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九眼睛垂下,看着茶水,“时候不早了,若师兄没什么事,我得先走了。”

墨妄静静看着墨九。

这样淡然从容,又刁滑古怪的她,不由让他想起以前的她。他第一次见到她,她正在街上与几个顽童打架,灰头土脸,衣衫也被扯破了。

几个顽童都比她年纪小,却可以在言语上胜过她。她除了会用一身蛮力与人搏斗,脑子绝非今日这般圆滑——这个墨九,哪里还是当初的墨九?

不过这个改变墨妄是欣喜的。

若以前的墨九是命定的墨家钜子,他绝不可能帮助她坐上那个位置,因为那样只会害了墨家。可如今这个墨九,有胆识,有谋略,虽然对墨家之事少了些热情,但想起坎墓,想起神农山的祭天台,想起千字引,他觉得或真可一试。

下定决定,他慢慢把玉雕递给墨九,小声道:“你再看看,她有什么不一样。”

墨九不接,眼风瞟他,“若送我,我便看。若不送我,我懒得看。”

这性子也不知怎么养成的,墨妄哭笑不得,叹了一口气,“九姑娘,这件事说来话长,你可愿意听墨某从头到来?”

“嗯。”墨九扫他一眼,继续喝茶。

事到如今,墨妄也没有什么可隐瞒她的了。接下来,他便把关于千字引的传说,包括千字引中,可能会涉及到的武器制作图谱,还有各方势力如今对墨家虎视眈眈,都想将千字引据为己有,以及墨家如今面临的危机都一一向她道出。

“千字引?”

墨九第一次听,很新鲜。

“是,那图谱上记载的武器,乃墨家祖上数代人研制出来的成果,比传闻中祖师爷的连弩车、转射机、藉车、机关鸢、机关屋等威力很大。”

攻城利器乃兵家必争。

这一点,墨九很清楚。

机关、机械、武器之间的原理本身就有相通之处,听墨妄这样说起,她也兴趣满满。

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淡定地问:“可千字引与仕女玉雕又有什么关系?”

墨妄微笑看她,“传言仕女玉雕共有八个,集齐之后,方可打开神农山总院的祭天台——千字引就封存在祭坛之内。”

墨九目光一亮,“也就是说,八个仕女玉雕,其实就是打开祭天台的钥匙?”

“嗯,这般说也行。”墨妄被她的语气所感染,言词间更添一股子英雄气概,“我墨家祖上懂机关巧术之人,不胜枚举,图谱之精巧,据闻古今罕见。但祖上为免图谱现世,引生灵涂炭,将之封存在祭天台之内,又将打开祭天台的八个玉雕分别存放在八个地方。”

“这老祖宗,又舍不得弃了东西,又想做老好人。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墨九不轻不重的话,让墨妄略显尴尬。她说得对,若真不想引生灵涂炭,在武器图谱毁去之后,可不必留下千字引,引来四方觊觎。然而,但凡是个人,都会有珍惜成果的本能。技艺本身是无罪的,有罪的只是引发战争之人。

他也不与墨九争辩,只道:“千字引中到底只有训诫,还有与武器制作图谱有关……其实连墨家上下都不知而已,有的只是假设与猜测。”

这一点,墨九相信。她点点头,接了上面的话题,“也就是说,八个仕女玉雕分别放在八个不同的墓穴之中,以八卦命名,却不以八卦的方位埋设。那么,楚州的墓为坎墓,此处又为何墓?”

“巽墓。”

墨九赞许地瞥她一眼,对这个未来的钜子又多了几分期待,语气也松缓不少:“前几年,我们一直试图寻找八卦墓的位置,可除了发现楚州的坎墓之外,一直毫无头绪。为免坎墓发掘,仕女玉雕现世,引争端不断,或落入他人之手,坎墓的冰室我们未曾开启。那一日你去食古斋,碰见曾四来卖仕女玉雕,也是申老第一次瞧见它。也让我们真正相信了墨家祖上留下来的传闻……”

“可你们为什么要故意害我?”墨九不傻,很快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把我一个人关在坎墓,而且还是一个很有可能存放有你们祖宗留下的贵重玉雕的墓穴,这不合逻辑。”

这姑娘脑子转得快,墨妄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能不让她生疑。

迟疑片刻,他没有解释,只道:“若这一次我们可以顺利开启巽墓,得到巽墓的仕女玉雕,我便告诉你原因。”

墨九道:“我未必感兴趣。”

墨妄目光幽深,“不,你一定会感兴趣。”

缓缓勾出一个笑,墨九与他对视。

他的目光中,真诚,坦荡。正如她第一次见他站在香樟树时的模样。正气而爽朗,侠义而诚挚,看不出半分私心……这样的人,很难让她不相信。

“好,一言为定,若不然……”她笑得阴恻恻的,“恭喜你,你家也要添一个祖宗了。”

——

两个人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可墨九从屋子出来才想起,还有一个叫萧六郎的家伙哩。

要开启巽墓,很难绕得过他。

可绕不过,又该怎么办?

墨九仔细一想,觉得这件事干系重大,绝对不能与萧乾讲实话。人心隔肚皮这个道理,不仅可用于墨妄,也可用于萧六郎,说到底,他们都是陌生人——

然而,若让一个陌生人心甘情愿地帮她,不阻止她,除了以身相许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以身相许不可能,他也未必要,那么,她只能晓之以利了。可看萧六郎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哪一个“利”最能诱惑她哩?

“你在想什么?”

墨九闻声侧头,对上萧乾清冷深邃的眼,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就坐在她屋的椅子上,一双清冷的眸子盯住她,就像识破了什么似的。

“我有点事,想请你……”墨九沉默一下,觉得自己太要脸了不好。与他何必讲理由?反正他还欠她一个条件不是?

这样一想,她淡定了。

“我的第三个条件。”

“说。”萧乾目光淡淡,容色淡淡,语气淡淡,像一只数千年修炼出来飞升上天的仙人,早褪去了世俗的贪、嗔、痴、慢、疑,一副天高云远的淡漠,风华绝代。

墨九目光深深:“容我打开天女石的九连环,一探墓穴。”

“好。”他回答得很干脆,“何时出发。”

墨九看了看滴着雨水的窗口,“事不宜迟,明日需要一天准备,晚间出发最好。”

萧乾轻“嗯”一声,传薛昉进来,吩咐道,“点一些禁军,守住天女石,不许人靠近,另外,明日你跟着九爷,她要什么,你便给她什么。”

薛昉应了声,萧乾又转过眸来,盯住墨九,“明日晚间,我与你一同前往。”

“不用。”墨九赶紧阻止,“萧使君要务在身,就不必前往了。你只需派人帮我护住天女石外的安全,我与墨妄他们进去便可。”

萧乾慢腾腾瞥她,“你能行?”

墨妄嘻嘻笑,“我什么不能?”

萧乾唇一掀,也微微一笑,“可你什么都能了,还要我做甚?”

这句话听上去没什么问题,可墨九总觉得哪里不对。看薛昉下去准备了,她搓着额头想了想,又不免疑惑了。

“萧六郎,养祖宗也不是这般养法的……再说了,你不必跟随,我也不会说你不孝。”

萧乾差一点把她撕碎了喂旺财。

可到底他没撕,只飞快地看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起身回房。

墨九觉得这厮今日神神叨叨的,又跟了上去,亦步亦趋地追问,“你听见没有?我说你不必跟了,何苦那么孝顺哩?”

他不理,步子更大。

“萧六郎,喂!”

墨九小碎步跟不上,得用跑。

一直这般跟到萧乾的卧房门口,他迈入门槛,这才慢慢转身,双手掌了两扇房门,盯住她,目光专注、深情,像为了看清她的脸,俊气的面孔慢慢低下。

“嘎哈?”

心怦怦直跳,擂鼓似的,竟让墨九莫名其妙飙了一句东北话。萧六郎似乎没有听懂,依旧半阖着美眸,用他勾魂夺魄的眸色盯紧他,一瞬也不瞬。

墨九呼吸急促。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一只砧板上的鱼,明明可以退后,或者转身就跑,甚至大胆地扇他一耳光,骂一句“臭流氓”,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身体就像受了某一种磁场的吸引,如磁铁的两端,想要合在一处,脚也生了根,动弹不得。

“萧六郎,你不要乱来啊。”

她耳根发烫,脸也涨得通红。

“萧六郎!”

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像带了魔魅的蛊惑,夹杂着一股子令人心颤酥麻的男性气息征服欲极强的包裹了她,并在体丨内孳生出某种不安分的情绪,让她几乎颤栗着,想要与他拥抱。

蛊虫作怪?

一瞬间,她惊悟。

下意识地闭紧双眼,她掐紧手心,想控制住蛊虫引发的不安分,可身体却不听她使唤,不仅不退,还缓慢地往他靠近。

“脸上长了颗麻子。”

重重“砰”一声,房门关上了。

夜风中,只有萧乾不温不火的声音。

脸上冷风一扫,墨九后退一步,清醒过来,摸着差一点受伤的鼻子,“嘭嘭”捶了几次门,冲房里的人低吼。

“萧六郎,我也是禁欲之人,你若再敢勾引我……信不信,我破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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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深055米 欺骗

第二日,整整一天墨九都很忙。

虽然她与墨妄研究后认为,只要解开天女石的九连环便可以入得巽墓,可毕竟这件事谁也没有做过,谁也没有真正入过巽墓,入墓之后会遇到什么,能不能顺利拿到巽墓仕女玉雕,都是未知数。

故而他们需要做好准备。

入墓的必需品很多,墨九为了逛街,接下了这差事。

萧乾原本是吩咐薛昉跟着她的,可击西也死皮赖脸地要跟着去,薛昉也不知怎的就不肯再去了,他像躲瘟疫似的,临时换上了走南。

走南是一个傻大个子。

可以陪着九爷逛街,他应得很快。

墨九本人更不在乎这个。反正在她看来,击西、走南、闯北三个人都是二货,功夫怎么样她不知道,到底身怀什么绝技她也没有见过。但赵集镇就这么大,她不认为会出什么事,身边有两只二货陪着逗趣,也是不错的。

这三人行的组合,显得很怪异。

娘娘腔的击西,络腮胡的走南,还有一个风流俊俏的九爷。

然而……他们的屁股后头,还跟了一条大黄狗。

他们悠哉悠哉地走在赵集镇的街上,很吸眼球。

墨九采买了一些入墓必备的铁锨、绳索等物,让走南扛在肩膀上,又陪击西逛了一会胭脂店,又逛了一会小吃店,买了一堆吃的不说,还给旺财买了一个竹编的项圈套在脖子上,这傻狗完全不觉约束,喜欢得上蹦下跳。

等回到宅子的时候,墨九又撺掇萧乾做了一个“简历急救包”,放上一些常用的药口,包括可以在陵墓里给人去秽气、清神醒脑用的薄荷丸。

萧乾对此很不情愿,不过墨九理解。

在时下之人看来,进入任何一个墓地都是亵渎行为,对萧乾这样的人来说,应该看得很重,更何况他一个享誉南荣的“判官六”,连王爷都爱医不医,却不得不为她做薄荷丸,想来是有点小怨气。

为了安慰他,并且鼓励他继续劳动,她让击西把今日在街头买来的冰糖葫芦分了一串过去。

然而击西是哭丧着脸回来的。

墨九正磨了墨铺上纸在写东西,看他委委屈屈地站在身边,不由奇了怪了,“怎么的?谁惹你生气了?”

击西扁着嘴,“击西出门的时候,被闯北那个混蛋拌了一跤。冰糖葫芦被旺财捡了去,击西好不容易才从旺财的嘴里把它抢过来,还特地拿去洗干净了,重新串好,这才交给主上,可主上还要打击西的屁股,击西好委屈。”

墨九脸颊一阵抽搐。

这些人真的是萧乾的贴身暗卫吗?

这脑子到底是大智惹愚,还是天生愚钝?

萧乾找暗卫到底看本事还是看娱乐天赋?

她很想笑,却愣是没有笑出来,只安抚地看他一眼,“可怜的击西,不哭啊。快坐着,等我写完了,回头给你报仇去。这些人……和狗,真的太过分了,怎么可以欺负我们貌美如花的击西哩。”

“哦。”击西斜着眼睛瞥她一眼,乖乖坐在她的身侧,看了半天她写在纸上的东西,然后翘着兰花指,疑惑地问:“九爷,你为何要写这个东西?”

墨九道:“这个叫着入墓须知。我得先详细的罗列一遍,一会给大家看了,熟记在心,这样遇到事情,才不会乱了阵脚。”

击西弯着眼角,“你以为他们都看得懂嘛?”

墨九抬头,眸有疑惑,“都看不懂嘛?”

击西摇了摇头,“看不懂。”

“哦”了一声,墨九放下毛笔,这才想起这么一茬来。这里并非后世,人人都读过书,都识得字,简单的东西都可以看明白。时下的人受过教育的不多,看东西就困难了。

她问击西,“你识得字?”

击西害羞的点了点头,有点小骄傲。

墨九想了想,有主意了,很快把“入墓须知”写好,拿起来吹了吹墨,就将字条交给了击西,“好了,你拿去给大家读一下吧,让大家务心记牢了。”

击西愉快地点头,“好,击西这就去。”

对于这个娘娘腔的侍卫,墨九很喜欢,虽然目前看不出来他有什么本事,可这货却把她当神一样崇拜,这一点就足够她暗爽了。

“九爷是个俗人哩!”她笑眯眯地伸个懒腰,正准备撕些布条,一会儿做绑腿之用,击西就回来了。这一回他脸上不是哭丧,而是灰暗一片,好像整个天都塌下来了。

一入屋,他就哭诉,“九爷,击西又被打了。”

墨九一边用剪刀扯布条,一边懒洋洋问他什么事。也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能理解萧乾为什么常年和这几个二货打交道,还可以保持淡定了。人这神经,都是慢慢锻炼出来的,见他们犯二的时间多了,那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可以练得面无表情了。

“嘤嘤!”击西很伤心,一边说一边抹眼睛,却没有见着半滴眼泪,“击西拿了九爷写的入墓须知过去,把他们都召集了起来。可击西还没有念完,他们每个人都瞪我,拿拳头打我。”

墨九看一眼他手上的字条,“为什么哩?”

击西苦着脸:“他们说我读得不对。”

墨九瞟他:“那你读对没有?”

击西嘴一撇,摇头:“我也不知。”

这个入墓须知并不深奥,击西若识得字,读它是绝对不难的。墨九仔细一想,停下手上的动作,把字条摆在面前,严肃地看着他,“那击西读一遍给我听听?”

击西道了一声好,便捏着嗓子读了起来,“各位大侠,这座古墓叫什么墓,是与什么墓相同的一座什么墓。这什么墓的入口我们虽然已经什么了,但什么什么的计划也是需要什么的……”

墨九张大嘴巴,定定看着击西,久久说不出话来。这么简单的一个入墓须知,他这么多的字都识不得,居然可以从头到尾给她念上一遍?这得多厚的脸皮说他识字?

“九爷,你听击西念得好好,他们却想打击西,击西好委屈。”击西把字条还给墨九,兰花指上捻着手绢,拭了拭嘴唇,“哼,他们太过分了。”

墨九看着他,“你确定认识字?”

击西点头,“击西识得。”

墨九冲他勾手指,“你过来。”

击西把头伸向她,墨九一个爆栗就重重敲在他的头上,恶狠狠地道:“他们没有打死你,真的太仁慈了。”

看着她气冲冲地拿了字条出去,击西摸着额头久久没有合上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无奈地跟了上去,“这些长得丑的人,太残暴。嫉妒!都是嫉妒!”

——

未时一刻,是申时茂算好的入墓吉时。

仲秋的天色,这个点还未完全入夜,但天幕昏暗,乌云层层压在头上,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加上小雨未停,朦朦胧胧的天地间,能见度极底。大抵此行的目的不像往常办的差事,从上到下都小心翼翼,屏紧呼吸。

“快看,有人过来!”薛昉打头走在前面,指向安静的河岸上,从另一个方向赶来的几个人。

四处寂静,那一行人便显得极为突兀。

萧乾瞟一声便道:“谢忱。”

这里距离还远,其实看不清,不过,天女石的周围萧乾派有禁军把守,可这几个人行色匆匆,似乎并不忌惮,便可以猜测得到了。这赵集渡,除了谢忱,再无人有这样的胆子。

两边的人马越来越接近,谢忱到得比较快。

等萧乾一行人过来,他黑着脸,不疾不徐地拱手。

“不知萧使君至此,所为何事?”

萧乾唇一掀,冷笑着不问反答:“丞相所为何事?”

谢忱打个哈哈,皮笑肉不笑地道:“今日老夫得一消息,有珒人精锐斥侯潜入我境,想借水患之事大做文章,摧毁我等筑好防汛的河堤,老夫这才带人来看看。”

萧乾淡淡瞥他,“河堤之事,丞相就不必管了,还是按事先的部署,从防灾减汛,安抚百姓做起罢。若丞相还有闲时,不妨关心一下曾四的案子。”顿一下,他目光森冷扫去,“让凶徒早日伏法,丞相方可省心回京。各做各事便可,丞相何必狗拿耗子?”

谢忱听他语气不善,铁青着脸似要争辩,可看了看河岸上大批的禁军,又缓下脸色,不以为意地抬手一揖,笑道:“既是同僚,当守望相助,萧使君不必客气。”

萧乾轻笑一声,眉梢扬起,“若我非得客气呢?”

谢忱道:“那恕老夫无理了。萧使君,老夫不妨直言,天女石乃镇河之用,轻易动它不得,你听信一个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妄动天女石,若再次引发大水,到时官家的面前,可不好交差。”

萧乾道:“那是我的事,不劳丞相费心。”

谢忱道:“可老夫不愿受你牵累。”

两个人言词不和,谁都不肯相让,一时僵持不下。可在这天女石的周围河岸,都是手下的禁军,人数明显优于谢忱,而且还有墨家弟子五六人,若真惹恼了萧乾,谢忱落不得好下场。

不过谢忱不认为萧乾敢动武。

看他一步步逼近,谢忱压住心里惊意,沉声一喝,依旧很淡然,“萧使君想做什么?难不成想武力威胁当朝丞相?”

“不。”萧乾从腰间拔出佩剑,优雅地挽个剑花,不疾不徐地架在谢忱的脖子上,浅浅一笑,“本座想请丞相去吃会热茶。”

谢忱脸色一变,却见萧乾已经收了剑,“来人啦,把谢丞相请回本座的宅子,好生招待着。若有怠慢,要你们的脑袋。”

“喏。”

萧乾是枢密使,禁军都听他指挥,俗话说“县官不如县管”,丞相官位虽大,却无人理会他声嘶力竭的破口大骂,愣是架往他往回拖。

看了小半晌儿的热闹,墨九不闲事大,走到萧乾旁边,放低了声音道:“听说赵集渡的船娘,姿色还是不错的。”

萧乾眉头一跳,“何意?”

墨九看着谢忱铁青的脸,一本正经地道:“使君请丞相入宅休憩,只有茶水没有妇人,诚意不足嘛?”

萧乾目光深深地盯住她,似乎在怀疑一个妇道人家怎会有这样稀奇古怪的想法。可墨九已经狐假虎威地咳了一声,站在他面前安排了,“那几位小哥,请丞相可不能失了礼数。萧使君说,谢丞相治水疲乏,需要身心同得安抚。你们记得找两个因水患而失业的船娘过去侍候着丞相,一应开销,算在使君头上。”

“萧乾,你敢!”谢忱气得一张老脸由青到红,咬牙切齿地瞪过来,恨不得撕碎了他们。萧乾却只是一笑,“九爷说得有理,照办。”

“萧乾,你疯了!”

“你个狗娘养的!”

“等老夫回京,看怎么参你!”

“放手!你们放开老夫,老夫是当朝丞相!”

被押着没有丝毫还手之力的谢忱,几乎暴走。想他堂堂丞相,想要什么样的妇人没有,怎么可能和船娘有染,这样的话头传出去,即便他什么也没做,旁人也不会相信。那他的老脸往哪搁?那这件被萧乾“请回去喝茶找船娘”的事,他如何上奏?

墨九笑眯了眼,冲他客气地挥挥手,“丞相你别甭客气了,说不准这一遭还能再生个儿子哩。等丞相大人老来得子的时候,可别忘了谢我大媒哦。”

气血上涌,谢忱的头一歪,几乎气晕过去。

墨九惊叹着瞥向萧乾:“他没了儿子,若死了会不会无人送终?”

萧乾很淡然,“无事,他过继了同宗的侄儿。”

——

不管谢忱如何吼叫,终究被人拖走了。

萧乾把天女石的周围河堤一律戒严,除了他身边的侍卫与亲兵,不许任何人出现在河岸之上,以至于营里的军士虽知道这边有动静,也只当为“扶”起天女石,并不知到底在做什么。

“祖师爷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河岸上,墨家子弟插上香烛,一群人迎着河风抱拳行礼,洒酒祭祀,很是严肃的行完一套礼,墨九这才一个人潜入水中,准备解开九连环。

萧乾今日穿了一身银甲戎装,未戴头盔,只把长发束于发顶,利索干练地站在河岸上静静等待。

河风吹起他的披风,猎猎鼓动。

可他却安静得像一尊雕像。

大家都屏着气,没有说话。

可呼吸里,隐隐有一股子紧张的气息。

九连环不好解,尤其人在水里做事不便。更何况,九连环解开之后触发机关会发生什么,是不是真如她事先预料的那般,只会打开墓道,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忐忑与担心自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