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凰那因爱而受了伤的心开始渐渐融化了,想要忘记一段感情其实很简单,那就是爱上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

忽然之间河面上传来喧哗的水声,在这寂静的冥府里显得特别清晰。两抬眼望去,见一叶扁舟正朝这边驶来,舟上立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漆黑的布料将他的身躯包得严严实实,看不出男女,但一股阴森的气息依然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来,将这原本就寒冷的地狱又变得更加刺骨。

昱紧紧搂住小凰的腰,看着那船靠在岸边,摆渡人将那不知是用什么制成的长蒿在岸堤上一点,朝两人弯了弯腰,道:“请上船吧,在下奉冥王殿下之命,来渡两位过河。”

冰冷得像刀子的风在洞壁上激荡,响起痛苦的哀号,昱望了望那持蒿人,又与怀里的小凰对望一眼,下定了决心般地沉声道:“好!”

待二人上了船,那只长蒿就带着小舟驶离了堤岸,提灯笼的男人并没有跟着来,只是站在岸边,静静地看着他们,手里的灯笼就像一座灯塔,始终亮着微弱而凄冷的光。

船离岸边越来越远了,渐渐地已看不清来路,耳边回响的依旧只有哗哗的水声。小凰趴在船沿上,伸长了脖子向前张望着,也不知为何,自从上了船后,她的心里就有一种哀伤绝望的思绪涌上来,占满了她的胸膛,是因为世上有太多的冤魂了吗?他们的冤气凝聚在忘川里,才带来这样的莫名的感情。

昱似乎也感觉到了那哀伤的情绪,抱着小凰的手更紧了些。两人望着同一个方向,恍惚之间仿佛看到从那河流的上游飘来点点繁星,明明灭灭,闪动漂亮的微光。看着这动人的景色,两人有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似乎来到了天河的源头,无数星辰从那千万年不化的大冰壁里涌出来,混进天河里,随着水流奔入天际,在夜空里闪烁,几千万年后又化为碎冰,从新融入冰壁里,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那是什么?”小凰开口问道。

“是灯。”摆渡人摇着蒿,一下一下,在水里激荡,是好舟也是好船家,竟不起一点波澜,“那是长明灯,人界的人希望这些灯能带着他们的祝福流到冥河里,给自己死去的亲人带去永远的希望。”

在他讲解的时候,灯已经近了,小凰低头看着这些美丽的东西,看着上面画出的花鸟山水,层峦叠翠,心中就有些惆怅,万年以后,如果她死了,也会有人为她点一盏长明灯么?也会有人为她虔诚的祷告,一点一点扎好灯骨,糊好灯罩么?

她转过头去看昱,只听他疑惑地道:“人界每天都会死很多人,为什么这里这么安静?鬼魂都到哪里去了?”

“这里是忘川的上游,”摆渡人道,“是去冥都酆都城最近的路了。别的鬼魂都会被直接送往十大阎罗殿,但你们是贵客,殿下特别吩咐了要走这条路,他会在酆都城的冥宫里见二位。”

“酆都城?”两人一惊,传说之中酆都是冥界的帝都,居住着许多鬼怪以及性情暴虐的王,那里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怕是比地狱好不了多少吧。

就在两人为自己的想象颤抖的时候,忽然见到摆渡人腾出一只手,指着前方,道:“两位请看,那就是酆都城了。”

熏香那令人迷醉的香味在卧房里缓缓地浮动,白色的纱帐被流动的气流轻轻掀起一个角,露出一床绣满孔雀尾羽的棉被,和两张平和而俊美的脸。

夷梦坐在床上,转头看着睡在身旁的丈夫,他的脸是那么的温柔,即使不再是以前那样的容貌,依然英武异常,嘴角挂着幸福的笑。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的场景呢?她的心中隐隐作痛,为什么竟和六千年前一模一样?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习惯在他熟睡的时候看他的脸啊。

夷梦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掀开被子,下得床来,却觉得手上一紧,转过头去,看到吴铭微皱的眉头。

“渊,你又要乘我睡着的时候离开吗?”他道,“这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夷梦平静地看着他,像在看着一尊雕像般不带任何感情:“我不会再离开了,因为要离开的是你。”

“什么?”吴铭霍地一下坐起身来,脸上是惊异的神情,“渊,你什么意思?”

“这里是我的店。”夷梦挣开他的手,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姿态优雅地一件一件地将衣服穿上,“还记得么?我说过,我不再爱你了。”

吴铭的脸色刷地一下变了,变得惨白,道:“那…那昨晚算什么?是你不让我走,要我留下来!”

“那什么也不算,哥哥。”说话间夷梦已经穿好了旗袍,那旗袍很美,绣满了血红色的彼岸花,“你走吧,六千年,没有你我不也一样过来了?”

“你果然还在生我的气。”吴铭的心像刀子在狠狠地割一般,“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夷梦走到桌边,打开炉盖,用旁边的铜棍轻轻拨动里面几乎已经燃尽的香料,感到喉咙像火在烧一般,干涩疼痛,“穿上你的衣服,走吧。”

吴铭愣在那里,不敢相信这样伤人的话竟然是从妹妹的口里说出,他觉得自己的心在流血,火一般的血液蔓延过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要把他烧成灰烬。

“好,我走。”吴铭忍住痛,用力掀开棉被,将衬衣和黑裤往身上一套,抓起落在地上的外衣,披在肩上,大步向外走去,到了门边,他顿了顿,转过头,道:“渊,我知道,你并不恨我。”

说完,他一甩水晶门帘,消失在了门外,水晶相撞,发出清越之音,宛如叮叮冬冬的琴音。夷梦望着他消失的背影,眼中终于滑下一滴泪,带着她满腔的哀怨和仇恨。

“不,哥哥,我恨你,我也希望不再恨你呀。不恨就不会再爱,如果可以不恨,可以不爱,我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美丽的女店主颤抖着双手将香炉捧起来,举在空中,轻轻一放,那铜制的古玩就落在了地上,滚动着划过地面,黑色的炉灰洒了一地。

“况且,我…已经不配做你的妻子了…”

正文 第25章沉默的忘川(五)

小凰和昱站在高高的城门下,看着这个庞大的古代城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门楣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用隶书写着酆都二字,笔力雄厚。此时似乎是人界的正午,城门大开,几个守门的鬼差身穿黑色的戎装,手中持着戈矛,面无表情地站在门下,用转动的眼珠盯着过路的行人。

那些路人并非二人先前所想的恶鬼或怨灵,而是普普通通的常人,身上穿着不同朝代的衣服,除了面色惨白之外,竟和人类无异。

这时,从城内缓缓走来一位女子,长发披肩,身上穿着一件唐朝时候的鹅黄宫装,见了二人便曲身拜了拜,道:“二位可是小凰大人和昱大人么?”

昱将伸手将小凰抱进怀里,像在保护最重要的宝物,他看了看来人,道:“没错,我是昱,你是谁?”

“奴婢是冥王殿下的使女,名叫月红,受殿下的命令来迎接两位,请跟奴婢来。”女子再拜了拜,转过身便向城门走去。昱拉住小凰的手,小凰脸一红,连忙挣开,低着头绕过他,跟着那女子走去。昱苦笑,只得跟在她的身后。

一入城门就看见纵横交错的街道,路上洒了清水,铺满了黄土,两旁是林立的古式房屋,临街的店铺都挂着酒幡或是招揽生意的小招牌,人声鼎沸,各种各样的鬼魂都聚集在这里,像人类一样生活,秩序井然,一眼望去全是琳琅满目的宫灯,真应了一句灯红酒绿,繁华如梦。

“这里…真是酆都城?”小凰不敢置信地看着身边的月红,“这里不是鬼都么?”

“小凰大人认为鬼都就应该尸骨遍地,血流成河么?”月红微微笑了笑,“冥王殿下可是位圣明的君王,酆都城的繁华可是在六界都很有名的,连唐时的长安也敌不上它呢。”

“长安?”小凰的思绪飞回了一千多年以前,她记得,她记得长安的模样,在那里她还生活了几十年,“是啊…的确毫不逊色呢…”

“小凰。”昱轻呼一声,手覆上了她的肩,将嘴唇凑到她的耳边,低低地说,“别忘了,我们是被骗到这里来的,现在我们是囚徒。”

小凰一惊,思绪从那遥远的回忆里飘了回来,感觉到他在她耳边的呼吸,竟有些不知所措。

“月红姑娘。”昱抬起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冰冷,“请带我们去冥宫。”

“这是当然。”月红点了点头,往旁边一招手,便有一辆马车行了过来,车身华丽,罩着上等的猩猩毡子,带车的马全身漆黑,脚上的毛竟是红色,像燃着一团火,“两位,请上车吧。”

“我们…想走着去。”小凰道。

“很抱歉,小凰大人。”月红恭敬地说,“这里离冥宫还很远,怕是不能走着去。况且这是殿下的吩咐,请两位不要为难奴婢。”

“可是…”小凰还想说些什么,昱抱着她的手却紧了紧,示意她别再出声。

“好,我们上车。”

豪华的马车朝酆都城的正中央驶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凰有些焦急,将猩猩毡子微微掀开一个角,竟看见青山阻隔,绕过山去,便见前面一带粉桓,有千百竿翠竹遮映,绕过翠竹,又看见佳木葱茏,奇花闪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

小凰惊异地看着这样的美景,大声问坐在车外的月红,道:“这里是哪儿?”

“回大人,这里是章烟苑,乃侧妃鸳絮娘娘的寝宫,过了这里就是殿下的末章殿了。”

小凰心中疑惑,转头看了一眼闭目假寐的昱,道:“这里真的是冥府?我怎么觉得比人间都美啊。”

昱没有睁开眼睛,只是低低地笑笑:“小凰,我似乎有点欣赏这位冥王了,不知他住的寝宫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传来月红娇嫩的声音:“两位大人,末章殿到了,请下车。”

小凰迫不及待地掀开猩猩毡子,只见面前一座巍峨的宫殿悚然而立,雕梁画栋,玉栏环绕,金辉兽面,彩焕璃头,比之天上宫宇毫不逊色。昱拉着她的手下了车,便看见几个身穿唐装的侍从宫女从宫门里鱼贯而出,向二人低了头,道:“冥王殿下请二位上殿。”

二人对视一眼,跟着众人进了红木做的宫门,抬头便看见大殿的北首台阶上放着一座黑色的宝座,像睡榻一般大小,一位一身黑袍的男子斜依在宝座上,黑袍上绣着规则而繁复的图形。他的身旁立着一个文官模样的男人,手中捧着一本帐簿般的东西,恭敬地低着头。

小凰和昱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个黑袍的冥王,不敢相信世界上竟有这么俊美的男人,面色微白,脸部轮廓有棱有角,黑袍在胸口桀骜不驯地敞开着,露出里面结实的胸肌,威严的气息如同潮水般从他身上一浪一浪地涌出来,令四周的宫殿都显出森严的气息。

但此时他的脸上却有一丝慵懒,手中拿着一个酒杯,杯子里是琥珀色的液体,一位侍女跪在他的脚边,怀中捧着一只羊脂酒壶,烈酒的馨香在偌大的宫殿里蔓延。

“你们…就是寒渊女神的弟子?”冥王转动眼珠斜了二人一眼,用慵懒的语气道,“跟在女神身边多久了?”

昱上下打量了一下冥王,冷冷地道:“殿下用这种方式把我们请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冥王冷笑,握酒杯的手伸出一指,轻轻动了动,昱立刻感到一股强大的气奔腾而来,宛如决堤的洪流,他闷哼一声,重重地向后摔去,撞在金碧辉煌的柱子上,跌倒在地,喷出一大口血来。小凰大惊,连忙奔过去,蹲下身子将他扶起来,焦急地道:“昱,你没事吧?”

“我…没事…”昱又咳出一口血,倔强地用衣袖擦了擦,抬头狠狠地盯着连身子都没有挪动一下的冥王,心中升起一丝恐惧,这个男人…真的是…很可怕…

“你到底要怎么样?”小凰怒喝,“我们与你无怨无仇,你却下手这么重!”

“姑娘。”冥王冷冷地道,“不要让我动手伤你。”

“你…”小凰心中不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男人身上所撒发的冰冷的气,足以将每一个人冻结成冰。

“冥王殿下。”昱一把抓住小凰的手,以免她过于冲动受到伤害,“你与夷梦大人究竟有何仇怨,如果你想用我们把大人引来,那就未免太卑鄙了。”

“卑鄙?”冥王冷笑一声,坐了起来,用鄙夷的目光看着面前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道,“你们说得没错,我是很卑鄙,六千年前我就已经卑鄙过了,现在也不妨再卑鄙一下。如果女神不来,你们就都得下到剥皮地狱。”

“剥皮地狱?”小凰大惊,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她被天界送到第九地狱的时候曾在路上见到过那个噩梦般的地方,那里的每一个鬼魂都被鬼差用尖利的小刀活生生地撕下皮肤,无论多么美丽的女人,被剥皮过后都只是一副血淋淋的脏肉,至今她都不能忘记当时心里所产生的恐怖和绝望,那些鬼魂的惨叫声一声一声在她耳边回荡,撕心裂肺,另她的心痛不欲生。

“别怕。”昱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安慰道,“有我在。”

冥王静静地看着他们,眼神落在了小凰的身上,冰蓝色的眸子里透出异样的光,脸上竟出现一丝诧异的神色,小凰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冰冻了,仿佛血管里只剩下结成冰凌的冷。

冥王的眼神渐渐明朗起来,闭上眼睛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嘴里喃喃道:“原来如此,你竟是…真是有趣啊。”

小凰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将会有很恐怖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令她几乎想转身逃跑。

“来人。”冥王倏地睁开眼睛,眸子里竟有着深沉的欲望,“把这个姑娘送到鸳絮宫里去。”

“是。”两个使女从门外走了进来,扶起小凰就往外走,昱大惊,连忙拉住小凰的手,大声道,“放开她,谁敢动她一根毫毛我就要他的命!”

小凰几乎快哭了,挣扎着道,“我不走,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真是一对情深意重的怨侣啊。”冥王嘴角挑起一道诡异的笑容,眼中光芒闪过,小凰与昱同时尖叫一声,晕倒在地,英俊的阴间之主冷冷地道,“把这个小子送到地狱去。”

正文 第26章沉默的忘川(六)

小凰缓缓地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张绝美的脸庞,弯如细柳的眉,狭长的双眼,眼中有光波流转,肌肤细腻如同婴儿。小凰呆呆地看着他,觉得那双眼睛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让她的心中满是温暖的洪流。

“你醒了?”女子微笑着将她扶起来,小凰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双眼迷蒙地打量面前的女子,她穿着一件唐朝宫装,梳着高高的发髻,髻上别着一朵粉红色的牡丹,花瓣上带着露珠,闪耀着晶莹而破碎的光。

“你是…”

“我叫鸳絮,”女子盈盈笑道,“是冥王殿下的侧室。”

“冥王?”小凰一惊,突然想起自己和昱被冥王击晕的事情,吓出了一身冷汗,抓住鸳絮的袖子,道,“冥王…他在哪儿?他把昱弄哪儿去了?”

“你别激动。”鸳絮还是一副温润如水的模样,一边安慰地拍她的肩一边笑道,“放心吧,殿下不会伤害你的朋友的,他现在应该在地狱…”

“地狱?”小凰尖叫一声,脸色惨白,“你说…地狱?”

“别着急。”鸳絮忙道,“他呆在地狱的监牢里,暂时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殿下不会对寒渊女神的弟子做什么的,别看他一副冷酷的样子,其实人很温柔的。”

女子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神色,像是在怀念着世上最美丽的事情:“殿下对我一直很好,今后也会对你好的。”

“什么?”小凰立刻听出其中蹊跷,惊诧地叫道,“你的意思是…冥王要…”

“难道不是?”鸳絮眼中也露出一丝惊讶,“殿下仰慕女神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你是女神的弟子,殿下会喜欢你也理所当然啊…”

“鸳絮。”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冷冷的,充满磁性的声音打断,“你理解错了。”

鸳絮连忙转过头,见身穿黑衣的冥王独孤寒正站在门前,脸上不禁露出灿烂的笑容,宛如万里花开,起身拜道:“臣妾参见殿下。”

“恩。”独孤寒用他惯有的慵懒语气道,“起来吧。”

“谢殿下。”鸳絮站起身,恭敬地侍立一旁,独孤寒看了看床上的小凰,道,“鸳絮,你理解错了,我对这个女孩没有兴趣,我只想用她引女神来。”说着,他露出一道诡异的笑容,“只要有她在我的手上,女神一定会来。”

“什么?”小凰皱了皱眉,翻身下了床,体内力量汹涌,真恨不得将眼前的男子千刀万剐,却不敢轻易动手,只得用凶狠地眼神瞪着冥王,咬牙道,“你把昱怎么了?”

冥王笑了笑,声音里充满了讥讽:“刚才鸳絮不是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他在地狱,暂时不会有事,不过以后就说不清了。刚刚我的部下从人界回来,带来了女神的消息,她似乎并不打算来救你们,我正在想,是不是该把昱丢进剥皮地狱里去,或者…刀山火海也可以。”

“你…你敢!”小凰心中恐惧,吓得脸色都变了,握紧了拳头,颤抖着道,“你要是敢把他…我一定不会饶了你,哪怕同归于尽,我也要为他报仇!”

冥王冷笑:“真是情深意重啊,不过以你现在的力量,在我的手中走不过一招。我劝你还是好好祈祷,求女神赶快来救你们,否则…”他仰头大笑起来,转过身,一甩长袍,走出了屋门。

鸳絮朝着他的背影拜了拜,转过身安慰小凰,扶着面色铁青的小凤凰坐回床上,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递到她的手里:“他只是说说而已,你别当真,对别人我说不准,对女神他是绝对不会让她伤心的。”

小凰并没有喝茶,将杯子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放,恶狠狠地道:“身为下属,居然对自己的主母动邪心,他简直就是天理不容!盘古大帝怎么没把这个放肆的部下杀了!”

鸳絮闻言,脸色猝变,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眸子里透出浓烈的哀伤:“这…这不能怪殿下啊,当初是女神自己喝醉了,把殿下当成了盘古大帝,才…”

“什么!”小凰惊得跳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盯着鸳絮美丽的脸庞,“你说大人和冥王…他们…他们…”

鸳絮别过脸去,眼睛里流出一滴晶莹的泪,低低地道:“殿下是真的很仰慕女神,但女神心里只有大帝…这…这真的不能怪殿下啊,女神她…”

“够了!”小凰大叫,脸因愤怒胀得通红,“这个混蛋!卑鄙无耻下流!居然连这种事也做得出来!真该下地狱!就等着大帝来收拾他吧!”

独孤寒回到寝宫,立刻便有使女上来为他宽下外衣,他转过内堂,大殿后是一个浴室,浴池几乎占满了整间屋子,浴池旁立着屏风,上面画着一副仕女图,图中女子身着一件颇具异族风味的长裙,长发高绾,额前及鬓发边有几屡流梳洒下来,眉目之中带着些许忧伤,嘴角却有一丝淡然的笑,风情万种。

冥王脱下衣服,跳入池里,激起万千浪花,旁边的使女被溅了一身也不敢动弹,只是静静地跪着,手上托着葡萄美酒和洁净的衣服。独孤寒从托盘中拿过一杯酒,道:“都下去吧。”

“是。”众使女答应一声,齐齐退了出去,轻柔地关上了房门。

年轻的君王饮了一口酒,细细品着个中滋味,慵懒的眼神落在屏风上,竟现出少见的温柔。思绪飘到很久很久以前,回到他一生中最美丽的那个夜晚,那是她第一次对他露出妩媚的笑,像一个女人般看着他,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大神。

可是她嘴里喊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没人知道他心里的难过,他是冥界的王,他的任何感情都无法在部下们的面前流露出来,从创始之初,他就是孤独的一个人啊,这么多年来,孤独地生活。

一直到现在他还清晰地记得,自己从那亘古的沉睡中醒过来时第一次看到的美丽的容颜,她在对他笑,温柔并祥和地笑,笑得像个看着孩子的母亲。

俊美的冥王倏地睁开眼睛,里面充满了仇恨,一掌狠狠拍在水面上,立刻激起巨大的白浪,直冲天宇,很久才落下来,宛如下了一场热雨,整个浴室里都是蒸腾的雾气。

在这雾气中,独孤寒痛苦地托着额头,不!她不是他的母亲,他从来都没有把她当成自己的母亲。

没错,她的确创造了他,给了原本只是石头的他永恒的生命,可是…他不是她的母亲!

不是!

“女神…”他喃喃念道,“我…始终是配不上你吗?即使过了几千年,即使我们…你依然无法爱上我…”他缓缓地抬头,盯着屏风上的美丽女子,“即使你不爱我,我也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我,告诉我你是恨我的,也许…我可以死心…”

冷冷的夜,风在呼啸。

夷梦坐在红木桌旁,手中托着一只紫砂茶杯,杯里冒着汩汩的热气,她眼前的景色荡漾起来,仿佛深夜里的迷幻。

她静静地看着杯里漂浮着的茶叶,打着旋沉到杯底,就好象无法触摸的人生。

“我知道你会来的。”夷梦平静地抬了抬眼帘,又迅速垂了下去,“所以我在等你。”

话音刚落,便见窗门轻动,一道人影飘了进来,稳稳当当地落在她的面前,竟是一身黑衣的独孤寒。

他俯下身去,单腿跪下,声音颤抖,仿佛非常激动:“臣…参见寒渊女神。”

“按规矩,”夷梦没有抬头,只是冷冷地道,“你应该称呼我为母神。”

独孤寒一震,全身都开始颤抖,似乎在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他抬起头,望着这个他思念了几千万年的女人,她的容貌已经改变了,这并不是她原本的身体,但是她的眼神依然没变,在他的面前,那永远是慈祥或者冰冷的:“女神…我…我只是…我…您忘了我们…”

“住口!”夷梦的眼神突地冷了,暴出凶光,“不许再提那件事!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独孤寒一惊,不敢置信地望着她,缓缓地站起身来,眼睛里满是绝望的神色:“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我…不是大帝的替代品!”

“我并没有把你当成替代品。”夷梦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五千年前…那是我的错,以后不要再提了,我们谁也不欠谁!”

“寒渊!”独孤寒终于露出怒容,大声道,“那天是你勾引我的,现在你就想全撇清吗?”

“住口!”夷梦大怒,蓦地转身,一个耳光狠狠地扇在他的脸上,“无耻!”

“我无耻?”独孤寒一把抓住她柔软的肩,喝道,“在你的眼中我到底是什么?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我是冥界的王,在冥府我有至高无上的权威,我不是你的男宠!”

“没错。”夷梦的声音冷下来,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憎恶,只有冰一般令人心寒的冷,“你并不是我的男宠,你只不过是一块石头,一块没有感情的石头,即使变成了人的模样,你也不过是我一件比较满意的艺术品罢了,仅此而已。”

“轰隆。”阅新堂的门被人用力撞开了,一个穿着洁白旗袍的女子怒气冲冲地奔进来,一头短发因刚才的飞奔而显得杂乱。

“大人!”那人盯着依然平静喝茶的夷梦,尽量压抑自己心中汹涌的怒火,道,“冥王是不是到人界来了?”

“是。”夷梦自顾自地喝茶,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什么?”女子几乎要叫出声来,但她依然以极好的自制力压住了自己的怒气,“难道他不知道他的降临会打破六界的平衡么?难道他就不顾我们六界天主当年在昆仑所定下的盟约?”

“现在的他,似乎什么也不顾了。”夷梦放下手里的茶杯,眼神里有些未知的神色。

“什么也不顾?”女子终于叫起来,眉头紧皱,“他冥界的事我管不着,但我人界的事就不得不管!他在哪儿?”

“他已经回去了。”夷梦抬起眼帘,看着面前气急败坏的女子,微微露出一道笑容,“琅缳,我以为你已经没有七情六欲了,没想到依然还是这样的火暴脾气,你这五千年修炼的心境都被搅乱了吧?”

琅缳闻言微微一怔,随即低下眼去,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也不想的,但这里是我的人界啊,我爱这个世界,爱这里所有的人。大人,您知不知道,就因为他刚刚的降临,印度洋发生了千年难得一遇的海啸!无数的无辜民众死于非命。我又怎么能不生气?”

夷梦轻轻摇了摇头,道:“很抱歉,琅缳,你要体谅他,他也是…”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眼神飘到了别处,充满了哀伤,“我伤了他,又一次地伤害了他…”

琅缳见到母神这副模样,心中也不禁升起一丝惆怅:“大人,您这又是何必呢?为什么不告诉他…”

“我不能告诉他。”夷梦打断她的话,“要是由我来告诉他,我成了什么了?我是盘古哥哥的妻子啊。我已经不能面对他了,你叫我怎么说得出口?”

琅缳坐了下来,为她倒了一杯茶,道:“大人,我能明白你的心情,五千年前,为了这件事,你几乎崩溃了,我…”

“对不起。”夷梦痛苦地抓住琅缳的手,“五千年前,是我错怪了你。‘他’被冰冻在万年寒冰之下,并不是你的错。所以我恨九尾狐族,他们本是妖界的子民,却到人界来为非作歹。你流放他们是对的,妖界天主也赞同你的做法。可是他们对你却怀恨在心,甚至不惜用‘他’来诬陷你…我却没有发现他们的阴谋,还对你下了这么严重的处罚。也许,我真的不适合做世界之母。”

“都过去了这么久的事情了,还说它干什么。”琅缳终于回复了以往平静的神色,连笑容都变得淡然起来,“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救出小凰和昱,他们都是你的…”

“没有必要。”夷梦站起身子,站到敞开的窗户旁,抬头望向苍茫的夜空,“该来的始终要来,我…会揭开昱身上的封印,也会揭开小凰身上的封印。也许他们会恨我,但是…我…必须这么做。”

“揭开封印?”琅缳一震,惊道,“大人,您真的决定这么做吗?难道您就不顾冥界万千众生?他们的力量要是爆发出来,后果将不堪设想,甚至会波及六界。”

“这我知道。”夷梦转头看向琅缳,眼中满是坚定,“所以他们必须在冥界,那里有天河的一条支流——忘川。”

“您要用忘川阻隔他们的力量?”

“是的。”夷梦点头,“天河拥有结界的力量,忘川是直接从天河源头从极渊流出,力量甚至在天河之上。用它来阻隔,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这样做…”琅缳握杯子的手有些颤抖,觉得这个想法非常疯狂,“您的身体不是沉睡在…在忘川底下么?怎么做的话,也许会伤害您的真身。”

“管不了那么多了。”夷梦低下头,重重地叹气,“我不能也不愿告诉他真相,也许这样做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