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她的人,依旧是萧长嗣。墨九这才想起他自称“久病成良医”,是初通药理的。这时,她已不像先前那样对他轻视,虽然不像对萧六郎那样敬若神邸,但也开始相信,在他生病这些年,真的在萧六郎的身上学到了本事。

轻轻回头,她问:“你何时得知的?”

“……在看见尸体的时候。”

“麻烦说清楚一点。”

“哭、笑、怒、骂——酸、甜、苦、辣。”萧长嗣咳嗽着,像是真的有点儿心力不济在强撑着一般,语气比之先头缓慢了许多,“那浸泡尸体头部的药物为酸之五味子,乌梅,甜之党参、杜仲,苦之黄连、木通、龙胆草,辣之麻黄、干姜、辣桂……加上水蛭本身,熬药浸泡,可至不腐。”

哭、笑、怒、骂——酸、甜、苦、辣?

这个解释与他对医理的掌握,让墨九稍稍震惊了一下。

“会不会太牵强?”

萧长嗣再次咳嗽一声,带着笑。

“会比‘轰一声,噼啪’,就叫震墓更牵强吗?”

“……”

有弟子在低低发笑,墨九突然有点心塞塞的。

在这个王八蛋没有上山之前,她在兴隆山说一不二,哪里有人敢反驳她,还三番五次挑她的刺儿?她有的是威信,并是这些弟子,也不敢随便笑的。

这分明是山大王的地位被抢了啊?

到底是她抢了他当压塞夫君……哦呸呸呸,当俘虏,还是她被他给压制了?

带着这个令人郁闷的难解之惑,墨九没有再多瞟一眼萧长嗣,更没有多问他一句关于他怎么打开的墓门——毕竟问得越多,越容易漏气,越是容易把这个半路杀出来的“萧咬金”捧得高。到时候,她岂不得要活生生被气死?

进入第一道墓门,在墨九的沉默中,其余的墨家弟子却没有闲着。

几个回合下来,他们被萧长嗣震惊了。

……也有一点小小的被征服。

人类大多都崇拜强者,虽然萧长嗣坐在轮椅上的样子虚弱不堪,但他的头脑、智慧、幽默……还有不卑不亢对付墨九爷的气度,让他们忽略了他那张脸,心底充满了钦佩。

当然,也有八卦与好奇。

“掌柜的,那墓门到底怎样开的?”

“雷劈开的。”

“……额,不是你?”

“今夜午时,夜有雷电,天象罢了。”

“我去,这也行!你咋知道的?”

“猜的……”

“不信不信,掌柜的不仅懂医理,一定还懂天相。”

“瞎猫碰上死耗子。”

“掌柜的谦逊……我等佩服啊!”

……

耳朵里的声音一直没停,墨九看萧长嗣白脸红脸都一个人唱了,还把她的便宜也占了,心里就堵得慌——那摸黑的一吻,也不晓得有人看见没有?

好在,他不提,也没有旁人提,她墨九爷的脸也都还在——

但这件事儿,怎么越想越古怪?

墨九搔了搔头发,在这怪怪的氛围中,终于领着一行人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哦不,六条墓道与六个墓室,进入了一条另一条狭窄的墓道,顺利开启了墓主人的墓室。

然而,面前的景象再次让众人震惊。

主墓室里,只有一口毫无缝隙的整体铁棺——

------题外话------

——小主们,关于墓室水蛭医理这些东西,大多是二锦杜撰,勿考剧,勿较真,权当玄学看,谢谢!

坑深201米,墓室,坏事

“钜子!这玩意儿怎么开?”

惊叹声里,有人低低询问墨九。

一般来说,棺木多数为木质,便是石质也很少有,更何况这样铁造的棺材?

到不仅仅说以铁铸棺的成本与贵重,而是这一口棺材实在太壮观了。

在这个十丈见方的墓室内,四周全是岩石,中间也是用岩石垒成的嶙峋高台,乍一看上去,有点儿人造假山的感觉。可能为了避免天长日久之后,墓室出现大量积水而损坏了棺材,这一口铁棺它高高地搁置在一堆岩石的上方,居于墓室正中——

更让人惊叹地是,它不像一般意义上的棺材,是长方形的,虽然不像艮墓的阴阳棺那么玄妙,却极有观赏性——因为它像极一条船。

“船棺?!船棺。”

“我第一次见,好神奇的工艺。”

“是啊,太漂亮了——”

由于离地较高,铁船棺并没有受到岁月的破坏,棺身镌刻的精巧图案都还栩栩如生,那整体布局,简直就是一个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好一个八卦墓啊!

若不是见识过坎、艮、巽的独到之处……估计连墨九都得像那些弟子一样,连连发出惊叹了。

古人确实了不起,尤其她们墨家的古人。

面对着精致的船棺,也许是它没有大家在墓道时曾经担心的惊恐或者一般墓室都会有的阴气,在这样具有艺术性的地方,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放松了心情,一些弟子甚至开起了玩笑。

“从未想过,棺材也可以做得这般美。”

“师弟,等我死了,你也给我来一副这样的棺材……”

“你要甚船棺?何不直接用床棺更好?”

“床棺?是也是也。知我者,师兄也……”

“哈哈。”

在弟子们窃窃的打趣声里,墨妄一直站在墨九的身边,看见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他冷冷扫了几名弟子一眼,又把话题扯入正事儿。

“小九,我们进来时,已过六门六道,这里是最后一间墓室,也就是主墓室……照目前情形看,仕女玉雕应当就在铁棺里面。可寻遍棺身也寻不到半丝缝隙,这铁铸的棺,如何能够打开?”

墨九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像是心底已有结论,她回头望一眼墨妄,就简单一个字:“推!”

推?

霎时,好多人都愣住了。

即便把墨九、墨妄和乔占平等人算上,这里统共也就三十余人,想要把那一口像是整体嵌入在岩石上的铁棺挪开,几乎不可能。

更何况……把棺材挪开又能如何?

在没有氧气切割等现代科技的时代,想把这种经过了柔化与淬火处理,几乎可以与坚韧钢材硬度相较的棺材切割开,那比登天还难。

于是,对于墨九奇怪的命令,大家面面相觑一瞬,又都一脸懵逼地看向她。

心里都觉得墨九爷今儿是不是受了萧长嗣的刺激?连脑子不好了。

墨九感受到一众怀疑的目光,不由挑眉。

“都看着我做什么?推啊!”

“……钜子。”一个胆大的弟子小心翼翼地重复,“您说的,确实是……推?推上头那口铁棺材?”

墨九气结。

难不成这些人都把她当疯子了?

“恭喜你,回答正确!”

“……”

一群人都在踌躇,似懂非懂。

不曾想,一直被击西安置在轮椅上做老太爷的萧长嗣却突然开口了。

“你们两个发什么愣,上去帮着推!”

那破锣似的沙哑声音刚落下,闯北率先就挽袖子冲上前去,“是!”

看闯北与击西都动了,其余弟子们虽然惊奇之心仍有,好歹还是相信了这件事儿的可能性……于是他们不再犹豫,纷纷沿着岩石的台阶往上,各自寻找上手的位置,推棺材。

看到这样的画面,墨九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这算啥意思?

她这个土匪山大王的位置,还不如萧长嗣这个冒牌的面首?

一偏头,她目光刀子似的剜向他。

接收到她意味不明却饱含杀气的视线,萧长嗣抬手捂嘴,咳嗽几声,又“虚弱”地倚在轮椅上,那一闪而过的锐利,没有落入任何人的眼睛,却让墨九对他的人品又添了一些鄙夷啊鄙夷。

这厮!真有那么病重?

既然病得快死了,又何必上赶着凑热闹?

双眸微微一眯,她冷哼,似笑非笑地与他对视一眼,然后从容地走上台阶,站在铁棺的左手边开始挽袖子,要与弟子们一起使力,大干一场。

按理,“爱妻如命”的萧长嗣应当阻止墨九亲自干这种苦力活儿,可他双手“虚弱而慵懒”地搭在轮椅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心疼地喊。

“爱妻仔细些……小心砸着脚。”

墨九心口一堵,气血上涌。

这样重的棺材能抬起来砸着她的脚?

她懒得理会他,低喝一声,“我数一二三,大家伙儿一起往右方使劲儿——”

“弟子领命!”

墨家弟子回答得异口同声,那恭顺的样子,让墨九心里又稍稍安慰了一点点。

“一、二、三——起!”

“起!”

“——起!”

众人划桨开大船——可铁棺太重,推老半天,依旧纹丝不动。

“一、二、三——再来!”

“起!呀!”

一个个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推得手背上青筋股股浮现,脸绷得像石头块子似的,急得汗水都出来了,那铁棺终于微微晃动了一下。

“动了,真的动了!”

众人大喜,得到鼓舞,也就更有信心了。

一二三,三二一,嘴里像在吼船工号子似的,一个个齐声呐喊着,让墨九热血澎湃,仿佛在领着一群人修万里长城——

一寸。

二寸。

三寸。

铁棺缓慢地移开,露出了棺材底下的基石。

这个时候,大家伙儿终于知道了墨九让推棺材的原因。

就在他们齐力协心推开的铁棺底部,居然露出来了一条黑漆漆的缝隙……

“停!可以了。”墨九双手一松,大口喘着气儿去拿风灯,并对众弟子道:“你们都让到台阶下方去。”

“弟子遵命!”

众弟子都听话的下去了。

可墨九刚刚拿着风灯手柄,想要往前一探究竟,墓室突然刮起一阵罕见的妖风……

这风带着一种鬼哭狼嚎般的尖啸,不知道从哪里卷来的,没头、没尾,只一瞬就席卷了室内众人。

风灯落地,人人回避,墓室里一片黑暗,队伍的秩序瞬间陷入了慌乱,谁也瞧不见谁,只剩一片呼喊……

墨九“扑嗵”一声,半趴在铁棺边上避风,正寻思这股子妖风来由,背上突地一沉——

有人倒了下来,扑在她的身上。

这风可真大,把人都刮倒了?

她这般想着,暗嗤一声,就要去掀那人,可手臂刚刚一抬,就被一只铁钳子似的手给箍住了。

“别动!”

这个声音,墨九今天已经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想到萧大郎那一张不能直视的脸,再想想他此刻正以一种极为诡(下)异(流)的动作趴在她的背上,她耳根子“嗖嗖”发烧。

“老萧,你在找死?”

黑暗的风声里,她觉得自己喊得很大声,可萧长嗣似乎并没有听见,得寸进尺地往下一压,把整个身子都贴上了她,还趁机把她整个儿抱紧,低头凑到她耳侧。

“风大,爱妻不要说话!”

“老子……”

“再说话,我亲你了?”

他温热的呼吸就在耳侧,带着一种细细软软的喘……让墨九原就怦怦直跳的心脏几乎狂烈的躁动起来,呼吸也不太畅快了。

“你敢!”她道:“你再不放开,信不信我真的会宰了你?”

萧长嗣并不理会她的威胁,腾出一只手来,从她面颊上抚过,“你敢谋杀亲夫?不信。”

呼呼……

墨九被他压在身下,咻咻生气,恨不得咬死她,可他是男人,身子重,死死压住她,她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

而且风声里,谁也顾不上她。

在他越拥越紧的肌肤相触中,墨九有一种被登徒子轻薄了的即视感,身上怪怪地发软发麻,嘴里也不由恨恨吐气。

“萧长嗣,我墨九发誓,你再轻薄我,我就……”

“唉!哪有轻薄?为夫只是怕你被风刮跑了——”他低低的声音带了一丝笑,从她耳侧传来,连带着压在她身上的身子都侧了侧,留给了她一丝可以挪动的空间,却又把她四肢压制住,用一种暧昧的姿势,勾过她的下巴,撩逗一般问:“不过,若爱妻非要轻薄,为夫也可勉为其难——”

说罢他在她唇角蜻蜓点水的一啄。

“这样轻薄,可好?”

墨九像被蜜蜂蜇了脸,“轰”一声脑门炸了,咬牙切齿地道:“萧长嗣,不要不把老子的话当成耳边风——”

“是!”他刮她鼻子,极为宠溺地笑,“我都当成圣旨。”

“……萧、长、嗣。”她不斗嘴了,只挣扎,“起开啦你!”

“叫你别动!”他控制住她,身子完全地贴近她的背部,手掌慢慢从她的肩膀抚向她的脖子,触及她软而细的肌肤,好不容易压下了激流一般贲张的血脉……可喑哑的声音里,依旧带了一丝莫名的喘,呼吸加快,情绪热烈。

“你再动来动去,我就要做坏事了?”

要做坏事了?什么坏事?

墨九反应过来他所指,气得几乎可以听见自己胸膛汹涌的气流,比那风声还大——哦,不对,风声已经停下了。

这念头一上脑,她激灵灵一抬头。

不仅风声停下了,就连熄灭的风灯都已经亮了。

她和萧长嗣的身边,围了一圈人。而他们两个还怪异地“叠”在一起,供人围观——

墨九在墨家弟子面前,一直是意气风发的存在,哪儿像今天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丢过面子?

这光景,让她恨不得直接晕过去算了。

萧长嗣却镇定地扶住她的肩膀,回头望向瞠目结舌的众人,一本正经地道:“此风太邪!这一刮,竟把我从墓室下方,刮到这里来了。”

这解释太纯洁了。

他的样子也太纯洁了!

纯洁得众人几乎就要相信他——如果他没有趴在墨九身上的话。

“这风,确实太邪乎!”

墨妄咳嗽一声,做着永远的解围童子。

“还不快把掌柜的和钜子扶起来?”

在弟子们手忙脚乱的帮扶中,墨九终于脱离了魔爪,得到了解放。

看见萧长嗣一直正经着的脸还有虚弱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死的样子,她真的恨透了这个扮猪吃老虎的王八蛋。

可他的解释,无疑给了她一个好台阶。

她总不能再去骂他,说是他轻薄了她,自己亲手把梯子拆了,招人笑话吧?

不得不忍下这一口恶气,墨九含糊地应和着众人对铁棺的询问,再次拿着风灯观察被妖风肆虐之后的墓室。

她惊奇地发现,铁棺再次挪位了。

如今居然高高地上升到了她的头顶一米左右的位置。

四根铁柱,分别支撑在铁棺的四角,像一口船鼎,也像后世的升降台。而铁棺的下方,先前出现的那一条缝隙没有了,只剩下一片平整的石面。

“噫!怎么回事儿?那缝儿呢?”

听见有人问起,击西也好奇地伸头看了一眼。

“大概也是被妖风……刮跑了吧?”

这个回答太调皮了!

墨九眯了眯眼,没好意思说话,只蹲下身,戴上一双“防毒手套”,在众人瞪大的双眼中,慢慢摸向铁棺的底部,以及石台面。

火光,忽闪忽闪。

她的视线,也在火光中烁烁。

众人眼睛都舍不得眨,瞬也不瞬的盯着她。

可很快,墨九的视线也凝滞了——

她不敢相信地慢慢抬起头,下意识望了一眼萧长嗣,又不死心地再次换个方向,继续摸……

“小九,怎么了?”

问话的人是乔占平。

他显然也看见了墨九的焦灼,“机关不见了吗?”

墨九没有马上回答他,再三确认之后,终于失望地慢慢起身,脱下手套愤愤然丢在地上,声音带了一丝浓浓的不悦。

“机关明明已经开启,怎么会突然刮风?……这一刮,连机关也刮跑了!”

后面这一句明显为刚才把萧长嗣刮跑了在“解释”,乔占平听出来了,唇角微微一掀。

“船棺的机关触口在底部,我们原本就只差一步了——看来,是老祖宗不想让我们轻松拿到仕女玉雕,又多设了一重障碍。”

是啊!

一入墓室,墨九看见船棺时心里大概还是有数的。墨家古籍上曾有记载,这种棺材,一般会把机关设在棺材的底部。而且,在他们挪棺之后的发现,也确实证明她的想法是正确的。

可……刮风什么鬼?

从来没有在墓室遇见过刮大风,墨九有一种见鬼的感觉。乔占平似乎也不肯相信,与她先前一样,也对铁棺和石台研究了片刻。

结果一样,他也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