到背后冰凉,连忙奔进屋来,只见美丽的女店主正斜躺在那件汉代的古董床榻上,手中抱着精致的香炉。

“我知道你们想问我什么。”她的声音如此平静,香炉里散发出的香味却更加浓烈,“你们…有兴趣听我说个故事么?”

正文 第20章创世

令人沉醉的烟雾缭缭绕绕,夷梦乌黑的长发搭在床塌的边缘,顺着棱角流下来,宛如从天边泄下的瀑布。她轻轻闭着双眼,纤细的十指在香炉上轻轻摩挲,沉入那远古的回忆中,面色里是那从心底荡出来的哀伤。

三人静静站在一边,谁也没有说话,任凭寂寞与忧愁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缓缓地蔓延。

“这个故事开始在天地开辟之前。”夷梦的红唇颤动着,声音平静而细腻,像丝丝江南的细雨,温柔却包含着无尽的思愁,“那时候世界只是一片混沌,没有天,没有地,只有一种叫人窒息的颜色,就是无穷无尽的白。在那片白中,孕育着一只巨大的卵,那是混沌王的子嗣,这个世上最初的生命。

也不知过去了几千几百万年,卵终于裂开了一个小小的缝,然后是第二条,第三条,缝隙像蜘蛛网一般在蛋壳上蔓延,这样持续了很长时间,最后,一只有力的手终于冲破了坚硬的壳,一名男子站了起来,他有着山川一般坚毅的面容,钢铁一般坚强的身躯,星目剑眉,长长的黑发在一片白色中飞扬,是那样英俊而醒目。

但是,他的眼睛却是温柔的,那是一双比任何天空都要蓝的眸子,宛如一片最深的海洋,任何被他看过一眼的人都会淹没在那片无边无际的海洋里,那几乎就像是一种咒语,一种与生俱来的强大的魔力。

第一个淹没在那片海洋里的人就是他的妹妹,跟随他从那坚硬的蛋壳里走出来的世上第一个女子。

他向她温柔地伸出手,将她从蛋壳里轻轻地抱起来,抱着她在那一片白色的混沌里飞翔,他在笑,她也在笑,他们竟然可以如此快乐。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已经爱上了他,愿意跟随着他到天涯海角。

这个时候,周围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那是他们最初所听到的声音,它告诉他们,它是混沌王,他们的母亲,它希望他们能够在自己的身体里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因为,它爱他们。

正如它的愿望,他们在那片什么也没有的混沌中度过了几千几万年的幸福时光。

在那段时间里,他们深深地相爱了,他们是那么美丽,眼里只容得下彼此。在他们的心中,有一种浓冽的感觉在涌动,如果有一刻不见,就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

一天天,一年年,时间在毫无察觉间过去了很多很多年,她开始厌倦,厌倦这个毫无生机的世界,厌倦混沌王母亲对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的监视。

她的厌倦让她一天天消沉下去,他的心也随着她的消沉而楸紧,他每天追问着她,问她为什么不高兴。但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听不到她的声音让他痛不欲生,终于有一天他告诉她,无论她要什么,只要能让她高兴,他就会去做,即使是死。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哥哥,我们离开这个世界好不好?我们离开母亲,去建造一个美丽的,充满着各种各样颜色的世界,好吗?

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多么残忍的事,也不知道这样做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她只是毫无保留得对自己最爱的人说出了自己心底的话。

她听到哥哥倒吸了一口冷气,抓住她的肩膀,认真的问,妹妹,我最爱的妹妹,你真是这样想的吗?你真的想离开这里,建造一个新的世界?

她说,是的。

于是他说,好。

好。

那是一个多么沉重的字啊,他终于为了愚蠢的妹妹的愚蠢想法拿起了斧头,那是一把和他们一起从蛋壳里降生的斧头,力量强到无以复加,足以劈开天地。

然后她看到四周涌起异样的如同乌云一般黑色,一时间风起云涌,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震动,都在哀鸣。

她很害怕,非常非常害怕,她紧紧抱住自己的哥哥,看着哥哥眼睛里流出晶莹的眼泪,她终于明白自己做了多么残酷的事情,哥哥是爱母亲的啊,可是她却逼着他杀死自己的母亲。

她痛哭起来,大声地叫着,让他住手,她不希望哥哥为了她背负杀母的罪孽。

可是晚了,哥哥已经铁了心,手中的斧头终于劈了下来,空中响起闪电般的轰隆声,一阵高过一阵。她听到母亲混沌王那沙哑的声音变得尖利,她说,你们这两个逆子,想要抛弃我么?想要抛弃我去过更加幸福的生活?不!我绝对不能原谅你们,我要你们付出最沉重的代价,你们永远都不会幸福,永远都不会!在最爱的时候,你们会永失所爱!

那是她听到的最后的声音,她晕了过去,进入了一个黑暗的世界,一个依然什么都没有的,黑暗的世界。

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了,满目都是纷飞的桃花,一片一片,像彩蝶一般从头顶上飘下来,落在她的发上,肩上,脚上,覆盖着她光滑的身躯,凝成一件粉红色的罗衣,白色的丝绦顺着她的黑发散下来,在空中轻轻地舞,是那样的美丽,那样的迷人,仿若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然后她看到了自己的哥哥,那个英俊的身穿白袍的哥哥,他抱起她,在无边无际的绿草和花丛中旋转,他说,我亲爱的妹妹,这里是我为你建造的乐园,这里的名字叫做昆仑。”

“昆仑?”小凰和昱一齐叫了起来,脸上是不敢置信的神色,“难道是传说中的神山昆仑?那么这个妹妹就是西王母了?”

“不。”夷梦始终都紧紧抱着那只香炉,眼睛一直都没有睁开,她用极低的声音继续说道,“她不是西王母,西王母的真名叫做水华,是她用昆仑山上的神水与桃花的精魂所做的第一个神祗,第一个除了他们以外的第一个生命。这个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拥有赐予生命的能力。她为自己的发现感到异样的兴奋,造出了一大群昆仑山上的天神,他们一起生活在他为她所建造的乐园里,那里四季如春,山峰耸翠,亭台楼阁顺着青山起伏绵延不绝,一直延伸到天边。”

“创造生命吗?”朔日突然道,声音里听不到感情的起伏,“那么她应该是女娲了。”

“不。”夷梦否定了她的想法,“她并不是女娲,女娲只是人界天主。”

“人界天主?”三人都吃了一惊。

“是啊,人界天主。”夷梦眼帘下的眸子似乎动了动,“她的哥哥所创造的世界分为六界,天、地、人、魔、妖、冥。各界的天主都是由她所创造,他们兄妹诞生的时候有七颗水滴从他们身上滑落,凝成了七颗七彩的石头,六界天主便是由那七颗创世石中的六颗集合兄妹俩的血液创造而成,力量仅次于两位创世神。再由他们创造出各自的臣民。”

“那么…”小凰对这早就知道的常识并不感兴趣,她只想知道那对传说中的创世神的密闻,“后来呢?从我降生以前昆仑山就一直是禁地,创世神的传说也不过是文献中的只言片语,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夷梦的手指渐渐用力,指尖被挤压得呈现苍白的颜色,“后来他们一起生活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那是她一生中最美丽最幸福的时光,她以为她已经获得了幸福,并将永远幸福下去。可是…可是她错了。”

夷梦的声音更低了,竟有了一丝哽咽:“六千年前,她开始持续做一个梦,在她的梦境中,母亲出现了,她对着她狰狞地笑,她说,我的诅咒应验了,你们不会得到幸福,永远不会,你将在最爱时永失所爱,这是对你们的惩罚!

然后她无数次尖叫着醒过来,满脸泪水,她深爱的哥哥紧紧抱着她,吻一下一下落在她的发上,他说,不会的,不会的,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永远保护你。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