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完颜修和托托儿的面,她不好追问那些关于他的事,却怎么都憋不住问关于此间的事。

走到他的身边,她低声问:“你怎么知道他是托托儿?”

萧乾回眸,“猜的。能出现在里面的人,不是宋骜,只有他了。”

有道理!能进入死亡山谷腹地的人,确实都和“那顺巫师”有关。

墨九抬高下巴,“你又怎么知他不是宋骜?”

宋彻说得很清楚,是他把宋骜关在那个天神祭洞。

而且,如果他不是宋骜,可怜的小王爷,又去了哪里?

想一想他已经失联这么久,墨九心里一激,不禁有了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他不在人世了吧?

迎上她探究的视线,萧乾清冷的视线里,有一种孤傲的矜贵。

“宋骜不会向人磕头下跪。”

墨九微微一怔,不由有点佩服。

“当他拿着《*秘戏图》找完颜修时,你就知道他不是宋骜了?”

“嗯。”他没有否认。

墨九向他投入赞赏的一瞥。

这个萧六郎,观察力果然不同寻常。

一个人不管怎么疯,有一些骨子里的东西不会变。宋骜以一个王爷之尊,一生除了跪皇帝跪他娘,他何曾跪过别人?可在天神祭洞时,托托儿手拿小册子,毫无压力就对完颜修磕头下跪,不停喊着饶命——

确实不太像宋骜。

他虽玩世不恭,可骨子里全是硬气。

要不然又怎会主动评比,折在阴山?

脑子里千头万绪,她一时有点理不清。

“可托托儿,为什么要把《*秘戏图》交给完颜修?”

大概这也是完颜修一直想不通的问题。听了她这句话,他嘴巴张了好几次,喉结也滑了又滑,仍旧发不出声音来,那气恨的表情,扭曲得几乎把他的英俊面孔都生生破坏。

墨九很想笑。

可看着完颜修剜过来的眼刀子,她摸了摸鼻子,终是忍住了,没有落井下石。

“老萧,给他解药吧,憋着怪可怜的。”

萧乾回头,淡淡扫他一眼,估摸着也差不多了,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掏出解药瓶,远远地丢给完颜修,然后不过片刻,就听见完颜修长吁一口气。

“老萧,这事儿老子跟你没完——”

吼到这里,他又止住,咳嗽一下。

“算了算了,三爷脾气好,饶你一次。”

这叫饶么?分别是怕了。

墨九忍住笑,盯向萧乾挑高的眉梢:“你还没有回答我。”

萧乾斜斜瞥她一眼,“阿九为何不直接回他?”

对哦?托托儿不就在这儿吗?

墨九看他又转头研究棋局去了,干脆也就不打扰他了,走到托托儿面前。

“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托托儿在天神祭洞里的记忆,有些模糊了。

紧张兮兮的望着墨九,他思考了好一阵,才巴巴望向完颜修。

“……我那时药物迷心,脑子有些混乱。只依稀记得,是听闻他是国主,而且潜意识觉得他与世子长得有相似之处,这才将那册子相与他的。”

脑子混乱,却还是多少知道一些。

墨九目光一亮,像找到了一个可以解惑的答题器,顿时来了精神,趁着萧乾解棋,自个儿寻了一颗石凳似的黑棋子,坐在上面,抱着膝盖慢慢问他。

“世子是指宋彻?”

“是。”

“他与完颜修……哪里像了?”

托托儿嘴唇嗫嚅着,有点答不上来。

好半晌儿,瞥瞥完颜修,又低下头。

“他们……都长得好看。”

长得好看也是理由?

墨九风中凌乱,一时竟问不下去。

可完颜三舅憋屈了这么久,总算找到了一个扬眉吐气的时候。

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他懒洋洋地看过来,一副傲娇脸。

“有眼光。一眼就看见本国主长相最为俊美——”

墨九余光扫了一下萧乾的背影,瞪他一眼。

“不是你俊,是你最淫荡。要不为什么单单给你*秘戏图?”

私心里,她不喜欢萧乾听见与美丑有关的话。

毕竟她的萧六郎,曾是天下第一美男子,风华绝代,傲世无双。

一个那样容色的男子,突遭这般毁灭性的颜损,那是多大打击?

心里微微一窒,她看萧六郎没有回头,也没有什么动静,暗自叹一口气,又罗列出疑点,问托托儿。

“不对啊,我和那个阿花姑娘,也长得很美,你为什么不给我们?”

托托儿偷偷瞄一下完颜修,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可,可你们都是女,女子——”

啊?!墨九噗一声,有点想笑。

说她是女人也罢了,只可怜了击西。

为击西默哀一下,她挑高眉头,又接着问。

“那*秘戏图,与男女有何相干?”

这一回,托托儿的脸红得更厉害了,猪肝似的,像在滴血。

“因为我,我,我不喜女子,只喜男子——”

这简直就是一个令人崩溃的答案。

怪不得“疯子”一直拖着完颜修就不放手,原来不仅因为他长得好看,还因为他本质上喜欢男人,而他把《*秘戏图》拿给完颜修研习的唯一目的,竟然也是因为这个——

亏她为此还细思许久!

有些答案,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

刚才还自恃容色俊美,傲娇得不要不要的完颜三舅,在怔了那么诡异的一秒之后,整个人弹身而起,暴跳如雷地怒骂。

“我操,老子要你的命!”

“哈哈哈哈——”

墨九开怀大笑,就连萧乾也微微回头,带笑摇头。

逮着托托儿,完颜修就是一顿爆打,要不是墨九生生拦着,那傻孩子肯定成了完颜修的刀下亡魂了。

不过,这么一顿闹腾,沉闷许久的气氛,突然就松缓了。

可仔细想一想,该解决的事儿,却一个都没有解决。

“别闹了!”冷不丁的,萧乾低喝了一声。

他的声音并不冷冽,甚至声线都不太高,可话音落,石室一下安静了。

有些人,不管他变了什么身份,身上的气场不会变。

萧乾便是这样的人,不管在多少人的人群中间,永远都是充当着王者般的角色。

大家信服他,也都有点依赖着他。

墨九看他面色凝重,走过去挽住他的胳膊看棋局。

“老萧,找到解局的法子了?”

她对围棋一窍只通半窍,只能把希望寄托给萧乾。

习惯性地抬手捋了一下她的乱发,萧乾眉头微蹙。

“嗯,有一点眉目了。阿九,你相信我吗?”

墨九微微一愕,弯起唇角,笑吟吟看他,“当然啦,你是老萧嘛。”

对女人而言,两个人一旦有了那层肉与肉的关系,性质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时候墨九眼里的萧乾,与过去任何时候的萧乾,都已经不同——他完完全全成了她的男人,她已把整个身心托付,又怎会对他置半点怀疑?

“什么事,你快说啊?”

萧乾面色略微沉郁,声音清冷无边。

“唉,我想说,你问这么久,没问到重点。”

“重点?”墨九眨眨眼,“比如?”

萧乾目光掠过她娇俏的小脸儿,没有回答,却剜向吓得差点儿尿裤子的托托儿。

“宋骜哪里去了?”

------题外话------

么么哒,多谢大家支持。

坑深233米,诉前事

宋骜哪里去了,是大家都关心的问题。

先头取笑完颜修,墨九其实并没有忘记这茬儿。

只不过完颜修好端端的被托托儿这么一个二流子巫师在精神上猥亵了,她总得留一点时间给他出出气的。好歹他也是狼儿它舅,不能把他逼得太狠了。

这会子被萧乾提起,她怔了怔,也和大家一样,都竖起了耳朵。

毕竟依宋彻的意思,他把宋骜押在了天神祭洞。

可疯子为什么莫名其妙变成了“那顺巫师”的小徒弟托托儿……

个中玄机,也只有托托儿最清楚的。

被众人审视着,托托儿“呼呼”喘着气,想了想,先跑离完颜修三丈开外,这才上气不接下气地啜着气,精神疲惫地将宋彻如何得罪了“那顺巫师”,又如何被“那顺巫师”囚在天神祭洞等等前由说了一遍。

“世子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瞒着师父,让宋骜代替他自己,却不知,师父早有察觉,对我也早有疑心。只是师父并未声张,暗地里看着世子做这一切,然后趁他不备,把我押在天神祭洞,换走了宋骜——”

蟑螂捕蝉,黄雀在后。

知徒莫若师啊。

宋彻以为自己干得天衣无缝。

没想到那顺技高一筹。

瞒了所有人,带走了宋骜。

可他带走了宋骜,却没有拆穿宋彻的把戏。

这……又是为何?

对于这个早有耳闻的漠北第一巫师,墨九是好奇的。

然而来到阴山这些世子,她见过假的苏赫太子,却始终未没见过那顺巫师本尊。

想一想,他破得“死亡山谷”的布阵,可轻松游走其间,还能让阿依古长公主信其谎言,把亲生儿子交给他,二十余年不闻不问,把堂堂的北勐世子狸猫换太子,其人城府,当是极深。

不过,人人做事皆有动机。

那顺到底是谁的人?

他又为什么要做这一切?

强烈的好奇心,绷紧了她的心弦。

脑子转动着,她瞥向面有惧色的托托儿。

“那你可知,宋骜被他带至何处?”

小王爷的安危,如今才是他们极为关心的。

可托托儿却摇了头,“我,我也不知。”

似乎害怕他们不相信,他又慌不迭地解释。

“那一日,我去天神祭洞给宋骜送饭,师父突然尾随出现,喂我吃了那丧失神智之药,又将我押在天神祭洞中,以铁链锁身,然后便将宋骜带离,我不曾看见他们去处,随后便神识混沌,不知天日,直到这位英雄才刚把我救醒……”

他说得诚恳,墨九没察觉什么漏洞。

至少她是亲自看见这货被捆在洞中的。

“这么说,小王爷应该在那顺巫师的手上了?”

墨九向来聪慧,哪怕萧乾不告诉她,也约摸可以猜出一些事情的真相。那个阴山世子大金帐里出现的男人,百分之一百是萧乾的人。

也就是说,萧乾已经提前布置好了一些事情。至少也和那顺巫师接触过。要不然,那顺凭什么让他的人来做苏赫世子,并且为苏赫解除了“遭天神厌弃”的恶咒,让他与阿依古长公主母子相认,从而得恩宠,修金帐,且与蒙合父子交好?

苏赫如今的行为,完全在为其政治前途铺路。

如果不得那顺的允许和默认,怎么做到的?

默了一瞬,她定定望向萧乾。

“那顺……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乾瞥了一眼完颜修,眉心微微蹙起,又望向石室棋局。

“这些事说来话长,等出了此地,我再慢慢说与阿九。”

墨九微怔,若有所思地回头,瞄着完颜修,轻咳一声。

“你若不方便说,咱们可以把他弄成聋子嘛。”

可以弄哑巴,弄个聋子也没有问题吧?

她说得嬉皮笑脸,半是玩笑半认真。

那边儿完颜修却黑了脸,眉锋如刀,咬牙摸着怀里的小狼。

“三爷我耳力不怎么好,可手劲却大得很。小崽子,你说,你长得这么招人稀罕,要是三爷一不小心就掐断了你的脖子,你娘会不会心疼啊?”

墨九望天,拽着萧乾往石室的另一头走。

“来来来,我们的悄悄话,还是走远些再说吧。”

完颜修看着二人的身影,轻哼抿唇,一脸冷漠。

“你们那些破事,请老子听,老子还不爱呢。碍眼睛!”

那分明是看着人家好,又眼红又气恨好么?

墨九回头扫一眼,懒怠理会他。

走到另一侧的角落,她扯着萧乾的袖子,把他按坐在一颗黑石棋之上,然后自个儿盘腿坐上他对面的白石棋,与他脸对着脸,目光烁烁。

“好了,现在就我俩了。说吧?”

似乎考虑了一瞬,萧乾才淡哑着声音开口。

“那顺,原本是萧家布置在漠北的内应。”

接着萧乾将宋彻告诉彭欣那一段萧家秘史徐徐讲给了墨九。

他声音不大,沙哑却也清晰。

听罢,墨九只觉石室内阴风惨惨,寒凉了脊背。

“太可怕了!”

不得不说,萧家的如意算盘确实打得不错。

可人算不如天算,他们哪里料到结局会是家破人亡,毁于一旦?

她问:“也就是说,萧家一直不知道那顺早有离心?”

萧乾点头,“那顺隐瞒得极好,事发之前,萧家确不知情。而我,之前也完全不知萧家竟有这一段秘辛。”

确实——

谁会知道宋骜还有个双胞胎兄弟?

谁会知道他一直居于漠北,是北勐流落在外的世子?

“可是,老萧,这中间有太多疑点,我始终想不通。”

不待萧乾回答,墨九接着便说出了疑惑。

“你说萧家谋划了那么多年,不就想把萧家的皇子扶上南荣皇帝的宝座么?可当初至化帝驾崩,国无君主,谢家势力绵软,凋零无力,而你手握京畿重兵,临安内外,全由你一人呼风唤雨。当时,你们若要强行扶宋骜登基,不说轻而易举,但绝对可放手一搏,胜机极大,为何没有那样做?”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谁都懂得成王败寇的道理。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肯定都不会给宋熹上位的机会。

然而,萧家不仅没有趁势扶上宋骜或者宋彻,还力劝宋熹为帝,一直恪守臣子之道,最后让宋熹做大,把整个萧家都赔了进去。

“这简直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典型败绩,遗憾到了极点吧?”

她的分析完全有道理。

可萧乾却摇了摇头,目光肃冷。

“若有那般简单,又何至今日?”

至化帝死于墨九之手,虽出于意外。但身为帝王,对身后事,对江山社稷,储位归属,国之大统,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多年来,他看似均衡掣肘萧家和谢家,恩威并重,并无差别对待,对小王爷宋骜也多有期许,但他的私心底,想要培养为储君的儿子一直是宋熹。

当初他力排众议,无视萧家,立宋熹为太子便是明证。

而立太子,只是他的第一步。

一为试探萧家,二也为锻炼宋熹。

至化帝突然驾崩,按祖宗规矩,太子登基是必然。

那个时候,如果萧家有异动,那便是谋逆。

朝中有名声的老臣,大多忠心不是哪一个人,是国,是君。宋熹也非省油的灯,而且,谢家瘦时的骆驼比大马,朝中有的是谢氏余党。就算萧家动用武力将皇位争来,也名不正,言不顺。

于是,便有了一个长远的计划。

当然,在这个计划里,萧乾也有自己的打算。

那个时候,萧家劝进宋熹,可谓做足了戏,也给足了宋熹的脸面。

所以,宋熹能安稳登基,从朝堂到民间,无人不清楚,是因为萧家的大义与忠孝,也无人不佩服萧家顾大我而舍小我。

可夺,而不夺。那是为仁。

可争,而不争,那是为忠。